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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物语』
» 《桃之夭夭(长孙皇后)》(完结)作者: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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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桃之夭夭(长孙皇后)》(完结)作者: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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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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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章 梦醒
清明前后,淫雨霏霏,若水抱着双膝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外边飘洒的雨丝,宛如静止的画面,没有烦扰,没有忧愁,这种日子似乎永远只是一种奢望呢。
淡云远远的看着这样的小姐,心中一酸。似乎很久以前,只要没有人的时候,小姐也就是这样目光迷离,没有丝毫喜怒之色,遥远地让人悲伤。
“淡云。”若水轻轻地叫道,“有什么事么?”
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眸,淡云恭敬地回道:“小姐,奚宫局那边有内侍来回报说杨氏似乎病了,
不过还未敢擅自去请医官去问诊。”
杨氏,自从自己回宫后,这个名字就颇有些忌讳的意味。也好,自己似乎还未真正见过她呢,一个同样淹没在历史中,在陈朱理学看来绝对为不贞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让广月去把上官平请去。” 若水淡淡地说,“我们也顺便跟着走一趟好了。”
淡云毫不掩饰心中的诧异,“小姐,会不会太张扬了?”
若水没好气地说道:“张扬?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淡云一时语塞,便迅速的去找广月传话。
若水随即又将视线转向窗外,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如果是长孙,今日她又会为谁而断魂呢?爹,娘,还是死去的儿子,或是其他人。。。。。。
主仆二人打着伞缓缓地走在鲜有人影的小径上,越是往前,越是寂寥荒凉,若水蹙眉问道:“那个杨氏怎么住在那么偏远的地方,不是之前还是得宠过好一阵子的么?”
淡云跟在若水的身后,提醒道:“小姐忘了么,那杨氏还不算是正经的嫔妃,又是已故巢刺王的妃子,原本是应该住在掖庭宫的。可她又已经被陛下宠幸过了,小姐只好将她安排在太极宫和掖庭宫交界处的房子里,那种地方原本就最是偏僻的。”
若水微微一笑,毋庸置疑,长孙作为皇后总是滴水不漏的呢。
两人走了一阵,一座有些陈旧的院子便出现在前面,门上也没有什么牌匾,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修整过了。若水摇了摇头,径直走了进去,却差点因为脚下青郁的苔藓而滑到在地,幸好淡云在自己身后搀扶一把,“淡云,明日就找人来把这里修一修,这里实在不好住人。”
院子进去也就三间屋子,显然方才若水的惊呼声惊动了里边的人,除了上官平,还有一些下人们便齐齐地跪在门口。
若水喊了起,一边小心地往屋里走去,一边问道:“杨氏的身子可有什么大碍?”
上官平踌躇了一下,低声回道:“回禀皇后,杨氏恐怕是有喜了。”
若水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正色道:“确诊么?”
“是,下官亲自按的脉。”
“有了身子,那可是好事啊。”若水笑着说,随即脚步更快了些,“母亲和孩子都没事吧?”
上官平见皇后没有什么异样,便放心的回道:“就是最近受了点寒气,臣已经开了方子让人去煎药了。”
若水点了点头,“皇嗣可不能出什么差错,你素来是最稳重的,本宫就将这重任交给你了。”
上官平点头,可心中微微有些不解,陛下春秋正盛,皇子公主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可皇后似乎对这个孩子尤为重视呢。
一会儿的功夫,若水便来到了内室,一眼望去,只看见一个一个女子恭顺的跪在床塌前,还未等自己开口,便听见一个柔媚的声音,“贱妾罪该万死,一点不适竟然惊动了皇后娘娘,请娘娘治罪。”
若水走了过去,轻轻的扶起她,温和道:“什么罪该万死,如今你可是有身子的人了,就算是为了腹中陛下的骨肉,也应该好好休养着,不用行礼了。”说完,亲自将她扶到了塌上躺下,刚想拿起拿过被子替她盖上,忽然语气一冷,“淡云,杨氏每月的用需没分派到么?”
淡云忙跪下,“娘娘,宫内每一处的用度都是先放置在内宫局,再由每一宫的宫女来支取的,账目上都清清楚楚记着,绝无遗漏。”
“那这算什么,杨氏这里就没有再厚一些的被褥了么?这般单薄,怪不得会受寒,这里的宫女呢?本宫要亲自问一问。”若水冷声道。
可是,话音落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若水正欲发火,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一拉,转过身,只见杨氏含泪欲滴,哽咽道:“请娘娘息怒,妾身身边只得一个宫女缨红,现下她替妾身煎药去了。”说到这里,她脸上缓缓流下泪来,“被褥的事,也还请娘娘不要怪责缨红,她每次去得晚了些,便什么也领不到了。”
“本宫不过少过问一句,竟然有人敢作出这种以下犯上,中饱私囊的事来。”若水长长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本宫治理无方的错啊。”
杨茜心中一惊,惶恐道:“皇后的贤明,妾身早已心怀敬佩。。。。。。”
“那种虚名,本宫要了做什么?”若水微笑地打断对方的奉承,“如今你的身子不比平常,本宫进来的时候,便瞧着这地方是绝不能再住人了。可按规矩,宫里的女子要有了封号才能有正式些的宫室,我看着不如你先暂时住到贤妃的庆恩殿去,待孩子生下来了再作打算,你看如何?”
杨茜呆了半晌,良久才想要起身谢恩,可是被若水一手微微按住,“等到那个时候,你再谢本宫也不迟。”
这时,杨氏身边的宫女战战兢兢的端着药走了进来,若水抬手轻轻的接过,舀起一勺,轻轻吹了一会儿才温柔的喂到对方的口中。此时跪在旁边的缨红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喂完了汤药后,若水将碗放在一边,笑着拉起那个小丫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不过倒是忠心得很,等到明日和你主子一起搬到庆恩殿后,本宫再让宫闱局分派几个小宫女给你打下手,顺便再把你提到女官的位子上吧?”
缨红象是傻住了,只知道一个劲的磕头谢恩,好不容易才让淡云给拉住了。
“皇后的大恩大德,妾身粉身碎骨也不知该如何回报。”杨茜恭敬地感激道。
若水轻笑道:“只要你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对本宫最好的感激了。好了,天色也有些暗了,本宫也要回去了,你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事本宫自会替你担着。”
等到窄小的屋子里,又只剩下杨茜主仆的时候,缨红担忧的看着自家的主子,“娘娘,皇后不会去内宫局查个清楚吧?”
杨茜叹道,“什么是真正的贤后,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当初我害她失了嫡皇子,可你看她竟丝毫没有迁怒的意思。放心吧,皇后她未必不知道我们的苦肉计,可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要是不赌上这一局,腹中的这个孩子怕是没有出生的可能了。”
缨红语带感激道:“皇后娘娘真的和庙里的菩萨一样,看上去好慈祥的样子,原先奴婢还担心着呢。”
杨茜没有再出声,长孙若水,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但她却有着好似能安定整个天下的气韵,不因为权势而行利己之事,不因为尊贵而生自负之心,没有人会怀疑这是上天赐给大唐最好的皇后,也是唯一可以与李世民并肩而立的妻子。
另一边,若水对淡云说道:“你看,也难怪整场玄武门之变中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样的女子永远知道在任何时候,用最好的姿态去获取她想要的东西,红颜祸水,如果在乱世中那些史官就会这么记载她,即使落魄到了极点,依然美的动人心魂。只可惜,后宫,不是只靠男人就能活下去的地方,如今她应该是明白了。”
淡云也不得不承认,“小姐,杨氏的确值得陛下为她留下性命,可是小姐似乎对她腹中的孩子更为在意呢。”
沉寂了一会儿,若水突然停住了脚步,声音变得有些缥缈,“淡云,那边可是武德殿?”
“小姐,那边是东宫,武德殿在东宫的边上。”
若水朝着那个方向凝视了一会儿,随即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去那边看一看。”
淡云霎时变了脸色,“小姐,武德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早就荒得进不去了,还是回去吧。”
“不必再说了。”若水的眼中闪过少有的冷漠,“我一会儿便回去。”说完,便独自朝东边走去。
淡云杵在原地,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转身离开,这么多年来,这是小姐第二次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只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毫无回旋的余地了,上一次,还是武德四年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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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感悟:3.生活是一条险恶的峡谷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走过!
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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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忘川
武德殿,一座与东宫邻接的宫殿,只是这里总是发生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前朝太子杨勇在这儿被废为庶人,而它的下一任主人李元吉也死于尉迟靖德的箭下,身死名败。于是,这座被视为不祥的宫殿从玄武门之变后便空关至今。
明明自己从没有去过,可若水却觉得这条路她无比的熟悉,茫茫烟雨中,一座古朴高大的殿宇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远远不及甘露殿的巍峨,可心仿佛受到召唤一样,她慢慢的收起伞,任密密的雨丝洒落在自己身上。
走上台阶,早已破损的大锁摇摇欲坠地挂在门上,若水用力推开厚重的大门,顿时一股令人窒息的霉湿味到扑面而来。
脚步仿佛下意识的迈了进去,越往里面,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
直到在一间很普通的书房模样的屋子里,若水却停住了脚步,她突然安静地盯着角落里散落的一本书,良久之后,似乎鼓起了勇气挪着步子伸手拾起它来,轻轻拂去封面上厚厚的灰尘,诗经两个大大的隶书体字映入眼帘,试着翻开,一张原本夹在其中的纸掉落了出来,上边是一个女子坐在树下的侧影,旁边写着一行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隐约是长孙的模样,却不是长孙的字迹
。若水的心中深深抽痛了一下,指腹慢慢描摹着那字迹,记忆的阀门象是突然被打开了,仿佛只是长孙的回忆,可又宛如是自己忘却的过去。
传说,生死轮回之间,有一条河叫忘川,有一条河叫记川。喝一口忘川的水,就会忘记一切,喝一口记川的水可以记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一切再记起。
武德四年。
那一夜,他第一次朝自己怒吼,“你不过刚生下女儿,二哥便迫不及待地把燕家的女儿娶了进来。”
那一夜,他第一次攥住自己的手,“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里。”
那一夜,她第一次抛开秦王妃的责任,只身站在元吉的面前,任他紧紧地抱住自己。
那一夜,她第一次笑着哭泣,然后绝望地推开那梦中才会出现的温暖。
然而,咫尺天涯,她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她。
她还是要回去面对娶了新妇却出现在自己房中的秦王。
她还是要忍受自己的丈夫酒后粗鲁的求欢。
她还是要做回那个端庄大度的秦王妃。
那一年,他们两两相望,却终成陌路。
若水低着头,似乎要看穿那熟悉的字迹,元吉,仿佛是心中失落的那一块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如今,你一定已经饮过忘川的泉水了吧,如今,你一定又是那原来那个明朗单纯的李家三郎了吧,而只留下自己还要在这里徘徊于阴阳之间,只因为命运的三生石上永远没有我们的名字。
立政殿里,李世民等到的正是这样一个面容惨白,神色凄迷的妻子。
若水仿佛失去心魂一般,没有听见广月的惊呼,没有感到皇帝的怒火,任身边的人将自己抱入盛满热水的浴桶中,慢慢地蜷起身子,好想就这样永远地睡下去,不再醒来。
李世民迅速地抱起快要将自己溺死的若水,用自己滚烫的身体贴住她,想要唤醒她的知觉。
若水不舒服的呻吟了一下,微微睁开眼,就看见一具赤裸的胸膛,和记忆中不一样的炙热,试探地伸手贴了上去,燃起了一阵焰火。
李世民再也忍不出自己奔涌而出的欲望,拉住身下的人一起陷入一片旖旎的世界当中,不再去回想妻子方才的失态。
如同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浮木,若水的身子也不再排斥,只是为了证明原来自己还是活在这个古老的年代中,为了证明自己不同于娘的死寂,为了证明自己不同于长孙,为了证明噩梦不会再重来。。。。。。
一夜缠绵,万般思绪,十年光景,亦不过是浮生一梦,从来就没有人能够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从来没有。
翌日清晨。当若水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一双深邃的眼眸盯着自己,昨夜应该不是梦吧?
李世民眉眼带笑地想着昨夜妻子难得的主动,因此即使此刻看见她的神色又恢复到了往常那种平和淡然也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她的热情,她那不一样的风情只属于自己,也只在自己的面前展现。
两人之间似乎没有过去几个月的冷漠与隔阂一样,李世民自然明白若水那种浸透在骨子里的骄傲,先低头的那个似乎总是自己,“若水,你昨天去了武德殿?”
若水疲倦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没有力气再摆出皇后的仪行,“二哥,如果杨氏生下的是儿子,那就过继到元吉名下吧。”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的恐惧,一种生者对死者的畏惧,想到这里,他忽然失去了再追究下去的勇气。
“好,顺便再找一个也过继到大哥的名下。”似乎自从自己被李建成下毒之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说起“大哥”这两个字。
良久之后,李世民低下头看着妻子蹙眉的睡颜,如果上天真有因果之说,那所有的惩罚都请落在自己的头上吧。
梦中,若水的脑海中不停的闪过一幅又一幅的画面,没有顺序,没有衔接,也没有声音,只是相同的两个人在那边反复出现着,奇怪的是自己竟然看懂了,长孙与元吉,自己与长孙,
是非对错,真真假假之间,究竟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相信的?
冥冥之中,两个最无可能的人却同时看懂了对方心灵最深处的遗憾与悲痛,如同两根即使再靠近,也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再醒来的时候,看见身边已经空无人影,若水淡淡地松了一口气,否则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世民可能的追问。
“小姐。”淡云端着一碗姜汤走了进来,“昨夜淋了雨,虽然没什么大碍,还是祛下寒气吧。”
若水接了过来,一口喝了下去,“对了淡云,上回制好的药丸你拿一颗过来。”
淡云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便从内室的一层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到若水手中。
若水拔开塞子,一股清香的气味沁人心脾,心中一宽,总算还是有补救的机会。
淡云看着小姐从瓶中倒出一粒,正准备服下时,心里一横,跪下道:“小姐,有一桩事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若水奇怪道。
淡云将声音压得极低,“昨夜陛下将小姐抱起的时候,小姐的口中似乎在唤着齐王爷的名字。”
若水心中一颤,手里的药丸也滚落到了地上,她静默了一会儿,“你可听得真切?”
“小姐念的是有些模糊,可是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淡云担忧道:“不过当时陛下很是焦急,或许没有在意。”
若水的神色微凝,半晌之后,淡道:“你把这瓶子收起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淡云面色不豫地退了出去,留着若水一人独自坐在榻边,她弯下身子,拣起那粒掉落的药丸,终究还是不能吃呢,如果他真的听到的话,一个孩子足以堵住所有可能的怀疑,可是这对孩子公平么?不因为爱而出生的她会不会幸福呢?
从前的自己不过是替一个历史中的人活下去而已,可以现在,似乎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如同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回忆,难以撼动的心开始重新鲜活起来,自己究竟还该不该继续呢?
若水闭上了眼睛,一个孩子意味着更加难以摆脱的牵绊,自己将要真正开始在这个古老的年代生活下去,丈夫,孩子,兄长,还有逝去的过往,一切不再只是游戏。痛苦,欢乐,苦涩,温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将真实起来,有得到必定要先有付出,可是你的付出却不一定能获得什么,如果到头来,一切还是停止在了贞观十年,那自己的付出还有何意义可言?
可是,无论如何,命运的车轮已经无法停下了,也许从明天开始,一切将慢慢地发生改变。
三生石上,究竟是谁和谁在前世就定下了今生的盟约,死生契阔,与子相悦,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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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 旧友
贞观六年,洛阳,长孙家故宅的院子里,立着两个身影。
“遂良,你真的决定要去长安?”长孙无忌不无忧虑地侧身问道,数十年未见,这个儿时的玩伴依旧眼波清澈淡然,带着清浅温和的笑容。
褚遂良伸手折下一枝桃花,淡淡道:“是该到要走的时候了。”只是不知道当年那个如桃花般娇俏的女孩现在长成怎样了,母仪天下,真的不愿也不敢相信。
“那老夫人呢”长孙无忌不复平日里的气定神闲,“你有没有为你娘想过?”
“无忌,你究竟想说什么?”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既然已经错过,又何必强求呢?”
褚遂良微微一怔,“你觉得我是为了若水才决意回长安?”
“难道不是么?”无忌突然拔高了声音,“你们已经再也没有可能了,她是皇后!你还不懂么?”
“和天下所有人一样,武德九年的时候,我就知道如今母仪天下的女子叫作长孙若水。”
沉默了片刻,褚遂良平静道:“可我认识的那个人从来就只是观音婢而已。”
长孙无忌倦道:“你可知道自从贞观二年,若水病危的那刻唤出的是你的名字的时候开始,我的担心就再也没有消停过。如今你已经娶妻生子,若水也不再有回头的机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还执著些什么呢?”
褚遂良依旧一脸的沉静,“无忌,关心则乱,你认为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举家迁去长安,说到底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若水久居深宫,我们哪里还会有碰面的机会?”
“但愿,但愿吧。”长孙无忌语气微涩,也不知道自己担心的究竟是遂良还是若水,从前的自己总想着有遂良这样一个妹夫是最好不过的事了,但天不遂人愿,谁又能想到几十年前一对年幼失孤的兄妹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了呢?
看着长孙无忌忧虑的神色,褚遂良却默然无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去长安,明明知道即使见到了皇后,也不再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了。但还是忍不住,遥遥地望上一眼也好,即使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立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即使看着她生儿育女,至少不要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想着那个桃花树的誓言却后悔终日。
“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你。”长孙无忌看着旧友深邃的眼神,无奈道:“尽量不要再写楷书了,你不知道当我收到你的书信时,还以为是若水有意的试探呢,几乎一模一样的字迹,只是她的字不若你那么圆润罢了。”
褚遂良心中一震,却只微笑道:“我明白。”
有一句话,长孙无忌犹豫了许久却还是未能说出口来。
贞观六年,五月,后有喜,帝大悦,免洛阳一年赋税。
同月末,长孙无忌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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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第一章 渐变
贞观六年,六月,立政殿。
回想起四年前的这个时候,李世民不由心生畏惧,如果若水当时没有再醒过来的话,自己又该如何继续这条寂寞的帝王之路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加重了手中的力气,紧紧锁住怀中的妻子。
若水本是在小憩当中,自从怀上了孩子后,她又开始变的嗜睡了起来,幸而近来也没什么大事值得自己操心,况且就连后宫的琐事也被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一并推给了广月她们几个。她嘴角淡淡的一笑,古时所说的相濡以沫也不过如此了吧。自己是皇后,又怀有嫡子,如今又隐约有着后宫独宠之势,若不是心中明了长孙与李世民间的疙瘩远远不止已经知道的那一些,恐怕也会沉迷在这世间无双的幸福中吧。
“若水,你说这孩子是男还是女?”见妻子微微睁开了双眸,李世民笑着问道。
若水舒服地稍稍侧了脸庞,“当然是女儿。”贞观七年,出生的应该是明达吧。
李世民好奇道:“我还以为你想要一个儿子呢。”当初那个夭折的儿子已经是自己心中永远的隐痛了。
“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也该给瑶儿添一个妹妹了,也省得她整日里向我抱怨两个哥哥不陪她玩。”若水的脸上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容。
李世民奇怪道,“她有那么多姐姐妹妹,哪里还缺得了玩伴。”
“姐姐妹妹?”若水不以为然道:“在这宫里,有谁敢真正把大唐唯一的嫡公主当作姐姐妹妹?你的那些个异母皇子和公主又有哪个是真心相待的?”
李世民眼神一暗,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若水在自己面前就越发清澈起来,过去从不轻易流露的情绪也慢慢地展现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可为什么自己的心中总是有着一些不确定的直觉,这样想着,他随意低头说道:“好了,不提那些,你说如果这女儿该取什么名字好听?”
若水轻笑了起来,“怎么二哥反倒问起来我来了?除了承乾,其他孩子不都是你这个做爹爹作的主。”
“说得也是,只是我原先只想过男孩子的名字,你说“达”这个字如何?“李世民微微颌首道。
若水接口道:“若是女孩就顺了瑶儿的“明”字,叫做明达吧。”
“明达,明达,倒不似一般女孩的闺名呢。”
“这个名字男女皆宜,若真的是男孩子也可以用上。”若水依旧淡淡地笑着,不去改变那些该发生的将来,且走且看,且看且行,或许还有有个不同的贞观十年呢。
只见李世民微一沉吟,“若是男孩,还是单名一个达字吧。”
若水难得起了些好奇,说来也怪,唐太宗那个多儿子,除了承乾,其余的全部都是单个名字,就连同是嫡子的李泰,李治也不例外,她仰头问道:“二哥,为何只取单名呢?我倒觉得李明达要比李达好听多了。”
李世民见着妻子微微皱起的鼻子,似乎自己从未见过她这般可爱的模样,不由笑道:“承乾是我们是太子,又是父皇亲自取的名字,和其他的皇子自然不同,他们是承乾的皇弟不错,可也是太子的臣子,将来也就是皇帝的臣子,我就是要于细微处便随时提醒他们尊卑二字。”
“这话你可不能当着泰儿的面说。”若水敛了笑意正色道,“两个儿子,无论长幼,我心里可从没有偏颇过。”
李世民点了点妻子的额头,“泰儿当然和他们不一样,不然我为何专门还帮他提了个青雀的小字?更何况,其他的皇子将来都是要离开长安去各自的封地,我已经打算好让青雀也留在长安,最多出宫开个府便是了。要是将来我们再有了个儿子,也一样照比青雀,这下你可放下心来了吧。”
若水沉默了一阵,心中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李泰,李承乾,真的应该把他们留在同一个地方么?虽说当初在自己刻意的引导下,两人的关系已变得很是和睦,可,人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改变。。。。。。谁也无法预料的改变。
“若水,怎么了?”李世民看着妻子蹙起的双眉问道。
“二哥,如果。。。。。。”若水踌躇了半晌,“如果有一天,承乾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你会不会废储另立?”
李世民闻言,惊愕道,“那怎么可能?若水,不会,我不会允许有哪一天发生的。”
若水撇过脸,男宠,脚疾,预意谋反,这一桩比一桩更不容人原谅,“二哥,假如真的发生了,你会怎么办?”她执意要一个答案。
李世民满眼的深思,若水究竟在惧怕些什么?想罢,他低头凝视着这张清丽的容颜,“若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不是还有青雀可选么?”
若水静静地听完,“如果青雀也不堪储君之责呢?”
“那我们就再生一个儿子吧。”李世民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说道。
“二哥难道就从未想过其他的人么?”若水终是问出了口来,如果没有李治,而承乾与李泰又无法继任皇位,那么历史究竟会走向哪里呢?长孙,嫡庶,天下,究竟孰轻孰重?
李世民突然微笑了起来,手轻轻地放在妻子还为凸起的腹部,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异样,“若水,你觉得我还想过谁呢?李恪还是李贞?那是不可能的。”
若水无声地叹息了下,没有说话。
“不仅仅是圣人古制的缘故。”李世民的神色有些复杂,“我也懂得“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可若水,我不希望,或是从来也没有想过将来继承天下的那个人却不是我们的孩子,你可明白?我们是夫妻也是帝后,大唐的下一任帝王自然是我们的儿子,即使真的最终惹出萧墙之祸来,我也认了,那是他们的命,也是大唐的命。”
若水一愣,缓缓将手覆在李世民的手上,这双经历过沙场、玄武门的手正牢牢地掌控者这个天下,可在长孙或是自己身上却留下了深深的无奈,“希望是个女孩吧。”最终,她只能这么说。
“倘若真的是公主,那还得要想一个封号才是。”李世民认真地想着,“就封晋阳如何?”
若水没什么惊讶,正想接口,可心中忽然一震,晋阳,眼前宛若浮现出那一年长孙与元吉同在一地,却总是遥遥相望的情形来。
李世民看着若水渐渐苍白的面色,担忧道:“若水,是哪里不舒服么?”
若水微微垂下眼睑,从容道:“说到晋阳,二哥可是想到了晋阳起兵的那些日子?”
“是啊,我真正的第一步可算是从那里开始的,可如今想来,却又无从说起,不如就寄予在我们的女儿身上吧。”
“还没有出生,你就要把她给宠坏了。”若水愉悦地笑道。都说明达是李世民最爱的女儿,此话恐怕并非虚言,只是水满则溢。。。。。。她咬了咬下唇,不去想那些了,自己虽然有了长孙的一部分记忆,可仍旧不一定要顺着长孙的命运走下去呀。
“不是你说的么?女孩子就是要宠的,更何况是我们的女儿,等到再过些日子,承乾,青雀该要成家了,瑶儿也到了出嫁的时候,这和孩子来得还正是时候。”李世民的话语中带着清晰的欣慰与期待,虽然自己已经有那么多孩子了,可每次看着若水有孕的模样,都仿佛像第一次做父亲那般欣喜。
若水轻轻一笑,抬眼时的目光已是一片清朗,“原来我们到了要做人家公婆的时候了,真的是岁月催人老啊。”
李世民带着宠溺的笑容在妻子的唇间轻啄了一下,“你这做婆婆的看上去怕是和媳妇一般年纪。。。。。。”
话语未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世民不悦地抬起脸,视线冷冷地向外间看去,“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谁也不许打扰么?”
“陛下,小姐,杨氏跪在殿外请见,已经有好一久了,外边日头正盛,怕是快撑不住了。”广月小心翼翼的回道。
只听了里边沉寂了一会儿,随后传来若水清淡的声音,“她是要见我还是陛下?”
广月愣了愣,犹豫道:“应该是陛下吧。”小姐自从上月起便不再插手任何事物,后宫之间已经是无人不知了。
“那还来我这儿做什么?让她去甘露殿候着吧。”若水淡淡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广月回了是,可心中却颇为疑惑,这不像是小姐过去会说的话啊,更何况陛下也没有开口。
内室里,李世民笑语:“原来若水也是有脾气的。”
若水眼神微闪,“我们都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既然现在舍不得把儿子过继到元吉的名下,当初,她就不该来向我求助,有得到必定要有付出,我原先还以为她是个明白人呢。”
李世民听出了妻子话语间淡淡的冷意,微微摇了摇头,这骨子里的清冷怕是一辈子也去不掉了,不过只要不是对着自己,便也就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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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种子
傍晚,当李世民从立政殿里走出的时候,一眼便看见杨茜单薄的身影依旧跪在殿前。他面色如常地从其身边走过,几乎不带一点停顿,只是在经过的时候不重不轻地丢下一句话,“跟朕去甘露殿。”
杨茜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抬起头,随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追着前方那个帝王的背影,心中似乎还带着一点希冀。
甘露殿。
李世民看着跪在面前的这个女子时,心中百味参杂,知道自己对她不是没有动过情,如同自己后宫中无数的女人一样,也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可是时至今日,一切已成定局,沉寂多年的心在一夕之间似乎死灰复燃,他无法再给其他人任何的承诺,当然也包括杨茜。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朕已经下旨着礼部办这件事了。如今即使你找皇后也是没有用的。”李世民平静的开口。
杨茜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后唇边出现了一丝冷笑,她决然地抬头:“没有用?陛下,难道这不是皇后对我的报复么?”
李世民语带悯意,“你值得皇后那么对待么?知道过继给李建成的那个是谁么?”
杨茜低下头,“臣妾不知。”
“是杨贤妃的三子李福。这么说,你还认为过继之事实皇后的蓄意报复么?”李世民的神色间透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还是冷决。
“贤妃之子?”杨茜喃喃地重复了一声,“陛下舍得?”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杨茜的面前,抬起她惨白的脸,“茜儿,朕是皇帝,为了大唐社稷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杨茜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难道也包括皇后么?”
李世民突然笑了出来,话语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你还不懂么?这个天下是朕和皇后共有的。。。。。。”
“臣妾明白了。”杨茜面色怆然的打断了皇帝的话语,慢慢褪去了笑意,“请容臣妾告退。”
李世民看着她几乎是失态地跑出了内室,却不曾阻拦,只稍稍提高了声音向门外吩咐道:“郑吉,去贤妃那儿说一声,朕一会儿过去。”
这时的庆恩殿却是一片惨淡的光景,尽管此间的主人是后宫中仅次于皇后与贵妃的贤妃,可前朝公主的忌讳却始终深深笼罩在杨蕊的身上。
她自知没有皇后的高贵,也没有韦贵妃或是燕妃的手腕与聪慧,她有的不过是弱不禁风的容貌与皇帝所喜爱的那份宛如菟丝般的娇柔。从隋朝的后宫到如今大唐的后宫,从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到今天正一品的贤妃,她的人生事实上就只有两部分,遇见李世民之前与之后。可现在,丈夫却告诉自己要将自己的儿子过继在一个死去的废太子的名下,此刻的她从未有过的明白了一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源于这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而他却随时可以收回,包括儿子。
想到这里,她的嘴边不由露出嘲讽的笑容来,多么相似的情形,武德年间,太上皇将李泰过继在了早逝的李玄霸的名下,陛下虽不情愿却无可奈何,以至于当他甫一登基,立刻将此事抹得一干二净。同样是皇子,只不过皇后的儿子便是天子骄子,而自己的。。。。。。
凭什么?自己的恪儿,愔儿,福儿一辈子要活在别人的下面,明明他们才有着天下最尊贵的血脉,凭什么自己连儿子都无法留住?
那张平日里柔美的脸庞在一瞬间扭曲了,指甲深深陷入了手掌中,而杨蕊却还不自知,直到身边宫女的惊呼声才唤醒了她,她呆呆的看着掌心中渗出的血珠,嘴边忽然笑道:“有什么事么?”
那宫女看着自家娘娘的笑容,不知怎的,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只好低头道:“是,方才郑总管来传旨,陛下随后便到。”
杨蕊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
“娘娘,您不高兴么?陛下好久没来了呢。”
“高兴?”杨蕊敛眸淡语,“有什么可高兴的呢?”自己不算聪明,可也不笨,更何况自幼在宫廷中长大,见惯了帝王的无情与失宠的悲戚,此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然也清楚得很。
所以当李世民踏入庆恩殿时,看见的便是一张强颜欢笑的素颜,比起平日来,更让人我见犹怜。
李世民轻叹了一声,伸手便扶起她,“蕊儿可还在埋怨朕?”
杨蕊语中带泣道:“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实在舍不得福儿,他不过才几个月大啊。”
“不用担心。”李世民握着杨蕊的手说:“那边的人事朕已经都安排妥当了,乳母,丫环,宫人,都和皇子一样,何况你还有恪儿和愔儿在身边呢。”
杨蕊低垂的脸庞上掠过一丝阴狠,可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已经是一脸柔顺的模样了,“是,臣妾明白陛下的用心。”
李世民满意地笑道:“上次江南进贡的几匹丝绸还没拆封呢,朕过会儿就拆人都给你送来吧。”
杨蕊看似恭顺地回道:“多谢陛下,可还是先送去皇后那边吧。”
李世民摆了摆手,“她素来不喜那些东西,还是都赏给蕊儿吧。”
“是。”杨蕊微微转过脸,轻声道:“陛下,天色已晚。。。。。”
李世民看了眼前这个貌比西子的佳人半晌,终还是温和道:“福儿在你身边也呆不了几日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好好陪着他吧。”说完,径直便离开了庆恩殿。
杨蕊跪送着地往离去,长长的宫袖掩盖住了她紧握的双手。
“茹儿,去把杨氏叫来。”她一向柔弱的嗓音突然显得异常尖锐。
身边的宫女微微战栗了一下,连忙跑了出去,只留下贤妃颓然瘫坐在地上的身影。
一炷香的时间,杨茜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突然沉默地笑了,多熟悉的场景,不过从燕贤妃换成了杨贤妃罢了。
杨蕊细细的看了杨氏一会儿,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只听见宫女在门外急促道:“娘娘,皇后娘娘的懿旨到了,宣杨氏到外殿接旨。”
两人的目光一交错,似乎都明白了什么。杨茜轻笑着起身,“贤妃娘娘可愿与妾身一同前去?”
杨蕊依旧面带笑容,“既然是皇后给你的懿旨,我就不便去了,等接完了旨,你再来陪我喝完这杯茶吧。”
庆恩殿,外殿。
杨茜跪在地上,惊异地抬起头,耳边而回想着刚刚由皇后的贴身女官宣读的旨意,“。。。。。。封杨氏为正一品淑妃,赐住永宁殿。”
淡云将懿旨双手递送到了杨茜手中,恭声道:“淑妃娘娘,册封的仪式还要等到下月,不过还是先请娘娘移步永宁殿吧。”
杨茜不解道:“要立刻么?可总还有东西要收拾吧。”
淡云微微一笑:“请娘娘宽心,方才奴婢已经派人同缨红一起收拾了,永宁宫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当,十四皇子也已经在那边等着娘娘了。”
杨茜心底闪过一丝骇意,随即恍然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姑娘带路吧。”
亥时,立政殿侧殿。
“怎么样?赶上了么?”
“方才,淡云传来消息,已经把杨氏带到永宁殿了。”
“还算及时,那两人若是凑在一起,说不准会折腾些什么出来,你可不能大意。”
“若水有夫人在呢,何况现在我有孕在身,实在不耐烦那些。”
“还是让人盯着些,我看着杨蕊长大,她看似温顺,可内里究竟怎样谁也说不清。和那杨氏一样,若只空有一副好皮囊,又怎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但愿她们还继续是聪明人吧。”
从萧夫人那边回来,若水随口向广月问道:“今夜陛下该招了贤妃侍寝吧。”
广月摇了摇头,“陛下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来小姐这儿了,知道小姐在萧夫人处,还不许我们通报。”
若水嘴角微微一泯,脚下的步子却微微加快了些,谁说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呢?
(写到这里要说明一下,历史中李世民有三个杨姓的妃子,大杨妃就是三子吴王李恪,六子蜀王李愔的娘,事实上她可能在武德末年就已经去世了,小杨妃就是淑妃,生了十三子赵王李福,后出继李建成,最后就是元吉的妻子杨氏,生了十四皇子李明,后出继李元吉。为了情节需要,我在这里将大小杨妃合并成一人,然后把李福和李明的出生提前在了明达出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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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温情
初夏的夜晚并不闷热,反而有几分凉爽的气息透了进来。当若水心情不错地看见李世民斜躺在床榻上的模样时,依然微微一怔,一个在生命的前十数年中习惯了戎马生涯的皇帝现在正安静地捧着一册书卷翻看,却显得意外的协调,若说有的人从出生开始便注定会有一个立于万人之上的将来的话,他毫无疑问便是个中翘楚。
“若水。”李世民抬起头只撞见妻子怔怔的眼神,便出声唤道。
若水回了回神,自己竟然看一个男人看呆了,“唔,二哥,我怎么今日才发现原来你也生得那么好看?”
李世民一时有些尴尬,从小到大似乎只有娘这么说过自己吧,他不由笑着从床榻上起身,拥住若水,“实在该罚,我们二十年的夫妻,你原先倒是看谁去了?”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愣,明明只是玩笑之语,可都不由自主地将心思转到了那一夜里。。。。。。
若水掩饰着故意带着些嗔怪的口吻道:“应该说是二哥给谁看去了。”
“呵呵。”李世民手间微微使力将妻子抱到了榻上,“今天可有什么不适?”边说着话,他便将手掌贴在若水的腹间。
若水自方才起便有些感动,此刻却依然带着些玩笑的口吻道:“二哥今夜怎么没歇在贤妃那儿?不,按理该是贤妃被招去甘露殿才是。”
“你啊。”李世民无奈的一笑,作为帝王又熟读前朝史籍,他自然知道后宫独宠是大忌,可每当自己点招了其他嫔妃侍寝后,若水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却总会让他恼怒一阵子,而之后面对自己的触碰,她眼中那丝在不经意间闪过的防备与疏离更是让自己懊悔。罢了,既然独宠的是皇后,尤其是比自己更加理智的妻子,那也就认了吧。
“朕思前想后,还是杨蕊的儿子最为适合些,毕竟是过继给大哥,母妃的地位不能太低。再过些日子,朕还想着要恢复大哥的太子名号,这样也算是对得起福儿了。”李世民理所应当的说道。
若水摇了摇头,真不知道那么多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上这个男人什么了,不过细细想想,外貌、财富、权势,李世民还真的是什么都不缺了,“贤妃没说什么么?”她随口一问,虽说心知这男人并不在意这种细节。
李世民却神色微变,“我担心的正是这个,若是杨蕊象茜儿那样和朕闹上一闹也就罢了,可她除了有些伤感竟然没有别的反应,若水,有异则生变,庆恩殿那儿怕是不比过去了。”
若水稍稍有些讶异,“二哥,我还以为人家贤妃一落泪,你就什么都忘了呢。”
李世民一时间哭笑不得,“你当夫君是昏君么?美人落泪,我还少看了去了?”
“真的最是无情帝王家啊。”若水微笑着说道,“贤妃那儿若是生变也算是意料之中,若是谁把我的孩子给夺走了,说不准我会做得比谁都过呢。”
“傻娘子,试问天下有谁敢这么做?”李世民亲昵地点了点妻子的鼻尖。
说了一阵子的话,若水觉得自己渐渐有了些睡意,便顺倚着李世民的胸膛侧躺了下去,说实话,腹中的孩子一直很乖,连带着自己在夜间一直睡得很香,唔,还有要承认,这个身边的男人也多少有些安眠的作用吧。
如同往常一样,当李世民安心地看着妻子睡熟的脸庞后,那起枕边的书卷还要看上一个时辰左右。而今夜,当他准备要吹灭烛火的时候,妻子带着惧意的惊叫声同样也吓倒了皇帝自己。
顾不上门外的宫女们焦急的询问,李世民将似乎被噩梦骇到的若水抱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部,当手触到衣间的湿冷时,他不由皱起了眉头,自从若水怀孕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呢。
过了一会儿,若水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可眼中的惶然却并没有褪去。
“若水,是梦到什么了么?”李世民温柔的问道。
若水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紧紧地贴着丈夫的身子,摇了摇头。
李世民怜惜道:“那先换了汗湿的衣服,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早着呢。”
“好。”若水无力得应了一声,任丈夫替自己换了里衣,重新合上了双眼。
好久的一阵沉寂后,当李世民以为妻子已经睡着了时,突然听见若水如同耳语般的轻声道:“二哥,你应允我一桩事好么?”
李世民眉间没有来的一跳,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个血腥绝望的一天,可话语间仍带着十分的耐心与宽慰,“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若水淡淡的一笑,却依然闭着眼,“要是我腹中是个男孩,就让随我姓长孙吧。”话虽然说出了口,可若水却没有一分的把握,要让一个王朝的皇子随母姓,更何况又是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这在哪一个朝代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吧,可刚刚梦境中宛如真实的情景却让自己不得不将这话说出口来。
“朕答应。”李世民甚至没有考虑太久便平静地这样回答妻子,仿佛她刚刚提出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一样,看着若水毫无掩饰的诧异,他笑着补充道:“不用担心那些朝臣们会怎么说,只当是朕的坚持便行了。”
转瞬之间,当李世民看见妻子展开的笑颜时,顿时呆愣住了,第二次,这是自己第二次看见若水的脸上露出这般纯真无伪的笑容。上一次还是明瑶刚出生后不久,自己难得闲下功夫在房中抱着女儿逗弄,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见妻子倚靠在门口笑着看着她们,带着温情和一丝说不清的缠绵。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发现自己总是在不自觉地寻找着若水的身影与那宛若昙花一现的倾城之美。
看着李世民难得的怔愣的模样,若水的笑中带了几分满足和蜜意,放下了压在自己心中的犹疑与恐惧,她慢慢地又重新睡去,噩梦似乎也在渐渐地远去。
翌日午时,当广月在侍候若水梳洗的时候,担忧地询问起昨夜的事情。
若水释然一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被梦给吓倒了。”
广月见小姐似乎不想多说,也就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忽然,她一下子想起什么说道:“小姐,方才,杨淑妃来请见谢恩。不过被明霞拦在了外头。”
若水失笑道:‘明霞那个性子,幸好跟在我身边,否则不知道要闯出多少祸来。不过这回她倒是做对了,我既然谁也不见,也就不能为了杨氏一个人破例。”
“咦?”广月稍有些疑惑,“我本还以为小姐很看重她呢,所以让她补了淑妃的空缺,原本照她那个来历,封婕妤也已经是过了。”
“不是我看重她,后宫三千女子,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同。”若水淡笑道,“不过,这宫里头不少人倒是都挺看重她,先是燕妃,这会儿又是杨妃,保不准将来又冒出来个什么妃。她们能给予杨氏的不过是将来的承诺,而我现在就干脆直接给了她,省得有些人成日里总惦记着。”
“还是那句话,小姐总是过于宽厚了。”广月替若水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不由感叹道。
若水轻笑着摇头,“不是我太宽厚,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我所希望的后宫清明也不是完全没有瑕疵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欲,何况是后宫呢?只要她们的所为在我所能接受的底线之上,我愿意做一个宽厚的皇后,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小姐的底线只怕就是长孙家和太子,皇子和长乐公主了吧。”明霞端着本该是早膳的粥点走了过来。
若水的神色微微一凝,“长孙家和孩子们是一桩,不过这江山社稷便是另一桩了。”
“小姐,您不是向来说后宫不得干政的么?”明霞不解的问道。
若水的嘴角微扬,站起身来,“你们觉得,我和后宫中其余嫔妃的区别是什么?”
“皇后是后宫之主,地位当然最为尊贵。”明霞跟在若水后边坦率道。
“就在外边用膳吧。”若水走到外间,坐在席间,方才又开口道:“广月,你说呢?”
广月细想了一下,“这之间的区别,我不好说。但我倒是清楚小姐不但和后宫其他妃子是不一样的,甚至比起前朝历代的皇后也大不相似。”
明霞颇有些骄傲地说道:“那当然,有哪个能比起上我们家小姐的贤惠?”
话音刚落,若水刚进嘴的一口粥差些笑喷了出来,“明霞,你还真是卖瓜自夸啊。”
“小姐。”明霞微微红了脸。
若水不禁莞尔一笑,随后便放下筷子,抬眼道:“皇后二字,顾名思义便是皇帝背后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妻子。可在我看来,皇后却并非是依附在皇帝身后的女人,她应该更是皇帝的依靠,正如同后宫不该是前朝的隐患,而应该是庙堂的支撑一般。”
话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门口晃动的帘子继续道:“后宫是我的责任,却绝不是我安生立命之所,既然同皇帝一起站在天下的最高处,那社稷安危便是身为皇后最该关心的另一桩事。”
“可小姐也并没有怎么过问朝堂上的事情啊。”明霞依旧困惑道。
若水笑了笑,“不可多管,也不可不管,这才正是我所期望的呀。但这种机缘同样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而陛下是明君,又幸而我们是少年结发,多少的过往纠结在一起能走到今日这般局面也算是不错了,天下人都说我是贤后,实际我也不过就是在一切可允许的条件下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不过有一点,你们倒是可先记着,即使离了皇帝,即使我不再是皇后,但我还是我,这便是最大的不同了。”
主仆间一时无语了许久,不知怎么,非但是广月,就连性子最为大意的明霞也在若水方才的话中听出些不详的意味来。
待若水用完了早膳,便不意外地看见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又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不过这会儿后边还跟着个上官平。她蹙着眉,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心中明了昨夜的事情把李世民也吓得不轻。
上官平仔细地替皇后诊了脉象,如今这皇后腹中的嫡子已经成了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双刃剑,就唯恐同上回一样有所闪失。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上官平终于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回道:“请陛下和皇后宽心,皇后的脉象安稳无恙,不如臣开一帖安神助眠的方子来如何?”
李世民装作不见妻子皱得更紧的眉间,快语道:“好,就这么办,你先下去开药吧。”
等众人都退下了,若水忍不住嘀咕道:“原本就没有什么大碍,做什么还要吃那么苦的药?”
李世民轻声哄着妻子,“你昨日可真把我给吓住了,还是听御医的话,吃上几贴安安心也好。”
若水眼见既然已无圜旋的余地,便只好点头同意,随即便又转身问道“对了,二哥,近来怎么我都见不着承乾、青雀还有瑶儿他们的人影啊?总不会他们比你这个当皇帝的爹还要忙吧。”
李世民的脸色瞬时间便阴了下来,不过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他还是缓下语气道:“青雀,瑶儿也就罢了,最近连我也不常见。就是承乾那个不孝子,我让他该准备挑选太子妃的事儿,他竟然对我说,要找个和娘一模一样的来他才肯大婚,所以我干脆罚他不许上你这儿,除非他先把太子妃的人选给定下来了。”
“所以,你们父子就这么僵着了?”若水笑得很愉悦。
李世民没好气地回道:“难不成让我先向那臭小子低头,还“一模一样”,真是白日里梦做多了。”
若水笑得更加灿烂,“可二哥我倒是很想念儿子呢。”
李世民脸色一僵,勉强道:“他最近的课业也很重,过些日里再说吧。”
“好啊。”出人意料地,若水很是爽快地答应了,手搭在丈夫的臂弯上,“再过些日子,我们一块儿给承乾选个媳妇好了,指不定,没过多久他就把我这个娘给抛在脑后了。”
李世民心中疙瘩了一下,往常来说,孩子可是若水的命根,连自己都碰不得的,今天她笑得未免也太开心了些吧。
若水见李世民一脸的狐疑,笑着伸手想要揉平他眉间的紧皱,她自然知道丈夫在怀疑些什么,可既然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决心做一件事,也就不怕他有所防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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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出宫
几日平静的日子过后,李世民见妻子与儿子并无什么特别的异状,便也放下了心中的疑虑。而从夏至到芒种,正是农忙时分,李世民自即位以来便对农事民生极为关注,甚至为了农忙将承乾行冠礼的时间延后,也因此无暇整日里地盯着若水的一举一动。
殊不知,这正给了若水一个难得的机会。
这天临上朝前,皇帝接到了太子身子不适的消息,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随即一想起方才妻子那张纯净的睡颜也就挥去了那丝异样的思绪,反正若水每日里不睡到午时是决不肯起的。
不料,今日的朝事特别的繁杂,临下了朝,还是有诸多事物未曾商讨个头绪出来,于是,皇帝又招了魏征,马周在两仪殿内室议政。午膳的时候,从立政殿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皇后正与长乐公主一起闲坐在庭院中,李世民于是终于放下心来。
而事实上,这时的立政殿却有长乐公主一个人在而已,明瑶稍稍有些不耐烦地坐在池水边,见周围只有广月姑姑一人,于是干脆脱了鞋袜,将双足浸在了沁凉的水中。
广月在一边无奈的摇了摇头,心知这时的公主压根就劝不得,被小姐动之以情给留在这儿装装样子的小公主此刻怕是十分的不愿意吧。
与那边妹妹的恶劣心情截然相反,这边承乾的神色飞扬,即使穿的是最普通的青色衣裳,却依然无法掩盖住他身上透出的那种清朗尊贵的气息。而此刻他与母亲坐着的马车正行驶在长安的朱雀大街上。
长安城中的街道,南北方向有十一条,东西方向有十四条,纵横交错如棋盘。其中,朱雀大街从外郭城南面的明德门起,北通皇城的朱雀门,直达宫城的承天门,这条大街纵贯全城南北,把长安城分为东西对称的两部分,而朱雀大街位于皇城的那一段,两旁槐树成荫,分布于这里的百官署衙,因此被称为“天街”或“槐衙”。
若水颇为好奇地向外边张望着,“承乾,这边好像人不多啊。”
承乾嘴角噙着笑,回道:“娘,长安最热闹的地方是在东西两市,那边才是商贾小贩们做生意的地方,一共有二百二十个行,像大衣行、鞦辔行、秤行、绢行,都很有名气呢。”
“那我们。。。。。。”若水的话还没说话,便即刻被儿子给打断了。
“娘,你现在这个身子可不能去那儿,要是有了什么闪失,爹非揭了我的皮不可。”承乾坚定道。
若水讪讪地一笑,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算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想到这里,她忽然微微有些幸灾乐祸道:“承乾,你可没忘了我们今天出来是做什么的吧?”
承乾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久才不情愿的地说道:“知道,去亲眼看看那些候选的太子妃。”
若水得意地笑道:“其实也不是很多嘛,房玄龄家的,杜如晦家的,还有魏迟家的,他们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了。不过是去做趟客而已,你担心什么?”
承乾干脆扭过头去不作声,若水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他已经是大人了吧,可有的时候还是和孩提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自己又不好和儿子明说,放心,离你大婚的日子还远着呢,而且你家媳妇的曾祖父和你爹还有一段陈年旧事呢。
等到若水无趣地又将视线转到了窗外,承乾才不作声地侧过头,看着娘亲不由心中暗叹,从前就听淡云姑姑说过娘亲是老天眷顾的人,如今看来真得不得不相信,一身淡紫色的裙装衬得娘的脸庞更加脱俗温润,丝毫不见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其实自己心中明白今天娘亲不过是借着自己的由头想出宫罢了,可是只要看着娘欢喜的神情,一切也就甘之如饴了。
想起爹前几日的冷怒,他不禁低声一哼,听皇祖父说,当年爹自己对祖母也粘得很呢。
车马先是停在了房家的大门外,承乾先下了车,遣了一个侍从去敲门,自己则跟在后边。
很快,边上的一扇小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厮探出头来,叫道:“我们老爷不在,你们回去吧。”
承乾脸色微微一沉,方才自己已经接到回报说房玄龄回府了,这才算准了时间过来。“叫你们老爷出来,就说高明来访。”他的语气间不经意的带上了命令的口吻。
那小厮毕竟是相府中一手调教出来的,被对方的气势一震,立刻回主屋去禀报了。
没过多久,房家的大门被慢慢地被推了开来,房玄龄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便领着下人跪在门口恭迎太子殿下。
承乾没顾着理会他们,径直走回车边将娘亲从车里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房玄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被太子搀扶着的女子不正是本该在后宫的皇后娘娘么?再一想到,如今皇后正身怀六甲,那要是有了什么闪失,自己。。。。。。思绪至此,他不禁冷汗直流。
若水语气温和地叫了起,心中暗自揣测,这房玄龄因为上回郑女的事怕是对自己要避之不及了,不过。。。。。。自己对他的妻子真的很是好奇呢,一个宁可饮毒也不愿接纳新人的女子,该有着何等的勇气与坚持?再想想那句“宁妒而死”,最后惹得李世民竟说:“我尚畏见,何况于玄龄。”,若水的嘴角不由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房玄龄一边谨慎地跟在皇后与太子的身后,另一边暗示着下人去让家眷们候在主屋的外边,预备着皇后可能的召见。
果然,当皇后坐定在主屋的上席后,开口便问,“怎么不见房大人的妻儿?”
房玄龄躬身回道:“回皇后,下臣的贱内与小儿正在外候着。”
若水微微一摆手,笑道:“房大人太过拘谨了,快让他们进来。”说完,她朝儿子那边有意地看了一眼,又跟了一句话说:“本宫曾听闻房大人的千金聪慧谦雅,不知今日可否一见?”
皇后的话语越是平和委婉,房玄龄的心中便越是不安,自从去年开始,他便觉得陛下与皇后间透着一种旁人无法看清的迷雾,而皇后似乎也不单单是贤惠大度这四个字可以概括的了。不过,今日皇后领着太子亲自上门,为的应该就是太子妃的事了吧。这样想着,他反而轻松了一些,于是一边回复着皇后的问话,一边让下人将女儿也唤来。
与此同时,房氏和房玄龄的两个儿子也走进来一同行跪拜之礼。
房夫人虽然意外皇后的突然来临,不过她的内心倒很是惊喜,上一次见到皇后还是贞观元年的时候吧。当时陛下执意要赐玄龄美人,被自己断然拒绝后还试着让皇后来劝说自己。谁知,皇后只问了自己一句“若宁不妒而生,宁妒乃死?”,而当自己坚定地回了“宁妒而死”之后,她便笑着说:“娶妻如此,实乃玄龄之幸也。”
随后的事情恐怕已是全长安无人不知了,陛下向自己问了同一句话,再以醋相试,终是放过了他们夫妻二人。回家之后,丈夫在听自己仔细说了前后的经过之后,对自己感叹道:“此乃皇后之庇佑啊。”
那次的经历是房夫人终生难忘的,如今数年之后再一次见到皇后,依然是清澈如水的气韵,只是举手抬足间流露出的圣洁与尊贵让人无法忘记她母仪天下的身份。
若水静静的打量了房氏一会儿,这个女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种坚韧的气质,反而周身透着柔和与沉静,只是左眼上一道深深的疤痕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之美,不过倒也称不上丑陋,不知又是一段怎样的故事呢,她面色如常地与房夫人攀谈了几句,直到房家唯一的女儿也走了进来朝自己请安。
与父母不同,这是房子衾第一次见到皇后与太子,除了有些紧张与不安外,她的心中更多地是好奇与兴奋。
若水面色温柔地拉过房子衾的手,说道:“长得真是好看,房大人,不如就给了我们家做媳妇吧。”
房玄龄一听,连忙跪下,直呼不敢。其实心中也颇为不愿,在朝为官这么多年,几经起伏的他怎么不明白皇族之间的错综复杂,更何况是太子,说不准将来自己女儿要面对的就是严酷的后宫争宠。
若水自然听出了房玄龄的爱女之心,也不勉强,依然笑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子配上承乾也确实不值,方才的话就当本宫没有说过吧。”毕竟刚刚也不过是自己的试探罢了,可惜儿子竟然完全不为所动,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承乾暗暗叹了口气,早就看出娘亲笑中有异,可自己这时又偏偏什么也说不得,毕竟难不保明天就传到了父亲的耳中,接着便是一张圣旨就堵得自己没有后路可言。
这时,房子衾不由稍稍的抬起头,恰好与太子的眼神交错而过。直到几年之后,当她已是韩王正妃之时,却依然忘不了那清雅悠然的人影在朝皇后看去的时候,那眉眼之间含笑无奈的温柔。
当若水与儿子又重新回到马车中后,她闲闲地开口说道:“承乾,这会儿怕是你爹已经把立政殿闹得鸡犬不宁了,既然已经出来了,那我们再顺便去另一处人家吧。”
承乾头疼地看着娘亲,开口求饶,“娘,今天你也累了好一阵了,还是趁早回去休息吧。”
“你以为我还准备去哪儿?”若水明知故问的笑道,“别担心,娘不过是想去你舅舅家讨杯水喝,怎么这也不行?”
承乾一时语塞,只好苦笑道:“也好,过会儿舅舅一定会亲自把娘送回宫里去。”
若水轻笑着不语,只凉凉地瞥了儿子一眼,便将又将视线移到了外边的街道旁,却只见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狭窄,堂堂天子国舅,即使不在相位也是皇帝的宠臣,这长孙无忌的府第倒并没有建在长安最显赫的地方。若水有些好奇地揣测着,若是只看长孙无忌在贞观前十年的谦逊无为,恐怕谁也无法将他与贞观十年后的那个手握大权之人联系在一块儿吧。贞观十年,长孙的离去究竟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恐怕已经无法估量了。
与前去房家时不同,若水让承乾将车停在了长孙府的边门,随后母子二人便先后下了车。就如同那时接近武德殿时一样,若水心中的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浮现了出来,也许是过去长孙也来过兄长家的缘故吧。
挥去脑海中的一丝异样,若水敲了敲那扇不大的木门,来应门的是一个已经头发斑白的老仆,隐约有些熟悉的面孔,还没等若水犹豫地准备开口,那老仆已经激动地叫道:“小姐!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福伯,真的是好久没见了。”承乾显然也很是意外和惊喜,“对了,舅舅在么?”
“在,少爷正在书房见客呢。”福伯很是感慨地看着承乾,“小少爷也长那么大了。”
若水心中微微震动,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半分不解与讶异,看来这福伯似乎是长孙家的老人了,不然也没可能这么称呼自己和乘乾,顺着心中那份陌生的感动,她自然地俏笑道:“承乾是大了,不过福伯的身子还是一样硬朗呢。”
福伯怔忡着看着若水的笑颜,自从将军去世后,自己再也没见过小姐这般开朗的神情呢,看来少爷说得不错,现在陛下和小姐见处得很好呢。夫人若是在天之灵,总算也能欣慰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眼中一热,赶忙道:“小姐和小少爷快进屋吧,看我的记性,少爷才说过小姐又有了身子可禁不得久站。”
若水面带笑意,和乘乾一同走在长孙家的小径上,突然听见承乾问道:“福伯,舅舅在见谁呢?”
只见福伯的身子忽然一颤,脚下的步子也是一滞,过了一会儿才侧过身来,低头道:“也就是少爷过去的一个朋友,前阵子一家子都搬到了长安,所以特地上门来和少爷叙叙旧。”
“哥哥的朋友?”若水凝视了福伯一会儿,淡笑道:“我认识么?叫什么名字?”
福伯只觉得自己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不过是一般的朋友,小姐怎么会认识?就是老奴也从没见过。”
若水侧过脸,看了看同样疑惑的儿子一眼,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小姐不如先在着前面的屋子里休息一会儿,等老奴去书房给少爷通报一声。”
“不用了,福伯。”若水摆了摆手,“不如我和你一同去书房,顺便也看看哥哥的那个朋友好了。”
福伯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口,他不由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少爷应该就要送客了,您就不必过去了。”
若水秀气的双眉一皱,“怎么,这个客人连我也见不得么?”
“当然不是。。。。。。”福伯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若水坚决的话语打断了,“既然不是,那福伯,我们这就去书房吧。”
福伯心中暗自叫苦,小姐什么时候不来,偏偏撞上。。。。。
若水缓缓的跟在福伯的后边,此刻她也无法向儿子解释心中的那如同直觉般的坚持,只能一步一步的靠近某个未知的终点,那个普通的,却让福伯和哥哥都异常在意的朋友究竟是。。。。。。
三个人走过了一座假山和池塘,远远的,若水看见两个人正从屋里走了出来,又往前走了几步,眼见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可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双目不由自主地盯着走在右边那个男子,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那人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朝自己这边看来,可又立刻大步向前走去。
尽管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若水却宛若清晰地看见了那双清润的眸子,可又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无法看清。他是谁?他又和长孙家有着怎样的渊源?秘密,来自长孙的过往,就象一道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渠,将若水带入了新的迷茫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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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儿女
“不知道?”李世民立在屋子中央,问话的口气极淡极轻,却丝毫无法掩饰那漠然的面色下沉沉的怒气。
在君王面前跪成一排的宫人们无一不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心中指望着皇后快些回来,或是正坐在一旁的公主别再那么悠闲地喝着冰镇的绿豆汤,好歹说上些什么。
明瑶坐在一边,眼神往边上微微飘过,看着爹爹近来难得的怒火,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心中暗想:“一会儿,爹自然不会拿有了身子的娘如何,那承乾哥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谁让娘和哥哥拿自己障眼法,不带她一起出去。”
“明瑶,你娘和大哥去哪儿了,你真得不知道?”李世民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过身又
朝向女儿道。
明瑶忍住撇嘴的冲动,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爹,我真得不知道啊。”
李世民看出明瑶的眉眼间那淡淡的得意,却只好无奈摇头,真是不知道女儿究竟是随了谁的性子,相貌生得和若水一般端秀清丽,可眼波流转间却是一股淡淡的灵慧,而非妻子那般凝淡从容,波澜不惊。
可李世民不知道的是当若水还未曾经历丧父离家的悲剧时,比之明瑶还娇俏三分,这世上又有谁生来
便能做到如无心之竹那般,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
就在父女俩人僵持者的当口,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连同跪着的宫人们都带着希冀的目光向外望去,可进来的那人并非是若水,而是四皇子李泰。
李世民失望地背过身子,坐在软榻上,一语不发。
李泰莫名的将目光投向妹妹,只见明瑶扬起嘴角道:“青雀哥哥也来啦,说起来我们一家人也好久没在一块儿过了呢。”
“娘和大哥呢?”李泰轻声问道。
明瑶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随即指着面前的甜汤说:“哥,要不要夜来一碗?”
李泰愣然的看着妹妹和父亲各坐一端,一个神色闲适,另一个却龙颜薄怒,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保持沉默跪坐到明瑶身边。
“今晚有人要惨了。”刚刚坐下,只听见妹妹微若蚊蚋在自己耳边低声道。
李泰手心微湿,同样低声回道:“到底怎么回事?”
明瑶晃动着手中的银勺,明眸微眯,无言地轻笑。
终于,当李泰跪坐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麻,眼皮也在上下打架的时候,“咦,这都是在干什么呢?”娘亲清澄的声音将他一下子唤醒了过来。
“娘,大哥。”明瑶同李泰异口同声地唤道。
若水心知肚明地看了另一边丈夫依旧沉默的背影,转过脸来对着下人们微微一抬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众人如获大释般地拖着早已僵硬的双脚步履蹒跚地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留下这天下最尊贵的一家人各峙一角。
“承乾,跪下。”李世民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瞬地冷洌,慢慢踱步到长子的身旁,怒斥道:“身为太子,私自出宫,究竟是谁给你立的规矩?”
承乾跪在冷硬的地上,低着头,平静道“是儿臣的错,儿臣甘愿受罚。”
李世民的心中微微震动,儿臣?已经有多久了,只要是私下的地方,便没有在承乾的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了。他一字一句挤出话来,“好,好,既然如此,现在开始就给朕去两仪殿的幽室里呆着去。”
“爹,大哥虽然有错,可既然已经诚心悔改,请爹爹饶过大哥这一次吧。”李泰见娘沉默的立在一边,连忙一同跪在承乾身边。
李世民的眼中瞳孔微缩,指着承乾冷然道:“你大哥这是自己在逼着朕拿君王之威来对付他呢。”
“爹爹,大哥固然有错,可毕竟也是事出有因。”说到这里,明瑶顿了一顿,走到若水的身边,“娘亲不是最清楚了嘛。”
若水有如古井无波般的双眸倏地掠过一丝戏谑,径直走到李世民的身边,“你们父子的大戏终于唱完了?”她拉过丈夫的手,淡语道:“你们不累,我可看着都累了。”
静默了半晌,丈夫和儿女皆目瞪口呆的看着若水,转而却又面色各异起来,李世民的忿然,李泰的奇异,明瑶更是忍不住笑蹲在地上,只有承乾依然低着头,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
“还都跪着做什么?”若水朝着两个儿子说道。随即抬头注视着丈夫道:“还不是为了看看我们将来的媳妇,在外边走了大半天。。。。。。”话还没完,李世民都来不及敛了面上的隐怒,扶着妻子坐下,急忙问道:“是身上哪儿不舒服么?”
若水心中一紧,嘴角却泯出一丝笑来,“二哥可还怪我?”
“我哪有怪过你。”李世民有些便扭地说道:“还不是那个不孝子,养那么大了还让父母不得安生。”说完,仿佛还不够解气,又添了一句:“青雀和明瑶也一样,早就应当该娶的娶,该嫁的嫁。我和你娘在你们这个年纪都已经成家立业,哪里还要爹娘操心?”
“那时毕竟是乱世,世上的地爹娘大多都自顾不暇,哪里来的工夫管儿女的冷暖。”若水温和地说笑道,“不过今个儿,我才知道原来还有瞧不上我们承乾的人家呢。”
李世民顿时不悦道:“可是房玄龄?”
若水盈盈一笑,“二哥也别怪房大人,这太子妃的头衔对真正通透的人而言也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魏国公身居高位,却从不炫人傲物,最是懂得居安思危,自然也不想房家会出个未来的皇后。”
李世民的脸色缓了缓,“你说的也是,不过承乾是早该到了娶妻的时候,到底哪家的姑娘最合适些呢?”
承乾闻言,抬头刚要说话,却发现娘亲锐利的目光朝自己脸上瞥过,胸口一窒,只好犹疑地将话又吞了回去。
若水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温和道:“二哥,若是没有合适的姑娘,再拖些时候总比将来后悔要好些。说到底也是承乾自己娶妻,他要是现在就对我们挑的媳妇心怀芥蒂,将来的日子还怎么过?”
李世民轻轻揽过妻子,稍稍有些松口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些,可承乾是长子,又是嫡子,他一日不大婚,下边的弟弟们也只好拖着,没办法迎娶正妃。前些日子,杨贤妃就和我提过恪儿府上已经有了几个侍妾,只缺一个王妃来掌管内务。”
若水顿时脸色一沉,敛去了全部的笑容,漠然道:“即使如此,更不能让承乾挡在他们前头了。后宫的妃子要是有替儿子看中了哪个媳妇的,尽管把喜事办了就是,就是有一点,谁也别想把关系承乾一辈子的事情当作借口。”
屋内立刻陷入一片沉寂当中,直到明瑶倚到母亲身边,半真半假地撒娇道:“娘就是偏心大哥,都不知道把我和青雀哥哥放哪里去了。”
若水噗嗤一笑,食指对着女儿的额头轻轻一点,“怎么,瑶儿是急着想出阁了?”
“娘。”明瑶不依地拖长了声音,随即偷笑道:“女儿是怕青雀哥哥等不及了呢。”
李世民和若水同时惊讶地朝自己的次子看去,问道:“青雀是有了合意的姑娘了么,是谁家的?”
李泰丝毫没有料到妹妹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这件事,生性内敛的他不由垂下头,讷讷半晌才含糊道:“是宫里的。。。。。。”
夫妻俩人不禁面面相觑,宫里的女子?除了女官,宫女,不久只剩下皇帝的嫔妃,这不管哪一个结果似乎都。。。。。。
明瑶瞅了一眼爹娘,好心的出言解惑道:“是阎大人的长女阎婉啦。”
“阎大人?”若水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哪个阎大人?”
“是在五监里任将作大匠的阎立德吧。”李世民恍然道:“他的女儿怎么会在宫里?”
这会儿李泰倒是抢在了妹妹之前回道:“最近皇祖父常常召了阎大人入宫来询问营建皇陵一事,婉儿也是被一同召进宫来的。”
“婉儿?”若水在心中玩味了一会儿,嫣然笑道:“喜欢就喜欢了,那么偷偷摸摸的做什么?还怕我和你爹反对不成?”
李泰惊喜地看着父母,“可大哥还没有成亲。。。。。。?”
“真是,都那么墨守成规做什么?”若水摇头叹道:“你大哥是你大哥,你是你,要是你大哥一辈子都不娶妻了,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太子,全天下的男子都不要成亲了?”
“青雀谢谢爹娘。”李泰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父母磕了三个头。
李世民宽慰的笑道:“等找个好日子,爹就亲自替你提亲去,青雀娶媳妇,总不能一张圣旨便了事。”
若水挑了挑眉,“总算有一个儿子开了窍,青雀,明日就把人家姑娘带来给娘好好看看,也算是我们家的第一个媳妇呢。”边说着话,她边向面无表情的承乾看去,不由暗叹,这个儿子似乎注定要更难养些啊。
“天色也已经晚了,青雀,瑶儿,你们也都各自睡去吧。”李世民看了看边上的烛台说道,“承乾,你留一下。”
明瑶留了个自求多福的笑脸给大哥,拉着李泰便走了出去。
若水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丈夫,这是做什么,不是应该都没事了么?
李世民的目光牢牢的锁住儿子片刻,沉沉的开口道:“承乾,你娘和我已经护了你三年多了吧,即使是在储君这个位子上,只要你不愿的,我们也未曾勉强过你半分。”
承乾默默无言地听着,只等着父亲下面的话。
若水越听则越觉得古怪,只见李世民继续道:“待朕百年之后,这天下的担子就要落在你的肩头了。自古以来,任何一个贤明圣君都不是别人教出来的,而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古之尧舜,春秋晋之文公,秦之始帝,汉之武帝,就连爹也不都是靠一兵一卒才走到了今天?如今你既然已经行了冠礼,也算是大人了,接下去一年多的时间,你是想要随薛万彻去资阳郡兴修百枝渠,还是跟着温彦博一同去主持突厥族的内迁,自个儿挑一个吧。”
不论愿不愿意,这趟远行,承乾是避不过的了,若水心中明了,前者是关系民生根本的水利兴修,后者是从贞观四年起便开始运作,攸关大唐安危的大事,李世民这是在培养一个真正的帝王,而非只是在奏则上治国的皇帝,想到这里,她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谁知,接下来,承乾却说了一句让两人皆从未想过,也无法去想象的话来。
“爹,娘。”承乾庄重地行了跪拜的大礼,不避不闪的眼睛对上父母讶异的眸子,沉稳而坚定道“请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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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储位
烛光闪烁的内殿中,空气似乎在一瞬内被抽去了,窒息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并没有若水所意料中的勃然大怒,李世民只是静静地看了儿子一眼,淡问道:“为什么?”
承乾心中不由一怔,微微垂下眼眸,清晰的回道:“儿子担不了这天下苍生的重责。”
“谁让你现在当了?”李世民不信道:“不过是让你先历练起来,错了还有重来的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究竟是想去哪儿。”
承乾抬头,凝视着自己的父亲,一片醒然无疑的目光半分也不让,“儿子已经仔细想过了,除非是不以太子的身份,我哪里也不去。”
“你。”李世民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凌厉了起来,“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储君一旦被废,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承乾紧紧泯着唇,一言不发,身子挺得笔直,且纹丝不动。
若水看着丈夫攫紧了双拳,眼中带过一丝忧虑,她轻轻地握住李世民紧绷的拳头,面对他阴郁的面色,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世民缓下脸色,等着妻子接过话来,只见若水转头沉默地看着承乾,片刻,才不咸不淡地开口:“到底为什么?”
承乾的脸色一变,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终还是避过母亲的注视,依然道:“娘,我不适合。”
“你不适合?”若水轻轻地反问,似乎只是随意继续道:“那你说说看,究竟谁合适这个位子?”话音刚落,她心中不禁一叹,似乎不久之前,自己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呢。
乘乾侧过脸,仿佛思忖了半晌,可轻轻一笑过后,却似有感怀道:“娘又是为什么呢?”
若水疑惑中稍稍带着一丝不安,与丈夫交换了一个同样不明所以的眼神,试探着问道:“可是因为娘做错了什么?”
“娘没有做错。”承乾沉静地对上若水的双眸,“可娘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呢?”
心念电转之间,若水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吟道:“方才,你可是听到了我和你舅舅说的话?”
“是。”承乾没有否认,坦然道:“若不是娘心中的惧怕,又为何要坚持倘若生的是弟弟便要从母姓呢?”
“你担心的过了,承乾。”若水稍显冷淡的直言道,用漠然的神色掩盖住内心的惶然,并且毫无犹疑地对上儿子探寻的目光。
李世民微叹了口气,伸长了手臂搂住妻子僵直的身子,“承乾,这桩事情,是我的主意,不关。。。。。”
“二哥,如今他也大了,我们也不必再瞒着他什么。”若水打断道:“承乾,不管你刚刚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只在今天说一次,你爹已经有了三十多个姓李的孩子,凭什么我的下一个孩子不能和我姓长孙,还是你以为娘的姓氏不够配上这孩子的出身?”
承乾看着一向淡然的娘亲一脸的理所应当和爹无奈的苦笑,脑海中挣扎了半晌,才惊愕的问道:“娘难道不是因为害怕我们重蹈武德九年的往事,才。。。。。”
“我要害怕那个做什么?”若水哧笑道:“真的要出事情,三个儿子和两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承乾闷闷地回道:“我不想娘因为储君的事情忐忑不安,只要儿子不再是太子,那娘也不会象刚刚和舅舅说话时那样一脸的担心。”
“你要是不是太子,你娘怕是要更加心思焦竭了。”李世民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若水摇头看着承乾哭笑不得,“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呆儿子。我和你爹把你养那么大,难不成就为了让你白食白住来着?最后还得生个弟弟来接你丢下的烂摊子?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承乾听着若水似骂非骂的话语,这才放下心来,他站起身来,朝着父母深深一躬道:“方才是儿子莽撞了。”
李世民状似生气的一摆手,“方才我说的那两个地方,你也不要选了,给我一个一个地去呆着,听明白了么?”
“啊?”承乾愕然叫道,“爹,这也太过了吧。”
“过?”李世民冷冷一哼,“这是给你的教训,以后要懂得行不可太过,言不可太尽。”
承乾目瞪口呆地向娘亲求助地看去,谁知,若水别过脸,盎然笑道:“才两处地方,二哥我看不如就让承乾在外边呆个两年三年再回来吧。”
“爹,娘,儿子先下去了。”承乾听了,忙不迭的退了出来,以免听到更糟糕的消息。可当他走在寂静的夜色中,回想起今天在舅舅家看到的那一幕时,心中仍有一丝不安,虽然没有看见娘的表情,却无意中撞见了舅舅向来如老僧入定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后便是他们的语义不清的争执,而自己只听懂了娘做的那个惊世骇闻的抉择。
而此时,在承乾渐渐远离的背后,在那座母仪天下的宫殿中,她的主人却终于丢下了方才在儿子面前强装的镇定与坦然,几乎是神情惨然地靠在丈夫的胸口,口中喃喃道:‘二哥,承乾说得没有错,我真的是怕,怕他们兄弟反目,怕他们为了。。。。。”
李世民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发丝,心中除了忧虑与担忧,可更多的却是欣慰,终于,从那夜的噩梦开始,若水开始渐渐向自己放开了心怀,而如今她终于将软弱的那一面放在了自己的手上,“方才你还说儿子傻,我看哪,你们母子真是一模一样,压根都还没一丝端倪的事情,就担心的像是天崩地裂了一般。”
若水抬起微红的眸子,“二哥,不会的,我们的儿子绝不会走到那一步的,对么?”
李世民坚定的点了点头,看见妻子放松下来的眼神,心中却不由感叹道,身为一国的储君,承乾却有着太过细腻的心思,对一些事情又决绝到了极致,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以后要是再想出宫,有我陪你就是了。”李世民忽然想起自己方才的怒气,于是轻声说道。
若水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她笑着抬头打趣道:“我是替儿子看媳妇去,难不成还得再为夫君去挑小妾?”
李世民一愣,随即想起上回发生的事情,不禁失笑道:“你还记着那桩事呢?”
“可不是,那时,哥哥还取笑我来着。”若水瞅了瞅丈夫。
“那等艳福,我还是消受不起。”李世民笑言。
若水接着便反问:“难不成我看上的就那么不入二哥的眼?”
“我的皇后,你就饶了你夫君吧。”李世民看着妻子促狭的笑容,只好试着转移话题,“对了,若水,你今个儿可是把房家的人都见全了?”
“是啊。”若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丈夫的大手,“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你觉得玄龄的两个儿子怎么样?”
若水停下手,疑惑道:“没怎么注意,只顾着看房家的千金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道:“你说配我们明瑶如何?”
“那也要明瑶自己喜欢啊。”若水无可无不可的回道。
“或者,无忌的长子冲儿我看着也不错。”李世民没在意妻子的敷衍,继而絮絮道:“女儿也到了你当年出嫁的年纪,我们做父母的总该替她好好思量思量。”
若水心中一阵咕哝,她可不想招个瘟神进家门,房玄龄一辈子是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良相没错,可他的儿辈几乎将整个房家基业毁坏殆尽,他那儿子还是给高阳公主去折腾吧。至于长孙冲,若水犹豫了片刻,嘴角的笑容稍稍的隐去了些,才出声道:“明瑶也不是个没有主意的公主,二哥还是依着她自己的意思来吧,我看,既然这天下没有比我们的女儿地位再尊贵的女孩儿,也就无须锦上添花了。”
李世民微一思忖,随即自嘲道:“若水,是不是因为年纪的缘故,我怎么觉得自己想的事情越来越多了呢?”
若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带着一丝笑意,“都是快要做祖父了的人了,唠叨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二哥在朝臣们的面前请务必要自制些啊。”
“你啊。”李世民带着宠溺的目光,轻轻在妻子的额头印上一吻,一时间,时间像是停止了一样,凝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翌日,两仪殿,朝会过后。
“那就这样吧。”李世民指着承乾对温彦博说道:“太子就交给你了,尽管放手让他去做,即使出了纰漏,也有朕担着。”
温彦博恭敬地欠身道:“是,臣谨遵圣命。”
李世民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侧身对承乾道:“这内迁之策便是温大人一手主持的,承乾,你此次前去朔方,大小事宜都要虚心向他请教,切不可
因为储君的身份,擅行专断无理之事。”
“是,儿臣明白。”承乾回话后,又面向温彦博,躬身有礼道:“往后半年,温大人即是承乾的半个太傅了,在此请受学生一拜。”
李世民笑着看着儿子虚心坦然的举止,回想昨夜的虚惊,不由微一摇头,自己的这个太子就是还不明白身为一个帝王,他的任何作为都应该以大唐为第一考虑,可明显,在这一点上,承乾还远远没有合格。
待温彦博退下后,李世民还算温和的看着儿子,叮嘱道:“这次你独自在外,务必要小心行事,我已经嘱咐过温彦博,你太子的身份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承乾点头道:“爹请放心,儿子不会让爹娘担心。”
李世民眉心一皱,半晌才道:“承乾,你还不清楚为什么要让你出这一趟远门么?我是要让你趁早明白,你不是为了你娘才接下这个太子之位的,甚至也不是为了我和李家的列祖列宗,你是为了这大唐江山,千万的子民而存在的,你的所言所行都不能越过这条界线,懂么?”
承乾微微一愣,好像那一年,在离开别庄的那一夜,娘也这么对自己说过,然而,对自己而言,孰轻孰重虽然并不难看清,可是。。。。。。想到这里,他毅然抬头直视着父亲道:“爹,在我心里,娘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什么可以超过她,我愿意为了娘做一个合格的太子,甚至将来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可也因此而已。”
李世民深深的一叹,神情疲惫地向后靠去,朝儿子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从朔方回来后再告诉我你的回答,等喝了青雀的喜酒,再去资阳。”
直到儿子的身影渐渐远去,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闭上眼睛,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承乾方才那坚定甚至带上几分冷漠的的神情,扪心自问一下,若水与江山,究竟孰轻孰重?恐怕是永远不会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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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嫡庶
宗法制作为一种维系贵族间关系的完整制度,源于周朝,即“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这是一种按照血缘远近以区分亲疏的制度,而其中“严嫡庶之辨”被当作是稳定王朝内部关系的基石,即使在魏晋之际,人们多有放浪形骸之为,可嫡庶之分虽仍不可逾越。李唐继隋后,继续沿袭儒家圣制,即“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虽然李世民以嫡次子继位,但这并没有使他对于皇位世袭嫡长子制产生抗拒,相反,在武德九年十月,即在其登基后的短短两个月后便立年仅八岁承乾为太子。
正所谓,“子以母贵”上至皇族亲贵,下至大夫士族,皆是如此,李承乾能继太子之位的全部原因就是他母亲的皇后之尊。而很少有人知道,这却成了韦贵妃长久以来心中的一处的隐痛。
韦珪家门显赫已至三代,作为隋开府仪同三司郧国公韦圆成的嫡长女,即使是婚配当时贵为皇亲国戚的李家也绝无高攀之嫌,而她嫁的第一个丈夫也同样是门当户对,即隋户部尚书李子雄的儿子李珉,婚后她作为长媳主持李家内务,地位同样超然尊贵。可不过是几年的功夫,公公与丈夫参与谋反,双双被诛,家眷籍没。只有她因为娘家的缘故,逃过了没为官婢的命运,带着女儿回到了洛阳娘家,一夜之间她于高高在上的云端摔落到了寂寞苦楚的寡居之身。
于是当八年后,那个比自己还小上两岁的秦王向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跟随其左右,可那个突如其来的梦在韦珪第一次看到长孙若水的时候便彻底的清醒了,和王府中其他迫切期望获得夫君爱宠的女子不同,她曾是一家的主母,她也曾经是另一个男人的正妻,妻与妾,嫡与庶,这是一道谁也无法逾越的天堑,于是她选择对这个家另一个真正的主人对诚心相交,忠信以待。然而,每一次,当自己每一次看着独子李慎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想,如果当初自己最初嫁的是另一个李家,另一个男人,一切会不会截然不同?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儿子的未来,这又如何让自己释怀。
这一天,当韦珪抱着年幼的高阳同儿子闲坐在凉亭里消暑的时候,远远走来的几个人影令她诧异的将庶女小心地放入宫女的怀中,随后领着一脸兴奋的儿子出去接驾。
贞观后宫,嫔妃甚多,子女也不少,也因为如此,除却皇后所出的四个嫡子女,其余的皇子公主在幼时很少有机会能亲近自己的父皇,而一旦封王或出阁便更是难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李慎的身份虽然仅次于太子与四皇子,但见到
父皇的时间仍然有限。
不若儿子那般的惊喜,韦贵妃的目光在瞥见杨蕊和她两个儿子的身影时,不禁微微一凝,自从李福被过继后,杨蕊过了一段深居简出的日子,不过最近听说似乎有些反常,过去不擅交际,胆怯羞涩的她如今常常往来与各个嫔妃之间,
倒是自己这里反而来少了。
李世民扶起正欲行礼的韦妃,微笑道:“朕正打算拿你这儿来看看,正巧在路上遇到蕊儿他们,便一同过来了。”
韦珪将一众人迎到了偌大的亭中坐下,随即吩咐宫女取来瓜果和凉茶,她一贯神色恭谨问道:“陛下,皇后娘娘的凤体可好?”
李世民的目光似乎随意地在杨蕊的面上掠过,便朗声笑道:“皇后的身子不错,你们放心。”
“那陛下,我们可否去探望一下皇后呢?”杨蕊随后温软的插话道。
李世民的眼中微冷,但并未说话。
一时间,亭内只传来外边不远处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
韦妃看着杨贤妃尴尬的笑脸,一手接过边上熟睡的高阳,笑着说:“陛下似乎很久没见过莲儿了吧。”
李世民缓了缓脸色,一边慢慢抱过高阳,一边对面前的两人摇头道:“你们对皇后的心意,朕也知道,只不过御医说自贞观二年之后,皇后的身子便多少有些亏损,如今有孕在身,更是大意不得,等到皇后出了月子,你们再前去问安也不迟。”
杨蕊诺诺地点头,低垂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怨怼,但很快她又笑着凑到皇帝面前,笑着说:“陛下,高阳已经长大么大了啊,记得当初。。。。。。”说到这里,她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妥,顿时收住了口,目光有意识的看着韦妃。
韦妃心中一颤,只当作没看见般说道,“贤妃,三皇子似乎也快要去他的封地了吧。”
还没等杨蕊回答,李世民便笑说:“等恪儿成亲过后,便要去蜀地了。”
“可太子还未大婚啊”韦珪惊疑道。
李世民摆手道:“不用管他,等青雀成婚后,你们做母妃的也可以为儿子张罗起媳妇来了。”
杨蕊扬起笑容,看了一眼外边的儿子,起身向皇帝躬身道:“臣妾代恪儿谢陛下圣恩。”
*******
下午时分,长安城里的茶肆正是清冷的光景。于是当候在门口无聊地看蚂蚁打架的小二突然远远望见两个着黑褐色短衣的男子慢步走来时,便立刻兴冲冲地迎了上去,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恰好路过而已。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正边走边聊,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伙计,相视一笑,也就顺便进去歇歇脚。
“小哥儿,给我们一间隔间。”褚遂良温和的吩咐道。
那小伙计爽利地领着两人上了二楼,心中暗自嘀咕着,看他们的衣着,也就是普通的老百姓,可一听说话的口气,和走路的仪态,却透着一股不一样的感觉。可要说是达官贵人吧,又没有平日里自己曾见识过的那种尊傲和高高在上的优越。
长孙无忌看着看四周,指着前面道:“就最里面那间吧。”
褚遂良点了点头,拿出些碎银递给小二道:“给我们来壶茶,再上些点心。”
小二机灵地拿了给自己的赏银,便下了楼。
待两人坐定在窗口边的位子上时,不由都长长地吁了口气,长孙无忌先开口道:“和你见面,还得约在外边,真是托了若水的福。”
褚遂良苦笑道:“那天之后,她没怎么为难你吧。”
“她。。。。。。”长孙无忌刚要开口,却被推门的声音打断了,是小二端了茶点进来。
小伙计殷勤地替客人斟了茶,又轻轻的替他们掩上了门。
长孙无忌喝了一口茶,皱眉道:“伙计倒是不错,可这茶也未免太。。。。。。”
褚遂良也同样泯了一口,摇头道:“涩是涩了些,可还是有一股清香在里头,算是不错了。”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地放下茶盏,接着说道:“那天你走了之后,若水连半个字也没提到你。”
褚遂良手中的的杯子微微一颤,随即淡笑道:“那你还担心什么?”
“那才是我最担心的。”,长孙无忌瞥了好友一眼,“那天她看你的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失了魂一般。可后来在我面前又只字不提,要么是她真的没认出你来,不然她心里怕是知道些什么了。”
褚遂良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涩涩道:“但愿不是后者吧。”
“你啊,心里怕不是这么想的吧。”长孙无忌替对方又倒了一杯水,“算了,不提这个,你知道那天我们为了什么又吵了起来?”
褚遂良定了定思绪,轻笑道:“你们兄妹也会有争执的时候?”
没有理会遂良的揶揄,长孙无忌压低了嗓音道:“要是若水怀得是男孩,就要随我们长孙家姓,你说荒不荒谬?”
好一阵子,隔间里悄然无声,褚遂良怔怔的看着窗外,似乎在自语道:“今上同意?”
长孙无忌知他所问何意,轻声叹道:“是,陛下还揽去了全部的责任。虽然这事,现在全天下就四个人知道,可毕竟纸包不住火,一旦昭告了天下,还不要出大乱子。”
见褚遂良不说话,无忌无奈道:“若水也真不知是怎么想的,过去常常劝我和舅舅辞官谢爵,可现在,我们家说不定要出一个姓长孙的嫡皇子了。”
“她是在害怕。”褚遂良表情平静道:“武德九年那天,她也去了吧。”
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胸口一揪,猛地抬头盯着遂良那双带着浅浅的温柔的双眼,缓缓地道:“遂良,如果当初若水嫁的是你,也许现在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无忌。”褚遂良打断道:“我也没有奢望过什么,只要今上能像现在这般待观音婢,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现在,他们倒真的是琴瑟相和。”长孙无忌喝了一口茶,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可是那年,我真的以为她就要撑不下去了。”
“贞观二年?”
无忌闭上眼情,遮住其中忧伤的情绪,轻声道:“是武德九年,齐王李元吉死的那一刻。”
褚遂良的脸上显出了真正的讶色,“李元吉?”
“你自己看吧。”长孙无忌从袖中拿出一幅小小的画卷,“这就是齐王。”
褚遂良疑惑地接过,轻轻展开,心知这件东西如今已是禁物,当目光触及那画上的男子时,他不禁周身一震,抬手摸上自己的眼睛,“无忌,这。。。”
长孙无忌不忍道:“如今你知道我在害怕什么了吗?贞观二年那会儿,是若水她自己她不想再活下去了啊。你人不在这局中,压根不知道,现在这般和睦来得多少不易,又是何等的脆弱。”
褚遂良深吸了一口气,垂眼道:“这辈子,我绝不入朝为官就是了。”
“遂良,我们三人一同长大,若水小时候的性子你最是清楚,好不容易,现在的她像是又回复了些那时的模样,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长孙无忌重重地说道:“你也一定是可以理解的,对吧?”
褚遂良握紧了双拳,良久之后,才缓缓放开,漠然道:“无忌,走吧。”
长孙无忌静默的点了点头,起身跟在他身后,神情坚定却隐隐带着一丝悲凉,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他们之间的是非对错,也没有谁比自己更期望看到妹妹的幸福,不仅仅因为父亲临终前的嘱托,而是源自那血脉相连间的脉动,以及那孤苦无助时的相依相偎。
当两人迈出酒肆的时候,街上来往的路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褚遂良刚要向无忌告别,却见他的面上忽然扯出笑容,对着自己身后道:“老房,真是巧啊。”
房玄龄也笑着招呼道:“我正巧路过,无忌,这位是?”
长孙无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指着褚遂良说:“这是我洛阳的一个朋友,姓褚,名遂良。”然后向他介绍道:“这位就是当朝的左仆射房玄龄,房大人。”
还没等褚遂良有所回应,房玄龄惊异地打量着他,“原来这位就是褚先生啊?”
“遂良一介布衣,当不起先生二字。”褚遂良沉稳的回道。”
房玄龄笑着说道:“连皇后都向我问起过朝中是否有一个叫褚遂良的书法名家,褚兄就不必自谦了。”
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的脸上都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还是长孙无忌开口问道:“皇后?老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房玄龄佯作不满地说道:“无忌,这种事情,我会乱说么?既然褚先生还是你朋友,那我就更加放心把他推荐给皇上了。”
“呵呵。”长孙无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敷衍道:“那真是麻烦玄龄了。”
房玄龄看着褚遂良清正沉稳的神态,满意道:“当今陛下最是渴求贤才,褚先生大可一展宏图啊”说完,他拱手道:“那你们再聊,我现行告辞了。”
此时的阳光还甚是晒人,可立在太阳底下的那两人,却觉得骨子里隐约透出丝寒气。
*李恪,贞观二年初封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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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夏夜
太极宫位于长安皇城中央的最北边,由于地势不高,一经入夏,皇宫内就显得尤为闷热和潮湿。自从皇后的身子一天天的重起来,御膳房的日子也便也越发如履薄冰起来,御厨们为皇后精心准备的膳食往往是没动多少,便又端了回来,近几日来,更是几乎原封不动。虽然陛下和皇后都还未曾说什么,但内侍总管郑公公和皇后身边的广月女官的脸色已经阴沉了好几天了。
此时的立政殿早已过了晚膳的时间,可满满的一桌菜依然摆在案几上,李世民端着一碗汤,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送到妻子的嘴边,轻声哄道:“若水,再喝一口,你今晚还什么都没吃呢。”
才刚闻到那股鸡汤的味道,若水便紧紧地蹙着眉,苦着脸摇头道:“二哥,我真的不想吃。”
李世民担忧的看着若水,并没有收回手中的银勺,直到妻子让步地微微张开嘴,他才欣喜地笑道:“再喝一口就好了。”
谁知话音刚落,只见若水忽然掩住口,令人心惊地迅速起身,朝内室快步走去,李世民急忙跟在她身后,一边急着将宫女们唤来。
这阵子已经渐渐习惯孕吐的若水反而没有那么紧张,过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对着神情紧张的丈夫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
可看在李世民眼中的却只有妻子苍白消瘦的脸庞,他心疼得搂过妻子,突然发觉这一个月来,她身上唯一长分量的就只有那明显隆起的腹部,随即,他立刻提高嗓音道:“广月,快去把御医叫来。”
若水强忍住胃中依旧在不断翻涌的不适,出言相阻道:“不用了,二哥,这种情形,即使御医来了也无济于事,他们开的方子只是让我更加难受。”
李世民颇有些无措地接过广月递来的清水,只好换上平稳的语气道:“好,我们不叫御医,先漱一下口吧。”
若水点点头,待一杯水用尽,才觉得人稍稍清爽了些,随后指着外边道:“那一桌东西都撤了吧,我看着就难受。”
广月看着皇帝勉强点了点头,也只好依言行事,心中却不无担忧,这几日小姐进食越来越少,长久以往可不是个办法啊。
显然,李世民也同样想到了这一点,他扶着若水坐到榻边,面带虑色,“若水,你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去做。”
若水靠在丈夫的怀中,只觉得一股沁爽的味道传来,一时间竟然昏昏欲睡起来,含糊的说道:“我只觉得热,什么也不想吃。”
李世民低着头,沉吟了片刻,道:“若水,我们在外郭城北的上苑里建一座夏宫如何?”
若水的双眸微微睁开一条缝,疑虑道:“可二哥你上朝怎么办?”
“傻瓜,我们建得大一些,每年夏天的时候就在那边处理朝事,不就行了?”李世民亲昵地笑道。
若水仔细想了想,夏宫,不会就是后来的大明宫吧。李世民就妻子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担心,于是宽慰道:“之前,父皇也和我提过,这太极宫过于潮湿,不适合休养,想要另建一座宫殿来住。要是有朝臣们反对大兴土木,我就用这缘由搪塞过去便是了,量谁也不敢在这事上在做文章。”
若水抬起眼,慢慢露出笑容来,“那还要等上一久呢,可我现在便难受得很。”
李世民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妻子脸上调皮的笑容,不由哭笑不得,“那你说要怎么办,才肯吃饭呢?”
“唔。”若水避过不答,反而拉着丈夫的衣衫说:“二哥,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那么好闻?”
李世民抬起袖子闻了闻,奇道:“哪有什么味道,过去在沙场上惯了,我特地提醒过郑吉不许他们在衣服上熏香,许是屋子里的燃香吧。”
“哪有?”若水不满地皱起鼻子,“我让广月把宫里的熏香都拿来闻了一下,就是没有这种好闻的清香。”
李世民摇了摇头,干脆敞开衣襟,让妻子贴着自己,问道:“现在还有香味么?”
若水这段日子来的知觉原本就迟钝了些,忽然感到凉凉的皮肤贴着自己脸庞,而那股清淡的味道则更加清晰地弥散在自己的鼻端,不禁舒服地闭上眼,“二哥,原来你有体香呢。”
殊不知,李世民立刻被若水那语意不详的话语惹得下腹一紧,但看着她无邪的睡颜,和挺起的肚子,只好抓起边上的凉茶便一口灌了下去,可心中却有一股微涩的温热涌了上来,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双陪着自己走过荣耀与死亡的手,自己恐怕永远也无法放下了。
方才的那丝旖旎的遐想刚过,李世民的心思便又落到了妻子的不思饮食上头,他反复想着这些天找人打听来的各种偏方,以至于当郑吉在帘外唤了数声,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将已经睡着的若水稳稳地放在榻上,对了那张素净的脸看了许久,终于起身向门外走去。
“那么晚了,什么事情?”李世民心不在焉地问道。
郑吉恭谨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道:“陛下,奴才在宫外打听来一个人,专做一种叫做“蜜碗”的小吃,听说最是应对那些茶饭不思的症状,要不,请那人到宫里来试上一试?”
李世民迟疑了一下,不过最后还是抱着一点希望道:“那明天一早就把他召进宫来吧,午膳的时候就给皇后换个花样。”
************
翌日,午时刚过,当若水意兴阑珊地看着广月提在手上的食盒,不由把手抚上自己凸起的腹部,心中自然地溢上一股微酸的满足,这里面竟然有着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尽管间隔了数千年的时光,突然,她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一阵细微的触动,呆愣了数秒,偌大的房间里便传来皇后惊喜的轻呼声。
站在边上的广月和明霞见状不禁相视一笑,明霞更是放下手中摆弄的碗筷,欣喜道:“小姐,说不准是小皇子也饿了呢。”
若水带着嗔怪的笑容,道:“你们就是逼着要我吃饭。”
“小姐,今天陛下特地从宫外请来了新的厨子,做的是一种民间的小吃,说不准能合您的胃口呢。”广月边说,边拿出一个盆子,上边盛着一个碗状的东西,很是新奇。
若水看着着金灿灿的小碗,好奇地用筷子夹了一口,送进嘴里,顿觉香甜酥软,这段日子里萎靡不振的食欲象是一下子被打开了,接着便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来。
广月见了,惊喜得不能自持,赶紧推了推边上的明霞道:“赶快去御膳房把那姓张的师傅留下来,说是陛下和皇后重重有赏。”
毕竟是许久正常的进食了,待若水吃了两份后,胃里便有了饱胀的感觉,抬眼笑道:“这叫做什么,看着好玩,吃起来的味道也很是可口。”
广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又端出一小碗的清粥道:“听那师傅说,这叫做“蜜碗”,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一门手艺,最近他刚把家搬到长安来,就被郑公公给找来了宫里。”
原来这就是蜜碗啊,若水的胃口似乎又开了些,端起粥来,又喝了几口,这时,耳边猛然间传来皇帝兴奋的声音,“若水,听说你肯用膳了?”
“二哥,你不是应该还在上朝么?”若水放下碗问道。
李世民看着案几上空着的盘子,顿时笑逐颜开的答非所问道:“那蜜碗还真的管用?我刚听说你能吃东西了。”说完,仔细端详着若水的脸庞,笑道:“真该好好重赏那个厨子,我怎么看着你的脸色也精神了不少。”
若水不由噗嗤一笑,“二哥,哪有那么神奇,不过这“蜜碗”倒是真的能开胃呢。”
“果然还是乡野之间能人辈出啊,不如就将此人留下吧。”李世民感慨道:“这宫里养了那么多御厨和御医,要紧的时候,竟一点用处也没有。”
若水摇头,不赞同道:“有些人在宫外就好像如鱼得水,你要是一定将他留在这高墙之中,反倒不好。”
李世民不在意地回道:“过会儿,我让人问问那个厨子,若真的不愿,只要他教会了宫里的御厨这蜜碗的做法,便由他出宫便是。”
若水皱起眉,直言道:“二哥,我听说那可是他家的祖传手艺,既然如此,我们又怎好随意的命他交给旁人。我看不如等过一阵子,我亲自向他学做便是了。”
“若水,那怎么能行?”李世民当即拒绝道:“你身为皇后之尊,怎能随意下厨,更何况,你身子又还虚着。”
若水微一泯嘴,便软下声音来劝道:“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可还不是皇后呢。二哥,等我学会了,第一个边便给你尝尝,如何?”
李世民看了一眼妻子希冀的笑容,脑海中当即浮现出若水亲自捧着蜜碗端给自己的模样,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着,“好吧,不过一定要等到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
看着若水愉悦的笑颜,李世民端起面前还剩下不少的白粥补充道:“现在,先把这小碗粥给喝完了吧。”
若水只犹豫了一瞬,还是略带不甘地拿起了勺子,一边吃着,只听见李世民状似无意的问道:“若水,听说你认识一个叫褚遂良的人?”
放下勺子,若水双眸坦荡地看着丈夫道:“我哪里认识,只不过听说他的字写得极好,学的是虞世南、欧阳询的字,又极能辨别王羲之的真迹,便找来房玄龄问了下。”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看着若水一会儿,便笑道:“我今日方才听玄龄说起这个人,据说还是无忌在洛阳时的好友,这会儿再听你这么一说,真当是得召进宫来见见才是。”
若水心中一惊,但依然直视着李世民,语气微微有些上扬道:“哦?那还真是巧了,我倒不知他还是哥哥的朋友呢,当初不过是想着因为二哥你极爱
王字,便想到了这人。”
李世民顿时舒心展颜道:“那过几日,我就拿几幅字试他一试。”
若水闻言,自然地便岔开话题问道:“二哥,你还没告诉我呢,今日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李世民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从袖中拿出一本奏则,刚想往地上扔去,捏在手中半晌,终还重重地在案上丢下。
若水惊奇地看着李世民失控的怒色,却并未看面前的折子,只看着他的眼睛,直接问道:“又是魏征惹你气成这样?”
“不止魏征。”李世民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于志宁,马周,他们一个个都和朕对着来呢。”
若水淡淡地继续问道:“所谓何事?”
李世民看了一眼案上,冷言道:“为了朕分封的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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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分封
“分封。”若水轻轻地在嘴边重复了一遍,抬头眼神认真地问道:“二哥,你这是要分权么?”
李世民似乎很诧异妻子会有这样的疑问,“分权?若水,你恰好说反了。”
若水疑惑了一下,“若是集权,不是难道应该继续推行郡县制么?”
“不。”李世民向外踱了几步,负手道:“秦破周制,是惟恐重蹈诸侯分裂割据的局面,却依旧二世而亡,汉虽袭秦制,但依旧有分封之举,朕自然不会令我朝复归周制,但变革封建制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那二哥打算怎么做呢?”
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缓缓道:“朕欲恢复三代封建之法,世封功臣。”
“二哥这么做,是想继续贞观元年的“始定功臣实封差第”?”若水揣测道。
“不错,武德年间,父皇缘私滥封宗室,终至庐江为叛,神通争功,朕甫一登基,便不以近疏贵贱,只凭功勋大小论赏。如今一去六年,当初同朕一起出生入死的功臣们依旧忠如磐石。我心中思忖了许久,若是欲使子孙长久,社稷永安,必定要以亲贤作屏,功臣后裔亦将辅朕子孙,保我大唐共传万代。”
看着那双深沉傲然的眼睛,若水的身子微微一震,那是一双真正属于帝王的眸子,几乎丝毫不见之前对着自己的宠溺和温柔,他的目光停留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雍容大气。然而,若水不禁叹然,尽管李世民是历史上最为贤明的的君王之一,但历经玄武门之变的他想将固其国本的重任放在与之共历生死的功臣们身上,这原本没有错,可是如若再加上世袭罔替这四个字却明显是过犹不及了。
看见妻子沉默了许久,李世民皱眉道:“难道说若水你也不赞同么?或是说你又在担心无忌正是在分封之首?”
若水微一踌躇,却还是叹息出声:“二哥,即便你是这天下之主,可终究不是世间的神啊,你永远都无法预知未来,更加无法控制未来。”
见丈夫眼中的一丝挣扎,她又继续道:“人心最是善变,今天我们可以相信房玄龄,杜如晦,但谁都无法保证他们的子孙后代是否还可以被信任,即使是哥哥,我也完全无法相信长孙家的后代永远都不出不忠不信之辈。二哥,你的双手大到足以将天下掌握其中,从而交给我们的儿子一个盛世王朝,这,已经足够了。”
李世民凝视着若水清澈淡然的眼神,不自觉地怔然道:“若水,未来是他们的,不是我的。”
“未来是别人的,可现在是却是你的。”若水温和地淡淡道。皇帝也是人,所谓明君,比之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懂得忍耐,懂得节制,他的手中握着千万人的生死,掌有天下的财富,可他的一言一行将会被后人铭记,任他人评说,所以李世民努力想做到最好,他惧怕一切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尤其是这漫漫的时光。
“现在是我的。”李世民喃喃的重复着,眼中掠过了然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太过急躁了,也莫怪魏征他们对那张封诏书诤谏得脖子都粗了。”
若水微笑道,“诏书既出,也就无法追回了,只要二哥就此不再提及,他们也就明白了。”
李世民的脸色终于松了下来,坐在妻子身边,稍稍有些担忧道:“方才说了半天的话,你没有累着吧。”
若水拉过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间,轻轻摇头,带着一丝神秘说:“二哥,先前,你还没来的时候,她在里面动了呢。”
“真的?”李世民压低了声音激动地将脸贴了上去,“让我听听,还有没有动静?”
数日后的一天,若水突然对着身边的丫环说道:“淡云,去把哥哥叫来。”
淡云微有些讶色,点头正要退下,可还未等她走出门,又听见若水唤住自己道:“算了,还是不要去了。我能想到的,哥哥也一定会想到。”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长孙无忌是不会忘记的。
傍晚时分,长安的西边被落霞映得如同燃着的火球一般,街上的行人却顾不得看这天边的美景,都匆匆抹着汗便往家里走去。
而此刻,一个着白色长衫的男子却显得尤为突兀,他面色清俊,目不斜视,不紧不慢地走着自己的路,直到经过匾上写着长孙府三个大字的门口时,才停了下来,上前拉了拉门环。
来应门的正是长孙无忌本人,只见他还未关上大门,便颇有些着急的开口问道:“遂良,昨天你面圣的如何?”
褚遂良面色平静,只微嘲地看了一眼好友,揶揄道:“怎么连先让我讨杯水喝的工夫也等不及了?”
长孙无忌心中叹息,平生最自负的便是镇定二字,可偏偏在遂良和若水这两桩事上,总失了份平常之心,只好无奈道:“茶水过于清淡,我这边正巧有一壶佳酿,你可有兴趣?”
“无忌果然慷慨啊。”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慷慨。”无忌不由笑出声来。
待两人寻了一处幽静之所坐下,很快,案几上便摆上了几样精巧的凉菜和一壶酒。
“居然是用寒玉做成的酒壶。”褚遂良看了惊异道,“无忌,你什么时候也那么招摇了?”
“只有招待你的时候。”长孙无忌没好气地说,“这是陛下御赐的,封王封侯不能要,这个再不收下,那位就要翻脸了。”说完,伸手便替对方斟满了一杯。
褚遂良小酌了一口,赞道:“果然味道清醇,正是适合这个时候。”
长孙无忌笑着问道:“这酒也喝了,你可说说昨日的事情。”
褚遂良隐去了笑容,目光望向窗外的碧竹,淡淡道:“陛下是个明君。”
“这我还要你来说!”无忌急道,“陛下看你可没看出个什么端倪来?”
“若非是相熟之人,我与齐王也就不过是眉目间有些相似,哪会看出什么?”褚遂良摇头道,有意隐去皇帝在初见自己时那一瞬的愣怔,接着自己动手又斟了一杯酒。
长孙无忌狐疑的看了对方一会儿,也动手夹了些菜放在口中慢慢咀嚼,静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遂良,你说若水那边又是怎么回事?她到底认出你没有?”
褚遂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苦笑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你。”长孙无忌似乎无法接受这个答案,“罢了,我也不问你。若不是那天遇上了房玄龄,如今这生不了那么多事来。只是我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那么久之前,若水怎么就向老房提过你的名字,就好像知道你一定会来长安,甚至一定会入朝为官一样。”
说完,他抬眼看了低头把玩着酒杯的褚遂良一眼,又径自说道:“还有一桩事请我也想不明白,就是她似乎不知道,你,褚遂良就是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的阿良哥哥,可这又完全说不通嘛。”
“无忌,你很闲么?”
“什么?”长孙无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然,怎么那么有空只盯着观音婢和我的事不放了?”褚遂良戏谑道,“要是长孙伯父还在世,定要说你不成器了。”
长孙无忌听了,也笑言:“要是我爹还活着,哪里还需要我这样操心?”说完,他自嘲道:“算了,你说的也没错,最近我是有些想多了,只要若水自己开心,我也就放心了。”
褚遂良握着酒杯的手陡然一紧,面上却依然面带微笑道:“是啊,只要观音婢过得好。”
“其实。”长孙无忌泯了口酒,犹豫了半晌,道:“遂良,你可以试着把现在的若水当作妹妹来看,或许心里会更舒坦些。”
一时间,静舍之中一片寂静,良久之后,长孙无忌清晰的看见褚遂良的眼中溢出枯寂的绝望来,涩声地回应自己道:“无忌,那时的我们还那么小,小到我从没想过那段时日竟然会胜过之后的岁岁年年,不过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因为那种无瑕的珍贵才使我无法忘怀,毕竟那是唯一的希望,若水也是那么想的吧。”
“遂良,我不该那么说的。”长孙无忌不忍道。
褚遂良默然无语,可脸上的笑容里生生带了些苍凉的意味来。
“对了,过几日,你大概便会接到正式的诏书了。”长孙无忌勉强笑道:“我还未对你说过恭喜呢,有了房玄龄的引荐,陛下应该会把你直接先放到谏臣的位子上吧,如今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我先和说你个大概,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好。”褚遂良点头应道,脑子里却浮现出昨日那个君王的身影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你,如此的气势凌人,但又仿佛让你觉得他天生就该站在那个最高之处俯视苍生,这样的男人,会适合观音婢?
没有发觉好友的失神,长孙无忌连续不停得说着,直到他偶然转头,不禁轻呼道:“居然已经那么晚了,遂良,不如今夜你就在我这儿宿上一夜吧。”
褚遂良摇头拒绝道:“你嫂子还在家里等我呢,倒是你府上的车怕是要借我一用了。”
长孙无忌也没有挽留,吩咐过下人备车后,便送着他到了门口,当推开门的那瞬间,褚遂良听见无忌对自己说道:“那个张厨子的事,我还是要好好谢谢你。”
褚遂良扶着大门的手似乎定了一下,接着,仿佛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跨出了门槛,转身笑着告别道:“无忌,今日真的是打扰了,我就此告辞。”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目送着车马远去,在夜色下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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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双生
贞观六年,风调雨顺,马牛布野,外户不闭,皇帝励精图治,下臣们克尽职守,边境亦固若金汤,整个大唐国运渐渐显露出太平盛世的面貌来。冬去春来,人们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景走到了贞观七年,就是在这一年年初,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双生子,是为后来的晋阳公主明达与隐王止。
贞观七年,二月,正是两位殿下满月的日子,皇帝陛下在两仪殿设满月宴,或许是顾及皇后产后仍尚虚弱的缘故,比起一个月前那场普天同庆的庆典,这天的宴席已经简单了许多。
这是皇后自有孕以来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微微透着红润的脸庞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容,她手中怀抱着十五皇子,而不时也会将视线转向皇帝臂膀中的晋阳公主脸上,尽管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都那样和谐美好,可在场的任何人恐怕都无法忘记这双嫡出的殿下从出生以来到今天所引发的轩然大波。
一个多月前,太极宫之中,无处不见一丝丝渐渐蔓延开来的紧张与焦虑,甚至掩过了新年的喜庆之气,各种繁琐的庆典都省到不能再省的地步,就连每年元旦的皇室家宴也只不过匆匆过了个场,好不容易好过了除夕和正月初一,皇后还算平稳的胎象却突然紊乱起来,御医惶恐地推测有早产的迹象,连忙用了安胎的汤药下去,可是成效并不见好。
幸而适逢正月里朝中并无大事,皇帝于是干脆整日里守在立政殿中,那样的情形直到两日后皇后终于有了临盆的征兆,尊贵的陛下才被御医和稳婆给请了出去。
有了上次那番生死一线的过往,早在数月前,众人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接生的事宜,可临到这时,尽管外边正是冰寒地冻的时节,可上官平的额上还是挂着细密的汗珠。
李世民来回不停地踱着步子,听着里面渐渐传来痛苦的呻吟,心里越发焦躁难耐,双手在身后紧紧交握着,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便要冲进去。渐渐地,正午的太阳慢慢滑向了西边,冬日里原本天就暗的早,他看着外边以近漆黑的夜色,胃里竟一阵阵地抽痛了起来,身边侯着的郑吉更是战战兢兢,又不好提醒皇帝说他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
当东边的天边终于染上些许霞光的时候,内室里终于传出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李世民立刻掀了帘子便奔了进去,只见广月正将一个刚清理好的婴孩用绸缎裹好,周围的宫人们也纷纷下跪道:“恭喜陛下,喜得公主。”
李世民匆匆看了一眼女儿,便跪蹲在妻子的床榻边,急问道:“皇后怎么还昏睡着?”
上官平刚想出声回禀,突然脸色一变,连忙拨开围在前边的宫女,焦声道:“为何皇后的腹部还有隆起,不会是双生子吧。”
话音刚落,众人的脸色也皆是巨变,若是皇后的腹中还有一个胎儿,可以母体现在的状况怕是已经无力产下了,到时候便是一尸两命的下场啊。
李世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白青白的,连忙拉住若水的手,唤道:“若水,快醒过来,我们还有一个孩子呢。”可一见妻子仍没有反应,冷绝的眼神便射向了身边的御医。
上官平勉强稳下心神,也顾不得皇帝在场,迅速了下针扎了几个穴位,时间就象是一下子被凝结住了,每一个人都屏着呼吸,看着,等着,期盼着……
而此时的若水却并没有一点痛苦的感觉,在还算清晰地听见旁人轻唤是个公主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片熟悉的昏黄当中,贞观二年的时候,自己便是从这里来到了千年之前的时光。
她抬起眼,环顾了下四周,那个当日遇见的白发老人并不在,可隐隐约约在不远的地方似乎有一个人影立着,不等自己走过去,那人便缓缓的转过身来,一袭白衣,长长的发丝松松的挽起,还有一张和自己宛若镜中的容颜,“你是……她?”若水轻呼道。
那人沉静地一笑,说道:“我是长孙若水。”
“你一直待在这里?”若水一阵惊疑道:“那为何那人说需要我替你活下去呢?”
长孙的目光越过了若水,似乎看着某处,许久才摇头道:“不只是替我,也是替你自己。”
若水越发困惑起来,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滚愈大。
“也罢。”长孙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空然,“我也是之前才知道的,你我本是彼此的半身,只不过出生之时却被错置进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这怎么可能?”若水错愕地问道。
长孙的笑意更深了些,“我依旧出生在了长孙家,可你的处境更奇异些,由于在未来没有亲缘联系,只好将你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直到贞观二年,我那一半的魂魄即将无法支撑肉身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把你又找了回来。”
若水目瞪口呆道:“你是说我们原本该是一个人?可你又为什么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来呢?”
“恐怕就是这个意思。”长孙幽幽道:“至于我,宁可看着,也不愿再回到那里去了,何况在正常的情形下,你一个人便能做到很好。”
“所以,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里?”若水有些忿然道:“明明这些都是你的责任啊。”
长孙凝视着若水,忽然语带苍凉,“我的责任?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我和你当初的位置对换一下,如果你在经历了这样的二十多年的人生之后,你就不会做出个我一样的抉择么?有哪个女人天生便是贤惠无双的?又有哪个女人天生便能做到喜怒不露于色?”
“你还是爱着元吉?”若水的心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奈的沉痛。
“元吉。”长孙喃喃道:“你那时不该踏入武德殿的,我原以为过去的记忆都随我一起抽离了,没想到还是无法带走的那些。”
说完,她抬眼定定地看着若水,似乎做出了某个决定,口上却道:“你腹中还有一男孩没有生下,若再不回去,就要来不及了。”
若水还没来得及回应,便觉得身上袭来阵阵的疼痛,不久,耳边又传来婴儿的哭声,她心里一松,努力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而在她刚刚离开的那片黑暗中,长孙看着远方走来的那人,淡漠地说道:“开始是缘,结束是命,她救了我一回,我亦还了她一次,你说下次,还有谁能救得了我们呢?”
******
“观音婢,观音婢……”李世民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唤着他从未叫过的小名,面带祈求与沉痛。
若水心中骤得一缩,甚至来不及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艰难的伸出
左手想到抚上那张似乎一夜间被划上岁月的脸庞。
李世民呆愣地看着若水睁开双眼,声音颤抖的有些破碎向上官平问道:“皇后……皇后这是没事了?”
上官平深深的呼了口气,慎重地上前半步跪道:“陛下,请容臣再为皇后诊脉。”
好在不过是半柱香的功夫,他总算可以稍微轻松地回禀皇后的确已经转危为安了。
待四周的人都走尽,夫妻俩人面面相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突然,若水向李世民的身后探看道:“二哥,孩子呢?”
李世民皱起了眉,宽慰道:“放心,已经让宫女们抱下去,乳母们早已侯着了。”
“两个孩子都还好么?”没见到孩子,若水的心一直吊挂在半空中。
李世民心有余悸道:“我也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你给吓住了,罢了,罢了,往后我们再也不要生了,三儿两女,实在已是足够了。”
若水微微一笑,没有作答,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细细的描摹着丈夫的深刻的五官,再见宛若隔世。
李世民轻轻拉起若水的手贴上自己的双眼,双眸微闭道:“方才我真的以为你要离我远去了,只好拼命的叫着观音婢,只好期望老天能将他所钟爱的人儿还给我,幸好……幸好……”
若水吃惊的发觉手心里渗着湿濡,抬眼看去,却见李世民低着头,口中不知道还在呢喃着什么。
静默了良久,帘外广月的为难的声音传来,“陛下,小姐,两位殿下喂了奶,可还是不肯睡下。”
若水的脸上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了一眼似乎已经恢复过来的君王,出声道:“快点抱进来吧。”
那是若水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婴孩,或许是早产的缘故,两个孩子都显得有些弱小,红皱皱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眸子显得尤其可爱,“淡云,让我来抱着。”
淡云看着小姐苍白的面色,稍稍犹豫了下,“小姐,您身子还弱着呢。”
李世民见状,便径直包过孩子,放在若水面前道:“这是女儿,广月手上的是儿子。”
若水的手指有些颤抖地碰了碰女儿的脸庞,语带哽涩道:“她真的好小,二哥。”
李世民眉心一蹙,沉吟道:“看上去是瘦弱了些,我们不如给她取个小字叫兕子如何?”
“爹娘的小兕子。”若水扬起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小手,点头道:“唔,那儿子的名字该怎么取呢?”
李世民凝神想了想,“既然是随你姓,大名就由你来取吧。”
立在边上的淡云和广月一时间竟然惊疑地唤出声来,若水仿佛未见旁人的失态,只是远远的看了看儿子的襁褓,神色肃然道:“止,长孙止。”
听到妻子坚定的声音,李世民沉默了一下,随即道:“小字就叫做末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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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外戚
瑞雪兆丰年,就在两位殿下出生的当夜,长安的上空飘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翌日清晨,当人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雪白晶莹的世界,随之而来的还有天子给每户人家下赐的美酒,而家有同日喜获麟儿者更有帛匹御赐,普天同庆,只为了那一双嫡子嫡女。
正当街头巷尾的人们谈论着这桩自大唐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喜事时,皇帝的一封诏书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众臣们措手不及。
魏征,王珪几乎是同时便站出来诤谏,欲使皇子随母姓原本便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之事,更何况是皇后所处的嫡子,此行一出,必将招来国之大乱。
皇帝听了,面上倒也不见怒色,反倒点头示意魏征继续说下去。魏征见了,头皮却微微发麻,可毕竟是关系国之命脉的大事,一咬牙便硬声道:“其二,十五皇子一出生便封王也不是不可以,但陛下却以“隐”字作封号,而非以实地之封,这也不合祖制。”
话音落地,那些不说话的大臣们的面上也显出附和的神色来,而此时,新上任的谏议大夫褚遂良却对魏征出言相问道:“魏大人以为陛下应以何治国?”
魏征一怔,犹豫不语。
“陛下,臣以为天子当以法治国,而非祖制为政,陛下今日之诏,并无丝毫触犯律令之处,况子女之姓名原是父母之愿,陛下家事,臣等当无谏议之由。”褚遂良面无斜视地对上位的天子。
李世民淡淡颔首,手指轻敲着面前的案几,微一挑眉道:“众卿可否还有其他谏言?”
众人面面相觑,一齐朝房玄龄看去,可房玄龄仿佛没有察觉似的,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更是一言不发。
魏征看了一眼褚遂良,随即又不露痕迹地朝长孙无忌望去,早已听说褚遂良是房玄龄同长孙无忌一起推荐上的贤才,那他方才说的那番话,恐怕并非只是其个人之见吧。
一时间,朝廷上一阵寂静,直到被萧瑀的一番话打破了沉默,这位历经三位天子的老臣直接向皇帝问道:“陛下此举,是欲置长孙家于何地呢?”
李世民的神色猛然一凛,沉声道:“萧卿此言何意?”
“陛下。”萧瑀恭敬的行了大礼后,抬头道:“今,陛下使嫡皇子随臣子之姓,看似荣耀,实则却使皇后母家陷入不忠不孝的境地,历代以来,凡天子爱屋及乌,恩及外戚之家,权位太盛者,终将祸及家国天下,臣万望陛下三思。”
房玄龄的双手顿时捏的死紧,暗叫不好。果然,萧瑀的话带出了一波关系外戚专权的议论来。
眼见陛下的脸色越发难看,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太傅马周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封诏书的背后,皇帝与皇后所共同怀有的隐忧,尤其是……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为自己仍远在朔方的学生感叹,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他,更还拥有母亲思虑周详的保护,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实际上在场的臣子们大部分已经明确的表达出了自己坚决反对的态度,可偏偏却依然无法撼动大势,如同前久的世封功臣一事,尽管大部分人都持反对的意见,然而最后真正改变皇帝的心思的却是皇后私下里的劝谏以及长孙无忌言词坚定的推却书。
贞观一朝,向来受人赞誉的是天子不拘一格的用人之策,庙堂之上,皆功效显著之仕,或忠孝可称,或学艺通博。然,一旦入仕,凡明达通透之人,都能清晰地觉察到群臣和睦之下的暗潮汹涌。其一为历经玄武之变的有功之臣,尽管杜如晦已于贞观四年早逝,但房玄龄仍为文臣之首,更不用提长孙无忌虽辞了仆射之位,却仍被委以重任与房玄龄一起修订《贞观律》。其二便是魏征与王珪等隐太子府上的昔日旧敌,他们大多从谏臣做起,博得皇帝的信任后也纷纷身居高位。而以马周为代表的寒门吏士同样亦为国之栋梁。
而在这主要的三派之中,天子对他们所持的信任或许是同等的,但要论做最为亲厚的却非长孙无忌与房玄龄莫属。但凡遇到不可决断之事,李世民更习惯顾及他们的想法与意愿。
因此,当此刻那些秦王府的旧臣们,甚至长孙无忌本身都挂着一付事不关己的模样后,众人也都明白此事怕是覆水难收了。
争执了一个上午,李世民渐渐显露出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来。魏征见状,干脆面向长孙无忌正色道:“长孙大人,吾等今朝所议之事,说远,关系国之根本,说近,亦关陛下子嗣及长孙家之盛宠之势,为何大人至今仍一言不发?”魏征想得原是没错,若想改变皇帝的决议,长孙无忌毫无疑问是一块分量极重的砝码,但他所没料到的是,隐王之事竟出自皇后之意,天子爱其妻,国舅惜其妹,此事早已就盖棺论定了。
只见长孙无忌仍旧不紧不慢的站了出来,只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皇子名止,长孙止,魏大人还不了解么?”
魏征讶然于色,心下暗忖,排行第三的嫡子,长孙止,隐王,一条被自己忽视许久的暗线似乎骤然间清晰了起来,直到皇帝宣了退朝,他才忍不住按住额角,长叹一声,朝殿外走去.
*****
时间转瞬即逝,同样的两仪殿,只是不若早朝时那般肃穆,大殿中央,丝竹悦耳,舞姿婀娜,而坐在天子身边的那位女子仿佛从未知晓过这月余来的纷乱,端着温雅,闲适的笑容看着身边的君王,怀中的稚子,和底下的朝臣。
宴至一半,浅酌了一口醇酒,魏征无意中瞥见了长孙无忌面朝着上方微微一笑,那笑容……他不由怔愣了一下。很久以前就听说皇后兄妹生得不甚相像,皇后面貌清雅出尘倒不令人诧异,据闻长孙将军英姿飒爽,长孙夫人美誉东都,其弟高士廉更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偏长孙无忌却长得身形矮胖,面如圆盘。可直到今日,他似乎发现,这兄妹二人有着惊人相似的神韵,儒雅,内敛,只是在温和的眼眸下,却隐着无人可解的深邃幽然。
看着正在闷头喝酒的王珪,魏征微微摇头,明白他最近心中郁郁于皇子一事,多年好友,自然也知道他不甚酒力,于是刚要想伸手拦住他手中的酒杯,谁知只听见一声脆响后,王珪涨红着脸,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一手夺过边上的一壶酒,语带嘲讽道:“陛下,皇后,臣贺长孙皇子足月之喜。”
大殿中瞬间一片死寂,魏征回过神来,急欲跪下为朋友脱罪,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便被皇帝那肃冷锐利的目光给定住了,深沉之色在天子的脸上尽染无余,比之往日朝廷上的盛怒,这时的隐怒更使人不寒而栗,正在犹豫之间,长孙无忌面色平静的站起身来,毫无芥蒂地对王珪举起手中的酒杯道:“王大人,我替长孙家的宗正在此谢过。”说完一饮而尽。
“你。”王珪的酒醒了一大半,指着对方厉声道:“长孙无忌,你这是逾了君臣之纲。”
长孙无忌不见惊色,淡淡反问道:“那王大人方才的贺词又是何意呢?莫非您认为十五皇子随了母姓就不再是陛下与皇后的嫡子了么?”
王珪的额间慢慢的渗出汗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涩声道:“下臣有罪……”
“到此为止。”李世民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十五皇子一事就此定论,日后谁也不必再提了。”
许是被父亲冰冷的怒气给吓到了,从筵席开始便极乖静的明达突然大声哭了起来,若水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末子,幸好只是醒过了过来,好奇地转动着眼珠子,煞是可爱。看着丈夫怒气未消的脸上却又夹杂着一分手足无措的神色哄着女儿,若水抿嘴笑了开来,轻声道:“二哥,你来抱末子,我来哄兕子。”
众臣们见皇后依然温婉含笑的模样,心下皆是一定,长孙无忌已经坐回了原处,半阖着眼,神色安然,心中却暗带一份庆幸,遂良借故缺席,真的是……
“皇后娘娘,臣冒死上言一句。现下十五皇子还不是不知事的年纪,将来若是他到了束发之年,又该以何样的身份面对他的皇兄们。”王珪带着一丝绝然道:“臣再冒天下之大不韪问一句,若将来陛下,娘娘百年之后,又拿什么来保证皇子的未来,这样的决断,对一个嫡皇子而言又是何其不公?”
声声掷地,满殿俱寂,如同寒冰覆地。居于上位的君王骤然沉默,目光掠过王珪宛若凌迟一般,抱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末子不适地把小手从襁褓中伸了出来,在空中挥舞着,却依然没有哭泣,李世民连忙松开紧箍着的臂膀,当目光触及儿子稚嫩的脸颊,灵动的眸子时,一丝不舍的念头涌上心头,如果……要是……
若水深深地叹了口气,隐忍在心底的酸,涩,骇一齐涌上心头,这几个月来被自己可以回避的那个事实就这样被揭了开来,不公,是啊,自己又有什么权力可以决定别人的未来,为了长子就可以牺牲幼子原本或许可以君临天下的命运么?
可是,她站起身,将女儿交给身边的淡云,随后缓缓移步到了王珪的身边,依旧是平日里雍容高贵的皇后,可那温和的笑容里却清晰的带了一抹冷清,“王大人。”她心中盈着复杂的心绪,轻轻开口道:“我是一个母亲,也同样也是大唐的皇后,我是十五皇子的娘亲,可同样也是太子的母后,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别无选择。”
说完,她凝视了始终低垂着头的王珪一会儿,走回李世民身边说道:“陛下,王大人忠信可昭,非但无罪,更应好好的嘉奖一番啊。”
李世民同在场的其他人一样并未听见妻子先前说的话,只看见一直不肯让步的王珪一下子缄默无语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嘴上却说着封赏的话,方才还冷寂着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王珪在谢恩的时候,握紧了汗湿的手心,定定了看了皇后一眼,忽然想起贞观二年除夕的时候,魏征说那就是母仪天下的气势,可是直到此时此刻,他不由想问一声,那份苍凉的无奈也是母仪天下所必须肩负的责任么?或者那不过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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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蜕变
河南,灵州,三伏天,正是一年中最酷暑难当的时候。
“殿下,明日臣即将启程回京述职。”温彦博看着肤色黑黝不少的太子探问道:“您是准备……”
承乾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优雅的弧度,仿佛丝毫不受这酷热的影响,轻快的说道:“我还不打算回去,等见过了一个朋友后,恐怕又要直接上资阳去了。”
温彦博心中忍不住暗赞道,初始还以为太子在京外呆不了多久,没想到居然连正月和皇后生产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想离开的念头,更难能可贵的是,上至设立新的都督府,下至普通突厥得平民的安居入户,这个未至弱冠之年的储君皆反复揣测,亲自与突厥的贵族讨论交涉,以期真正做到到德化异族使其归心。
“既然这边的事务已了,太子何不先回宫一趟,也好见一见新出生的两位殿下呢?”温彦博蔼声劝说道。
承乾的笑容里微微带上了些戏谑道:“昔日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今我不过是离宫半载有余,尚且远远不及啊。更何况孟子曾有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温大人,我这正是在以身试言啊。”
温彦博先是一愣,继而啼笑皆非起来,都说太子幼时顽劣不堪,如今这劣字倒是不见了,可顽心却是依旧,他摇头道:“是老臣糊涂了,太子殿下还是继续效仿古之贤人吧。”
数月的相处使承乾对这位中书令的为人之谨慎,行事之开明甚是钦敬,也莫怪当初他能以一人之力挡住魏征对突厥内迁的激烈反对,终将约十万突厥百姓安置于河南一带。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临走之时,温彦博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慎言道:“殿下可已经听说了朝中在数月前的那番君臣争辩?”
承乾坦然道:“我早已有耳闻。”
“那殿下,您的想法如何呢?”
承乾尽管不解温彦博为何在临去之时专门提到此事,但还是认真道:“即便是随母后姓,十五皇子还是我同父同母的皇弟啊。”
温彦博凝视着承乾那双清润的眼眸,点头叹道:“殿下,按理我是从不过问自己职责以外的事情的,但此事表面上关系的是皇家礼法,可暗里则与您息息相关,这,您可曾想到过?”
“是。”承乾心中一涩,当初刚确定的时候,若不是手边的事情太过棘手,自己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回长安去。
“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温彦博的声音有些沙哑道:“臣以为这一次陛下和皇后是做错了,倒并非是因为于礼不合的缘故,而是这么一来,您已经再也没有退路了。”
承乾的眼中一热,朝对方深深地一拜,“温大人,多谢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请受学生一礼。”
温彦博的身子明显一震,轻声道:“殿下,您要相信,您的未来是适合那个位子的,不会有人比您更加有那个资格。”
从临时的别馆里出来的时候,承乾的心一直沉沉的,最适合么?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己,就连娘也只是心疼自己别无选择的接下这个储君之位,可温彦博最后说话是那种深信不疑的眼神忽然让自己有了一种别样的感受,这天下似乎不再只是沉重的责任,而变成了一片自己将要去改变开拓的旷阔天地,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不由涌上了一股满满的豪迈之气,正是挥斥方遒之始。(待续)
p.s比较小白的皇太子和灰姑娘的初遇,在这下半章就会出现,偶准备要把承乾同学给出清了。
正文 第十三章 异现
自从两位殿下满月以来,立政殿里便重新辟出了一间被皇后称为游戏间的内间。里边的东西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无一不是费了心思布置起来的,别的不说,光是地上那张偌大的毯子就足以让人瞠目,每天酉时刚过,里边就会传来皇后和孩子们嬉戏的声音,令闻者会心一笑。
“来,末子,到娘这边来。”若水手里拿着小拨浪鼓,吸引着儿子的目光,可如同往日一样,在另一边玩耍的女儿倒是迅速地爬了过来,伸出小手想到抓到母亲手里的玩具。
若水看了看兕子闪闪的眼睛,再次宣告放弃,把女儿抱到儿子的身边放下,亲了亲末子的脸说:“末子,为什么你就是不会爬呢,姐姐可是好早就学会了啊。”
末子无辜的看了娘亲一眼,随后迅速地从姐姐手里夺过玩具,咧开嘴笑着朝若水玩了起来。
兕子愣了愣,看着自己空空的小手,顿时大哭了起来,使劲拉着弟弟的胳膊要抢回玩具。末子只管把抢来的宝贝往自己怀里藏,即使手臂上被抓红了,也不哭不闹。
若水头疼的抱起女儿,把她放置在一堆玩具中,果然立刻便没了哭声。然后又回到末子的身旁,对着儿子大眼瞪小眼,宝贝,你不会是出生的时候落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就在她开始仔细考虑其这个可能时,只听见李世民走进来奇怪的问道:“若水,你有没有见过一份关于国子监的折子?”
若水无力的摇了摇头道:“我正在问你的儿子怎么还不会爬。”
李世民笑着走过来,把末子抱起,高高地举到过头顶道:“我记得承乾小时候好像也没怎么爬过啊。”
“二哥,承乾六个月的时候就会爬着闯祸了,可末子已经快九个月了。”若水特意为此事去问过承乾的乳娘,这才担心起来。
李世民不在意的拿胡子蹭着儿子的小脸,惹得他咯咯直笑起来,小手还一个劲的挥舞着,“你看,末子多精神,只是不愿意爬而已,对不对,爹的小末子?”正当父子二人嬉戏的时候,李世民忽然觉得自己脚被抱住了,低头看去,不禁欣然笑道:“兕子也要抱么?”
若水见状,刚要出声制止,可为时已晚,只见女儿一能触碰倒末子,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想到把弟弟推下去,眼见丈夫怔在原地,她连忙冲上去把儿子给拎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对孪生的姐弟一改刚出生的那两个月连睡觉都要黏在一块儿的亲密,变得像冤家一样什么都要抢,都要争,真正让人头疼。
李世民呆了呆,随即笑了出来,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道:“兕子乖,不可以欺负弟弟。”女儿显然没能明白父亲的话,还很是高兴的把口水滴在爹爹的肩膀上,笑个不停。
待夫妻二人一人抓着一个孩子,坐下喝茶的时候,若水疑惑道:“二哥,方才你说的折子怎么了?”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微愠道:“昨夜在这儿批的一份折子,不知怎么,今早上朝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了,郑吉他们现在还在外边跪着呢。”
若水蹙眉问道:“哪儿都找过了么?一份折子也不算是小东西了,怎会凭空不见?”
“除了这里和寝间,立政殿里恐怕哪儿都找过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算了,我已经让下面的官员重拟了一份。”李世民的面色已经温和了下来。
若水凝神想了想,忽然出声道:“二哥,你怕是冤枉郑吉了。”话音落地,她放下儿子,右边的角落里走去。
李世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看见从未见其爬过的儿子竟然利索的翻过身,朝娘亲的背影爬了过去。
若水听见丈夫惊愕的叫唤,转过头,瞪了儿子一眼道:“怎么,你现在会爬了?”说话便弯腰把掩在玩具下的几片碎纸找了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份失踪的折子。
末子看见自己藏得好好的东西被娘给找了出来,泪珠立刻在眼眶里打着滚,眼看就要落下来了。夫妻俩人面面相觑,心中暗叹,那么多孩子,真是没有一个是省心的,究竟是天生如此,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晚膳的时候,大约知道自己闯了祸,向来不爱喝米粥的末子乖乖地坐在榻上张大了嘴巴,很快一小碗的粥便见了底。若水看了看女儿,果然还在一个劲地想要弄翻广月手中的小碗,李世民一脸满足地看着儿女和妻子,忽然觉得时间若是永远停在这一刻,或许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吧。
突然,淡云稍稍有些焦急地走了进来,“陛下,小姐,太子殿下派人从灵州送来的急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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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疑惑的看了李世民一眼,“二哥,你不是说承乾去了资阳么?”
“那天彦博是这么对我说的啊,我还想着他总算是有些长进了。”李世民展开信,没看了几行,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仿佛是盛怒的前兆一般。
若水微微挑眉,示意淡云和广月把两个孩子先抱出外间,过了一会儿,只见丈夫捏着信纸的手背上青筋暴出,便低声问道:“莫不是承乾在灵州惹出了什么祸端来?”
李世民冷冷一哼,将信丢在榻上,径直从案几上取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心中的火气似乎仍未曾下去半分,不由忿忿道:“那个逆子,生来是要把我给气死的。”
若水也不言语,拿了信一目数行地扫了下来,轻轻的泯了泯唇,淡问道:“不就是儿子有了喜欢的姑娘么,又没出什么大事。”
“怎么叫做没什么大事?”李世民的口气有些重,“别说是太子妃,就是一般的王妃都得由皇家宗室细择,门庭,家世,女子的容貌德行也要反复斟酌,承乾他居然私下里向人家提亲,对方居然还是苏威的曾孙女,这种事情我怎能答应?”
若水深深地看了丈夫一眼,平静道:“撇开苏威当年对你的不敬,苏家的门第也算属关陇士族了,即使将来出了个皇后也不是不可以,况且现下只是太子妃罢了。再说,承乾的眼光向来是极高的,之前多少名门闺秀也没见他把谁放在心上,这个苏未晞恐怕也有其过人之处吧。”
李世民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冷言道:“就是姓苏的不行,还是让承乾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若水无奈地笑道:“二哥,承乾可是把人家一门四口全都带了回来,如今你这么说,让他怎么办?”
李世民站了起来,轻笑道:“全天下我都能管去了,难不成自己的儿子却管不了?”
“父皇当年不也没管住二哥?”若水看见李世民脸色一变,略带讽刺道:“否则阴世师的女儿又是怎样进的李家的门?”
李世民不悦地看着若水,紧紧地泯着唇,这一年多来两人都心照不宣的遵守着不提往事的约定,唯恐那脆弱的屏障出现裂痕,可现在……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住怒意,平和道:“承乾这要娶的可是太子妃,与一般的妾室怎可同日而语?”
若水方才也自知一时失语,默然地与丈夫对视了许久后,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惘然道:“二哥,那女子是承乾生平第一次喜欢上的,若是我们逼着他娶了别人,让他带着心中已有的爱意与不爱的人成亲,这种痛苦,只怕他一辈子都要活在感情的桎梏中吧。”
“刘秀当年先娶了阴丽华,后来为了霸业还不是又另娶郭圣通,甚至不得不在建朝之初立了后娶的郭圣通为皇后。作为帝王,有些事情,孰轻孰重,承乾是该到了要明白的时候了。”
“二哥。”若水淡淡的出声道:“你可知道为何直到现在,我对你的其他女人依旧并无芥蒂么?”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若水温婉却带着些许深意的双眼中,只听见她又缓缓道:“因为,二哥你从没有因为出于政治上的考量去接纳过一个女子,你纳进门的每一个女子,或是你曾心动过的,或是你曾爱慕过的,又或是她们的才貌让你曾欣赏过的,对杨蕊,你不在乎前朝的忌讳,对韦珪,你撇下了对贞节只见,对阴茉儿,你甚至放下了积怨难销的家仇。无论那份心动停留地是否短暂,你从来不屑用感情或是婚姻去做交换,那为什么,我们的儿子,就不能迎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的眼中蓦然现出锋锐犀利的光芒,“若水你可是忘了我们不就是这样结为夫妻的么?难道说,你,后悔了?”
若水的心中突地一窒,明明应该立刻否认的,可是为什么喉咙里象是哽住了一般,良久过后,才微微抬眼道:“都过去了,二哥。”
李世民依旧只是静静地站着,可幽黑的眼眸中添了几分深沉之色,片刻之后,他凝视着若水道:“承乾想要什么,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来取,我们为他做得的已经足够多了。太子妃的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就看他拿什么来换了。通往天下之尊的道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他早该明白。”
若水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起身,径直穿过李世民的身边,只在迈出门帘的那一刻,回过脸,眼眉低垂道:“二哥,过往的回忆真得那么容易被忘却么?”
那天夜晚,好久以来出现在若水梦中的那片桃花林,渐渐地清晰了起来,两个孩童模样的人影在树下并坐在一起,清风拂过,纷纷的落英宛如女子出嫁时的撒落的花瓣,极美,极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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