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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之夭夭(长孙皇后)》(完结)作者: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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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桃之夭夭(长孙皇后)》(完结)作者: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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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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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楼
发表于 2008-7-3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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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东都 (上)
“杜荷!你怎么会在这儿?”明瑶惊讶地失声喊道。
杜荷也丝毫不掩面上的喜色,走到了她们桌前,呵呵一笑,“高夫人,高姑娘,没想到大明寺一别,竟然那么快又遇见了,真的是杜荷之幸啊。”
若水饶有兴致的看着明瑶故作无意的神色,心中暗自思忖,这杜荷原本应当是唐太宗第二个嫡女城阳公主的驸马,可因为历史在贞观二年的时候拐了个弯,以至于这位杜家的二公子的人生似乎也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不然此刻的他应该已经是承乾的近臣了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正是因为没有成为皇家的驸马,他可能就此躲过了贞观十七年在那场太子谋反的中被诛杀的命运呢。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动,当然这也是自己决不允许发生的事,即使一切都是那么困难重重,她也要尝试改变这几个孩子的厄运,在自己看来,或许,这也是最重要的……
此时的杜荷并不清楚坐在他对面的这母女真正的身份,当然,他自然有想过,依她们的举止言谈,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出生,不过那种平和的气度也决不会让人将她们与皇家贵戚之人联系在一起。
“高夫人,恕在下冒昧,不知两位为何不直接回长安呢?”杜荷有些不能理解,尤其是那位夫人,离家数载,难道不急着与其夫婿相聚么?
若水微微一笑,“杜公子唤我伯母就行了,不必那么多礼。我们在洛阳也有亲人,故先到此地,好叫他们放心。”
杜荷面色微异,这伯母二字他还真的有些叫不出口,虽然她们以母女相称,可由面容来看,说成是姊妹恐怕会更让人信服吧,他微微有些不自在地说:“伯母,不知你们会在洛阳停留多久?”说完,便稍稍朝明瑶那边看了一眼。
若水见明瑶不作声,知道她心中在犹豫什么,于是便出声道:“我家小女自幼与其表兄订有婚约,此次回长安就是要完婚的,因此不会在洛阳待太久吧。”
果然,杜荷的脸的蓦得一变,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勉强的一笑:“在下真是唐突了,竟不知原来高姑娘已有……”可那最后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明瑶的心里重重地一震,垂着眼眉似乎正欲抬起,可终究还是低敛着,直到耳边传来杜荷的告辞声,这才缓缓抬头,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有些事情,一旦想明白了,还是要自己去争取,去改变的。”若水云清风淡的话中却微微带着一丝残酷,“娘可以帮你一时,却无法帮你一世。”
明瑶看着母亲沉静一如往昔的面容,心绪慢慢地清晰了起来,“娘,对我来说,或许还不是喜欢,但他确是第一个让女儿心动的人。”
若水不由微笑了起来,有着和她相似的五官,可明瑶更像的正是过去的观音婢,一颗自由而坚定的心,一个足够可以令自己骄傲的公主。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隋炀帝确实是毁在了自己爱好奢华的私欲上,显仁宫自不待言,而就在显仁宫的西面,那北起邙山,南临伊阙,方圆两百余里的洛阳西苑更是一个皇朝财富的积聚与破灭的象征。武德年间,西苑被更名为芳华苑,虽然依旧是皇家园林,却已经远远失去了其当初犹如仙境的气势与豪华。
李世民自幼精于骑射,在战场上每战必乘骏马,亲入敌阵。自登基之后,此番的经历自然是没有了,于是他的兴致自然转到了围猎的刺激上面。
在显仁宫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又被魏征劝诫了一番的皇帝在雨停之后,终于有了发泄肆意的机会,芳华苑中的亭台楼阁,奇珍异草,他并不在意,倒是那偌大的狩猎之所引起了李世民莫大的兴趣。
皇帝狩猎,自然有臣子,侍卫陪同,李世民还专门挑了百余善于骑猎者作为陪猎者,称之为“百骑”。
望着一群人驰马奔驰而去的身影,长孙无忌侧过脸,有些奇怪地看见魏征一脸的异议的神色,“魏大人,还是不赞同陛下的围猎之举么?”
魏征正色回道:“陛下性喜围猎,作为臣子的不得不为此感到担忧啊。”
“哦?”长孙无忌笑说:“魏大人,这芳华苑位于洛阳皇城的郊外,既地域宽广有无扰民之嫌,我们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魏征眉间紧皱,“陛下尽管骑射精湛,可毕竟山林之间,地广人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该如何是好?陛下近来委实也太过不爱惜自己了。”
长孙无忌的眼中不禁流露出诧异之色来,没想到,魏征对陛下的体察到甚是细微啊,也许正是他这样的诤谏之臣,将来会在史书上拥有超过自己或是房玄龄的贤明吧,想到这里,他的话语中也带着些许的真诚,“魏大人,天子毕竟也是凡人,又怎能每时每刻地做到完美无瑕呢?有时候,一些无伤大雅的纵意或许也是必须的调剂吧。”
魏征同样很是意外地注视了长孙无忌一会儿,片刻之后,他摇头道:“作为臣子,最先要效忠的定是大唐的皇权,其次是国君而非一个普通的人。孙大人,你同我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从最初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要进忠的不是李家的二公子,不是后来的秦王,而是如今这位君临天下的陛下,仅此而已。”
长孙无忌忽然高声地笑了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魏大人,无忌自持向来心高,你是除了陛下之后,第二个令我心生敬服之人。”
微微一怔,魏征的嘴角也扬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长孙大人过誉了。”
天高云轻,李世民尽情地驰骋在山林之间,身后的侍卫们都被远远的抛开,只有吏部尚书唐俭勉强可以跟上皇帝的爱驹,但也已经是气喘吁吁了。突然,只见陛下倏地收住缰绳,唐俭松了口气,小赶了两步,刚想出声,谁知顿时被前边的情形惊骇地呆在原地。
一群凶猛骇人的野猪突然从前方郁郁葱葱的林木间奔跑出来,直至地向皇帝的坐骑冲来。李世民的身子绷着紧直,神色冷肃,拉开强弓,四支长箭犹如迅如流星消逝,直取野兽的晃动的身躯,看着唐俭目瞪口呆。
转瞬间,又有一只未曾中箭的野猪直撞李世民马前,唐俭惊见陛下的手中已无箭矢,慌忙翻身下马,要与那猛兽搏斗。可还未近身,却见君上丝毫没有怯意,反而双眼灼灼有神,拔起腰间的利剑,一剑挥下,那方才还凶猛无比的野猪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脖颈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世民收回血淋淋的剑,向身后跟来的侍卫高声唤道:“把这些畜生都带回去,交给御膳房的人好好打理。”随后转过身看见唐俭依旧苍白的脸,不禁略带取笑道:“唐卿,当年你还是天策府长史的时候,难道没见过朕驰杀于战场上的模样么?今日不过是几个畜牲罢了,又有何惧?”
唐俭闻言,立刻跪在地上,正色道:“陛下,昔日汉高祖以马上得天下,却不以马上治之。陛下既以神武定四方,如今难道还须藉狩猎再逞雄心?”
李世民冷冷地盯着唐俭,顿觉方才酣畅淋漓的兴致全无,双腿一夹马腹,调转方向,丢下一群臣子,飞驰而去。
许久之后,一人一骑在一条蜿蜒前行的河边停了下来,李世民从马上跃下,站在明净的河水前,除了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有。他忽然很想仰天长笑,天地之间,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臣民,所有的土地都被自己征服,可到头来,他到底能拥有什么呢?从血腥和胜利中一步步地走来,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远去,就连若水……也……李世民紧紧地闭起双眼,那一幕又一次地重现在面前,那一夜,妻子就那么静静的,没有气息的躺在榻上,自己的心仿佛没有了感觉,不疼也不痛,浑身上下都冰的像是失去了温度,不敢伸出手去摸一摸或是碰一碰。他一动不动的就这样看着若水,好想就这样永远的看下去,希望明天永远也不要来临。可就在窗外射入第一缕阳光的时候,若水的身子开始慢慢地模糊起来,等自己伸出手的时候,已经是剩下了一片虚无,最后,犹如见光即散的雾气,什么也没有留下。可是没有人会相信那一刻所发生的一切,而他同样也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从那时起,自己就已经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今生今世,也不会再有另一个二十三的年的纠葛相伴,也不会再有长相厮守之人了。
回到下榻的行宫时,所有此次随行的大臣们都跪在外殿的门口,黑压压的一片,李世民的目光几乎没有停留,只淡淡地留下一声,“唐俭今日之言可见其心忠直,赏一千缎,明日起驾去洛阳宫,不再行围猎之事。”
群臣们面向皇帝的背影,跪下直呼,陛下贤明,众人之语越过殿宇楼阁,响声不绝于耳。
同样的繁华,同样的热闹,可洛阳的商市与长安的东西二市相比,更多了一些旖旎的风韵,漫步在陌生的人群中,明瑶新奇地左右张望着,若不是娘亲也觉得在繁闹的街市里还要遮掩着脸实在太过惹人注目,她们现在还得戴着那恼人的帽子,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便更加愉悦起来,“娘,你看那边。”她牵着若水的手,惊异的嚷道。
顺着明瑶指的方向,若水蹙起眉头,在前方茶楼的门口,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孩子正被几个人踩踏着,嘴里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可周围的路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样,远远地绕开避过。拉住正欲冲上前去的女儿,她后退了几步,向路边摆着一个小铺子的妇人询问道:“请问店家,那孩子如此受人毒打,却为何没人来管呢?”
那个妇人显示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下,才低声道:“你们不是洛阳人吧,我劝你们一句,这事,你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明瑶激动地出声:“这太平盛世的,怎么叫做管不了,他们还将不讲王法了?”
“王法?”妇人似乎有些不屑的一笑,“这天高皇帝远的,连洛州的都督都不会管这事,何况是我们普通百姓?”
若水轻笑道:“我们只是觉得那孩子好生可怜,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又何必要把人家往死里打?”
妇人摇了摇头,“是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可那孩子兄弟俩手里握着的东西,就是叫人家做官的不放心哪。”
“两兄弟?”明瑶奇问道:“那另一个呢?”
“这孩子的哥哥早就已经被打得起不了身了,不知道现在还活着没有,今日就轮到小的那个了,这么下去,早晚也是被活活打死的命。”妇人叹了一口气,“原先那些做官的还不急,反正左右也逃不出一个洛阳城,可最近皇帝已经到了洛阳,万一被他们把事情给捅了上去,还不要牵扯出一大片的人啊。”
“这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啊?”若水的声音不大,而眼神中却闪过一丝震怒。
对方的声音更轻了些,“去年,洛阳城遭了水灾,有些掌管义仓的官员不但不放粮救灾,反而高价卖出,为此饿死了不少人,那兄弟俩的父母为了这件事去和那放粮的理论,最后被活活给打死了。后来,那个哥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这贪官不义的证据,一状靠到了官府那儿,结果,不但没有了回应,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就有人逼着他们把所有的文书都交出来,最初的时候也就是不让他们出洛阳,若不是此时皇帝西行,这兄弟俩也不会那么惨啊。”
“大婶,你知道的可真清楚。”若水微微一笑,耳边传来那些个打手的威逼声。
“他们两兄弟向别人借了钱开了家不大的茶楼营生,我就住他们边上,见他们没父没母的,平日里也总会照顾他们下,可现在,连看都不敢去看一眼啊。”
“娘,那怎么办,我看那人都快被打得没气了。”明瑶焦急道。
若水拉着女儿又回到了刚在停下的地方,“什么叫做祸不单行,娘总算是明白了,你爹怎么这时候来洛阳了?”
“啊!”明瑶失声道,“方才光顾着别人的事,对啊,爹也到了洛阳,那我们岂不是……”
若水心中一阵杂乱,管,是如何去管?不管……这……,转身,一抬眼,“瑶儿,那不是杜荷么?”
明瑶惊讶的张着嘴,回过神来后立刻嚷道:“杜荷,快过来。”
杜荷一看见前面的两个人影,嘴角不由微微苦笑,但一听见那令自己终日难忘的声音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刚一走近,便被明瑶拉着道:“快,杜荷,快救救那个孩子。”
杜荷目光一转,神色微寒地走上前,若水有些担忧地问女儿,“你看他一副清秀的样子,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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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感悟:5.每一次克服自己,就意味着比以前更强大!
桃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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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东都 (下)
之间话音还未完,那几个方才还嚣张至极的打手叫嚷着一齐向后退去,一见面前的男子一脸冷怒的气势,最终还是叫嚣着向后跑了。
“娘,这就叫做深藏不露。”明瑶意味深长地笑道。
若水嘴角一抿,走到那个依然倒在地上的孩子身边,蹲下身,粗粗看了一下,笑容顿失,“杜公子,麻烦你能否还一位大夫来,这孩子的样子似乎不大好。”
杜荷神情严肃,点了点头,转身就要离开,只见明瑶抢先说道:“娘,我去找吧,你们先把这孩子带进茶楼里,让他先好好躺着。”
过了一会儿,由方才那家铺子里的大婶领着,他们将已经昏迷不醒的少年放在了内室的床榻上,而就在同一间屋子里,还躺着他的兄长,但也一样气息微弱,恐怕……
若水将布条蘸了清水,轻轻的擦拭着那孩子被打得血流满面的脸庞,杜荷站在一边,紧紧着握着双拳,一向如沐春风般的声音也变得愤然无比,“高夫人,方才我实在不该将他们放走,他们竟然把一个孩子还有他的兄长打成这样!”
“这个中的缘由,大婶,你还是和这位公子仔细再说一遍,也许此刻,能帮到这两兄弟的就只有他了。”若水话中的深意令杜荷微讶,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同样的凝重起来,这桩事确实可大可小,也确实能牵出一片害民之吏,尤其是这个时候。
大夫很快就赶来了,长久的等待之后,在第二天的黎明,兄弟俩都醒了过来,可其中,兄长面临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个瘦的已经脱形的青年努力睁大着自己充满恨意的眼睛,只死死的握着若水的手道:“夫人,求求您照顾我的弟弟,他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真得很听话,不会给您添麻烦。”
若水的眼睛微红,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一天,自己也这样拉着哥哥的手,“好,我答应你。”她的声音平稳而没有犹豫。
那青年艰难地喘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同样躺着的弟弟身上,闭着眼,叹息道:“小弟,放弃吧,把那些东西都烧在爹娘的坟前,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怪我们的。”说完,仿佛终于解脱了一样,眼角处缓缓流下一道泪痕。
而另一个被救过来的少年,自始至终一声未吭,红肿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指甲深深的嵌进了手心,一动不动的侧脸躺在榻上。
若水不忍地扳开他的手,轻柔的说道:“既然你哥哥已经把你托付给了我,从今天起,你就叫我水姨吧。”
少年绝望无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亮光,“水姨。”他的声音干哑道:“我叫称心。”
若水握着他的手几乎是突然的放开,“你……你叫什么?”
“称心。”少年又重复了一遍,“我爹娘期望我能够事事称心如意,可如今来看,是他们起错了名字。”
“你今年几岁了?”若水平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
称心黯然道:“十二,如果不是因为我还小,哥哥早就能不必因为我而逃不出洛阳了。”
“娘,他怎么样了?”与杜荷一起将大夫送出去的明瑶一回来便关切地问道。
“似乎好一些了,不过我们的马上将他带走才行,若是再有一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若水尽量不去把他的名字放进历史既定的长河中。
称心指着地下的一块石板道:“水姨,这下面就藏着那些官吏们偷卖义粮的文书,照大哥说的,我实在不能后再拖累你们了,所以还是烧掉吧。”
杜荷在若水的示意下将厚厚的一叠泛黄的纸取出,随后对称心说道:“小兄弟,你放心,你爹娘和大哥的冤屈,我们自会替你处理,现在你只需要好好修养即可,倒了审案子的时候,指不定还需要你的供证呢。”
称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我连洛阳都出不出去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明瑶插话道:“我们自然有办法。”
杜荷与明瑶相视一笑,若水轻轻一叹,出身高贵的女儿又何尝遇见过这样草菅人命的事情,可如果今天没有杜荷,她们又该怎么不凭借身份的来帮到这对无辜的兄弟呢?或许,也就只能自我安慰一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吧。”
将称心安顿在了杜荷在洛阳的宅子里,若水总算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高夫人,不瞒您说,在下的先父与朝中一些重臣都颇有私交,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将这些证据交到如今正随驾在洛阳宫停留的司空大人手中,请他再上秉陛下,必能给那些无辜的百姓一个交待。”杜荷对若水清晰明了地说道。
“皇帝陛下和司空长孙大人现在都在洛阳宫么?”若水眼睑低低地垂下,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杜荷的眼中掠过一丝异芒,相识至今,这位夫人身上那种时时刻刻都安之若素的神态,第一次被打破了,“是的,昨天陛下的御驾就已经从芳华苑来到了洛阳宫。”
若水微微颌首,“那称心的事就麻烦杜公子了。”若水撇去心中的不安,含笑道:“怎么还那么生疏,不是说了叫伯母就行了。”
杜荷同样也不再回避,清浅的一笑,“伯母,看来我对高姑娘的心意掩藏的并不是那么好呢。”
“我曾经见过你的父亲。”若水的语气带着一丝慨然和悠远,“房玄龄说他是王佐之材,真的是毫不为过,你不那么像他,至少在我看来,你不如你父亲那么果断,所以,我无法放心得把女儿交给你。”
那一刻,杜荷初次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女子,而是一个长辈,淡淡的疏离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告诫,她究竟是谁?“伯母,你……”
若水摆了摆手,“不要对我的身份好奇,因为也许当你知道的那刻会成为你毕生的伤痛,若不是瑶儿也确实对你动了心,若不是你父亲与我们家也渊源极深,这番话我本是不该讲的。现在抽身,还来来得及,凭你的家世,相貌,学识,不愁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子携手共渡,可如果你一旦选择了瑶儿,展现在你面前的也许会是一条不归之路。”
“伯母。”杜荷直直地跪了下来,“即使是不归之路,我也认了。”
又是一个为情所困之人,或许,此刻在另一边,明瑶也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到这里,她缓下语气,“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只有一点,在你明日去洛阳宫上述这桩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提及我们母女,对任何人也不行,懂了么?”
杜荷的看着若水平静中暗藏着无数玄机的眼眸,徐徐的点头答应。
几天之后,称心的伤势已经大有好转了,大夫说,因为他伤的大多是筋骨之处,未及肺腑,所以只要好好地调养一阵,就能和从前一样活蹦乱跳的了。
原先脸上那红肿青紫的淤痕渐渐的散去,若水就已经不由轻叹,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绝世之容,而今总算在一个男孩的身上看见了,秀丽却不显柔媚的容颜,脱俗却并无冷漠的气韵,而现在的称心亦不过才是一个孩子,经年之后的他将会生得如何的清雅绝丽啊。
“水姨,我的脸上有什么不对么?”称心有些忐忑地问道。
若水温和的笑道:“水姨在想,等你的身子养好了,我们就起程该去长安了。”
“长安?”称心的眼神一缩,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若水随意问道:“怎么,称心不喜欢京城么?”
称心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道:“从前,爹娘走了之后,有人曾劝哥哥把我带到长安去。他们说凭我的长相,攀上一些达官贵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爹娘的大仇也更加不在话下了。哥哥狠狠地骂了他们一顿,说即使他死,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兄弟。”
“傻孩子。”若水平和的微笑里带着暖暖的善意,“长安哪里有那么多喜好男色的贵戚,再说了,有水姨在,又怎么会让你被人家欺负了去?”
称心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若水心里微叹,这孩子就连哭起来也宛如梨花带雨,若真的被谁给看上了,又哪里还得出路啊,就像是历史中的称心,最后还不是死无葬生之地?即使在这贞观盛世之中,依然是高位者的天下,可当你真正站在了那个位子上,就一定可以自由洒脱了么……答案也并非是肯定的……
洛阳宫正殿,乾元殿。
李世民坐在上首,看着有长孙无忌呈上折子与厚厚的卷宗,每翻一页,他的脸色更阴沉一分,不仅仅是因为地方官员的猖獗狂妄,更是对自己识人不清导致政令不通,官官相护的自责与愧然,从领兵打仗,到登基治国,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用人之策,如今这洛阳义仓一案正犹如当头一棒,敲得自己不得不承认他无法掌控这世间的所有。
待皇帝看完,长孙无忌便站了出来把事情的经过重述了一遍,听得在场的朝臣们皆面露愤然之色。
“杜荷?”李世民轻叩着案几,“是如晦家的二儿子啊。”
“正是因为杜荷偶然经过,这才救了那家的弟弟一命。”长孙无忌恭声回道。
李世民的脸上掠过一丝悲哀之色,“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朕记得当初袭了如晦爵位的是他家的大公子杜构吧,这杜荷也非平庸之辈啊,无忌,回长安之后,记得提醒朕给他封个官职。”
无忌笑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杜荷平日里闲散惯了,对入朝为官倒没有多大的兴致,不过依臣之见,既然他还未曾有妻室,不如由陛下赐婚,岂不是皆大欢喜?”
“哦?还有这事?”李世民有些诧异出声道,“既然如此,待朕回去看看还有没有适龄的公主,就招他为驸马吧,等到这洛阳这边的事情一了,朕要好好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才俊,竟能让无忌另眼相看。”
皇帝的御旨一下,整个洛阳上下的大小官员都人心惶惶,唯恐牵连到了自己头上。长孙无忌亲自彻夜的查案审人,因为他最是精通律令,李世民也甚是放心的将断案的权利也交由了自己的妻舅,至多在下诏的时候大概再看一遍,而他自己则与其他大臣一起商讨外官考核与监管的制度问题,以防他日再出现如同洛阳的事端。
经此一事,洛阳的官员被撤换免职了大半,一些早有恶习的更是直接按刑罚处置了,全城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转眼间,李世民在洛阳已经呆了两个月有余了,远远超过了他当初的预想,而对那双儿女的思念也令其终于决定尽快返回长安。
临回京城的前一日,李世民唤来了长孙无忌,语气间听不丝毫的情绪,“无忌,带朕去你们长孙家的老宅走一趟吧。”
长孙无忌怔了一怔,看着李世民已经换好的便服,随即点头道:“陛下,臣的宅院就在皇城之中,是否要坐车过去?”
李世民挥了挥手,“不必了,我们走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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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外篇 情深不寿(上)
武德元年,秦王府。
秦王妃静坐在内室中,身前是一面普通的菱花铜镜,她伸出手,仿佛将要去触碰那镜中的影子,却忽然停滞在了咫尺之外,那便是现在的自己么?
帘外传来广月恭顺的声音,“小姐,您要的书卷已经取来了。”
长孙微一闭眼,旋即睁开,“拿进来吧。”
广月心中一寒,自从小姐从晋阳来到长安,外人只道秦王夫妇相敬如宾,却不晓得,私下的时候,小姐的心比起一人独居之时,更是一日冷过一日,再也不见过去那明媚的容颜,欢悦的笑声。
取过书册,长孙看着广月欲言又止的神色,问道,“可是那些妾室里又生了什么事?”
广月轻轻一叹,世人皆知秦王英雄气概,风流倜傥,平定天下之时,亦是尽娶天下绝世红颜。可女人一旦入了府,即使再有倾城之姿,惊世之才,可要真正从与爱人的独处与独爱中习惯分享,习惯等待,倒也不是一桩易事,更何况尽是曾经的皇家之女,公侯之女,金枝玉叶,家门显赫,又有哪个会真正甘心忍耐与谦让?
“小姐,是阴夫人那儿,听说又给杨夫人气受了。”
长孙淡淡一笑,“这些小事就让她们自己折腾去吧,迟早也是要习惯的。”
“还有……”广月犹豫了下,“几个月前,秦王宠幸过的一个丫鬟有喜了,小姐,该……”
长孙的神色一凝,“这桩事我不能管。”说完后看见广月疑惑的眼神,于是继续道,“晚间的时候,让王爷上我这儿来一趟,子嗣的事情从来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广月心中一阵叹息,应声退下,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那个丫鬟哀求的泣容,偌大的秦王府,又有谁不知,在小姐未育有世子的时候,若是让一个地位卑贱的奴婢产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也许还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将会多么的令世人耻笑的一桩丑事啊,秦王府的颜面,甚至是天家的尊严,又怎能容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去破坏呢?
夜色渐浓,李世民在走进房中的时候,刚好看见摇曳的烛光下妻子忽明忽暗的侧颜,站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走过去,笑着道,“若水在看什么?”
长孙的嘴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起身替丈夫脱去外衣,“闲来无事,看些前人的诗词罢了,二哥今日怎么回得那么早?”
李世民舒展着身子坐下,就着案几上的茶盏便喝了起来,“新朝初立,棘手的事情的确不少,不过今日父皇许了我几天的假,总算可以轻松一会儿了。”
“没由来的,父皇怎会轻易放二哥的假呢?”
李世民爽朗的一笑,“说起来,这还多亏了若水呢。”他有意拉过妻子的手道,“父皇可是急着想抱嫡孙呢。”
长孙微微垂下眼睑,心下一沉,“二哥,说起来,太子殿下也还没有嫡子出生吧,若是我们的孩子先于东宫而生,那……”
李世民轻轻一哼,曾经父皇还不是允诺过立自己为储君,可现在……想到这里,他声音里有些微怒,“不必担心,即使今日大哥是太子,我难道就怕了他不成?”
长孙没有说话,只是为丈夫的茶杯又添了些茶水,才和声道,“白天的时候,广月和说,数月前你宠幸过的一个丫鬟似乎有了身子。”
李世民的脸上先是一阵疑惑,想了一会儿,“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那么个人,原先准备要和你说的,不过事情一多也就忘了,不过府里的妾室不是都该用着药么?怎么又出了这种纰漏?”
“这事我也才接手不久,所以只是吩咐下人像从前一样管着,可能是哪里有了疏漏吧。”长孙的眼中有些微冷,可语气却依旧如常。
李世民嗯了一声,“这事也不怪你,过去你不在我身边,也常有这种事发生,找个大夫开一帖药就算了。”
长孙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从前的她,如果父亲还在世的她,如果不是嫁入李家的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也许不会有现在的沉静,也许也不会有如今的淡漠吧。
夫妻合被而眠,不一会儿,长孙的耳边就传来丈夫沉重的呼吸声,她侧着身,眼中慢慢弥漫出些许浅浅的悲哀来。
曾经不止一次听闻旁人说自己福祉深厚,出身世家,虽幼年亡父,却另有舅父疼宠,虽家门衰微,却依旧嫁予关陇李家,如今更是天家的儿媳,秦王的正妃,可没有人会明白,若可选择,她宁愿用如今的一身富贵换来与父亲一天的相处,或是……
可一切,终究还是容不得自己去选择或是后悔的。轻轻地闭上双眸,装作没有觉察到腰间放上的双臂,梦,非梦。
难得空闲下来的时候,李世民的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惘然。从前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如今早已名满天下,名声赫赫,除了那众人之上的位子,似乎已经没有能让自己生起征服之心。
坐在一众姬妾之上,他稍稍皱起眉,朝杨蕊问道,“蕊儿,王妃呢?”
杨蕊低头应道,“妾身听说王妃的身子有些微恙……”
话音未落,便被李世民冷声打断,“昨日王妃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恙了起来?”
杨蕊又接口道,“王爷,大夫说夜里受了寒,服几贴药下去就无大碍了。”
李世民缓下了脸色,除了回府的那日,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在别处过的夜,可忽然白日里不见了若水的身影,心底那隐隐的不快却令自己茫然了起来,对着面前这些如花的美眷,那或企盼,或娇柔的目光让人不由心生疲惫,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见到妻子那双清澈的眸子,尽管在那清澈的背后有着无人可解的陌生。
看着夫君离去的背影,厅堂中的女子们一下子纷纷沉默起来,直到阴茉儿笑着起身,不只是对谁说着,“哎,王妃毕竟是王妃,不过,长孙家出来的女子自然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你们说是么?”
杨蕊的脸色顿时煞白,抬头欲说些什么,却还是在阴茉儿嘲笑的笑容中止住不言。
李世民站在若水的内室前,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于是挥退了下人,走近两步,似乎是无忌的声音,他微微一笑,正要掀帘进去。
“哥哥,你不必再说了。”长孙静静了看了兄长一会儿,方才淡淡出言,“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心中想的你也应该都清楚。”
长孙无忌坐在妹妹的榻前,苦笑了一下,“你还病着,我原本也不该说那些,只是,你和秦王毕竟分开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在一块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李世民在外蹙起眉头,这兄妹俩今日的话很是让人困惑,想到这里,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片刻后又听见若水稍显急促的声音,“哥哥,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无忌替妹妹掖了掖被子,“放心,一切都好,舅舅那边也一切安稳。”
长孙拉住兄长的手,轻声却坚定道,“我只怕着安稳的日子并不太多了,哥哥,我们家历经两朝盛衰,现今说到底,也只剩下我们罢了,若真到了要变天的时候,其余的什么也不必多想,我只要你和舅舅好好的活下来。”
适时不过李渊刚刚君临天下,一切都还不见什么祸乱的征兆,无忌诧异地盯着妹妹的眼睛,“若水,你怎会……”
“哥哥,李家二郎可曾有过屈居人下的时候?”若水的神色极淡,缓缓道,“即使面对的是他的长兄,也同样亦然吧。”
仿佛未曾来过一样,李世民安静地离开,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妻子的声音,原来,除了母亲,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同样了解自己的人,即使这份了解从若水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丝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嘲讽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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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长孙突然会觉得这辈子仿佛漫长地没有一个尽头,可转眼中,一切又似乎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悄然逝去。几乎接连这两年,她生下了李世民的嫡长子和第四子,小小的孩子被抱在怀中,她明白,丈夫是极其欣悦的,而全长安更是无人不知秦王夫妇琴瑟相和,恩爱异常。可长孙自己却想要一个女儿,一个可以被她捧在手心中,肆意娇宠的女儿,正如当年那个被父亲抱在怀中的自己。
也许,那样的日子经年往复,过去的影像,现今的牵绊,慢慢地都会一点点的淡漠下去,慢慢地,她也就会习惯站在李世民身边的日子,习惯在亲情中忘却所有,最后走向那个既定的终点或是末路。
如天所眷,当明瑶出生的时候,长孙第一次觉得失去的也许终究会还给你,如果说承乾和青雀的出生承载了过多的旁人的期待与希冀,那么女儿的降临使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完整的喜悦,李世民望着刚出生的女儿,脸上毫无掩饰的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自从武德二年来,每当妻子产下麟儿,都会为战场上的自己带来战无不胜的气势,从讨伐薛举父子,到平定刘武周,而如今自己手上的嫡长女预示的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世民看着仍躺在榻上的妻子,自信满满,道,“若水,我们唤她丽质怎样?”
丽质?长孙心中了然,却状若不知,微笑道,“二哥,我们的女儿自然是天生丽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刻意彰显呢?”
李世民不想若水会有如此驳说,“那依你的意思是?”
长孙莞尔一笑,“明澈之明,瑶池之瑶,我想唤她明瑶。”
“明瑶,明瑶。”李世民在嘴边念了数遍,对着睡着的女儿轻声道,“瑶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长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瑶,取其光明洁白之意,她要自己的女儿即使出生在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家族也不必活的循规蹈矩,步步为营,瑶儿,你只要像自己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世民一次次的发现,原来那个贤惠端庄的妻子也会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生动与活泼,而这一切却只会在面对女儿时才会毫无保留的显现,渐渐的,为了若水那个陌生的一面,他渐渐只习惯于流连在妻子的院落,贪看那明媚的笑容,偶尔的嗔怪。
长孙不是不懂得那些妾室们越来越频繁的请安,脸上若有若无的哀怨,甚至话语中似真似假的嫉妒,可她依旧微笑一如往常,正如李世民或许流连于自己微露的内里,她也同样着迷的看着丈夫与女儿那温馨的每一刻,看着女儿在父亲的身上手舞足蹈,在父母身边一天天的长大,长孙几乎以为若是现在的所有可以持续下去的话,她对丈夫或许会生出一种不同于过去的情感来,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也许会是一种相携一生的默契和扶持吧。
可李世民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是,如果他只是一个可以满足于妻儿相亲的丈夫与父亲,自己也可能不会嫁给她,不是么?长孙淡笑着将手中宾客的名单复又查看了一遍,这才递给广月道,“发帖子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遗漏了。”
广月小心的接过,只见边上的明霞将茶水递上道,“小姐,秦王不免也太急了些吧,不是听说就要出征了嘛,怎么还见缝插针的要把人家燕家小姐娶进门呢?”
长孙头也不抬,口中略略有些责备的意思,“明霞,军国大事,以后千万不能到处乱说,知道了么?”
明霞诺诺称是,接着又听见小姐说,“燕家的女儿虽然才年方十三,可早已是名满长安的才女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什么名满长安。”明霞嘟着嘴道,“哪有我们小姐……”
长孙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从不在乎那些,还做什么这般忿忿不平呢?”
待明霞与广月都离开后,长孙的身子轻轻的向后倚去,虽然不在乎,可依旧会累啊。当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们在自己的眼中,也只是和王府中的其他事物一样的时候,她的心中慢慢的就会变得有些悲哀,过去,真得再也无法回来了。
p.s祝大家七夕节快乐。^-^
(另外,前文中有一个小BUG,武德元年的时候,韦妃是还没有入府的,所以我刚刚做了改动,同时还要为我的速度抱歉,最近实在比较忙一些。)
正文 情深不寿(下)
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共伐东都。
长孙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二哥。”她神色坚毅,宛如任何一个将丈夫送上战场的妻子,“你自己小心。”说的却是极平常的话,仿佛丈夫要去的并非是一个人间的地狱。
李世民回首傲然一笑,“若水,等我回来,只消一年,洛阳将是我们李唐的囊中之物。”
长孙点头,并无一句多余的言语,肃然目送着李世民的离开。
“小姐。”淡云在长孙耳边低语道,“已经送到了殿下手中了。”
长孙微一点头,“回去吧,秦王不在,府中的事却也不见得少。”
淡云低垂着脸,走在长孙的身后,方才,她真得很想知道小姐心中但有的究竟是谁,是秦王……还是……齐王。
东伐的大军行进在已是属于李唐的土地上,李世民骑着骏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与骄傲,此时自然也不会例外.
夜深驻营时,“齐王呢?”他忽然问起身边的侍卫。
“回殿下,齐王殿下刚刚似乎有些事情所以离开了主营一会儿。”
李世民朝着远处的暮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万丈豪情久久不能平复,又要开始了,一场新的战争,也必将是一场新的胜利,比起留在京城时那源自父子,兄弟之间的猜忌怨怼,这无情的沙场反而能给自己带来心灵上的满足与平静,铁蹄铮铮,刀光剑影,没有什么会比亲手打下这万里江山更来的令人自豪与充满力量了。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不起眼的营帐中,一个士兵打扮的男子站在齐王的身边,恭敬的递上一个信封道,“殿下,这是太子殿下命小人送来的。”
营帐中沉默了许久,终于李元吉缓缓地接过,可还没等对方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他便径直将信放置烛焰上烧去,对着那人淡淡道,“你回去告诉太子殿下,现在,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来人收起愕然的神色,低头诺诺道,“是,小人告退。”
“另外,你去告诉太子,如果这一次出征他想要动什么心思的话,我是决对会站在秦王这一边的。”李元吉继尔又补充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李元吉坐在案几前默默地握着手中的薄纸,却始终没有打开。
“殿下。”齐王身边的心腹疑惑地问道,“为何殿下对太子殿下的来意要这般毫无余地的拒绝呢?”
李元吉轻轻一笑,徐徐道,“如今我和二哥才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若是这场东伐之征有了什么意外,左手渔翁之利的可是只有大哥一人而已。而倘若这次我与二哥一同打下洛阳,受封的时候又怎会缺了我呢?”
幕僚叹服道,“殿下高见,可若是就这样得罪了太子殿下,会不会……”
元吉摆了摆手道,“放心吧,大哥若是这样便将我拒之门外,这个太子之位他也坐不了多久了,夜深了,你也闲暇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要拔营行路的。”
待四周已是无人的时候,他终于展开了手中的纸张,上面是那清秀的字迹,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却比世间任何的事物都要更加珍贵,洛阳,正是她的故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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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洛阳城早已不复前朝的奢丽与华贵,王世充在此陈兵于西北的青城宫,候得正是李家浩浩荡荡的东伐大军。
城内的百姓大多惊骇不已,唯恐在不长眼的刀枪一下白白失了自己的性命,可乱世之中,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夫人,如今李家的大军就要打进来了,我们是该躲还是该逃呢?”城中一处看似普通的院落中,一个丫环正担忧地问着自己的主人。
“是躲是逃?”韦珪轻轻地叹息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躲能躲去哪里?逃又能逃出多远?如今,我也只希望我们母女能够活下去罢了。”
丫环忽然带着憧憬说道,“夫人,我听说这次带兵前来洛阳的是李家的二公子,你说要是他打下了洛阳……”
“住口。”韦珪的语气有些严厉,“现在是什么时候,要是被别人听见了,还会有我们的活路么?”
丫环被韦珪的神情给骇住了,呆愣的一会儿才喏喏道,“是,夫人。”
韦珪缓下脸色,心中泛起阵阵的苦涩,究竟什么时候,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才会有一个尽头呢?
月余之后,李家兄弟与王世充隔水摆开阵势,数战败溃后,王世充求和不成,干脆固守洛阳不出,李世民率军四面围攻,却依旧未果,战势就此陷入僵局,将士们皆疲惫思归,甚至连军中的总管刘弘基也请求班师回京。
唐军的战营中,李世民面对着地图一言不发,神色严峻,忽然,他抬头对着元吉说道,“四弟,你觉得现下我们该如何进军?”
李元吉表情闲适地回看了一眼兄长道,“接下去的仗难道不都在二哥的掌握之中么?”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似乎有些惊讶,他呵呵一笑,眼神却很是锐利,“元吉也认为王世充不值一提么?”
李元吉直起身子,正色道,“二哥,这王世充并非不值一提,可如今他已是困顿之兽,洛阳城也绝非铜墙铁壁,只需要一个契机,我们绝对能拿下洛阳。”
李世民走到元吉的身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元吉,为兄现今倒是真的颇为困惑了,当初你为何会在晋阳不战而退呢?”
李元吉的目光一滞,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或许那个时候,还不够明白吧。”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一阵奇怪的感觉久久无法散去,没等他细想,只听见又恢复着往日的语气道,“二哥,等打下了洛阳城,我可要给承乾挑一些好玩的东西回去。”
“你啊。”李世民脸上的线条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怪不得承乾眼中就只有你这个叔叔了。”
李元吉咧嘴笑道,“二哥,听说洛阳多美女,等到我们……”
“你给我少动这心思。”李世民稍稍板起脸道,“元吉,你在长安怎么胡闹我不管,可这一次在洛阳你得听我的,漂亮的女人哪里没有?”
李元吉听了混不在意,“二哥,要是遇见了一个倾城的女子,难道你真的不动心?还是你担心嫂子……”
李世民摇了摇头,“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这和你嫂子又有什么关系。”
“好啦,二哥我答应你便是了,这一次肯定不给你添麻烦,我可不想让人一状告给告到父皇面前,然后又被训上一顿。”李元吉满不在乎的说着,可眼眸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正如同元吉所说的那样,这个契机来的如此之快,正当洛阳城久攻不下的时候,适时自称夏王的窦建德率军渡河南下,号称三十万大军,以救洛阳。
“三十万?!”李元吉的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意,“二哥,你说这王世充是不是疯了,如此引狼入室之举,即使没有我们,恐怕他的气数也快尽了。”
李世民自然不若弟弟那般肆无忌惮,细想了片刻后方沉声道,“虽说窦建德自称拥军三十万众,不过据探子回报,确切的数目也就十多万,更何况其军重士兵大多良莠不齐,倒并无大惧,唯一要提防的就是到时候王世充乘我们分心之际妄作突袭之计。所以,元吉,在我率军对付窦军的时候,围攻洛阳的担子可就要交给你了。”
元吉脸上神色自若,并无一丝的惧色,“二哥,你放心吧,我总不叫王世充跨出洛阳城一步就是了。”
李世民感慨道,“元吉,若是父皇看见你现在的模样,定会欣慰不已啊。”毕竟这个弟弟平生从未有过出兵打仗的经验,即使当初固守晋阳的时候,也是不敌而逃,几令父亲震怒不已。
元吉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并未注视着兄长道,“二哥,其他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倘若你要是在沙场上受了伤,嫂子恐怕是要伤心的。”
李世民心中有些诧异,笑道,“元吉你什么时候也那么细心起来了?难不成是娶妻为人父的缘故,如此看来,弟妹的功劳可是不小啊。不过放心吧,你嫂子的性子最是坚毅,整个秦王府都可放心交付给她呢。”
元吉无声的一笑,“二哥,夜色既深,那我先告辞了,大战在即,你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李世民微笑着点头,起身送他出了营帐,旁人看来真的是好一幅兄友弟恭的图景。可刚走出不远,元吉的脸上早已没了那关切的笑容,眼中渗满了隐忍的不满与愤愤,若水,这就是你的良人么?还是说他就是你的笑容越发惨淡与寂寥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那就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虎牢之战,毫无疑问,这是李世民十几年戎马生涯的又一个辉煌的象征,面对百倍于自己的敌人,他亲带了三千余骑的兵士,击溃了窦建德的西进大军,并将其本人俘于牛口渚。与此同时,被元吉团团围住的王世充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欲南逃襄阳而不成,终究,这场东伐洛阳的战役以李唐的胜利而告终。
李家大军进入洛阳,城中的百姓有恐惧也有欣悦,但更多的还是惶惶不安的等待。数日过后,李世民铁腕的军纪终于将城中惊疑的人们安定了下来,没有烧杀抢掠,没有军占民需,和几十年之前一样安定的生活正在慢慢的回来,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只要有安稳的日子,是谁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世民意气风发地站在城楼的顶端,俯视着下面的来往人车,紧绷了数月的心终于可以缓缓放一点下来了,换了便服,他信步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一抹艳色从眼前掠过。虽然仅仅是侧颜,可依然让他不由惊为天人。
几乎没有迟疑地,他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不久便站定在一个院子面前,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走了出来,见到自己便愣在了原地,随后失声叫了出来,“夫人,是……是……秦王……殿下。”
屋里的韦珪听见丫鬟的叫声,似信非信的走了出来,一眼望去……她的目光犹自闪动着不可思议,分明是当时看见的那个骑在骏马之上,刚毅傲气的脸庞,可为何会站在这里呢?
李世民的心中一动,眼前的女子身形高挑姣美,更令人一眼忘俗的是那成熟的气韵,和之前自己所遇见过的女人截然不同,不过看她的年纪于打扮,似乎已经嫁作人妇了吧,想到这里,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于是微笑道,“在下看见夫人孤身一人行走在偏僻的道路上,恐有不妥,所以一路尾随而来,请夫人还勿见怪。”
韦珪衣袖中的双手渐渐渗出了汗来,忽然明白或许能够改变自己后半生的男人已经出现了,可究竟该如何握住呢,想起初见时,心中那抑制不住的……
“多谢殿下。”那个丫鬟颇为机灵,口中说道,“我们夫人寡居于此,只身带着小姐,日子却是颇为辛苦,不少该是下人做的事都只好由夫人亲为。”
李世民展颜一笑,向眼前这个令自己心动的女子伸出手道,“不知夫人可愿意由在下来照顾呢?”
韦珪盈盈向李世民一拜,未言之意,溢于言表。
是夜,当李元吉独自立在暂居的府院中时,一丝冷笑划过嘴角,不过是一个的寡居的妇人就能把堂堂秦王吸引至此,殊不知天下女子又有谁能有若水一分的神韵呢,我的二哥,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后悔呢?
大胜之后便是凯旋,当大军还在归途中时,长孙拿着一封丈夫的家信缓缓地看着,良久之后,她的目光微微有些疲惫,放下信笺,韦珪?前朝反臣李珉的妻子,“广月。”她轻声唤道,“替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宫中。”
武德四年七月,李世民凯旋而归,身后紧随着的便是齐王李元吉,冬十月,李世民被李渊封为天策上将,领司徒,元吉同时被拜为司空,这时,离那场兄弟相残的悲剧似乎还很遥远,可殊不知,脉脉浅流终究会汇成长河,不再回流。(完结)
注:一觉醒来,发现不少人都很反感这个外篇= =,不过事实上这也是正常的,事实上从一开始对这个发生在过去的故事动笔,我就没有打算写一个两情相悦的夫妻,也许有人会说只是小说而已,何必认真或拘泥于历史?但与其写一个爱着自己的妻子却依然可以不断宠幸其他女人的李世民,我情愿写这样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很公平不是么?不爱就不会有伤痛,这里的长孙所疲惫的并非是小李,而是她的命运。即使在正文里,这对夫妻的感情也是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以水到渠成的YY一个在古代几乎是不可能的结局,很多时候,我想到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情感上的公平,不会去写那种无数男人或是女人永远没有结果的单恋,而在外篇中也更是亦然。
正文 番外 次子
腊月里的天,寒气逼人,纷纷扬扬的落了几天的雪,总算是停歇了一会儿。李泰踏着厚厚的一层积雪走在大明宫的宫道上,丝毫见不着一点的寒意。边上的宫人低着头,心中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从不愿在宫中使用车辇呢?
经过太液池旁时候,李泰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早已冻住的湖面,嘴边轻轻地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且久久留滞不前。
“殿下,陛下正在内室中候着您啊。”一个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内侍不安地上前说道。
李泰的笑容一敛,随意道,“你们先退下吧,去和陛下说一声,我过会儿再去。”
内侍的脸上有些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领着身后的一众宫人轻缓地离开。
“李公公,殿下这般举止,陛下难道不会怪罪么?”一个新来的宫人不解的问道。
“你们懂什么,魏王殿下与陛下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素来亲厚,这等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复命吧。”
直到四周再无人影的时候,李泰轻轻地踏上冰封的湖面,耳边仿佛传来娘亲那轻柔的声音,……青雀,冬天可是娘最喜欢的时节呢……这天底下的一切都被大雪覆得干干净净,剔透无垢……
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李泰毫不费力地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只是秦王府的四公子……一个尚未启蒙的孩童罢了。
他的记忆比之旁人要来得更早些,虽不是诸多事情皆铭记于心,却总有一些回忆缓缓地便跟随着自己,从不曾磨灭过,比如他记得很小时候,娘亲最疼的不是自己或是大哥,而是妹妹,他还记得,曾经,舅舅抱着自己对娘说,若水,青雀的眼睛最是和你相像,清澈却不见底。
从小便听见乳娘和侍女在私下里嘀咕什么人不同命,就像同是秦王的子嗣,王妃亲出的世子殿下和四公子可就风光许多啦,语罢还颇为自豪地提上一句,你看同样是乳母,比起其它房里的,走出去都多了几分气势呢。
那时的李泰就已经懂得自己拥有的是什么,而可以倚仗的又是什么,是那个英雄无畏的父亲和那个贤惠无双的母亲,且两者不可缺一。
和那个四处玩耍好动的大哥不同,他自幼便是个极其安静的孩子,一个人静静的闲坐着,看书,习字,或是学画,久而久之,但凡提起这个秦王家的嫡次子,无人不说他知礼稳重远甚于世子。只有舅舅,不止一次地对母亲说,青雀这孩子安静地有些过了,而母亲只淡淡地回一声,青雀是次子,安静些倒也不算坏事。
次子,李泰将这个词放在心上咀嚼了许久,原来在娘亲的心上,只因自己是她的骨肉还算放在眼中,其他的竟只当不存在一样呢。想到这里,他不禁低低地一笑,原先的仅存的那些奢望也一下子散得全无,莫非除了妹妹,天下没有人能被母亲视若珍宝么?这个时候,大哥从外院进来向母亲请安,看见自己,皱了皱眉便径直走了进去。李泰缓缓地收回视线,尽管是同母所出的兄弟,可这个大哥却更加不讨娘亲的欢喜,只是旁人从来就无法从那张静澜无波的脸上看出分毫的异样来。
那时已经是武德九年的春末了,随后而来的那场喋血之变更是让李泰的眼晴看得更远,而心却埋得更深,看着大哥越发乖僻的性情,仿佛有什么陌生的东西在慢慢地涌出来。那段日子,他和明瑶随着娘亲一同住在立政殿,虽仍不常见,可李泰的心中却总会生出一丝的惶然,还是那个母亲,可即使在面对妹妹的时候,那种原先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宠溺也渐渐的变得淡薄了,而对着自己,娘总在无人的时候似诉说有似自语地说着一些莫名的话,他听不懂,只默默的跪坐在一边,只是那个时候,隔了近七年,娘亲的腹中又有了孩子。
后来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曾经,他真的以为那个可以令自己倚仗至成年的母亲会提前放开那双冰冷却高贵的双手,可是没有,老天毕竟没有将自己以及大哥放到一个尴尬的位子上,他自幼读史,明白那些失去母后的嫡皇子往往处境艰险,无人可依。老天将母亲还给了他们,而正是从那时起,一切都不再相同了。
没有人知道,在往后的岁月里,娘曾问过自己,青雀,你想过那太子甚至天子之位么?
李泰注视着娘亲的眼眸,坚定地摇头,其实,他后来想,那时自己是说了谎的,因为在很久之前,当大哥还不是现在这个大哥的时候,他真的是想过的,若是自己,会不会比大哥做得更好些抑或是更完美些?只是这一切都已经化作昨日的烟尘,不再出现,只因为母亲对每个孩子那公平的爱已经盖过了所有,包括妒嫉,不甘,与那生在皇家的野心。
自从娘走后,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想到过去了啊,李泰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悲哀,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季节里,人总会显得格外的忧伤,不知道大哥是不是也一样呢。
他迈开脚步,向天子的寝宫走去,来的时候便已经听说,兕子独自离了宫,至今仍不见一丝的踪迹。
P.S提前祝大家国庆节快乐。文下看见有人在问出版的事情,唔,就是十月份开始编辑,出版的时间具体的还没定,因为貌似除了编辑,校对,还有审书的环节,比较繁琐,请大家原谅,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的,谢谢。
正文 番外 除夕
贞观十九年,并州。
毫无疑问,这将成为令大唐的皇帝陛下最为沮丧的一个冬季之一,一场从元月开始的战争最后以一种惨淡的结局收尾,不得不说是一种无言的悲哀。
李世民斜躺在榻上,看着案几上的药,一阵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从朝鲜无功而返也就罢了,谁知不过一场普通的风寒就让自己倒在了回长安的路上,不知为何,英雄暮年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手忿忿地挥出,药碗被打翻在地毯上,发出闷闷声音。
门外传来郑吉的声音,“陛下……”
“滚,谁都不许进来。”李世民紧握双拳,却又不得不无力地松开。
门口一阵寂静,过了一会儿,厚重的门帘被一双手轻轻的撩开,若水缓缓地走上前,目光在触及地上那一片狼藉时忽然一颤。
听见脚步声渐渐临近,李世民怒极地侧过脸,正对上妻子一双有些莹润的双眸,转瞬间,他欣喜的神情顿时被一股难堪所取代了,他不想,不想让若水看见此刻的自己,那样颓丧,那样软弱,“若水,你快回去。”他直接说道。
若水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看着黑瘦而又憔悴的丈夫,双手捧住他的脸,“二哥,你还有什么是我没见过的,当初如此气傲的你被父亲的两个嫔妃压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不是都过去了,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呢。”
李世民定定地看了若水一会儿,最后展开这几个月来的第一个笑容,“我生气的是,今年的除夕和明年的正月我们大概都不能回长安过了。”
若水嗔笑道,“除了见不到孩子们,其余的也并无什么不好,至少我也不用在宴席上笔直端坐着连身子也快僵住了。”
李世民忍不住从凑上前吻住那思念许久的红唇,良久后才松开道,“这个除夕,只有我们两人。”
并州自然不比长安繁华,可一旦有了心爱之人相伴,原先乏味,苍寂的日子也就慢慢的平和与温馨起来。病由心生,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若水的心中自然也有过不安,毕竟,历史正在向她所熟知的方向一步步地走去,可这个时候,她却无法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担忧,因为人总是活在当下的,不是么?
战事已结,大多朝中政事业早已被交付给太子,可以说,这么多年来,这对夫妻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悠闲平淡的一段时日。
一个安心养病,另一个悉心照顾,世界大多的夫妻也是如此携手相伴的吧。除夕夜,侍从们早已备下了丰盛的酒菜,不过大多是皇帝陛下只能看而不能吃的。若水看着面色稍稍好看些的丈夫,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李世民挥退了下人,将妻子楼在身边,佯装生气道,“若水,有什么好笑的?”
若水指着满桌香气四溢的菜肴道,“这么好吃的饭菜,可惜二哥你无福消受呢。”
李世民眼睛一眯,便装作要挠向妻子的痒处,只见若水惊笑着拍开他的手,两人顿时笑闹着倒在了一起。
若水听见李世民轻轻的闷哼声,不禁有些担心,“二哥,你没事吧?”
李世民紧紧抱住妻子,轻轻道,“若水,再过几个时辰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
若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虽说今天不是春日开宴的时候,不过有一首词倒很适合适。”说完,她淡淡咏出冯延巳的那首《长命女.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李世民的声音里仿佛被压抑着什么,“这句子我过去好似也听你说过,是谁作的诗词?”
若水注视着眼前的丈夫,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飘然,“几百年之后,一个叫冯延巳的文人所做。”
“几百年以后?”李世民自然以为这不过是妻子的玩笑,“若水,那你怎么会知道?”
若水抬手抚上李世民的脸道,“二哥,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何我能够从扬州归来么?”
李世民看着若水认真的眼神,忽然心中一阵的怯然,“不,若水,我现在不想知道,你不必再说下去了。”
若水的神情一下忽然变得极其古怪,然后一下子笑出声来,“二哥,你真的相信了?”
那一瞬间,李世民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半拍,才恢复正常,顿时哭笑不得,“若水,你……”
“二哥,开个玩笑而以嘛。”若水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说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梦里总会出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李世民的口吻已经轻松了下来,笑道,“就像刚刚的那首诗词?”
“是啊。”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意味,“就好像我还知道,几年前之后的未来,这片土地上将不再有皇帝。”
李世民不以为意的一笑,并不当真。
若水偏过脸,正色道,“二哥,要是你下辈子不做皇帝,那会做什么呢?”
李世民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趣味,“唔,这个……让我想想……”
“二哥你又不会农事,不懂经商,也不擅什么工匠的手艺。”若水数着手指,“要是这天下没了皇帝,二哥似乎得靠我来养活呢。”
李世民握住妻子的手,无奈的苦笑道,“不管将来有没有皇帝,只要有国家那必定会有掌权执政的人吧。”
若水呵呵一笑,算是将这个话题带过,她放松身子依偎在丈夫的怀中,喃喃道,“二哥,明日就是贞观二十年了呢。”
p.s这个番外和将来出书的定稿中有些许重复的地方,不过在这里被我展开写了。唔,暂时不会再有其他的番外了,稿子还在出版社,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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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咫尺(上)
漫漫烟雨,浸透了整个洛阳城,街上的路人行路匆匆,就像她们初来这里的那天,若水与明瑶打着伞不缓不急地走在路边。
“娘,杜荷说他想要上我们家提亲。”明瑶的眼中染着一丝忧虑。
若水轻轻喟叹道:“纵使你爹再宠你,我也可以料想当他知道一切后那震怒的表情。”
明瑶不吭声地走了几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娘,如果你也在的话,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
“瑶儿,我从来就无法左右你爹的决定,你明白么?”若水摇了摇头,“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在作为皇帝的尊严与威信以及作为父亲的爱溺之中,你爹会选择后者。”
“我不懂,从前的时候,娘明明改变了爹的许多作为,甚至大哥的婚事不也是这样的么?”明瑶的神情黯然。
若水的眼睛如清泉般明澈,“娘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去改变一个帝王的抉择,我只是在适当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至于你爹是否接受,那是必须由他自己站在皇帝的角度去思考,去选择的。”
“那也是因为爹爹爱着娘亲,才会总是顺着娘的意思啊。”
若水的笑中带着一丝讽意,“你以为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经过斟酌的么?若是有危及江山社稷或君王德行的事我又怎会轻易地说出口?瑶儿,曾经,你爹说得没错,你们这几个孩子都被我们宠到了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在皇家的事实,你爹的身上有太多的责任,枷锁,而你,却恰恰触碰到了那个底线。”
明瑶失落地牵动了下母亲的衣袖,“娘还在生瑶儿的气么?”
“身为你的娘亲,我只会感到后悔和痛心。”若水平静道:“可若是身为皇后,你的一言一行我却无法认同,瑶儿,你应该明白,如果当别人知道,大唐嫡长公主的婚事竟然不过是一场闹剧的时候,当你就这样任性地要另嫁他人的时候,李家,长孙家,甚至杜家都将被卷入一场无法预知的风暴之中。”
“那,我去拒绝他么?”明瑶怔怔地喃喃道。
若水的眼眸一下子深邃了起来,里面带着异常无奈的悲哀,“傻孩子,你该去告诉杜荷,在他知道你所隐藏的一切之前,把所有的过往都一桩桩地说清楚,然后一同去面对。否则,当他明白你是在骗他之后,你们之间失去的将是比爱情更珍贵的信任。”
明瑶在心中细细咀嚼着若水的话,片刻之后,她忽然听见娘似乎在喃喃自语,“不要去试探,试探将会把爱的光泽一点点地磨去,而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块普通的石头。”那一刻,娘亲的眼神冷到了极致,可又倦倒了极点。(未完)
洛阳,长孙旧宅。
又一次来到这里,长孙无忌打开锁,满满的推开正门,“陛下,这儿已经有多久没有人打扫了,里面恐怕又已经荒芜了。”
李世民微讶道:“贞观六年的时候,我记得你回来过一次不是说要修整一番么?”
长孙无忌立在一边,让李世民先走了进去,这才回道:“是,这宅子贞观六年被臣重新打理了一遍,不过之后,微臣觉得反正也没有人住,便也就空关着,不知道里面已经灰成什么样子了。”
“无忌。”李世民停下脚步,戏谑道:“我怎么不知道何时你也这般吝啬了?不过就是找几个仆佣平日里打扫着,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吧,要不朕替你付着?”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转而说道:“这是陛下第一次到长孙家的旧宅吧?”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道:“是啊,当年我也只去过你舅舅家,似乎你和若水都把高家当成自己家了吧。”
长孙无忌的面色忽然一凝,须臾后,摇了摇头,“陛下,对我们兄妹来说,其实真正的家只有一个,就是这儿,尽管我们曾经失去过。”
李世民闻言,不由一怔,抬眼朝长孙无忌看去,可已经是如同往常一般温儒的微笑。
雨越落越密,若水和女儿的脚步也稍稍快了些,“娘,这雨下得真是古怪,前边的天似乎是晴的呢。”明瑶望着远处的天空,好奇地说道。
“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边,也就不用打伞了。”若水笑道。
“娘有想过那老宅么?”明瑶侧脸问道。
若水的眼中仿佛蒙上一层雾气,“那时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啊。”
“可娘看到那个家,不会想到那一段不堪的往事么?”明瑶不解道:“如果我是娘,一定会难过的。”
“再不堪,那里也是娘的家啊,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都有着儿时的回忆,那种感情,即使是离家再久就无法磨灭的。”若水悠悠说道,心中隐隐透着一股近乡情怯的惶然。
果然,当她们站在一座偌大的宅子面前时,雨仿佛从没有落下过一般,若水推开一扇边上的侧门,“瑶儿,这里就是娘小时候经常偷偷跑出来的地方,你舅舅之前来休整的时候,竟然还留着呢。”
明瑶有些意外道:“娘亲也会那么顽皮么?”
若水淡淡一笑,“好了,我们进去吧,听说这宅子被你舅舅已经闲置了不少时日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些原先的模样来。”
宅院的另一端,李世民在长孙无忌的陪同下,穿过了正厅,院落,来到了后边宽广却荒芜的园子里,“无忌,这园子若是好好让人来整整,必定不比宫里的园子差啊,只是不知那扇墙上的小门是通向哪里?”
长孙无忌心下一沉,谨慎的答道:“这扇门是和隔壁人家相通的,小时候,几个孩子就从这里进进出出,四处玩着。”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无忌一眼,指着一棵树下边的石井道:“你有没有发觉,这儿的景致和当初秦王府的得那个小院有些相像?怪不得若水当初最喜欢一个人呆在那边。”
“是,若水从小便喜欢桃花,每年春天的时候,她一直就会缠着微臣和先父到这儿来,只是后来就不再有那个机会了。”长孙无忌的声音中多了一些感慨。
“只可惜,现在不是花季,当时盛开时的绚烂如今已经无处寻觅了。”李世民顿了顿,有带了一句,“你说是么?”
“陛下,既然赏花之人已不在,这桃树也就没存在的意思了。”长孙无忌的话锋中隐约带着一丝锐意,“就好像微臣的故宅一样,因此臣不会放弃,可是也不会再居住了,只想好好的让它静峙在过去的时光中。”
李世民微眯着眼,凝视着无忌良久,才幽幽道:“若谁要是活着,她也会那么想么?”
长孙无忌不忍地轻叹,“陛下,若水的愿望其实极少,她下意识找寻的不过是一个温暖之处,可惜天下之大,没有人可以完整地给过她。这一生,她把几乎所有的残忍都给了她自己,只因为,她平生最不相信的其实正是永恒。”
无欲则刚,李世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这四个字,多奇怪的矛盾,一个原本应该是如桃花般灿烂的女子却淡得有如清水一般,一个原本应当是天下最富足尊贵的女子,竟几乎没有一点的私欲。不像自己,他的眼中掠过一丝的涩然,自己的心中藏着无数的欲望,江山,佳人,社稷,还有若水,可现在这一切却一下子似乎不再那么重要了,若水的消逝带走了心底的那份热情与颜色,他现在只是一个天子,一个必定会在史书上留有贤名皇帝.
“娘,这就是你过去的闺房么?”明瑶推开房门,一层积灰簌簌地落下,若水一把将女儿拉开,拂去她身上的灰尘,“是啊,不知道里面成什么样了?”
母女俩一同走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哥哥之前重新布置了下的缘故,床榻,案几,甚至还有古琴,书籍,一样样地都摆在了它们在记忆中的地方,只是因为覆了尘,灰蒙蒙的,宛若过去的的黑白电影,而自己像是默片中的主角,若水抿了抿嘴,却不知道是不是笑容。
明瑶小心地掀开帘子,走到了房间的另一端左右张望着,“娘,既然舅舅都已经让人来重新整修过了,为什么还要让它这样荒着呢?”
“因为这是回忆,是过去。”若水怅然道:“你舅舅只想让回忆完整的重现,却并不想让过去重演。”
明瑶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除了这里,娘小时候还会去哪里呢?”
听到这里,若水的眼前便自然的出现了那一片桃树,“园子。”她笑着说道:“就在西边有一个极大的园子,那里种满了各式的花木,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明瑶一脸向往地牵着娘亲的手道:“那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吧。”
若水摇着头,“现在哪里还会有那样的美景,恐怕已经是蔓草丛生的吧,你要是不死心,我们就走一趟吧。”
然而,当两人刚踏出房门,不远处便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明瑶脸上一慌,将目光投向母亲,若水来不及细想便示意女儿退到房中去。
渐渐的,脚步越来越清晰,甚至带着几分熟悉,若水屏气不语,和明瑶避在帘后,只等着来人过去,谁知,门被推开了。
“陛下,这里便是若水曾经住过的地方,微臣按它原来的摆设又重新布置了一遍,应当没有什么改变的。”长孙无忌流畅地说着话,可心中却冒出了一丝不安,明明从来无人涉足的房间,为何方才门口竟然落下了那么厚的尘灰?难道说有谁在之前来过了?
李世民挺立的身子微微发着颤,缓缓的伸出手,抚上那根根的琴弦,带出一阵不成曲调的声响,“若水,她在这里住了多久?”
“住到我们兄妹被赶出家门为止。”长孙无忌轻声说道。
“那时的她还不是后来的那的模样吧。”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长孙无忌深吸了一口气,“那时的若水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有过任性,有过活泼,可沉静下来的时候,却又明慧的不像一个孩子。”
“只可惜,当朕初见她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前者的影子了。”李世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唏嘘地叹道。
内室中一片的寂静,等了片刻,长孙无忌开口说道:“陛下,里面许久未曾通风,还是出去吧。”
李世民点了点头,刚要转身举步,突然似乎听见了后面有什么细微的声响,眼眸中露出一丝狐疑,但却依然不动声色的随着无忌离开,直到身后的门合上,他静滞在门口,停了瞬间,随即蓦得反手将门再一次的推开,还未侧过身来,一声熟悉到了极点的惊呼声传入了耳中……
长孙无忌同时看见了那个人影,转瞬间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瑶儿……怎么会在这里?
明瑶心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惧怕,可整个人像是被钉住一样,完全无法动弹。
李世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女儿身上,灵动娇美的脸庞一下子变得煞白,双眼愣愣的看着自己与无忌,“明瑶,你什么时候来的洛阳?”他的声音中明明听不出怒气,却令长孙无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明瑶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嗫嚅道:“我来了很久了,一直想来这里看看,但因为大门锁着……”
“你一直跟在我和你舅舅后面?”李世民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就你一个人来的洛阳?”
明瑶有些害怕地低着头,努力不让自己向后看去,不能,绝对不能让爹知道娘就在后边,“是,是女儿一个人出的门,我看着舅舅打开了门,过了一会儿,才跟进来想看看娘从前的住处。”
“无忌!”李世民的眼神中隐隐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明瑶既是你的外甥,又是你的媳妇,她这么一个人出门,你不会不知道吧!”
长孙无忌已经自动的跪下,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是微臣有意隐瞒的错。”
“你!”李世民将脸又转向女儿,“明瑶,为什么自己跑出来,是冲儿亏待了你,还是谁给你脸色看了!”
明瑶依旧低着头,可心中想着的却只有如何快些将父亲引开着一桩事情,思忖了一会儿,她心一横,抬眼道:“没有,是我自己厌了那种日子,所以想出来走走!”
李世民紧握着的双拳咯咯的作响,简直象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好,好一个厌了,你以为嫁人是儿戏么!我李世民竟然会有你这样的女儿,你舅舅拿你没办法,他不管,我来管!你娘嫁给我整整二十三年都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居然……”
“爹以为娘情愿么?”明瑶忽然笑了,“二十三年,她有多少时间是轻松的,快活的,自由的?如果我是娘,我也才不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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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咫尺(下)
如果不是因为怒火已经夺去了李世民大半的理智,此时的他绝对可以听出女儿话中无意泄露的端倪,可惜,现下他不但已经无暇仔细分辨,更是直接将女儿粗鲁的拉到了身边,居高临下的在无忌的头上丢下一句道:“回洛阳宫,朕要好好问清楚这几年明瑶究竟干什么去了!”
长孙无忌默然地起身,方才明瑶说的话,他是绝不相信的,明明去了扬州,为何又转回了洛阳?还有,明明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找到若水的房间……除非……他微微苦笑,那怎么可能……
若水紧紧地闭着双眼,身体慢慢的沿着墙壁滑下,差一点,她就会和女儿一样被发现,差一点,她就要冲出去拦住女儿的谎言,差一点,她就想出声再唤一次哥哥,可是没有,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因为,那个人,她现在依然无法面对,即使心中已经没有了属于长孙的情感,尽管,自己有许多的话想问他,可当一切真正来临的时候,她的眼底却显出了绝望来,不知是对他,还是自己……
明瑶的手被父亲拽得生疼,可她却一声不吭,娘应该回去了吧。看着女儿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李世民的怒气更甚。
长孙无忌几乎小跑着跟在他们身后,尽管心疼外甥女,可更加明白此刻的皇帝听不得一点的劝解,只有过后,由自己来向陛下请罪,把事情说清楚吧.
洛阳宫内几乎是到了人人噤畏的局面,随侍的宫人们看见皇帝冷冽地拉着一位姑娘大步地走了进来,便料知定是大事不好了,而司空大人的脸色同样是灰蒙蒙的,只见他拖着两条腿低头也跟进了内室。
“跪下!”李世民怒火中烧,“没嫁人的时候也就任着你胡闹了,当初,要嫁冲儿可也是你自己说的,可没人逼着你嫁,如今你这副样子,对得起谁?”
长孙无忌也跟着跪在一边,见明瑶一声不吭的样子,只好抬头道:“陛下,此事不能全怪长乐公主,微臣也有罪。”
“舅舅!”明瑶知道长孙无忌要说什么,可心中依然没有一丝把握,如同母亲所说得那样,皇帝和父亲,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角色,只看爹爹在这桩事上的选择罢了。
李世民微微听出些异样来,静下心来一想,无忌向来谨慎,即使在宠爱明瑶,也不会再这么大的事情上出纰漏啊,难道还内有隐情?想到这里,他冷冷地看了女儿一眼,逼着她噤声不语,随后向妻舅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忌你说清楚。”
长孙无忌叹息地看了明瑶一眼,收敛心神,正要把前后的因果都回禀出来。可谁知,一个不知眼色的宫女竟在帘外高声通报道:“陛下,杜荷公子已经在侧殿等了许久了,是否要唤他立刻觐见?”
李世民脸上一沉,刚想说不见,可忽然想起毕竟是自己尊口御言把人家招来的,此刻反悔不免有伤皇帝的威严,于是冷声道:“宣他进来吧。”
长孙无忌稍稍缓了口气,脑子即斟酌着过儿要说的话,不想却瞥见明瑶紧咬着自己已经毫无血色的嘴唇,比起方才的惊慌,此时的她似乎多了些惶恐不安。
已经等了几个时辰的杜荷丝毫不见焦急或忐忑之色,镇定自若地走到御前,稳稳地跪下行礼,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陛下,上一次还是在父亲病重的时候吧,让他看见了什么是真正的君臣之情,并非驾驭,而是凭心相交,如果自己也对仕途有意的话,毫无疑问,当今的天子是一个值得效忠的明君。
“一晃也有几年了。”李世民微叹道:“如晦要是能活到今天,也一定很欣慰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起来吧。”
“杜荷愧不敢当,不能像大哥那样继家父的遗愿继续为朝廷效力,心中已经很是羞愧了。”杜荷的言行间透着谦和的意态,不由让李世民微微一笑。
“听无忌说你还尚未娶妻是么?”
杜荷微愣,随即毅然道:“杜荷已有心仪之人了。”
李世民不悦地看向长孙无忌,杜荷这才看见边上还跪着司空大人,于是解释道:“陛下请勿怪罪长孙大人,杜荷还未向那位姑娘家提亲,所以之前未曾告知他人。”
“朕原本还打算将你招为驸马呢。”李世民笑道,“看来现在可不成了,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让你这般倾心?”
杜荷心中先是一忧,继而立刻放松下来,正欲回答……可是,
——“你别再说了!”明瑶一直低垂着的脸终于抬了起来,几乎是失态地喊了出来。
“瑶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杜荷惊疑道。
“瑶儿?”李世民敛去笑容,直视着杜荷问道:“你们认识?”
杜荷有些犹豫地看着明瑶哀伤的眼神,却还是坚定的回道:“是,陛下,瑶儿正是方才杜荷所说的那位姑娘。”
话音刚落,内室中其余三人的脸色俱是大变,李世民缓缓的从软榻上站起身来,一字一顿地出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杜荷的心中突然想起那一夜高夫人说的那番话,可没等自己回过神来,天子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是朕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明瑶,贞观七年的时候就已经嫁给了她的表兄长孙冲,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
“长乐公主……李明瑶。”杜荷不可致信地将目光转向心爱的女子,“可是你不是姓高么,怎么会突然……”
“姓高?”李世民微扯着嘴角,“朕的儿女似乎都有一个癖好,逢人便说自己姓高,无忌,他们的舅公大人可真是有福哪。”
长孙无忌的神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荷看着不做声的明瑶,心中有些慌乱了,“你怎么可能是公主……如果是那样,你娘高夫人岂不是……”
明瑶心里一急,脱口而出道:“什么我娘,我全部都是骗你的,我就是长乐公主,从长安家中跑出来玩乐,只有你才会傻乎乎地相信。”
只听见一身巨响,李世民一脚踢开面前的案几,“你在说什么?”他一下子迈到了杜荷的身边,声音下仿佛掩盖着惊涛骇浪,“你说明瑶和她娘在一起?”
“住口!”明瑶几乎是撕声裂肺地喊叫着。
杜荷抬着苍白的脸静静的看了明瑶一眼,随后,朝着天子跪下,缓缓地说道:“是,我亲耳见到公主唤一位夫人为娘亲,从扬州一直到洛阳。”
“这绝不可能!”长孙无忌突然出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在三年前就已经归天了,那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啊。”
杜荷沙哑的嗓音中透着一丝决然,“陛下,杜荷所言句句属实,在洛阳大明寺,公主偶然间遇见高夫人,那母女相逢的场面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只因为那位夫人自称三年前病重求医,后未大明寺的主持所救,因此才与亲人相隔两地。而之后,我在洛阳再一次遇见了公主和高夫人,洛阳义仓的那个案子也先是由她们出手相救的,不过事后夫人曾叮嘱过我一定不能说出她们的名字,不过,我并不知那位高夫人真正的身份。”
李世民慢慢地走到了女儿身边,俯下身子,他的眼眸中带着恨冽之意,可声音中却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瑶儿,告诉爹爹,那是不是你娘?”
明瑶流着泪,哽咽地摇着头,“不是,那不是娘亲,只是我在路上遇见的一个长得极似娘亲的人,贞观十年的时候,我们都看着娘没得气息,人又怎么可能会死而复生?那都是我为了安慰自己,说的谎话,杜荷不知道,所以便相信了,不信您问他,那个女子看上不过和我相仿的年纪,又怎么可能是我的娘?”
杜荷眼皮一跳,面对皇帝探问的眼神,他上前一步,朗声道:“是,那位夫人的容貌看上去确实不过双十年华,不过当她在和公主或是我说话时,便会很清晰的有一种长辈的感觉,而且与外表看上去丝毫不显突兀。”
这时,不仅是李世民,就连长孙无忌的心中也有些动摇了,没错,如果是若水,那一切都说的通了,为什么明瑶在偌大的宅院中没有迷路,甚至为什么当时,明瑶几乎在以一种激怒的方式将他们赶出那间屋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在帘子的背后,藏着的是两个人,那么现在呢?即使不是若水,那个女子如今会在哪里?“陛下。”他打破了内室中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要亲眼见到了那位高夫人,我们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是谁了。”
“杜荷,那个女子现在会在哪里?”李世民不假思索地问道。
杜荷轻轻点头,“这段时日来,公主与那位夫人都暂住在我的家中,由于还有一个已经为高夫人所收养的少年在养伤,因此,这个时候,她不会离开。”
李世民眉头微皱了一下,“无忌,快去安排车马,你们随朕一同去一趟吧。”
明瑶失望地半阖着眼,跪在青石板上的双膝已经在隐隐作痛,可她的心就已经向麻木了一样,不过短短的半日,现在却是真正的物是人非了,这么久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断了开来,眼前的一切都渐渐的模糊了,最后她放弃地闭上了眼,任凭自己的身子向一边倒去……再也不想听见那温柔的声音。
此时,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不急不缓地驶过一辆不大的马车,若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总算是赶在了日暮之前出了城门,否则,今夜还不知道要出多少的变数。
“水姨,我们这是要去长安么?可明瑶姐姐在哪儿呢?”从方才水姨知道杜大哥入宫面圣,到他们匆匆忙忙地雇了车离开洛阳,称心便敏锐地觉察道他们这是在躲着什么人。
若水安抚的笑道:“是,既然大夫说你的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就趁早离开吧,瑶儿还要在洛阳呆上一段时间,到时候自然也会回到长安的家中,不用担心。”
称心乖巧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出声,夕阳西下,染红了西边的整片天空,那里就是长安么?
杜宅中,若水暂住过的屋子里,李世民放轻了脚步,缓缓的走了一圈,一股淡淡清香若隐若现,熟悉得让他几乎要失去控制。
长孙无忌等在屋外,静静的候着,尽管得知那位夫人领着少年已经不辞而别了,可皇帝依旧还是来到了这里,究竟是绝望还是疯狂?他看着李世民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神中带着一股凌厉与森寒,仿佛他面对的是敌人的千军万马一般,“无忌,派人立刻把消息放到洛阳和长安的各个城门,凡是有女子领着一个男孩的,全部都给朕盯着,这一次,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是人还是鬼,我都不会再放她独自离开了。”
回到洛阳宫,看着守在女儿榻前的杜荷,李世民心中微苦,正想要说话,让他彻底地绝了这份心思。而长孙无忌在身后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得不说。”
在回长安的前一夜中,李世民安静的听完了无忌的叙述,他没有动怒,看着脸上又露出期望的杜荷和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儿,只淡淡道:“瑶儿长这么大,也该好好吃点苦头了,杜荷,从明天开始,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等时间到了,你们再回长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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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江山 (上)
敏感与骄傲,事实上,这正是长孙无忌与若水共有的特质,尽管,在许多这时候,这两种特质常常被隐藏着极深极远,而如今,因为这沿袭自母亲一方的血脉,可以说,李世民三个年长的儿女无一不流淌着这样的传承。除去青雀的人生要顺遂许多,承乾自不待言,而明瑶,这个在所有人眼中秀逸脱俗,明媚夺目的天子爱女却让她的父亲第一次感到了酸楚与为难。与太子不同,李世民曾经无比欣慰与骄傲的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找到了她下半生的依靠,可现在,女儿的幸福与帝王的尊严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摆在了他的面前,然而,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丝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希望居然在此刻出现了,那就足已了。
“无忌。”李世民斜躺在凉榻上,“派去扬州的告诉他们一声,不准对任何一个人用强迫的手段,问不出来也就算了。”
长孙无忌的心中依旧是从未有过的茫然,“陛下,为何不从瑶儿那边入手呢?她应该是清楚一切的吧。”陛下甚至于还将明瑶留在了洛阳,几乎是默许她和杜荷两人可能的将来,这实在不像是皇帝一贯的作风啊。
李世民却抬起了头,冷硬坚韧的面容上极其少见的带上了一丝恐惧与伤痛,“无忌,三年来,凡是见过若水的那些人,即使只是一面之缘,朕都无法对他们有一丝强逼,就怕将来她知道了会生气,会担心,会再一次的离开,更何况是明瑶呢?”
“陛下真的认定那位高夫人便是若水么?”长孙无忌还是无法忘记妹妹阖眼长逝的那一幕。
“除了若水,即使长得一模一样,明瑶怎么可能会唤另一个人娘亲,?”李世民轻声道:“曾经朕以为自己已经被老天彻底的抛弃了,可现在,或许,他将要亲自把收回的那份眷顾再一次得还给朕,而这一回,朕会亲眼看着若水主动地回到朕的身边,回到属于她的那后位之上。”
长孙无忌的心底微微一颤,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如同暗流一般在渐渐地苏醒了过来,而这一次,乾坤之间,被改变的究竟又会是什么?
十二月的长安郊外,一户寻常的人家的大门被稍稍拉开了些,从里面出来了一个衣着厚实的女子。破晓时分,冬日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冷冽而刺骨,只见那女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脖子,便朝转角处的一家药铺走去。
“高夫人,你又来抓药啊?”铺里伙计睡眼惺忪的打着哈欠,显然是从睡梦中被敲门声给惊醒的。
若水面色有些苍白,取出一张方子道:“还是照着上回胡大夫的方子再抓上几包药吧。”
伙计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家的侄儿又病了?要不要再找大夫去看看?”
“这时候,哪里来的大夫?”若水无奈道,“又是这般偏远的地方,即使要找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赶到的,可那孩子现在正咳得不行,只好先把这阵先压下去再说了。”
“唉。”伙计叹了口气,手上的活儿倒是麻利得很,很快,抓好了药给若水扎好,递去道:“那孩子的病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啊,若是没法根治,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若水接过药,苦笑道:“也看了不少大夫,都说要慢慢养,等胡大夫回来了,麻烦让他到我那儿再给孩子诊下脉吧。”
伙计点了点头,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喊道:“哎,高夫人,我想起了一桩事,胡大夫先前写了封信回来说,过两天会有一个神医来我们这儿问诊,你要不也去试试?”
若水惊异地转身,“神医,哪里的神医会上这儿来?”
伙计挠了挠头,不怎么肯定道:“好像是叫什么孙神医吧,专门喜欢上一些偏僻的地方给人看病,人家都说他是活神仙。”
孙思邈?若水谢过之后,走在回路上,嘴角扬起激动的笑容来,如果真的是他,那称心之前拉下的病根就必定能痊愈了,想到这里,她的脚步不由更轻快了些。
“水姨,外边那么冷,你又替我抓药去了?”称心躺在榻上,脸上尽是病态。
若水摸了摸称心的额头,“水姨没事,当初在洛阳那大夫还说你全好了,谁能料到,这天一冷,你的身子还是熬不住。”说完,细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我下去替你煎药了,你先躺着吧。”
走出漫着药味的房间,若水的心中冷冰冰的,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就因为几个恶吏弄得家破人亡,自己还重病缠身,可自己能做的事却是这般的有限。回到长安快两个月了,可前方依旧一片的茫然,在这个偏僻安宁的地方,她听不到任何的消息,也不知道明瑶现在的状况,更无法判断李世民到底知晓了多少,又会相信多少?一切都这么僵持着,究竟会是谁先忍不住,谁又是那个破局之人?
是夜,太极宫,甘露殿。
“陛下今晚……”郑吉捧着嫔妃的名录,只等着皇帝开口点召。
李世民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连手中的折子也没放下,“撤了吧,朕不用。”
“是。”郑吉恭顺地起身,退到了一边,心中不是不纳闷的,在洛阳的那么多日子暂且不提,自从陛下回宫之后,还未召过任何的妃子侍寝,就好像又回到了皇后娘娘刚离开的那段日子。
这时,没有经过任何的通传,明达散着头发从内室外跑了进来,直接扑到了李世民的怀中,“爹,这几天为什么都看不到漂亮的姐姐呢?”
“你身边的宫女呢?”李世民握着女儿冰冷的小脚道:“这大冬天的,怎么连鞋袜也没穿就跑出来了?”
明达撇了撇嘴,“爹,不要管那么多了啊,你还没回答兕子的话呢?”
李世民脸色稍稍一变,示意郑吉出去后,便温柔地低声道:“因为你娘就快要回来了啊。”
明瑶惊喜地搂住父亲的脖子,“真的么?娘什么时候会回来?”
李世民的嘴边带着一丝宠溺的笑容,“只要兕子和爹一起再把这个秘密再保守一段时间,娘就一定会回来的。”
明达可爱地歪着头,“连大哥,青雀哥哥,瑶姐姐,还有末子也不能说么?”
“不能,一个都不可以。”李世民看着女儿为难的眼神,笑道。
片刻之后,挣扎了一会儿的明达使劲地点了点头,“只要兕子乖乖的,娘就会出现的,对么,爹?”
李世民心疼地抚了抚明达柔细的发丝,“对,现在爹带你去睡觉了,好么?”
“不要。”明达摇了摇头,“我想陪爹看折子。”
李世民不禁失笑道:“兕子的字识得怎么样了,这上头的都能看得懂么?”
出乎意料的是,明达竟然流畅的把折子上的字都念了出来,还指着李世民批阅的地方道:“爹,我也能写和你一样的字哦。”
李世民试探地给了女儿一支笔,只见她照着自己写的那行字,在空白的纸上又重写了一遍,随后,仰头纯真的一笑,“爹,是不是很像?”
“这……兕子,是谁教你的?”李世民愕然地问道,除去笔力上的差异,那行笔间的结构框架,甚至笔锋的细微之处,女儿的字模仿的几乎一模一样,这对于习字并不长久的明达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啊。
明达不解的看着父亲,“不是爹爹教我的么?然后我再照着爹折子上的字临摹的啊。”
“可爹爹不过才教你没多久啊,你怎么能学得那么相像?”
明达的眼神似乎更加困惑了,“这是一桩很不容易的事么?可末子也能把褚先生的字学得极象啊。”
李世民愣了愣,忽然大笑出声,“你们啊,要是你娘见到了,一定会不敢相信我们的末子和兕子竟然变得那么聪明。”
明达听了,不乐意地嘟起了小嘴,“爹是说我们从前很笨么?”
李世民强忍着笑,闷声道:“爹是说,你们现在更聪明了,走吧,爹抱你睡觉去。”
明达乖巧的倚在父亲的胸前,轻轻地道:“爹,如果我每天睡前都许个愿让娘早点回来,是不是就不用等那么久了?”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女儿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些。若水,你情愿在那种地方,辛苦得照顾着别人的孩子,也不愿回来看看我们的儿女么?还是,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是打算永远的躲着我,躲着这里的一切吗?可是,我还是不会逼你,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踏入这宫门之中。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又是一年过去,当人们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是贞观十四年的开始了,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只要皇帝爱民如子,老天风调雨顺,那日子就已经是足够安稳的了。可对于朝廷中的官员们而言,这一年的开始就伴随着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事情正是出在新年的正月里,当众人还沉浸在节庆的喜悦中时,当今圣上的第四子魏王李泰的府第大门敞开,魏王亲自站在门前,静待御驾的到来。
当皇帝的车驾缓缓地驶到魏王府的门口时,随侍们跟随着李泰已经纷纷下跪,一齐叩拜行礼。李世民稳稳的下了车,目光扫过跪着的众人,嘴角微扬,亲手扶起李泰道:“青雀,今日,父皇可要来打扰你了。”
李泰神色恭敬,微笑着回礼,接着父子二人便相携着向府内走去,留着身后一群人神色各异,惊疑者有之,而窃喜者更甚。
“你家媳妇呢?怎么没一块儿出来?”单独的相处下,李世民的语气又随意了起来。
李泰面带忧色,“婉儿最近又有了身子,害喜得厉害,实在不便出来,请爹爹原谅。”
李世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记得婉儿生第一个的时候也是难产吧,这一次可要当心着,要是不行,爹让上官平上你这儿住一段时间,你看怎么样?”
“那怎么行?”李泰连忙拒绝道:“医署中要属上官御医的医术最为精湛,平日里要是爹或者大哥有什么不适都得找他,要是为此除了宫,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啊。”
李世民眉心一皱,“青雀,你就这点不好,做什么都思前想后的,这桩事就由爹来做主了,等过完年就让上官平上你这儿来,免得你总是提心吊胆的。”
李泰见状,心有既喜又忧,片刻后黑色的眼眸已经是平静无波,“儿子多谢父皇。”
李世民慈爱地一笑,“若是你大哥有你一半的听话,爹也不用那么操心了,爹和你娘的几个孩子里,也就属你最让人省心了。”
“大哥……”李泰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话收了回去,低头看着前方的青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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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江山 (下)
李世民轻叹道,“我知道他恨我什么,可现在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承乾够聪明,也够有胆识,可是在很多的时候,他又过于固执了,这种心性真不知道象谁?”
李泰轻轻一笑,“爹,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见李世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于是他继续道:“娘曾说过大哥的性子和爹从前的时候真是颇有几分相似,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那接下来必定是独断专行,固执己见,不达成目的决不罢休的性子。”
李世民不由停下了脚步,侧脸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说的?”
“在大哥出征吐古浑的那些日子里。”李泰略带伤感的回忆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娘已经不在了,可我心中却从没有过这样的认识,娘的一颦一笑,一眼一语也从未褪过色,就好像娘还好好的活在我的身边一样。”
李世民怔忡地凝视着儿子,其实都是一样的,若水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着极为敏感的直觉,就连他一向认为内敛甚至有些木讷的青雀也同样如此,想到这里,他的眼神更柔软了几分,“青雀,等到爹回宫之后,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李泰心中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庞,心中却生出了浓浓的不安,可面上却还是一幅欣喜地模样,毕竟,同样还是娘说过的,你爹有的时候,倒像是个孩子,对自己喜爱的人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呵呵,要说这一点,大哥近来似乎反倒理智沉稳的不少,在少有人看见的地方,他的眼眸中闪现着一丝异样的光芒。
贞观十四年,正月,李世民在没有与任何朝臣的商议下,直接下诏——
盖因魏王为朕与皇后之嫡次子,且编撰《括地志》有功之故,赦免其封地即雍州长安县囚徒死刑以下囚犯,免延康里今岁租赋,赐魏王府僚属及同里老人各有差等。
诏书一出,翌日朝会,太子即称病不起,而朝廷之上的诤谏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李世民刚过不惑之年,尽管除了贞观八年的那场重病外,便一直精力旺健,身体强壮,但毕竟储君之位是关系到王朝传承的根本之策,从贞观十年以来,皇帝所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现出有不满于太子而心生易储的念头在此时终于到达了一触即发的状态。
赦囚徒,免徭役,这一切都是只有君主才能下享有的荣宠,而魏王以皇子之身拥有皇帝的恩典不仅是逾越礼制,在他人的眼中看来更是直接将欲立李泰为储君的决议昭告了天下。
而这一次,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上的正是李世民所最为倚重的贞观重臣们。议谏大夫褚遂良直截了当的反对道:“昔圣人制礼,尊嫡卑庶,谓之储君,庶子虽爱,不得超越嫡子,嫡子正体,特须尊崇。如当亲者疏,当尊者卑,则佞巧之奸,乘机而动,私恩害公,惑志乱国,今陛下爱宠魏王,却仍不应越太子之制,甚至予以君王之恩。”
李世民淡淡说道:“魏王与太子同系皇后所出,不过是长幼之别,又何来嫡庶之分?若太子失德,自然择其母弟次之。”
“陛下此言差矣。”魏征站出来正色道:“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皆有精通,何况更兼有治国之功,只因足迹之患,又何来失德之由?殷家尚质,有兄终弟及之义,自周以降,立嫡必长,所以绝庶孽之窥觎,塞祸乱之源本,有国者之所深慎。”
此言一出,君臣皆静,李世民眯起眼,盯住的却是沉默至今的长孙无忌,随后便冷冷一哼,径自起身,拂袖而去。
夜幕降临,白日里朝中的纷争似乎也惊扰了幽静的夜色,魏王府中,李泰的书房内依旧烛火通明,李泰坐在宽大的案几前,翻阅着手中的古籍,只听见面前之人笑得有几分谄媚,于是放下书卷,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杯道:“遗爱,你说有重要的话要和本王说,怎么来了又不闻后语了?”
呵呵,房遗爱讨好地笑了两声,“殿下您专注于典籍,我有怎好惊扰您呢?只好等您放下书册再来听我胡说两句罢了。”
李泰轻笑了下,“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非得晚上来说。”
“殿下果然是宠辱不惊,遗爱深感佩服。”房遗爱朝着李泰先深深跪拜了一下,随后说,“可是,殿下,如今您也应该多为将来打算打算了啊。”
“打算?”李泰玩味地笑了笑,“打算什么,我如今是天子的皇子,太子的皇弟,又有什么需要打算呢?”
房遗爱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凑近李泰低声道:“陛下的心思,难道殿下还看不出来么?”
李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意,看得房遗爱微微一缩,不过随后却更大胆地说道:“遗爱对殿下的忠心,殿下还需要怀疑么?如今陛下已动了易储的心思,只要殿下再加深陛下对您的喜爱与信任,那这太子之位,可就……”
李泰也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手中的茶,良久之后,他仿佛不经意的出声道:“遗爱,本王记得你应该是合浦公主的夫婿吧,怎么不但不为韦贵妃的十皇子好好谋算谋算,反而替我操心来着?”
房遗爱一听大惊失色,顿时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殿下,遗爱可是真心想为殿下效忠的,若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泰见了,缓下脸色,笑着道:“本王不过随口说说罢了,遗爱的忠信,我又怎会质疑呢?不过本王好奇的是,你打算怎么来替我做事呢?”
房遗爱的笑声中还带着几分心有余悸,“殿下不必担心,现在您的府下多是如同我这般的重臣子弟,比起太子那边确实有几分逊色,不过有一个人可是已经通过遗爱向殿下表示支持了啊。”
“哦?是谁?”李泰兴趣盎然道。
房遗爱压低声音道:“是三皇子,吴王殿下。”
李泰敛起笑容,凝神道“你怎么会遇上三皇兄,不会其中另有蹊跷吧。”
房遗爱一见李泰已有几分相信了,便正色道:“殿下有所不知,合浦公主虽系贵妃之养女,但一向与杨贤妃交好,这吴王殿下正是亲口向公主说对太子的积怨已深,若是将来太子继位,恐怕将遭不测,还不如趁早令择良主……”
李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本王明白了,如今该做什么你就放手去做吧,若需银两,自己去账房支取便是。”
房遗爱知道李泰已经彻底地相信了自己的言语,便恭敬地退了出来,心中不由叹服起妻子的妙算,果然啊,即使是一母所出,只要涉及了皇位之争,魏王与太子间又怎么不会变得硝烟四起?而之后……嗬嗬,他阴沉地一笑,向更深的夜色中走去。
独自一人的书房内,李泰低垂着眉眼看着杯中的影子,淡淡轻笑,只是眼眸中不复方才的权谋之心,而变得深邃幽然,放下已经凉透了的茶盏,他在一张不大的白纸上寥寥写了数笔,吹干墨迹后将其仔细的折好。随后起身离开,将纸递给了一个暗处的影子道:“老规矩,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也不用回来了。”
接着宛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李泰安静的走入自己的寝间,温柔的向躺在榻上妻子道歉道:“婉儿,今天的事情多了些,回来晚了,你的身子怎么样?”
阎婉微微一笑,轻轻抚上李泰的手背道:“有上官御医在,怎么会有事,倒是你自己,最近整个人都瘦不少,是不是朝中有了什么为难的事?”
李泰的笑容微微一隐,“你放心吧,就是《括地志》的编撰太过繁复广浩了,可能是有些累了。”
“夫君。”阎婉轻声唤道:“其实我也是不是什么也不知道,关于太子……”话音未完,便被李泰打断道:“婉儿,你只需要安心养胎就好了,其余的事都交给我,懂了么?”
阎婉点了点头,可依然担忧地看着李泰。
李泰叹息的摇了摇头,“婉儿,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我还是魏王,而大哥也还是太子,什么都不会发生改变。可是……”他顿了顿,沉吟道:“再过些日子,这宫里宫外,必定会有一场大变。”
甘露殿,偏殿。
“褚先生,你看我写得怎么样?”长孙止将笔搁置一边,期待的看着一边自己的太傅。
褚遂良今夜有些神思恍惚,听见学生的叫唤,这才缓过神来,“嗯,写得不错,皇子殿下。”
“先生,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末子就好了嘛。”长孙止稚声道,“还有,今天先生是有烦心的事么?”
褚遂良温和的看着学生道:“殿下,皇家是最讲究礼法的,身为臣子又怎能直呼皇子的名讳甚至是小字呢?”
长孙止不耐地摇了摇头,“先生,我又不姓李,不过就是多了个皇子的名号,您唤我末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褚遂良微惊道:“殿下何出此言,您不过是随了皇后的姓氏,可依然还是大唐的嫡皇子啊。”
“先生!”长孙止加重了语气道:“您误会了,我并非是自轻,而是自乐呢,如不是当初父皇和母后给了我这个名字,现在我哪里能那么轻松的整日习字临帖?我只是希望私下里先生不要把末子看作是皇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罢了。”
褚遂良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一层深意,不过还只是七岁的孩子,可他的言行举止却进退得宜,甚至隐隐带了了几分睿智与洒脱,“殿下,请恕臣无法照着您的意思,毕竟您的身份只在陛下与太子之下,即使是师生之间,也要有遵守的礼节。”
长孙止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算了,我就知道先生是不肯的。您还是来指点一下我临的这篇《兰亭集序》吧。”
褚遂良看着案几的一边摆放着的《兰亭集序》的真迹,心中不由苦笑,陛下费尽心思到手的这幅真迹,现在不过是一个孩子临摹的范贴,不知道天下所有爱字之人会作何感想?只有一点倒是真的,若不是隐王殿下还是姓长孙,若光凭爱宠之深浅来决定储君之位,十五皇子才真正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东宫。
“太子殿下的伤势到底如何?”长孙无忌素来稳重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稳,“怎么不去禀告陛下,反而拖到现在?”
上官平冷汗淋漓,“长孙大人,下官近来一直在魏王府中替王妃安胎,半个时辰前刚刚被告知太子妃有恙,这才匆匆赶来,谁知竟然是太子脚上旧疾被利箭射伤,。”
“那你还不快看!”长孙无忌冷声道。随后转身向苏未曦问道:“太子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之前还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么?”
苏未曦的眼眶微红,“太子殿下的伤之前使已经痊愈了,可今天一早,他便带着两个侍卫硬是上御苑打猎去了,后来都快到戌时了,才看见殿下被随从给抬了回来,可脚上已经是血淋淋的了,听侍卫说是被箭给射伤的。我慌忙要去找御医,却被他给拦住了说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你说他今天没上朝是去打猎了?”长孙无忌的脸色一变,“接着,居然还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流矢给射伤了脚?真是荒唐至极!”
苏未曦低下头,心里一片慌乱。
“怪不得不能去找御医。”长孙无忌面色阴沉,“那这上官平又是谁找来的?”
“是我看见殿下的腿上的血实在是止不住了,这才让人去的魏王府随便找了个名目将上官御医给唤了过来。”未曦的脸上血色全无,但说话还算是流利。
长孙无忌默然了片刻,开口道:“也就是说现在除了这东宫里的人,谁也不知道,是么?”
未曦点了点头,只见长孙无忌继续说道:“请太子妃务必将这个消息封锁在东宫之内,另外快去把广月她们三个叫来。”
似乎过了很久,上官平从内室中走了出来,面色不豫道:“长孙大人,箭矢恰好伤在了太子的旧患上,即使伤口愈合,恐怕也难以根治了。”
“恰好?”长孙无忌冷冷一笑,随即注视着上官平道,“你这趟前来,是为太子妃医治,明白了么?我自会回禀陛下,所以你近来还是回到宫里来吧。”
上官平神色一惊,继而低下头道:“下官明白。”接着忙不迭的告退了。
这时,未曦领着广月三人走了过来,长孙无忌来不及和太子妃说明情况,直接对那三个长孙家的旧人说道:“淡云,你快去想办法把孙思邈给找来。明霞,这些天,太子的伤势就由你负责照顾。至于广月,你和太子妃一起把东宫给我牢牢地看住,不允许任何消息外传,明白了么?”
三人面色肃然,皆恭敬地点头,而未曦忍不住道:“那父皇那边,该要怎么瞒住?”
长孙无忌语气平静道:“不用担心,陛下那边由我亲自来说,太子妃只需要管好东宫就行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的没入夜色,明霞微微瞪大了眼睛,“天哪,这恐怕是我们第二次看见少爷发那么大的火吧。”
“那第一次呢?”未曦问道。
明霞的脸色一下子黯淡的下来,默然不语。
当夜,长孙无忌在甘露殿中留了一宿,翌日一早,天子突然下诏,三品以上的大臣与后宫的嫔妃皇子公主全部随驾前往夏宫,然而,此时还远远不到要去避暑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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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晚晴 (上)
日暮时分,马车的影子随着落日的方向一点点地倾斜着,驾车的小童的高大的宫门前停下,伶俐的跳下马,立在车帘面前,恭敬的唤道:“先生,我们已经到了,按理似乎是不能再驾车前行了。”
车内,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对着身边的女子道:“夫人,若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您是准备……?”
女子微微闭上眼,随后睁开道:“走吧,孙先生,这是我必须要去面对的。”
“不用担心,毕竟我已经脸上易过容了,即使是亲近之人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更何况,如今这太极宫中除了东宫,几乎什么可能会拆穿您身份的人。”孙思邈安慰道。
若水的嘴角抿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其实,能够见到承乾,就真得已经让我很是欣慰了。”说到这里,她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孙思邈沉默了一会儿,掀起车帘道:“夫人既然心意已定,就请下车吧。”
三人一同走到宫门前,小童向门口的侍卫拿出了文书,说道:“这位大哥,我们是被请来为太子妃看病的,这位是我的师父孙大夫,另一个则是我师姐。”
“啊,您就是那个孙神医哪。”侍卫似乎已经有耳闻,态度很是恭敬地将他们一行人放了进去。
走了几步后,若水又回望了一下,高高的宫墙被落日映得更显遥远,忽然她的心底里忽然跳出残阳似血这四个字来。
临行前,称心拉自己的衣袖,不说话,不落泪,只是那么默默盯着自己,她握住少年的手,柔声道:“水姨很快就会回来了,只是暂时让胡大夫照顾你一下,不用担心。”
称心缓缓放开若水的手,依旧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若水一步步地离开,踏上马车,最后离开。
若水在车中忍住了回头的冲动,在孙思邈替自己易完容之后,她从颈间摘下那块玉佩道:“孙先生,如果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请把这个交给称心,然后把他带到现今的尚书右仆射高大人的府上,好么?”
孙思邈接过玉佩,似乎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的。”
“夫人,夫人!”小童看着若水有些恍惚的神色,于是出声唤道,“奇怪,既然找了我们来看病,怎么也没个带路的呢?这皇宫那么大,要怎么才能找到东宫呢?”
若水收敛了心神,看了看四周,说道:“东宫和太极宫是并立而建的,你们随着我走吧。”
孙思邈笑着看了看一脸好奇的徒儿,明白这两天闷在他心中的疑惑,就连他自己也颇为困惑皇后的死而复生,留落宫外,只是,只要身在皇家,便总会生出无数的秘密来。若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他想皇后必定不会主动找上自己,可如果没有这个机缘,她也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的长子此刻竟然患病,命运就好像一条无限延伸的锁链,永远都是一环扣着一环。
走上了一久,终于到了东宫,不过自然是避开了作为议政之所的显德殿,而直接来到了太子的寝宫,站在宫殿的台阶前,一个宫女见到孙思邈一身大夫的模样,便惊喜地迎了上来,“是孙大夫么?”
还没等孙思邈点头称是,只见小童已经板起脸道:“宫女姐姐,可是你们来请我师傅医病的,居然在宫门口都没有人来给我们带路,这皇宫那么大,若是耽误了时间,那该如何是好?”
那宫女似乎很是惊讶,“啊?广月姑姑早就派了人在宫门口侯着了啊,难道说你们没碰上么?”
“哪里有,连人影子都不见一个。”小童忿忿道,“要不是我师姐……”
“好了,童儿。”孙思邈及时打断道,“姑娘,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太子的脚伤吧。”
宫女送了一口气,连忙在前面带路,“先生,你们进宫的时候用的是太子妃的名义吧。”
“是,已经有人之前叮嘱过了。”孙思邈和善地说道,“太子殿下现在可是醒着?”
宫女面带忧色地点头道,“是,殿下从昨日傍晚就一直昏迷着,恰好方才刚刚醒了过来,正在进食。”
孙思邈的面色稍稍有些凝重,朝若水看去,只见她刚才开始便一直低垂着眼眉,默不做声,他心中一叹,可怜父母之心啊。
偌大的内室中,除了躺卧着的太子外边只留了太子妃和明霞两人,明霞一见到孙思邈,便立刻叫了出来,“孙大夫,请救救太子殿下的脚吧。”
孙思邈沉稳地一笑,轻声道:“殿下,请让我看看您的伤势如何?”
承乾的面上看不出一丝的表情,只是点点头,示意妻子把被褥掀开。
-------------
孙思邈看着已经被包扎好伤口,谨慎地出声问道:“请问殿下的伤已经有几日了?”
见承乾不说话,未晞只好替他回道:“已经有十多日了,是在猎苑里被流矢所伤的,当初的那箭头便被殿下自己拔了出来,可直到每到东宫还是血流不止。后来御医来了,才给止血,并上了药,可御医也说过,因为是旧伤重创的缘故,怕是一定会留有隐患了。”
孙思邈一边边听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将缠着的布条解开,不一会儿,一个看上去颇为可怖的伤口就这么狰狞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他仔细看了看,不禁皱眉道:“血是止住了,可这创口却完全愈合的迹象,这样下去,不但脚保不住,连殿下的性命恐怕都会有危险。”
话音落地,内室中的所有人都不由发出惊怕的声音,可太子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突然,承乾抬起了头,目光缓缓地扫过所有人的面庞,直到停留在了一个明明完全陌生的女子身上,“孙大夫,那位姑娘也是你的徒弟么?我记得从前你不是一向是独来独往的么?”
孙思邈的手顿了顿,随即轻笑道:“殿下好记性,不过毕竟岁月催人老嘛,这几年手脚也不怎么利落了,干脆收了两个徒儿,至少平日里还能替我提提东西什么的。”
承乾半眯着眼,“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位姑娘长得很是眼熟。”
“呵呵,殿下有所不知,我这大徒儿生来就不能说话,所以恐怕无法回答您的问题了。”孙思邈替若水解围道。
“是么?”承乾恢复了平静,“也许是我看错了。”耳边却依然回响着那一声细微的轻呼声,真的好像娘的声音,难道是自己病的糊涂了?
若水紧绷的身子稍稍松了下来,可入目可见的那伤口却使她的心揪得生疼,是谁,究竟是谁敢把承乾伤成这样,可为和此时,李世民甚至哥哥都不在他身边,反而去了什么永安宫呢!
几乎整整的一夜,孙思邈几乎没有停过手上的动作,重新清理创口,一层层的药被小心而纯熟地敷了上去,再用干净的布条扎好,一个个的步骤都做得缓慢而细致,自始至终,承乾都没有吭过一声。等到天边拂晓的时候,孙思邈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可依然不停歇的写下药方道,“快去让人抓药,煎药吧。”
明霞接过方子,正要离开,只听见背后神医又加了一句,“让我的大徒儿和你一块去吧,她对煎药很是熟悉。”
若水握紧了自己冰冷的手,迈开僵硬的腿脚,跟在明霞身后在外走去,一路上,明霞带着奇怪的眼神看了她几次,终于忍不住道:“姑娘,你真得不能说话吗?”
若水微笑地点了点头,却惹来明霞的一阵呼叫,“殿下先前说的一点也没错,姑娘你真的好像我们家小姐啊,明明是两张脸,可这身形,还有神韵就好像是同一个人一样。”
看着若水似乎不解的神情,明霞继而忧伤道,“我知道你不明白我再说什么,不过再怎么相像,你也不可能是小姐啊,我们都亲眼看着她离开的,啊,御医署就在前面,我们进去吧。”
“孙大夫,您累了一晚了,要去先去边上的房里歇上一会儿吧,等太子醒了,我再来叫您。”未晞看着刚刚睡去的丈夫,对孙思邈说道。
孙思邈也不强撑,只对太子妃道,“那我就让小徒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早地发现。”
未晞心怀感激地点了点头,目送着神医的背影离去,随后对小童道,“你也坐下喝口水,吃些点心吧。”
小童开心地接过,就吃了起来,好奇地问道:“您就是太子妃么?可您看上去真的好和善啊。”
未晞笑道:“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太子妃就应该不和善么?”
“那倒不是。”小童苦着脸道,“从前随师父去过王府里给人看病,那里面的王妃都看起来很凶的样子,整天就只会冷着一张脸,后来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似乎还要威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您也是住在宫里,看起来却很和蔼的样子啊。”
未晞很喜欢这孩子纯真的模样,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年纪还小,跟着孙大夫一直到处奔波,一定也很辛苦吧。”
小童暗自撇嘴道,“习惯就好了,不要看他一副很能干的样子,其实平时还是要我照顾的。”
“那你师姐呢?”未晞奇怪道。
“什么师姐?”小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师姐……是啊……师姐的身子也不大好,所以也要我来照顾嘛。”
未晞感叹道,“我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岁数的弟弟,只是我们已经许久没见了。”
在他们身后,一直闭眼熟睡的承乾稍稍睁开眼,神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意与困惑。
煎好的药汁被盛在白色的瓷碗中由若水端了过来,这时,孙思邈也从浅寐中醒来,回到了太子的床榻前,见太子妃正要接过药碗,便说:“就由我徒儿来吧,太子妃,您也该去休息了。”
未晞确实感到脚下有些轻飘飘的,来到承乾的身边站立了一会儿,便也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孙思邈对着看似睡着的承乾说道:“殿下,请先起来服药吧。”
承乾睁开眼,目光锐似利刃,“孙先生怎么知道我醒着?”
孙思邈轻笑道:“殿下,我行医大半生了,对病人自然最是了解。药若是凉了,这药性也就要减去一半了。”
若水垂下眼睑,小心的将一小勺药送入承乾的口中,煎药的时候,她有尝过,明白这汤药苦得令人作呕,可如今她的儿子却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样,一勺一勺地将瓷碗的汤药喝尽,已经有多久了,她发现自己的儿子,女儿在不经意间完全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陌生人,那青雀呢?还有那一双幼子幼女,思念宛如刀割一样,在这一刻令自己痛彻心肺,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在孙思邈沉重的叹息声中,她迅速地起身,搁下药碗,离开了这间几乎自己窒息的内室。
“孙先生,那位姑娘真的是你的徒儿么?”承乾的鼻尖久久萦绕着那熟悉的清香,真的是娘亲的味道,不由自主地令自己放松下来。
孙思邈避而不答道,“我这大徒儿的心肠最软,一见到稍稍严重些的病人就会哭得不能自已,让殿下见笑了。”
承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一下子轻松道:“我想让这位姑娘继续留在东宫,不知孙先生可愿割爱?”
“割爱?”孙思邈似乎没有听懂道,“这世间众人皆有来去的自由,只要她同意,太子无需问我,便可将其留下,如她不愿,即使我同意,也还是无法强留。”
承乾淡淡一笑,闭目假寐起来。
若水只知道自己一时间情绪失控地跑了出来,应该是出了东宫,这里是……
天已经透亮了,远远的,她一眼便看见了武德殿的影子,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过去的悲哀,环顾了一下周围,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子几乎将前朝和后宫都搬去夏宫的缘故,四周静悄悄的,都不见什么人影。
若水缓缓地走在清晨的太极宫中,自己的经历再加上长孙的回忆,宫巷,殿宇,原本应该是熟悉的,可此时却显得异常的陌生。这偌大的皇宫中仿佛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身影,孤寂,怅然,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滋味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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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晚晴 (下)
前面就是两仪殿了,若水止住了脚步,抬头望去,一样的庄重,肃穆,那个人就是在那里与他的大臣们商议着天下的大事,在那里与在太极殿中一样,端坐着一个流传千古的贤明之主,在那里,他交给了他的子孙一个伟大繁盛的王朝。
绕过了两仪殿,四年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命运开始与结束的地方,若水没有和任何说过,其实她是不喜欢立政殿的。从贞观二年的沉痛与放弃到贞观十年的无奈与绝望,尽管这里有过欢笑,有过温馨,甚至有过爱恋的缠绵,可有的时候,人却不得不承认,从某种程度而言,结果才真正决定了命运的喜怒哀乐,决定了人生的基调。
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奇怪的是大门并没有上锁,直到很久以后,若水还是没有明白那一刻将门推开的那人究竟是她还是长孙,又或许是她们,因为在之后的年岁中,她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形,脑子与身体宛若分离了一下,丝毫没有理会心中要自己赶紧离开的叫嚣,她伸出手,打开了门,没有想象中的腐旧的味道,空无一人的宫殿中却奇怪的干净,整洁,甚至就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一样,和四年前一模一样的摆设与气息。
心中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牵引住了一样,她继续缓缓地走入内殿,来到了自己的内室面前,推开第二扇门,她怔忡地被定在了门口,目光怔怔地扫过每一件物品,最后停在了放着半杯茶水,几本书卷的案几上,完全没有被改变过,她甚至觉得有人有意在这里摆弄出一个从未改变过的假象来。心头不由窜起一阵无名之火,除了他,还会有谁有这个权利来做出这些样子来,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这个时候的若水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敏锐,所以当她觉得头似乎有些昏沉沉的时候,香鼎中的燃香已经静静地烧了许久了。
门又重新被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缓缓的半跪在若水的身旁,拿出案几边上的一盆清水与丝帕,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若水的脸庞,眼中闪过的不知道是惊喜还是震撼,渐渐的,若水恢复了原本的面容,苍白得令人心痛。男人洗净了手,失神地看着她的脸上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四年之前,八年之前,就连十年之前的她依然还是这个模样,没有一丝的变化,是她,老天真的把她还给了自己。几乎是狂喜的哽咽声堵在喉咙口,男人轻柔地抱起若水温软香馨的身子,稳稳地向门外走去,口中喃喃道,“若水,等你醒来之后,我们将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
“陛下,东宫那边已经派人在找寻这位姑娘的下落了。”郑吉在跟在李世民的身后,看见那位姑娘被皇帝紧紧地抱在怀中。
李世民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去和孙思邈说一声,就说皇后已经回宫了,他自然就能明白,还有马车在外边备好了么?朕和皇后这就去大明宫。”
郑吉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皇后,方才的那位姑娘居然是皇后娘娘,这怎么可能!而陛下之所以于两天前秘而不宣的从大明宫连夜赶回,就是为了她?这一刻,郑吉觉得自己似乎要疯了,脸色煞白的回道,“是……已经在外边侯着了。”
看着皇帝的身影渐行渐远,郑吉在阳光下足足立了好一会儿的功夫,这才勉强撑起惯常的微笑,朝东宫走去。
“郑吉!?你怎么在这儿?”承乾满眼的不敢置信,,“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大明宫么?”
郑吉却只是平静道:“太子殿下,陛下让郑吉来询问一下您的脚伤。”
“太子,您的脚请不要再擅动了,否则若是伤口再次裂开,即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挽回了。”孙思邈心下一沉,为得既是郑吉的话,还有承乾惊愕之下的举动。
“师父,四周都找遍了,还是没有师姐的影子。”就在众人僵持之时,小童面色紧张的走了进来。
承乾的双眼紧紧盯着郑吉,可心中想问的话却始终未能成语。
“郑公公,请你替草民转告陛下,太子的脚伤只要细心调养,不会有任何的遗患。”孙思邈的声音平和沉静,似乎对小童的话并无多大的反应。
郑吉倏然垂下眼,“孙大夫请放心,我一定如实地回禀陛下。”说完在告退离开,与孙思邈错身而过的那瞬间双唇翕动,随后,便没有任何停留地走出了东宫。
内室中,小童不安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刚想说什么,却被孙思邈淡淡瞥过的眼神给挡住了。
承乾这时突然发出了一阵闷哼的声音,未晞连忙上前关切道:“承乾,你怎么了?”见丈夫仍然犹自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转身道,“孙大夫,太子他这是……”
孙思邈看着承乾强忍痛楚的神色,静静道,“原先在疗伤时用的去痛之药的效果已经褪去了,因此殿下恐怕还要忍上一段时日了。”
“那不能再用么?”未晞心疼地替承乾擦去额上的冷汗。
孙思邈摇了摇头,“此药不可多用,否则会有上瘾之累,这一点上草民也无能为力。”
承乾强撑着躺下的身子想要坐起,过了一会儿,才气息不稳地问道,“孙先生方才还和我说您的徒儿强留是留不住的,怎么现在却反而一点也不着急了呢?”
“若不是她愿意,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勉强得了她?”孙思邈淡然的语气却说出几乎是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如今我们师生的缘分既了,我自然也不会逆天而行。”
“天?”承乾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你是指……”
孙思邈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自己的物件,“殿下,有些事情,还是等它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再去探究才是上策。世间诸事都有其轻重缓急,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请您照顾好自己的脚伤,其余的不妨先缓下吧。”
“孙先生,承乾受教了。”倚在榻间的太子幽深的双眼多了几丝坚定与沉静。
永安宫是贞观八年的时候,李世民为了太上皇而修建的一所夏宫,可惜还未等到其修建完工,李渊便驾崩了。于是这座虎踞于城北龙首原之上的夏宫就成了另一个朝会之所,皇帝在此处理朝政,休养生息,后宫嫔妃自然也几乎悉数前往。
由于最初的时候,永安宫是为了消暑而建的别宫,因此并没有如同太极宫那样方正的格局,含元,宣政和紫宸三殿作为前宫,用于举行大典,君臣议政。此时的紫宸殿内空落落的,寥寥几个人影,显得有些异常沉默。
“长孙大人,陛下的御体究竟怎样了?为何停了数日的早朝却又不许任何人觐见?”身为中书令的杨师道与黄门侍郎刘洎不约而同的堵住长孙无忌问道。其实不光是他们,在场的房玄龄与魏征等重臣一样很是急切,毕竟数日不朝对于一向勤勉朝政的陛下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而如今唯一的答案可能就在这位国舅大人身上,毕竟从来永安宫至今,这一君一臣之间的气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长孙无忌的眉间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拧,随即放开道:“诸位大人这不是在为难无忌么,毕竟我和大家一样也没有办法见到陛下的啊。”他心中也忍不住暗自叫苦,事实上,陛下已经于一天前回来了。那位夫人究竟是不是若水,好歹也该有个答案吧,当初还不是自己提议使了一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可现在居然就这么把他莫名晾在内宫之外,这简直像是过河拆桥嘛。
“好了,好了,既然无忌也不知道,那我们不如一起再上一次奏表吧。”房玄龄站出来打圆场道。
可显然有人并不相信,正欲再次开口时,只见门帘被突然掀起,尚书右仆射高士廉满脸是汗地冲了进来,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室内还有其他人一样,神色颇为慌乱,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举起道,“无忌,你看,这不是……”
长孙无忌微一凝神,脸色剧变,一把接过玉佩,反复地看了数次,抬头问道,“舅舅,这是哪儿来的?”
高士廉仿佛丝毫没有在意此刻的狼狈,沉声道,“今天一早,有一个郎中模样的人领着个孩子找到我府上,只说玉佩的主人拜托我来照顾这孩子,我接过玉佩的当下便着实给愣住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自称为称心的男孩。”
“称心……”长孙无忌口中喃喃道,“那就是了,那孩子是不是说这段时日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女子姓高?”
高士廉摇头道,“他只说自己唤那位夫人为水姨。”
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强抑着心底的震惊,果断地对舅父道,“舅舅,走,我们一起去求见陛下。”
待甥舅二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之后,几个大臣都不禁面面相觑,不要说魏征,就连与两人相交甚久的房玄龄也诧异地说不出话来,无忌暂且不提,那个出身世家,一向以风度仪容著称的高士廉居然也会如此的失态?
寂静了良久,魏征出声打破了平静,“无论如何,既然有高大人出面,那陛下的事情应该很快就可有眉目了。”
话音落地,其余人的脸上都不由露出难以言说的表情来。
已经一整夜过去了,李世民静静地凝视着躺在自己眼下的若水,心中流淌着一种莫名的安心与温暖,不想去思忖为什么她的容颜不会改变,也不想去考虑那夜的消失与她在扬州的重生,甚至不管什么人鬼殊途,佛神妖仙,他只知道,若水还活着,这就足以了。
“陛下,长孙大人和高大人求见。”郑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段时间来,皇帝就这么不眠不休的守在榻边的样子,不过算一算时日,那迷香的作用也该散尽了吧。
李世民抓起若水的手,轻轻贴自己的脸上,“若水,你哥哥和舅舅来了,不过我还不打算让你们见面,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完,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在门外才出声道,“你在门口守着,朕一会儿就回来。”
-------
郑吉恭顺地领命,等到皇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微微侧身向里面看去,真的和过去的皇后长得一模一样啊,究竟是这人世间真的有生的如此之相像的两人,还是当真有还魂复生之说?郑吉也有些糊涂了,不过既然陛下已经认定是后者,那别人也当然没有质疑的余地了吧。
“无忌,舅舅,你们怎么来了?”李世民语气轻松道,完全没有之前的一丝冷意。
长孙无忌捏紧了手里的玉佩,话在嘴边转了又转,终于脱口道:“陛下……若水她……”刻话语说到一半,却又不知道该如继续下去。
“是她,是朕的皇后回来了。”李世民直截了当地告诉长孙无忌他想要的答案。
高士廉的双眼不敢置信的在外甥和皇帝之间来回的转动,“陛下……无忌,你们再说什么?若水不是已经不在了么?”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还没等长孙无忌开口,李世民忽然一笑,但笑意却未及眼底,他云淡风轻地说道:“舅舅,朕从没有说过皇后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去了别处静养,可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十恶不赦的谣言竟然传了那么久,如今是该好好治一治了。”
“那陛下可否让臣与皇后就上一面。”长孙无忌渐渐恢复了冷静与缜密,是不是若水,只有自己亲眼见到能做出判断。
李世民凝视着自己的妻舅毫无避让的眼神,记忆中,仿佛还未有过这般被无忌针锋相对的经历吧,淡淡的摆了摆手,“皇后途中劳累,现下正睡着呢,你们改日再来吧。”
高士廉止住外甥正欲上前的冲动,垂目轻声道,“既然如此,臣就不予惊扰皇后了,只是,陛下,即使皇后嫁入了李家,可毕竟还是长孙家的女儿,血脉相连之情恐怕是谁也无法阻断的,还请陛下体恤臣与无忌的忧虑之心。”
李世民微微眯起眼,带着审视的目光正要开口,只听见背后传来润沁而似乎有些无力的声音,“哥哥,舅舅,你们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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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帝心 (上)
“若水!”长孙无忌顿觉身上一片的寒意,蓦地挣脱开高士廉的阻拦,上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你怎么会……”
若水丝毫没有露出一丝的异样,回握住无忌的手,看着高士廉道:“是我让哥哥和舅舅担心了,至于这段日子来的事情,方才陛下也已经说过了,当初出宫的时候只当是没救了,谁知道在扬州遇上大明寺遇上了鉴远大师,多亏了他,方才转危为安,如今身子也调理得不错,差不多也到了该回来的时候了。”
长孙无忌心中自然明白这番外事说给他们的舅父听的,实际上也将是接下来说给那些朝臣,嫔妃,甚至全天下人的理由,来解释为何他们的皇后在消失了四年之后又在一次回到了母仪天下的位子上。可他想明白的可不是这些,他想知道,妹妹到底是如何去的扬州,如何能够死而复生,又如何独自生活了那么久……太多的疑问盘旋在心中,可偏偏却在看见若水那目光深处的倦意时,化作了水中的泡影,是啊,比起这个温暖的,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的观音婢,那些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看着兄妹俩相顾无言的情形,李世民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是不知道无忌对若水的宠爱,不然一向沉稳冷静又不失圆滑的他又怎么会纵容明瑶做出那般欺君而又荒唐的事情来,而高士廉,想想方才说的那番话,和无忌又有什么两样,因为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同样对一双外甥视若己出,甚至面对君王也绝无退避之意。
高士廉嘴角含笑,其实他又如何听不出若水话中的敷衍规避之意,但涉及男女之事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解开才是,即使那两人贵为帝后,可终究也也还是夫妻,继而便欣然长叹道:“无忌,让皇后好好休息吧,接下来还有的说话的时间呢。”
长孙无忌听懂了舅父话中的深意,“皇后娘娘,那臣先告退了。”
“若水,你一个兄长一个舅父倒还真的敢把朕撇在一边嘛。”李世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道,“这倒让我想起了当初我们大喜之日前,无忌单独找上我,说他把你交给我了。你们兄妹,甥舅之间倒真的是少有的情谊深厚啊。”
“陛下。”若水轻轻地说道,“您真的以为这四年不存在么?”
李世民慢慢收回原本想拥住若水的手,面色苍白,“若水,你……唤我什么?”
若水苦笑了一下,“现在,您还没有明白么?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陛下。”整整四年,李世民其实依然没有改变,他总是想着该怎么去抹掉过的印记,从前的自己会陪着他去隐瞒,去忽视,可现在,即使是在起点上,她也不想再重复一遍过去的无奈与心伤,即使是痛,也有选择的权利吧。
李世民有些狼狈地侧过脸,困难的开口,“如果……是重新开始呢?如果我现在说真的完全不在意从前的那些,你也一定不会相信的,对么?”
若水淡笑而无语,曾经在离开扬州后不自觉地想象过他们之间再一次相见的情形,或惊或喜或怒,然而直到她真的从昏睡中醒来,看见郑吉震动的神情,听见门外熟悉的声音,涌上心头的反倒是一种面对宿命的悲哀,而这份悲哀却也是自己所选择的。
“瑶儿呢?”若水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无法决定一个合适的称呼。
李世民皱起眉,似乎不大愿意提及这个话题,“还在扬州,我把她交给杜荷了。”
“那也好。”若水有些意外道,“我还以为你会把她强带回长安呢。”
“我有那么想过,不过在知道你的下落之后还是决定顺着她的心思吧。”李世民坦然道,“不管怎样,杜荷也还是个不错的孩子。”
若水的语气稍稍缓了下来,“你……离开洛阳的时候,就知道我还活着?”
“是,之后来你和那个少年回到长安的一举一动我也都清楚,只是在扬州的那三年,你太过深居简出,所以能查到的实在很少。”李世民没什么犹豫地都说了出来。
若水微微地垂下眼睑,“其实,如果你真的一定想查,也不是不可以吧。”那种在征战天下中所显现出来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即使被很好的收敛在了明君的外表之下,可依然不会就此彻底的消失。
李世民的神色一凝,伸出方才还有些犹豫的手,将若水有些僵硬的身子搂在怀中,低下头,轻轻地将下颌靠在妻子单薄的肩膀上,“我只是不想让你离我更远,况且,有些事情,我只想从你的嘴里说出,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若水看不见李世民的神色,只感觉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衣服灼得自己极想远远的避开,平静的心似乎突然跳的有些不那么规律了,她的嘴角便扯出一道苦涩的弧度来,继续,该要怎么继续下去呢?
“若水。”李世民的声音中夹着一丝道不明的叹息与坚定,“曾经破掉的东西,即使补好,可也许还是没有办法变回原先的模样,就像信任,我知道你最恨我的就是这一点,可是只要我们继续走下去,就算我们还是无法恢复如初,可至少慢慢地,那条裂缝总能够一点一点的弥合起来,直到更遥远的将来。”
“如果……”若水顿了顿,“如果我永远都无法信任你,而你也亦然,那又该怎么办?”
李世民抬起头,神色立变,目光紧紧地锁住若水道,“我只要我们永远的在一起,即使是痛苦也好,怀疑也罢,也决不会放弃,你……还是死心吧。”
“你忘了四年前的那一刻了么?”若水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意,“谁又何尝能困住谁永远?”
李世民脸上那深深的悲哀于瞬间刺痛了若水的眼睛,四年前那场无法磨灭的生离死别对自己而言或许是解脱与悲戚,却从不敢去想,对他,会是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禁伸手遮住眼,只是不想看见面前的一切,可还未曾覆上,却已经被另一只更大的手拉住,“若水,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了。”
心底里又被重重的冲撞了下,“要是我一辈子也不说呢?”
“那就下辈子吧。”李世民的手温柔摩挲她娇嫩的脸颊,一幅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不过,我好奇的是,时间在你的身上似乎是后退的呢。”
若水拉下对方的手,扬眉道,“因为我在神仙那里吃了仙丹。”话语中的玩笑之意顿时涌了上来。
谁知,李世民的神色竟然一凛,“若水,这丹药之类的东西真的有用么?”
若水先是一怔,再想起过去曾听说的大量服用炼丹唐太宗的死因之一,不禁皱起眉头,面色严肃道,“二哥,那种害人性命的东西,你怎么也会相信?我这些年在山中静养,看上去自然要比在宫里的时候更年轻一些,这世上哪会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
“你终于又叫我二哥了。”李世民毫不介意若水的近乎指责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更深,“只要若水你一直在我的身边,那种东西我又要来做什么呢?”
若水的心中微微一窒,甩开李世民的手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想过没有?还有,这里应该是永安宫吧。”
李世民点头道,“先梳洗一下,你饿了一顿,也该用膳了。”
若水想到之前被迷昏在立政殿的情形,眼神朝着李世民的身影稍一带过,“两个孩子也在这里吧?”
李世民一眼看穿了若水的心思,微笑着说道,“明日在含元殿赐宴后,你就能见到他们了,对了,青雀也在。”
若水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赐宴……他还是在担心么,“那承乾……”
李世民的脸色一沉,“这阵子,他的行事简直越来越荒唐,你知道这回儿他的脚是怎么伤的么?佯装生病不上朝会,甚至去猎苑行猎,这哪里是身为储君的样子,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想……”
若水的眼神变得异常的凝重起来,原来那个传言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可从他口中说出的承乾与自己眼中看见的,似乎并不一样啊。按理来说,太子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至少在皇帝的面前必定有所表现,而私下里才会放浪形骸,可承乾更像是有意作出那些举动来,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李世民不悦地看着陷入沉思的妻子,和从前一样,只要一涉及他们的孩子,若水就会完全忘记身边的自己。而这一次,如果不是承乾出了事,她又怎么会主动的落入自己设好的陷阱之中,又或许,没有这些年外边留言纷纷的易储之事,恐怕她也不会离开扬州吧。
“二哥。”若水抬起头,眼中隐隐闪动着不满,“承乾不是那样的孩子,你应该是知道的。”
“人总是会变得,不是么?”李世民的眉头锁的更紧,意有所指道。
若水淡淡地开口,“我相信我的孩子,不论是承乾,还是青雀。”尽管分别了四年,可她的内心依然深信过去数年的潜移默化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的作用?同那时一样,孩子就是改变一切的开始。
“是么?”李世民轻轻一笑,看不出在想着什么,重新握起若水的手,往内室里走去,“既然你那么相信承乾,那我倒要拭目以待,看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
永安宫的另一处殿所中,一对母子正相对而坐,内室的门被关的严严实实,透不出一丝的光线。
李恪的眼神中毫不掩饰的带着异常的兴奋,“母妃,这回太子应该是彻底的失宠了吧?”
杨蕊的笑容里带着几分狠厉,“太子是被毁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们就等着看他们兄弟如何互相残杀吧。”
“可是,李泰似乎没有太子那么好蒙骗。”李恪有些担忧道,“遗爱说魏王对他还是有些怀疑的。”
“那就要看用什么饵了。”杨蕊的声音尖锐道,“李泰身为嫡皇子,若真的那么容易就上钩,其中反倒必定有诈,只有以江山皇位为诱,这才叫做有的放矢,恪儿,你懂么?”
李恪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可是,母妃,即使太子和魏王两败俱伤,父皇就一定会把储君之位给交给我么?”
杨蕊温柔的拍了拍儿子的手,“储君之位,立嫡立长,等到李承乾和李泰都出局了,李宽早逝,剩下的庶出的皇子中除了你还会有谁,恪儿你要相信自己。”
“那……十五皇子呢?”
“呵呵,你说长孙止?”杨蕊突然骇人地大笑出声,“长孙若水自持聪慧绝伦,可偏偏在这桩事上作了件蠢事,一个姓长孙的嫡皇子又如何能继承李家的大统?”
李恪依然不放心道,“要是父皇将他的姓氏改回李姓,那又该如何是好?”
杨蕊的笑容顿时凝结成冰,神色蓦得惨淡下来,目光直直地落在远处的地上,“你父皇不会那么做的,长孙若水活着的时候,他都从来不会拂了那人的意愿,何况是死了呢?”
李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心中明白母妃确实希望自己能登上皇位,可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母子的关系,更是出于深埋于心的仇恨与报复。不过对他而言,在意的倒并非是皇后,而是自幼时以来,父皇那毫不掩饰的对嫡子过分的偏爱与隆宠,一样是那个男人的儿子,这很不公平,不是么?
“猎苑里的那个人处理掉了么?”杨蕊恢复了温柔的神色,可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悚然。
李恪低声道,“母妃放心,是儿子亲自下的手,连遗爱也不知道。”
“那就好。”杨蕊目光流转,“关键的时候,周围的任何人都不能相信,就像之前跟在我身边的茹儿,那个吃里爬外的贱人,别人一问什么居然什么都说了,要不是陛下那时无心处理那事,恐怕母妃就会落得和阴茉儿那蠢人一样的下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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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帝心 (下)
李恪的脑海中回忆起那张秀美羞涩的小脸,一时心旌荡漾起来,“母妃,那茹儿现在在哪儿呢?”
“早就被人送出宫去了。”杨蕊狠狠道,“将来有一天她要是落到我的手里,一定要把她做成人瓮,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恪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母妃,不如就把她交给儿子吧。”
杨蕊瞪了儿子一眼,“恪儿,你还嫌府里的女人不够多么?也不晓得把心用到有用的人身上。”
李恪不以为然地笑道,“母妃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父皇选了一些大家闺秀给东宫送去,可那李承乾竟然派人把那些女子都给辞了,说什么除了太子妃,他从没打算要再娶侧妃。把父皇气得在宫里骂他仁弱,还说儿子才英果类父。”
杨蕊喜出望外道,“真的?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李莲正巧回宫听见的,立马就让遗爱来告诉儿子了。”李恪微微有些得意道。
杨蕊点头道,“李莲这丫头,有野心就是少了点运气,自己不是韦贵妃亲生,可又偏偏嫁给了房家的老二,人倒是可以先利用着,就是要当心免得让她爬到我们的头上来,那种低贱宫女所生的孩子将来又能高贵到哪里去?”
看着儿子不在意的神色,她轻叹了一声,又继续道,“现在这个时候,你也暂时别管朝廷里的麻烦,只要把自己封地上的事情打理干净就行了,别再像贞观十一年的时候游猎扰民被柳范抓了个正着,惹得你父皇将你免官削封。”
李恪冷哼了一声,“说起那桩事情,我就生气,明明儿子已经把长史权万纪给哄住了,结果柳范居然跳出来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将来有机会我绝不轻易绕过他。”
杨蕊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开口道,“你才有机会回来一次,过了明天再回去吧,这永安宫的规矩原本就不那么大,今晚,你就在母妃这儿歇着吧。”
李恪点了点头,随意道,“听说父皇已有几日没上朝了,母妃有打听到什么原委么?”
杨蕊敛去了笑容,漠然道,“后宫的嫔妃都打听过了,谁也没霸着皇帝,御医署那边也没有消息,也许是朝中的事情吧。不过,方才各个宫里都接到了口谕,明日含元殿设宴,也不晓得为得是什么。”
李恪知道母妃已经许久没被父皇点召过了,也就识趣地避开这话题,设宴?太子不在的话,魏王的风头岂不是更劲了?那些老臣们可又要和父皇吵上一久了,而自己……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
夜空中高挂着一轮明月,皎洁而清澈,柔和的光华透过层层窗棱铺洒在若水熟睡的脸庞上,李世民一手撑着脸,侧看着妻子淡雅的睡眼,从发鬓到额头渐渐的滑下,修长的脖颈下划出两道精致的锁骨,再往下的肌肤,便被白色的里衣若隐若现的遮挡着。当初的他怎么会以为可以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若水的影子呢,这明明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魅惑,雍容的尊贵下藏着如水般的清澈与包容。这时,似乎是感觉到被人深深的凝视着,若水无意识地将身子侧了过来,李世民苦笑的挣扎了一下,手放在她腰间的系带上,轻轻的一拉,长夜漫漫,月华之下,两道身影缠绵交结,宛若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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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陛下,已是巳时了。”郑吉在门外轻声唤道。
李世民虚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枕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只是害怕昨夜的一切仿佛是南柯一梦,散了无痕,只见若水的眼睛微动,缓缓地睁开,眸子里有些茫然,可转瞬间就变得清明了起来,“昨夜……”
“昨夜?”李世民故意重复了一遍,“若水不记得了么?”
若水心中有中说不出的滋味,半梦半醒之间,从没想到过那个骄傲的男人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做出那样的事来,罢了,自从离开扬州以来,遇到过太多太多出乎意料之事了,瑶儿,杜荷,还有称心,孙思邈,“二哥,孙先生不会也是你安排的吧?”
李世民见若水并未对自己冷眼相对,愉悦地笑道,“孙思邈?朕还真的差不动他呢,不过要不是他,你还不知道要躲到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躲?若水眼神微闪,“不知道称心那孩子有没有被送去舅舅家里?”
心中明白若水话语间闪避的意图,李世民也不恼,毕竟四年的分别后能像现在这样也已经算是意外的惊喜了,不过他还是无法想象若水会对自己置之不理的样子,“不用担心,他已经在高家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太满意若水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别人的身上。
若水放下心来,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抬眼望着李世民,现在的自己看着这个男人,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从十三岁时的初见到如今的重逢,从过去的相敬如病到此时的相顾无言,过去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不记得有谁说过,真正的爱情只有两种,要么是青梅竹马,要么是一见钟情,可对他们而言,无论那一种都不曾适合,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像是岁月的杂糅与沉积,以至于从来就没有能够彻底的分离过,有些人生来就注定在一起,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诠释。
“若水,午时的时候,我们该要去含元殿了。”李世民将若水从榻间抱起,“这后边有一处浴池,里面的水是从不远处的温泉引来的,很是舒适。”
片刻之后,若水浸在温热的泉水中,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在扬州,那是平静,平静中却带着一份的死寂,可现在同样是宁静,可将要见到孩子们的那份欣悦盖过了所有。而面对他,也许并非是那么无奈的选择,长孙或是自己纵使是一个极静的女子,可心中最想要得却是一个温暖和完整的家,为了这个梦想,她们也许会倾其所有,甚至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与将来。
李世民看着若水半闭着眼,一付慵然浅笑的模样便知道这一次他没有做错,从扬州回来之后,他想了许久,无忌那时的话总是盘旋在自己的耳边,若水并不是无欲无求,只是她的欲望和其他的人相比,实在太过简单,江山,权势,甚至帝王的独爱,都比不过家人之间的温馨。所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自己抱着刚出生的瑶儿坐在房里的时候,若水的笑容会那么的美丽,这样想来,其实他的妻子真的是一个太过可爱的女子,无论在何种境地,无论是何种身份,她的内里都从来不会改变。
从池中起身,任着李世民替自己穿上深青色的袆衣,绾起长长的发丝,在云鬓边钗入金色的凤簪,无一不象征着皇后的尊贵与地位,若水神色平静甚至安详,直到铜镜前隐约出现了让自己觉得陌生的模样,继而便悠然地转头朝着他端庄的一笑,“二哥还不急着更衣么?”
李世民的眼中溢满了惊赞之色,“这身衣服果然只有若水穿才最是适合。”
“莫非二哥还看过其他人穿过么?”若水淡淡地戏谑道。唐朝至今不过两代,而长孙是第一个穿上皇后之服的女子,《资治通鉴》中曾记载,唐太宗在长孙皇后死后,曾经动过心思要另立新后,不过被魏征以一句“陛下方比德唐、虞,奈何以辰嬴自累!”给谏了回去。
李世民笑而不语,向外唤了一声,“郑吉,宣人为朕更衣。”接着又说道,“我打算把这永安宫改为大明宫,你看怎么样?”扬州大明寺虽然不是天下最尊贵的庙宇,不过既然曾经住过大唐的皇后,这大明二字也不好太过怠慢了。
“大明宫?”若水心绪一转,点头道,“不错,永安二字虽然取义祥吉,不过三国的时候,蜀主刘备败走身死的地方亦叫做永安宫,不如大明二字来的气象深远,更何况永安,永安,这世上哪里会有永远安定的地方。”
李世民捏了捏若水的手,“我们不去在意什么永远,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定会让你安定无忧。”
若水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李世民肃着一张俊颜,由宫人们更换冕服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可那种经由世家,沙场,宫廷的种种磨砺后所显现出的尊贵的帝王之气愈加地清晰与深沉,而相形之下,承乾的人生和他父亲相比也许还是太过顺遂与安逸了,以至于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天子挥了挥手,侍候的下人们低着头退了出去,甚至没敢朝自己这儿看过一眼。
李世民拿起帝王的冠冕递给若水,若水稍稍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替他带上,举止从容而自然,两人之间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张力。
“时辰快到了,我们走吧。”宽大的衣袖下,帝后之间十指交握,不知为何却让若水想起了她从别庄回来的那夜除夕,那是得他们也是这样相携着走出寝宫,可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含元殿是大明宫的主殿,用于举行各类大典和元、朔的中朝,地位与太极宫中的太极殿相仿。御辇从寝宫中离开,稳稳地行至含元殿前的御道上停下,郑吉在一边迅速打起帘子,李世民先下了行辇,朝里面伸出手,若水微一凝神,将右手交付到了对方的手心中,随即缓缓地走了下来,刹那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惊人的壮阔与雄浑。
抬头仰望着这座屹立在高岗之上的殿宇,白墙,红柱,青瓦,丝毫没有之后那历朝历代皇宫建筑的奢华与华贵,它的雄伟正如同这初唐的气象,大气而沉稳。
李世民自豪地看着若水由衷赞叹的神情,他知道,也许或许若水会更喜欢平凡朴质的生活,可自己能给她的是同样属于他们的另一个家园。
走在通往主殿的御道上,李世民看着着殿身两端的楼阁道,“这就是栖凤、翔鸾二阙,与主殿有廊道相连,不过在我看来倒颇像岩鹰展翅欲飞的双翼。”
看着愈来愈近的大殿,若水不自知的握紧了那自己指间缠绕的手掌,满殿的朝臣,嫔妃,自己的命运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个王朝的顶端。
当玄色的与青色并列而行的两个身影一同出现在殿宇之中时,四座寂然。直到陛下与皇后已经在上首的御案前坐下之后,殿下众人似乎完全愣在了当下,无人发出一丝的声响来。
长孙无忌暗自叹了口气,自从贞观二年从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上请辞以来,原本应当是清闲许多的日子偏偏反倒是越来越忙碌,见到舅舅朝自己看来的眼神,他定了定神,作为司空理应为群臣之上,于是越众向上端下跪行拜礼,恭敬道,“臣参见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此言一出,便再也容不得任何人犹疑,殿中立刻就俯跪了一片人,尽管心中的骇然并未有一丝的消退,可是,皇后的的确确的再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若水含笑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韦贵妃的身上,韦妃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似乎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来没来得及细想,她已经起深深朝前方行了参拜之礼,而品级在贵妃之下的其余嫔妃自然也跟着在后边跪下行礼。
待李世民叫了起之后,若水看着入席的一众女子,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她的眼神安详而澄澈,带着温和而宽仁的笑容道,“起身吧,跪久了对身子不好。”嫔妃们低垂着眼眉,谢恩之后,归坐于原位,精心装扮地容妆却掩不住那同样的煞白。
李世民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眼中,可似乎完全地不以为意,仿佛那些臣子的失态与嫔妃的失仪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嘴角的笑容也是过去很久没有过的温暖与真实,他平和的开口道,“诸位爱卿,今日朕于含元殿设宴,为的正是庆贺皇后病体出愈,因此也算是家私宴,你们不必拘束。”
若水的微微抿了一口淡酒,徐徐地松了一口气,如同不经意般的将视线缓缓的拂过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当中,有眷恋,有喜悦,有苦涩,有惊惧……还是那掩盖不住的憎恶……看到这里,她不由轻叹,都说痴者悲伤,许多年之后倒有一个人说的一点也不错,不相爱者,便可不相弃。
直到很久之后,那一天的御宴依然深深地铭刻在了人们的心中,丝竹声响,罗衣飞舞,
他们的陛下开怀畅饮,千杯不醉,他们的皇后浅笑雍然,一如从前,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是又似乎一切从这一天起就变得再也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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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重华(上)
又是日落时分,看着驾辇经过了宣政殿与紫宸殿,从前宫回到了后宫,李世民看着若水急切的眼神,笑着打破沉默道,“若水,相信我,等到了寝殿,兕子定会第一次扑上来,就和当年的瑶儿一样。”
若水神色微敛,双手交握着,“二哥,兕子和末子还会认得我么?”毕竟自己走时,他们不过才是三岁的孩童啊。“
李世民怜惜地拉过若水冰冷的手,安抚道,“放心吧,这两个孩子聪明的让我都诧异呢,识文习字只消看过一遍就能记住,何况是母亲的样子?骨肉亲情,血脉相连,连你还在扬州的时候,兕子都和我说梦见你抱着她呢。”
“那……”若水蹙着眉,踌躇道,“他们只不知道我之前是……”
李世民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只和他们说娘亲出远门去了,别的什么也没说过,至于其他人,我想那就更加不敢乱说了。”
“那这些年,是谁照顾他们?”若水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涌了出来。
李世民低沉地笑道,“我们的孩子,又怎么舍得把他们交给别人去养,自然是住在甘露殿,我亲自带着。”
若水闻言,心中蓦得一宽,失笑道,“二哥,你竟然也会带孩子?”
看见那许久不见的笑颜,李世民的笑意更深,“不说末子,兕子可是在我的膝上养大的,不信的话,到时候你可以亲口问问。”
若水不禁莞尔,“为什么不说末子?难不成二哥也会重女轻男?”
“一个皇子,怎么好成天被人抱在身上?”李世民微微一哂,“再退一步说,即使我肯,我们的末子也不会稀罕吧。”
若水的好奇心乍起,“末子和青雀一样不爱黏人么?”记忆中,这个最小的孩子闹起来可是一样让人头疼啊。
李世民的话中稍稍带了点酸意,“不是不黏人,可末子黏的却是他的太傅,要不是遂良这些年常常进宫,我们的儿子还巴不得去做褚家的儿子呢。”
“我从前不就说过,末子和褚先生有着天生的缘分呢。”若水笑吟吟地说道,正如同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因为长孙将过去的感情彻底的从自己的身上抽离,再一次看见他,听见同一个名字,可心中却只剩下淡淡的惘然,而非刺痛与悸动。
李世民也同样回忆起了当初那幕让自己猜忌的情形,现在想来,有些可笑,又有些慨然,经历了生死魂灭的过往,曾经以为永远也无法放开的那一切,如今也不过只留有淡淡的痕迹罢了。回过神来,他的声音中还留有了些自嘲的影子,“人家都说女儿养大就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家倒成了儿子还没长大就偏向外人了。”
若水盈盈一笑,“那末子整日里缠着人家褚先生做什么呀?”
“说到这里,我还真纳闷了。”李世民皱眉道,“要说末子喜欢书法才喜欢遂良吧,他也可以和兕子一样来和我学的啊。”
若水仿佛随口道,“兴许是二哥的字不如人家褚先生呢,末子似乎从小就要比兕子更挑剔些。”
话音刚落,李世民正要为自己说上两句,谁知便看见妻子促狭的笑容,不由叹道,“我总算明白为何那两个孩子究竟象的是谁了。”
若水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便想边道说,“承乾像你,青雀我看着似乎有些像哥哥,明瑶自然是象我,再加上末子他们,二哥,你可是亏了呢。”话刚说话,她又似乎想到什么一样,“唔,也不能那么说,二哥还有那么多的皇子和公主,不知道哪个更像一些?”
李世民啼笑皆非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来,还是去年的时候,就是承乾酒后闯祸的那次,气得我把他禁在东宫里。事后想起来,我和你成亲之前,还不一样做了不少轻狂的事情来,不过之后的冲动都在战场上给磨去了大半,才不至于酿成大祸。”
若水静了片刻,正色道,“二哥,这桩事,瑶儿有和我提过,哥哥也在查到底是谁散出的消息,分明是故意冲着承乾来的。”
李世民的神色一怔,似乎不明白若水再说些什么,“等等,无忌怎么没和我说过,我听到的经过是承乾醉后和思摩两人在街坊中嬉戏打斗,惊扰营生,难道不是么?”
若水心下一沉,“怎么和瑶儿说的不一样?”
李世民面色微凛,正欲开口问个清楚,只听见郑吉出声道,“陛下,娘娘,寝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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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重华(下)
还没走下辇车,若水便听见远远传来急促的奔跑声,顾不得正在疑惑的话题,她掀开帘子,就向外走去,正如李世民之前所说的那样,连身子还未站定,一个粉色的小人儿已经冲到了自己的怀里,小脑袋埋在娘亲的胸口,不肯抬起,边哭着边哽咽道,“娘亲,你终于回来了,兕子好想娘噢。”
若水的眼中一热,蹲下身子,把女儿抱起,“是娘不好,兕子乖,娘再也不会走了。”
明达泪汪汪的抬起眼,“娘不会骗兕子么?”
若水这才看清了女儿的长大后的模样,四年前还圆圆的小脸变得纤细了些,那漂亮的五官和少时的明瑶几乎一模一样,“当然不会,娘会一直陪着兕子长大,直到和姐姐一样出阁嫁人。”
亲了亲明达香馨的脸庞,若水抬起头,不用左顾右盼,只见另一个面貌和明达有些相似的男孩就安静地在前方不远处站立着,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自己,母子俩人就这么在咫尺之间无语的对视着。末子,这个原本不该出生在这初唐盛世里的孩子,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眼神中闪着疏离与清澈的光芒,如果说兕子仿佛是过去那个长孙家备受宠爱的么女,那么末子更像当初那个在寂寞中长大的自己,从来就没有过孩童应有的撒娇与稚气,若水轻轻地笑了,走上前,空出一只手温柔的将他搂在怀里,“末子,还记得娘亲么?”
长孙止忽然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脸抬起,“娘也姓长孙么?”
若水笑着握着他的手道,“是啊,末子和娘是一样的姓氏,你不喜欢么?”
末子依偎在母亲身上,“喜欢,因为末子不和爹爹姓,所以可以不学许多东西呢,其他的皇兄要么已经出宫立府,或是离京任职,每天都要做好多事情,只有末子才能空出时间来和褚先生习字学诗。”
明达偷笑着伸出小脚朝弟弟身上晃悠了两下,“末子,这次你可不许和我抢娘亲哦。”
李世民走了上来,伸手将儿子也高高地抱起,拍了拍他的衣服,朝着若水道,“想当初,他们做什么都要抢上一番,这几年倒不常见了,怎么娘一回来,又争上了?”
末子的嘴角一弯,露出浅浅的笑容来,“娘,青雀哥哥还在里面等着呢。”
若水心中又是一阵欢喜,对着李世民嗔怪道,“要不是缺了承乾和明瑶,今日我们一家就好团聚了。”
“明瑶和承乾你不也都见过了?”李世民侧脸蹙眉道,“你抱着兕子沉不沉,累了的话我来接手吧。”
末子闻言,很是乖巧地要从父亲的怀中跳下,不过,兕子却嘟了堵嘴,手臂牢牢的环住母亲的脖子,“我不要,兕子就要娘抱着。”
“还是个小孩子呢,哪里沉了。”若水心底里有一处空落的地方迅速的温暖起来,女儿依赖着久别的母亲,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依恋着明达和其他的孩子?
还没走几步,又是一道熟悉的身影直直地跪在内殿的门口,李泰神色激动地朝若水看去,已经很久了,他没有那么将内心的世界赤裸裸的放在脸上,在那段现在看来也许是最艰难的时候,母亲早逝,大哥与父亲处处针锋相对,前朝后宫更是暗涌不断,而自己更是被置于了那最为敏感的风口浪尖。可除了忍耐,他别无选择,已经有了大哥忤逆在前,自己又如何同大哥一样向他们尊贵的父亲发出尖锐的质问,而现在,娘回来了,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事了,想到这里,他不由苦笑,在这个最高贵的家族中,比起那个无往不胜,天命所定的爹爹,娘亲却反倒更被视作的他们的保护与屏障,深埋在心底那所有的秘密都可以有倾诉的地方了,那必定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吧。
内室中,若水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次子,只消一眼,她便完全放下了心来,此时的青雀还是四年之前的那个模样和心性,比之承乾更为沉稳的举止,可也少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神色,她温柔地抚上李泰的脸,“做了父亲,青雀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李泰凝视着娘亲,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声音稳重了不少,“娘亲,你这些年到底……”
若水打断了儿子的话,温和的说道,“娘没事,只是这个中的经历实在太过灵异,等回了太极宫,见了你大哥,再一块儿说吧。”
“爹也不知道么?”李泰疑惑地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父亲。
若水微微一笑,随口道,“你爹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不然什么消失不见这种理由,他又怎么说的出口。不过那个时候,娘确实也是从宫里突然不见的,你们这四年也着实冤枉了你们父亲。”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道,“青雀,这事以后再说吧,倒是你之前把末子他们给支走,究竟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
李泰起身,将门掩实了,又吩咐郑吉所有的宫人都退出内殿,这才回到案几前坐下。
“你那么神神秘秘的到底要做什么呢?”李世民笑着将妻子揽在身边,这般随和的样子近年来实在是很少出现过了。
若水到觉察出了一丝不对,青雀和承乾不同,若不是什么太过要紧的事情,他决不会轻易的涉足,而宁愿沉浸在各类的古籍当中。
“父皇,母后,有一桩事,儿臣觉得不能再拖延或隐瞒下去了。”李泰用的是一个皇子对他父母的正式称呼。
李世民的神色微敛,“可是国事?”
李泰看着娘沉吟不语,却颇为凝重的样子,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已经是三年之前的事了,儿臣曾和大皇兄私下里说定了一些事情,向父皇隐瞒至今,实在是有我们不得已的苦衷。”
“接着说。”李世民放在若水腰间的手微微一紧。
“因为母后生死未明的缘故。”李泰说得稍稍含糊了些,“皇兄和父皇的关系也就一直僵持着,最初的半年,除了私下里不如从前那么亲密,在朝廷上皇兄并未作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可从贞观十一年开始,各种针对皇兄失德,我们兄弟不合,甚至父皇有意易储的传言就在朝廷内外,甚至是长安城慢慢的流传了开来,不少事情说得有眉有眼,不容的人家不信,可要查起来却并非易事,市井街坊之间,人流混杂,一个不慎,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所以,儿臣便和皇兄商议,不如将计就计,那些人不就是要看我们兄弟反目,父子成仇么?我们干脆就一步步地做给他们看。甚至去年皇兄醉酒失态的那桩事,被有心人夸大其词甚至传到了父皇的耳中,也是我们意料之中的事。”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不安地停了下来。
若水震惊地听着,脱口道,“瑶儿说,那一次,连舅舅也觉得不对于是出手查了很久,还是没见一点的眉目?”
李泰点了点头,“是,儿臣和皇兄那时也有些惊讶,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居然如此沉得住气,不过,娘过去曾说过,藏得越深,行事却小心高明的人他们的目的也就越大,只要耐住性子等,总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所以,皇兄借着脚伤也就故意不去早朝,装出很无能散漫的样子来,果然,父皇年初给了儿臣超过皇子的赏赐之后,有人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在我面前说一些怂恿争储的话来。”
“那个人是谁?”李世民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已经不仅仅是发怒了。
李泰的嘴角微动,平静道,“是房大人的次子,房遗爱。”
“房玄龄的儿子?”李世民怀疑地重复道。
若水淡淡地出声道,“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二哥还是不要拘泥于这点上不放,毕竟倘若是房玄龄也不能相信,那这朝中大半的官员也必有异心了。”
“母后说得不错,据儿臣查到现在,还没发现房大人和这桩事情有什么牵扯的。”李泰神色一变,“而真正有关的则是另两个人,这也是房遗爱自以为儿臣对储位势在必得之后才露出的背后之人。”
李世民的眼神如寒冰般,冷冷道,“直接说吧,无论是谁,也不必有什么顾及。”
李泰的声音突然异常清冷起来,“一个是下嫁到房家的合浦公主李莲,另一个就是吴王李恪。”
话音落地,宽敞的内室中,寂静无声。李世民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一个是你的皇妹,一个是你的皇兄?”显然,他并未完全的相信李泰的话。
李泰在父母面前重重跪下,“儿臣不敢忘记。不过当他们竟然敢派人将大皇兄的脚差些伤残,做出那种阴险而恶毒的事情之后,儿臣就没再把他们当作是同为一父所出的亲人,而只不过是不可不防的敌人。”
“你说什么?”李世民面色森然道,“是他们把承乾给射伤了?”
李泰的声音也是一沉,“儿臣已经派人把那个藏在树丛中的射箭之人从李恪手上救了回来,现下正关在王府里,他也已经把前后的事情全部给供出了。”
“承乾知不知道?”李世民艰难地问道.
“儿臣在知道李恪他们三个之后就给大皇兄送去了密信,不过还是迟了一步,否则皇兄的脚也不会……”
若水缓缓的起身,把李泰从地上扶起,“青雀,不要自责,有孙思邈在,你大哥的脚不会留下什么遗患的,放心吧。”
说出了三年来只存在于自己和大哥之间的那个约定,李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尽管现在的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沉默的孩子,但对母亲的信任与依赖却没有丝毫的中断过。只见娘亲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的脸上带着一丝骄傲与感慨道,“说了那么就,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我和你爹还有些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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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暮鼓 (上)
睁开眼,室内还是昏暗昏暗的,若水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淡淡一笑,从回宫后的那天起,,每天醒来,都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身体之间已是没有了距离,可心却没有想象中的再那么容易被温暖,也许是完整的记忆,也许是山中那四年清静的生活。这个时候,该到了早朝的时辰了吧,轻轻地阖上眼,过了一会儿,身旁的男人动了动,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她身上拿开,最后几乎没什么声响的起身,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后方才离开寝间。
等到那轻微的合门声过去,若水又睁开了眼睛,事实上,李世民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不过那也是自然的,历史的优胜劣汰注定了若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放在首位的必定是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甚至是忍辱负重,若只单说一个男人,他的英雄气概,霸气狠洌,出身尊贵自然注定了在乱世的战火中锋芒毕露,无往不胜。温柔、体贴,这从来不会是一个明君所为人赞赏的特质,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总会带着一份让人诧异的细致,而在不经意间打动了自己,他是爱自己的,可这份爱究竟能不能成为幸福的开始,却依然是一个未知的答案……毕竟自己的归来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的孩子们。
春季还未过去,清晨的天还带着丝隐隐的寒意,独居时养成的习惯,让若水几乎不再有嗜睡的时候。回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广月每日为若水梳妆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眼眶微红,总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一样。
若水心无旁骛地看着窗外淡淡的晨雾,听见门外传来似乎是淡云的脚步声,于是悠然转头,问道,“原先定好的后宫嫔妃上我这儿来请安的日子就是今天吧。”
淡云一边端着早膳,一边回道,“是,说好的是今天,方才有宫女来禀报说,有几位娘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让她们候在外殿吧,外边有雾,不宜久站。”若水眉目间一派淡定,无喜也无怒。
广月在一边笑道,“还好明霞仍在东宫,不然依她的性子,又要嘀咕半天了。”
若水嘴角微微一翘,“说到东宫,这些年,也真把你们给忙坏了,我原本以为韦贵妃会接管后宫的呢,”
淡云接口道,“小姐,我倒觉得陛下做的没错,一来,一旦有嫔妃接过了皇后的权责,极容易让有心之人想到另立新后的揣测上来,再者,太子妃不属后宫嫔妃,做起事情来,自然更公正些,至于我们,这原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怎么?”若水听了些端倪,“这些年,宫里不太平么?”
广月犹豫了下,“小姐,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自从贞观十一年,许多年轻貌美的世家女子入宫后,这各宫之间的争宠就越发有些不择手段了,那种事,陛下不管,太子妃自然也不好插手,因此……”
“还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吧?”若水的声音中依然听不出喜怒之色。
“大的是没有的,毕竟陛下对任何一位妃子的宠幸长的也不过两个月,更不用提短的了。”广月垂下眼帘道。
若水沉默了一下,“两个月,倒也真不算短了,可为何后宫中至今再无子嗣所出呢?”
“因为每次侍寝之后,无论是谁,都得喝下避子的汤药,从未有过例外。”
若水微嘲地一笑,“那还真是有够难为的了。”
广月与淡云的眼神交会了一下,都不明白这话指得到底是谁,接着,只见小姐径自在案几前坐下,“对了,那些新近的宫妃名册拿来让我先看看,这些天忙着承乾那边的事情,差些给忘了。”
“小姐为何那么着急呢?”广月忍不住道,“累了那么久,还是要休息一阵吧。”
若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拖久了,人心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巳时,立政殿。
外殿里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前来请安的嫔妃,凡是贞观十年之前入宫的妃子都异常沉默的按各自的品阶站着,而之后的那些不过都还未及二八年华的女子们忐忑不安地交换着彼此打听到的消息,这里面除了已是正三品的徐惠,再没有第二人见过皇后的模样,可偏偏这个素来性子温婉的婕妤此刻一声不吭地静静立着,垂下眼睑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哀伤。
“小姐不穿朝服么?”淡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若水却似不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太过正式的宴席,不必麻烦了?难不成我不穿那身衣服就不是皇后了?”
淡云不禁失笑,终于又听了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上一次的回忆似乎还很遥远吧。
“殿后的内室里,茶具点心都备好了么?”
“一切都备齐了。”
“唔,那我在名册中勾出的那几个人你和广月也都记住了吧?”若水蹙眉道。
淡云谨慎地回道,“是,小姐,不过刚才庆恩殿的宫女来说,杨贤妃身体不适,改日再来向皇后赔罪。”
若水点头,不再说话,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前边就是立政殿的前殿了,她温和的眼眸下隐带着几分淡然,庄重笔直地跪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殿中的妃嫔们齐齐下跪,行礼问安。她微笑地抬手叫起,重新开始执掌这偌大的后宫,从那一刻起真正又回到了母仪天下的凤座上来。
一个时辰将至,若水朝淡云微微颌首,接着便道,“本宫在病中休养之时,就听说宫中新入了不少德才兼备的女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往后的日子,你们互相之间更要互相照拂,谨遵宫规……”说完,便在又一次的跪拜中离开了大殿。
在内室中等了没一会儿,韦贵妃,燕德妃,杨淑妃还有徐婕妤步履有些不稳的走了进来,淡云与广月看见若水的眼神,便关上门,恭敬的退了出去。
“坐下吧。”若水的目光掠过她们的面庞,淡笑道。
几人皆有些拘谨的跪坐在两旁,稍稍抬眼,只见皇后敛色端坐着,专注着手中的茶叶与茶具,一连串流畅优雅的动作下来,案几上的五个青瓷茶盅里被斟上了带着清香的茶水,“要试一试本宫的茶艺么?”
四人受宠若惊的小心地谢恩接过,见皇后抿了一口后,才纷纷细品了起来。徐惠眼带茫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韦贵妃在同样沏了一壶茶后所说的那番话,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境遇呢。
若水神态自若,对着韦珪徐徐笑道,“这四年来,辛苦韦姐姐了,一杯清茶聊表本宫的谢意。”
韦珪连忙谦逊地俯身回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几年皆是太子妃在操劳后宫的事物,臣妾未曾有过什么功劳。”
“韦姐姐过谦了。”若水温声道,“太子妃年岁尚轻,若没有贵妃在后边扶持,又如何能保证凡事皆有条不紊,不起争执?”
韦珪神色微变,还未说话,只听见杨茜在一边忽然柔声一笑,“依臣妾看,皇后此言才是过谦了呢,太子妃大婚前在您身边待了那么久,耳闻目染下来,自然能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就连陛下也甚赞不已呢。”话音刚落,她忽然状似随意地朝徐惠斜斜递上一眼道,“如今宫里的新人可是越发出挑了,徐婕妤可不正是这个中的翘楚,说其岁数来倒比太子妃还小上不少啊。”
徐惠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了片刻,只听见皇后清润的声音道,“不说未晞,婕妤十一岁入的宫,还没明瑶大呢,可看上去竟比那丫头要懂事上不少呢。”
燕德妃跟着说道,“要真的说起来,皇后娘娘嫁给陛下时也只有年方十三,如今又有谁能记得上娘娘半分呢?”
杨茜的脸色一冷,低头道,“是臣妾糊涂了。”
“本宫听说徐婕妤的才情颇高,而其中又犹以诗文为甚,这倒是和德妃颇有几分相像。”若水笑言,“你们不必拘束,今日本宫唤你们来,不过就说说闲话罢了,毕竟我离宫四载,许多人和事都有些生疏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若水颇有深意地望着韦珪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韦姐姐,前久的时候,合浦公主常常进宫,一待便是一整天,有这事么?”
韦珪有些惶恐地回道,“臣妾只知李莲确实常会入宫,不过她在安乐殿待得时间极少,似乎去杨贤妃那儿为多。”
杨茜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贞观八年的那桩旧事,照杨蕊的说法,皇后与陛下后来应该都是知晓的,不过因为后来皇后病重,又传似病逝,才没有再追究下去。而今日,先是杨蕊称病未到,而皇后又语带玄机,即使这些年自己对宫中的大小事宜皆漠不关心,可如今看来,杨蕊必定又是做了什么令皇后也无法容忍的事来。
若水点了点头,平淡的神色让人无法看出任何的端倪来,只道,“那孩子出生就没了娘亲,也是在韦姐姐身边养大的,原以为和孟姜一样都是知书达礼的公主。可我却听说自她下降之后,不但没有孝顺公婆,反而把房家搅得不得安生,不知韦姐姐是否有所耳闻?”
韦珪完全没有料到皇后竟然会当面提及此事,面色一白,“是臣妾教女无方,请皇后罪责。”
若水缓下语气,“本宫并未怪罪韦姐姐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公主那就该有公主的样子,若是这般长久的骄蛮任性下去,还不要闯出大祸来,韦姐姐毕竟是她的母妃,有些话还是要母女俩私下说说才会起作用。”
韦珪细想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道,“皇后贤明,臣妾立刻派人把李莲招进宫来,请娘娘放心。”
若水的嘴角扯起一弯端庄的弧度,缓缓说道,“如此甚好,本宫替陛下谢过韦姐姐了。”
话音落地,四座俱静,四人心中皆是一震,这后宫,也许又要变天了。
离开了立政殿,淑妃和燕妃向各自的宫室走去,丝毫没有停留,而韦贵妃则与徐婕妤相携而行在去安乐殿的路上,韦珪看了一眼始终垂着眼的徐惠,轻叹道,“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皇后了吧,怎么反倒更呆愣了?”
徐惠稍稍抬起眼,踌躇了一会儿道,“贵妃娘娘,皇后真的只比陛下小上三岁么?”
韦珪轻笑了一下,“我当你一直默想着什么呢,皇后十三岁嫁给时年十六的陛下,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吧?”
“可是,皇后看上去就只和太子妃的年纪相仿啊,即使再怎么驻颜有术,也不可能那么……”
“那是你才见过皇后没多久。” 韦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涩意,“日子长了,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子,不逝的容颜,至尊的地位,高贵的气度,天子的专爱,几乎每一样都是其他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可老天将所有的眷顾都给了她一个人,你明白么?”
徐惠下意识地回望着后边远去的宫殿,“皇后就难道没有不如意的时候么?”
“不如意?”韦珪喃喃道,“如果我也能拥有那一切,即使要付出一些代价,又有何妨呢?”
“皇后娘娘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徐惠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哀婉,“贵妃娘娘曾说我和皇后有一分的神似,可在我看来,却连半分都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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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暮鼓 (下)
韦珪带着几分感概地安抚道,“惠儿又何必自轻,很久以前,当我初见皇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有些人注定就应该是站在高处,只手之间,权握天下,等看多了,你会发现陛下和皇后其实是如此的相像,也同样难免会因此相伤,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惠儿,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皇后的宽容慈悲也是有底线的,若是有谁自以为聪明地踩了过去,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可以看见那个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刚走进甘露殿,两边的内侍和宫女立刻恭顺地跪下行礼,若水唤了起,问道,“晋阳公主和隐王殿下呢?”
一个经常跟在郑吉身后的内侍走上前,俯身道,“回禀皇后,公主殿下被陛下抱去了两仪殿,隐王殿下正在偏殿的书房中习字。”
若水点头一笑,径直向偏殿走去,“淡云,明达可是已经被她父皇给宠溺过头了?”即使是历史中备受李治与武则天宠爱的太平公主似乎也没有这般儿时的经历吧。
淡云含笑道,“小公主在两仪殿很是乖巧,听说还替不少朝中的大臣解过围呢。”
还未进到书房里面,据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若水便清晰的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末子的,和褚遂良的。
淡云担忧地看着若水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过会儿再……”
若水微抬了下手,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皱眉,随后还是举步走了进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孩子沉稳的眼中偶尔闪现的愉快骄傲的光芒,如清风一般的男子温柔带笑的低头在边上轻轻地说着什么。而下一刻,那温文可亲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褚遂良从末子的身边站起,朝若水一丝不苟的施礼。
末子看见母亲的身影,惊喜地走到若水的身边,“娘,你怎么来了?”
若水摸了摸他的头道,“娘亲来看看末子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打搅到太傅给你上课了?”
“今天不算上课。”末子显得比之往日更开朗了些,“我临了一幅字,想让褚先生来指点一下。”
若水微笑地走上前,看见案几上的一幅行书,有些意外道,“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么?”
“嗯。”末子的眼中灼灼有神,“娘觉得如何?”
“娘虽然不擅行书,不过也能看出末子是练了许久了吧。”若水惊讶于儿子的天分。
褚遂良在一边道,“十五皇子习字已有四年有余了,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勉都为臣至今所罕见的。”
末子似乎有点羞涩,挽着若水的手道,“娘,你也来写几个字吧。” 若水站在案前,静默了一会儿,提笔写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末子对褚遂良说道,“先生,您觉得娘亲的字如何?”
褚遂良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颤意,“臣觉得,皇后娘娘的字迹圆婉却又不失风骨,若是多加练习,恐怕会更有所成。”
末子转过头,又看了看,神色有些奇怪道,“娘,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字和褚先生有一种说不来的相像呢?”
褚遂良脸色一变,却说不出话来,只见若水从容地一笑,轻声道,“因为娘的字也是褚先生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呀,不过末子愿意替娘保守这个秘密么?”
“皇后娘娘!”褚遂良大惊。
末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异芒,不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仿佛没有听见过任何话语一般,带着一丝稚气道,“娘,这是《论语》里说的话吧,孔子站在河岸上看着奔涌向前的河水,说,时间就像河水一般,不分昼夜的流逝着,不再回头,对么?”
“不错,圣人借着河水告诉我们说要懂得珍惜当下的时光,不要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若水愣了一下,回神道。
末子可爱地一笑,朗声道,“娘,我想出去找淡云姑姑要点心吃,你等我一会儿哦。”说话,还不等若水有所反应,便向外跑去。
内室中的两人隔着案几的两端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若水敛起笑容,“你还记得我们在九成宫的时候说过的话么?”
褚遂良并无回避之色,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记得,你说,你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观音婢了。”
“其实我说错了。”若水忽然抬头对上褚遂良的目光,“过去的事情无论多久,还是依旧不会消失,问题只是你有没有放下罢了。”
“阿良哥哥,你放下了么?”若水淡淡地笑了笑。
“我曾以为,那一切在贞观十年的时候,已经彻底的埋葬了。”褚遂良的声音带着一丝痛楚,“现在,也许你说得对,对我来说,放下才是唯一的出路。”
“或许,困难的从来就不是面对未来,而是放下过去。” 若水怅然叹道,远远传来末子欢笑的声音,她问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那时候,你会不辞而别?”
褚遂良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抬眼惨然一笑,“那时候的我们,无论是谁也无法决定未来的命运,不是么?”
若水默然闭上双眼,这就是牵绊了长孙二十余年的答案么?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在那个乱世之中,人的命运原本就如飘零的浮萍,而自己应该算是幸运了的呢。
“娘,你怎么了?”末子拿着糕点走了进来。
若水睁开眼,温柔的替儿子擦去嘴角的点心末子,“娘没事,休息完了,就继续让褚先生看你的字吧,晚上的时候,记得回立政殿用膳。”
末子嗯了一声,“娘要去哪儿呢?”
若水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气,“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故人。”
从甘露殿里走出,下午时分,日头已经渐渐朝西边滑去,若水的眸光微敛,“淡云,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么?”
“是,小姐,人已经被带去了。”淡云沉稳地答道。
若水抬头,遥望了一下远处的天空,“你说,爹和娘要是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会不会很失望?
淡云的眼神一顿,“不会,我还记得,当初的时候,老爷抱着小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小姐还记得么?”
若水的嘴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来,“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这可是圣人说的话呢。”
掖庭宫的西南部即是皇宫中的内侍省,通常这儿的人来往并不多,若水刚一走近,就看见郑吉垂眉敛眼的候道,“皇后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若水微一点头,淡道,“走吧。”
三人拐入一条窄小的宫巷,尽头处静立着一间不大的木屋,若水推门而入,一阵甜香的味道若有若无的飘散着。
“娘娘放心,这种迷香除了内服,不会对旁人起作用。”郑吉接口道。
若水的目光落在屋里仅有的一张榻上,榻上的人惊恐万分的看着她,却无法动弹,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臣妾……”
若水的笑容里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贤妃,一切都该结束了。”
“你!”杨蕊声音颤抖道,“陛下,我要见陛下!”
“看见郑吉,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若水轻轻地叹息道,“你现在若是见到的是陛下,杨蕊,你就该想想你儿子的下场了。”
杨蕊惊恐万分,“恪儿,你们把恪儿怎么了?”
若水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同情,“吴王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包括你是怎么怂恿他散步对太子不利的流言,包括你利用合浦公主以及驸马与李恪勾结,甚至还包括你们在猎苑中将太子射伤。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可都是你,贤妃。”
“你骗我!我要见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杨蕊的神志有些疯狂了。
若水的笑容带上了深深的嘲讽,“吴王怎么会选择见你呢?你差些害得他走上一条不归之路,现在,他清醒了,所以自然选择作陛下的三皇子,做大唐王朝的吴王殿下,或许将来还能成为历史上有名的贤王。杨蕊,你该明白什么叫做众叛亲离吧,不过为了你最心爱的儿子,你还可以做出最后的一次牺牲。”
杨蕊眸光一闪,对若水哭喊道,“皇后娘娘,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都不是臣妾所为的,那个逆子自己心存不轨,到头来却栽赃到我的头上,娘娘,请您一定要明察啊。”
若水的声音里似乎很是为难,“如果有罪的不是贤妃,那吴王的下场可就……”
“娘娘,只当我从没生过这个逆子,无论陛下怎样处置他,都不管我的事情。”杨蕊急切地说道。
若水惋惜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残酷,“可惜,贤妃,在儿子和嫔妃之间,陛下选择的永远是儿子呢,本宫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说完,她回头朝郑吉示意了一下。
郑吉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走到贤妃的身边,跪下,只见杨蕊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你刚刚是故意的那么说的,对么?”
若水走近了两步,看着杨蕊的目光已经宛若她已经死去,漠然道,“今天的一切,你早在贞观九年派人对承乾的马匹做了手脚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了吧?”
杨蕊的笑声渐止,“那为什么,李元吉的那桩事,你却丝毫不在意呢?”
若水的声音清冷而淡漠,“因为储君之位乃国之根本,你既然敢动,就要有承受后果的预期,而前者还不足以让我对你出手。”
“长孙若水,你不觉得自己可悲么?”杨蕊忽然笑了,“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一个人?你从来就完美的不像一个真正的女人,说实话,我曾经对你恨的咬牙切齿,可现在,我是真的同情你。”
若水面无表情地看着瓷瓶中的液体被灌入了杨蕊的口中,看着她的眼眸在渐渐的涣散,可悲?她微微一笑,如人饮水,人暖自知,他们都只看见了作为皇后的自己。而有一句话,若水刚才并没有说完,为什么要对杨蕊出手,不仅仅因为承乾是大唐的太子,更因为那是她的儿子,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往往是可以付出一切的,不是么?可惜,这一点杨蕊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她在不断滋生的复仇之心中,已经不自觉地把李恪当作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条通往终点的捷径。
走出内侍省,凉风阵阵,夕阳满天,鸟雀归巢,若水远远看着前方立着的那道人影,此心安处,即是吾乡,须臾间,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伸出手,十指交缠间,彼此默默凝视着对方,“二哥,你后悔么?”
“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似乎从很久以前人生就在这般重复中走来,所以,我只会叹息,不会后悔。”
“那你后悔么?”
沉寂了片刻,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只是后悔没早一些回来。”
为了我,还是儿子?这句话在嘴边转了几回,还是被咽了下去,重要的是,一个真实的她已经渐渐回来了。
“空出的那个正一品的妃位就让徐惠递补上吧。”
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直接点头答应。
远处,遥遥的传来暮鼓的阵响,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慢慢的走向那残阳的深处,或是走向明日晨钟响起的又一个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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