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凤于九天
贞观二年的除夕,整个皇宫到处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皇帝站在甘露殿的门口,似乎在向远处眺望着。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李世民淡淡地问道。
郑吉小声答道:“回陛下,已是申时了。”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表情地看了一眼内侍,“替朕更衣吧。”
郑吉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对边上的几个宫女打了个手势,自己也跟了上去。
元旦、冬至与皇帝寿辰是宫中最重要的三个节日,而今年的冬至由于祭天的缘故并没有在宫中大肆操办。因此,贞观二年的除夕夜,皇帝选择在太极殿宴请朝臣。
皇帝今夜的更衣相当繁复,不过与祭天大礼上的大裘冕服还是略有所不同。,
今日皇帝身着的十二章冕服为衮冕服,乃践祚、飨庙、征还、遣将、饮至、加元服、纳后、元日受朝贺、临轩册拜王公之服也。广一尺二寸,长二尺四寸,金饰玉簪导,垂白珠十二旒,朱丝组带为缨,色如绶。深青衣纁裳,十二章即,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火、宗彝八章在衣;藻、粉米、黼、黻四章在裳。衣画,裳绣,以象天地之色也。自山、龙以下,每章一行为等,每行十二。衣、褾、领,画以升龙,白纱中单,黻领,青褾、襈、裾,韨绣龙、山、火三章,舄加金饰。
待到衣着完毕,皇帝接过郑吉跪呈上的冠冕,站在铜镜面前,将皇冠带到自己的发束上。
郑吉等在一边,眼睛朝门外瞥了又瞥,依然没有什么动静,而这边陛下的目光越来越冷洌宛如严冬,使自己不由微微一颤。
一个时辰过去了,眼看时间再也拖不得了,郑吉心中谈了口气,无奈地想提醒皇帝该上太极殿了,只见,忽然,皇帝的身形一转,他也随即转身看了过去,顿时惊呆在原地。
皇后身着册后大典时的袆衣,双手叠于袖内交于衣前,静静地立在门口,凝淡的目光直视着皇帝,深青色的朝服将皇后如白玉般的面庞更显高贵,只是比起从前,原本那种雍容的气韵中似乎更平添了几分宛如月华的清冷与肃穆。
郑吉暗自惊叹:袆衣者,深青织成为之,画翚,赤质,五色,十二等。素纱中单,黼领,朱罗縠褾、襈,蔽膝随裳色,以緅领为缘,用翟为章,三等。青衣,革带、大带随衣色,裨、纽约、佩、绶如天子,青韈,舄加金饰。要知道,即使贞观元年的除夕,皇后也不过身着钿钗襢衣而已。
李世民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皇后,那张比起两年前似乎更为年轻的容颜,没有了过去那种敛于内的淡漠与平和的微笑,而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自己,更像是新婚初识时的那个她,淡然到了极致,遗世而独立。
若水此刻的心情如同一汪潭水,波澜不惊,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走进这座皇宫,她的心就自发地越来越沉静起来,不远处,那个人间的帝王缓缓走来,最后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停住,向自己伸出手。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衣袖,然后,袖中的手被人准确地握住,两人交握的双手隐在宽大的袖子里。
戌时,庆典正式开始。
毫无疑问,唐代的皇宫远没有后世所想象的那样富丽堂皇,甚至作为皇宫中最为重要的大殿太极殿,其色彩是偏于暗色的,青色与黑色是最为常见的两种颜色,但仍旧使若水感到了一种恢宏博大的气势与内敛深邃的蕴涵。
当皇帝和皇后并肩走进殿内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一瞬间的震撼,不过当两人跪坐于最前方的位子上后,那种震撼自然而然的转为了惊喜与欣慰,皇后无恙!
若水定了定神,抬起头,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庄重而祥和,令人无可指摘。
魏征抬头向前方的皇后看去,很明显的,这位来自长孙家的女子便得清减了许多,一双眼眸反而显得更为清亮,举手投足间依然是完美无瑕。可是,似乎大病一场后,皇后即使在沉默时也有了几分灵动。此刻再想想前段时日,太子的巨大变化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台下女子们婀娜的舞姿似乎没法吸引住天子的目光,他一直时不时得看着近在咫尺的皇后,紧紧地抓住身侧那只冰冷的手。
君臣之间和乐融融,臣子们敏锐地发现今夜的陛下脸色温和了不少,不复往日的喜怒不定。向来性子直爽的尉迟敬德从位子上站起来,拿起酒杯朝皇后敬酒道:“臣敬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刚落,房玄龄,杜如晦也一同站起身来,向皇后敬酒。
若水心中微讶,虽然早已知道这些出自秦王府的贞观名臣们对长孙很是敬重,不过在今日这种庄重的场合中,他们仍对皇后的在场表现出了一种出于内心的欢喜,这让自己无法不感动。
不过,若水并不清楚的是被称为贞观名相的房、杜二人与长孙的渊源有着一层更深的联系。就在当初秦王与太子争斗最惨烈的时候,还只是秦王幕僚的俩人被太子借太上皇之手赶出了秦王府,在那时潦倒异常的他们与家人受到了来自秦王妃的照顾,潜于暗处,并在不久之后成为了玄武门之变的主要策划者,那种来自危难时候的雪中送炭足以令任何人感怀终身。
若水刚要举起面前还未动过的酒杯,不想李世民却先一步取走杯盏,笑道:“皇后身子尚未恢复,这一杯便由朕代为之了。”说完便一口饮尽。
众臣见状,酒后皆有些酣醉,一时气氛也轻松了不少,好像回到了当初在文学馆的时日,君臣之间嬉笑怒骂,无所禁忌。尉迟敬德不由呵呵地笑道:“当初汉光武帝说娶妻当如阴丽华,如今我尉迟可要说,那是他刘秀还没见过我们大唐的皇后呢。”
其实这话颇有些失礼,不过皇帝听着也不由笑道:“没想到敬德也读过不少书。”
若水失笑,举起茶盏,“尉迟,本宫只好以茶代酒谢过你的溢美之词了。”言语间带着一丝罕见的爽利。
“老房,你看,一样是娶老婆,你可就差多了,你家那个辣婆娘,我可是看一眼都不敢的。”几坛酒下肚,尉迟敬德一把勾过房玄龄的脖子,取笑道。
房玄龄正听得尴尬,只听得上边传来皇后笑着温和道:“房夫人将房大人看的甚紧,正是爱夫的表现,此乃房大人之幸啊。”
若水很是意外这样的气氛,原来贞观初年,这些重臣们倒是颇有些真性子在。突然,耳边传来一阵低沉的轻语:“那若水的贤惠可是对为夫的不在乎?”
一阵白酒的香醇扑面而来,若水身子微微一颤,随后镇定道:“皇后的贤惠可是陛下之大幸呢。”
皇帝突然毫不掩饰地大笑出声,若水一惊,忙向下看去,幸而不少人已喝得摇摇晃晃了,目光在掠过时,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里似乎还少了一个人,究竟是谁呢?一个流传到后世,同样声名极盛的贞观名臣,不过也许要到贞观晚年吧。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妻子又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一阵酒气上涌,他毫无预警地侧过身,将若水突然打横抱起,只对着臣下扔下一句“朕与皇后先离席”便转身朝边门走去。
长孙无忌见状,径自摇了摇头,叹着气应付起正歪歪倒倒地踉跄道自己面前来敬酒的尉迟敬德与房玄龄,看来老房今天也被灌醉了。
王 王圭 诧异地看着魏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见魏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见没有,这就是皇后,一个真正能够母仪天下的人。”
正文 第二十章 后宫
深夜,正是严冬时节最冷的时候,郑吉跟在两位主子后边,小步追了上去。皇帝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厉声问道:“御辇呢?”
郑吉走得太快,往前冲了一下,连忙收住身子回道:“陛下,御辇在门口候着。”
“怎么不早说。”皇帝的声音里颇有些迁怒的味道。
郑吉不敢出声,低着头站在一边,待皇帝经过,才又走了过去,只听见皇上说了一声,“回甘。。。。。。还是回立政殿。”
李世民坐在坐在御辇上,有些懊恼得看着怀中的妻子被冻得发白的脸,便伸出一只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庞。
若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冷静与沉默,对一个被愤怒与酒精双重包围下的皇帝,说什么与做什么明显都是徒劳的。此刻,看见李世民忽然温柔的向自己伸出手,若水只感到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一粒一粒的冒了出来。
“若水,刚才是不是又受凉了?是朕走的太过匆忙了。”李世民将妻子抱得更紧了些。
若水忍住拼命想挣脱的冲动,面带微笑道;“陛下,臣妾没事,待会儿喝点姜汤就行了。”
皇帝的面色顿时阴暗了下来,“早就和你说说过了,没有外人的时候,只用照着从前的称呼。”
若水握住正在自己脸上移动的那只龙爪,尽量表现得更温柔一些,“那二哥,什么是外人,什么又是内人?我那些姐姐妹妹们又该算做什么。”她的语气中刻意带上了点取笑亲昵的意味,前一日的相处,使若水对这个英明神武的皇帝稍稍有了几分了解。
果然,刚才还不悦的皇帝顿时舒展了面容,“就知道你还在不高兴什么,杨氏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朕的皇后。”
若水微微将头靠向李世民的胸膛,掩下一丝不以为然,却也同样错过了此刻皇帝眼中的一片沉思之色。
一阵子无声之后,御辇便到了立政殿的门口,若水顺从地倚在对方的怀中,心里正思量的该怎么顺当地过完这除夕之夜。
不过,让这对各怀心思的夫妻都没有想到的是,一进门,那两儿一女就在内殿的门口等着了。
若水一见他们一幅守株待兔的样子,便不由地笑出声来。
可李世民就笑不出来了,自己就是想到这三个妻子的心头肉在自己寝殿,这才决定回的立政殿,想到这里,他没好气地把妻子放下,说道“你们三个怎么跑这儿来了?”
乘乾和李泰也不吭声,就一脸做了错事的模样立在原地。只有明瑶好像没什么事儿一样,一脸高兴的跑到若水的身边,抬起头,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娘,乘乾哥哥说今天我们和娘睡一起,真的么?”
话音刚落,乘乾的脑袋再向下低了一些,尽量忽视来自前方的一道扎人的视线。
若水心中一阵轻松,弯下腰来将女儿抱起,疼爱道:“不错,娘亲之前是答应过哥哥。”
“若水!”站在一边的皇帝语带便扭地唤了一声妻子,“他们都那么大了,早该不能同席了。”
若水将头埋在女儿的颈边,忍不住闷笑,只听见女儿渴望的声音,“爹,瑶儿才七岁,真的不可以么?”
李世民一看见那张酷似妻子的小脸就不忍让她失望,只好没辙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生硬的吐出一句,“就今天一个晚上,下回可就不行了。”
明瑶灿烂地朝父亲笑了一下,忽而,又疑惑地转头,“既然娘亲回来了,那我和哥哥们也可以回到立政殿来住了吧?”
李世民一听,嘴角似乎有些抽搐,只说道:“若水,明日朕再过来。”便转身离去。
见人已走远,若水用力亲了女儿一下,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内室里,明霞早已收拾好床榻,一脸欣慰地看着小姐领着三位殿下走了进来。
若水依然笑着将孩子们都安置在了榻上,跪坐在一边将他们的被子掖好,柔声说道:“等娘梳洗一下就过来。”
走出卧间,若水的笑容稍微敛去了些,坐在镜子前,看着明霞在梳理自己的长发。
过了一会儿,广月捧着热水走了过来,弯下身子,低声道:“小姐,淡云两个时辰前也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按您给的方子做成丸子。”
“没遇着什么麻烦吧?”若水微微侧着头,广月连忙收住自己的力气。
“没有,按您说的,去了偏一些的镇子买的药材。”
若水点了点头,平淡无波地说:“让淡云不用那么着急,一时还不急着用。”
“是。”广月一边应着,一边开始给若水擦脸,“小姐,明日一早,后宫的妃子们都要来立政殿请安,原本只有正五品才人以上的。只是这次小姐隔了半年才回宫,陛下刚刚下的旨意,只要是彩女往上的都要来给皇后问安。”
若水长长地叹了口气,“广月,你说着立政殿的大殿里站得下那么多人么?”
这时,明霞在一边插话道:“小姐,像去年一样,站不下就站到外边去呗。”
若水不由皱眉,“这种天,还不把人冻坏了。”她凝神细想了一下,说:“明个一早,四夫人和韦嫔、王嫔来了就让她们在内殿里等上一会儿,剩下的按照品阶,一级一级的来,殿里也显得清爽些。”
广月与明霞点头,要退下的时候,若水忽然叫住她们,淡淡道:“明天一定会出点事,你们两个就陪着乘乾他们,让淡云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若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丝苦笑,天很快就要亮了。
贞观三年,正月初一。
后宫的嫔妃们一早便知道了皇后的懿旨,于是分作一批批地来向皇后请安。其实,让若水也未料到的是,她不过举手之劳的行为很是深得宫妃们的欢喜,尤其是一些地位不高的妃子们,既不用站在殿外候着,也免去了遇见地位较高的嫔妃时的嫉妒与自哀。比之韦贵妃,皇后的贤明与善良无疑更加的深入人心。
若水发现,原来做皇后也可以算作是一件体力活,特别是当自己长时间端庄地跪坐着,嘴角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弧度,期间不过就双手可以稍稍活动一下时,即使面对的都是一个个姹紫嫣红,各种千秋的美女们,可看久了,她便觉得自己与蜡像馆里的蜡像也没什么两样了,同有供人瞻仰之用,无趣的很。
总算,外殿的嫔妃们都见完了,若水很满意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开始有些发软,想必脸色也一样很是苍白。这样,就能去面对里面的那几个了。
由淡云扶着回到内殿,若水并不意外的看见皇帝也在里边,听说自从乘乾他们住进甘露殿后,皇帝就没招过任何人侍寝,现下,应该有不少人忍不住了吧。
李世民看见妻子面色不佳地被搀扶了进来,连忙亲自起身将她扶坐到了自己身边。另一边,淡云接过小宫女送来的汤药递到了皇后的手上。
只见皇后微微一蹙眉,小口小口地喝下,末了,抬手示意正跪着的几人起身。
韦贵妃向来对皇后甚为恭谨,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半年后宫的账册尽在这里,请娘娘过目。”
若水示意淡水接过账本,宽慰道:“韦姐姐向来温厚恭良,本宫最是放心的。”
正在此时,站在一边的阴德妃忽然冷冷一笑,跪下道“娘娘心地纯良,只怕有些人背后作怪,枉费了娘娘的善心。”
若水先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旋即缓缓道:“德妃,你这又是从何说起?”
阴德妃胸有成竹地从袖中拿出一个人偶,呈上道:“娘娘,这便是从韦贵妃的宫室里找出来的,上面还刻有生辰八字。”
她话音一落,惊诧四座。
皇帝沉着脸说道:“拿上来!”语气中很是肃杀。
郑吉迅速地接过呈给主子,李世民心惊地发现上面写着的正是妻子的八字,怒极而冷色道:“去宣刑部的人来,彻查此事。”
此时韦贵妃早已跪倒在地上,神色挣扎,却又无语。
“慢着。”若水伸手拉住身边的皇帝,语气坚定,“陛下,既然事关臣妾,请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若是刑部介入,最怕变成巫咒之祸,如汉朝武帝那般乱众人之心,动国之根本。请陛下明思。”
皇帝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那皇后意欲如何?”
若水镇定地直视着太宗皇帝,“请陛下现行离开,今日之后,臣妾自会给陛下一个交待。”
“好。朕就等上一天。”语罢,在一片死寂中拂袖而去。
正文 第二十一卷 燕妃
若水的视线一直注视着那挂摇晃着的门帘,良久,才慢慢收回。
眼神缓缓扫过下面跪着的六个女子,只看得见她们头上乌黑的发髻,有的纹丝不动,有的却微微有些颤抖。
“全部都起来吧。”若水平静道。
几个人只是先后抬起了头,却没有起身。
见状,若水倒也没有勉强,只是拿过放在旁边的人偶,一如往常那般温和的语气说道:“我素来是不相信这种邪门歪道的玩意儿,所以你们也不必太过惊慌。”
阴妃有些不满地说:“皇后娘娘固然心善,可这等用心险恶的事可姑息不得,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以绝后患。”说着,她有意朝最左边的韦贵妃看了一眼。
韦珪自然有所觉察,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仍旧一言不发,心中知道自己今次是吃了暗亏,却无从分辩。
眸光微敛,若水淡淡道:“查自是要查的,只是本宫先要问一下德妃,什么时候,又是谁给了你搜查贵妃内室的权利?”
阴茉儿一惊,连忙回道:“臣妾不敢,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私下说于臣妾听的,臣妾情急之下,让其将证物偷出,待皇后回宫即呈给娘娘。”
“四夫人中,贤妃在你之上,德妃可曾想过那个宫女为何不交给贤妃反而交于你?”若水的语气不再温和,反而有些严厉。
骤然间,室内陷入了一片异样的沉默中。
忽然阴妃象是想明白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惶恐,整个人便怔在原地。
若水心中微叹,总算还是个明白人,只可惜。。。。。。她的眼眸闪过一丝清冷,这也莫怪最后只有阴妃的儿子被贬为庶人,想到这里,心也似乎软下了几分,微一踌躇,便开口道:“人们常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世间真正做到这般的终究是少数,后宫之中,佳丽三千,陛下自然没法做到恩宠均一,可本宫身为皇后,从未有过厚此薄彼的时候。你们几个也算是旧人了,本宫自忖这么多年也没薄待过你们一分。”说到这里,她停了停,目光在一处停留了许久,方才继续道:“不过半年时间,你们中有些人的心思,本宫倒有些摸不透了,今日正巧留住你们几个,其他不说,以后若后宫无主,替代本宫的人除了韦贵妃不作二想,这话,你们可都记明白了?”
几个人皆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皇后。连刚才如此惊险的时候,韦珪都没有出声,可此刻,她终是忍不住抽泣出声,“皇后娘娘,臣妾万不敢当,也当不起这般重任啊。”
若水摇了摇头,让淡云将韦妃扶起,然后说道:“韦姐姐,若本宫有对你存有一丝不信,当初便不会和陛下一起将承乾与泰儿在那生死关头托付于你。”
这时,燕贤妃在一边,象是松了口气道:“臣妾就知道,贵妃哪里会作出那种事来。现今只求皇后查明真相,好在陛下面前还韦姐姐一个清白。”
久没有开口的杨淑妃他们也开口附和道。只有阴妃偏过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众人见皇后才要开口,忽然象是有什么不适,右手抚上了胸口处,淡云见了,连忙从一边的小瓷瓶中倒出一颗漆黑的药丸,让皇后服下。过了良久,皇后似乎慢慢缓了过来,微微苦笑道:“这身子真的是越发不中用了。”
“娘娘请保重凤体要紧,其他的事暂且都放一放吧。”韦妃在一旁担忧道。
只见皇后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表示无妨,随即语气中带了点疲惫,“新年里头,出了这种事,还是不要声张的好。陛下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本宫只求这后宫之中安静无事。不过对陛下自然也是要有所交待的,今日这事只算作主子们对宫女管教不严,竟惹出这般诬陷、教唆的祸事,要罚的自然也是下人。贵妃与德妃,和此事有关的那些个宫人今日就送去掖庭吧。”
所有人虽有些惊讶皇后的大事化小,但是过后细想,确实这样的做法也最为妥帖。
阴妃才暗自庆幸皇后没追究到自己,便知听得皇后又说道:“宫女在宫里呆久的,看多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心思也变得不那么纯正忠良。你们也不过在这宫里住了两年多,难免会受点影响,说到底,这倒也不能怪你们。本宫思量着,趁着这次整顿宫殿的因由,将宫里待满十年的宫女放出宫去,也算解了陛下之间说过的“无用者尚多,虚费衣食”之累。”
一桩本应惊动朝野宫廷的祸事就这样被皇后化解了。在回到各自住所的路上,杨淑妃笑着对燕贤妃说:“这下可好了,皇后总算是回来了。”
燕妃沉默着,一直没有开口。
傍晚时分,累了一天的若水看着手上刚写好的懿旨,轻轻一笑道:“淡云,将这道旨意去宣一下,顺便告诉她们,若有什么异议,尽管和我来说。”
淡云接过,看了一眼,微讶道:“小姐,你不是不追究了么?”
若水淡笑,“我是没再追究下去啊,这不过是照着我不在宫里的时候她们几个的言行做的赏赐啊。”
淡云正要开口,只见皇帝没经通报地大步走了进来,拿过她手上的懿旨,半晌后道:“
赏赐?晋杨妃为贤妃,燕妃迁为德妃,阴妃迁为淑妃。皇后,这就是你给朕的交待?”
若水点头,“再加上遣送宫女那一桩,这便足够了。”
将懿旨还给淡云,皇帝挥手,待她退下后,又开口道:“若水,怎么会是她?”
若水一笑,“怎么,二哥不相信?”
“她,不象。”李世民皱起眉头。
“她确实不象,若不是以为我再也好不了了,她倒也一直当得起那个贤字。”
李世民缓缓一笑,笑意却不抵眼中,“那若水是如何肯定的呢?”
“很简单。”若水抬手拢了拢似乎有些松散的发髻,“要看清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只要端看整件事最终的获益者就行了,大部分情况下,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
“如果你出事,而韦妃又出事,的确,那接下来的一个就是她。”皇帝喃喃道,忽然又开口道:“那你也并非十足地确定,也可能是阴妃。”
若水展开一丝笑容,“所以,我又下了刚才那道旨意,如果不是她,那她必定会来立政殿,反则,就不会,陛下可要来赌一下?”
皇帝紧紧地看了妻子一眼,“你就那么相信韦妃和阴妃?”
“相信韦姐姐是自然的,至于阴妃,她只是笨在娇纵和没心机上,正好被人拿来当刀使,也怨不得别人。”若水敛下眼帘淡语道。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若水好一会儿,直到淡云在帘外回道:“娘娘,旨意已经传到各个殿中。”
“燕妃有何反应?”皇帝抢先问道。
“回陛下,燕妃只跪下接旨,并无他言。”
若水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清澈至极的目光了然的看着皇帝。
夜色深沉,长和宫里,燕妃独自坐在内室中,看着闪烁的烛火。身边的宫女不忍道:“娘娘,夜深了,还是先歇息吧。”
燕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
宫女欲言又止,还是退下。
没过多久,门又被推开,燕语霏没有转身,有些不悦道:“不是说了不要来打扰。”
片刻沉默后,一阵低沉的声音响起,“怎么,连朕也打扰不得?”
燕语霏愕然转身,看着那张无喜也无怒的面容,不知怎的,两行清泪边缓缓流下,跪倒在地上,“陛下,臣妾有罪。”
皇帝径自坐下,“你可知道,皇后刚刚还说,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不会去找她。”
“臣妾自知瞒不过皇后,求皇上赐臣妾死罪。”
“死罪?既然皇后都没想过你死,甚至不过才将你降至德妃,朕也不会治你的罪。只是,语霏,朕不明白,如你这般聪明,怎么这就糊涂了呢?”
燕语霏低头不语,良久才道:“陛下可是从未想过再立新后?即便皇后娘娘真的不曾再醒过来。”
皇帝忽然一笑,起身,“语霏,你真得很聪明,不过在朕的后宫,安分远远比聪明更重要,因此朕不希望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好好做你的德妃就足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只留着燕妃长跪着的身影,惨淡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