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宝葫芦的秘密》(13-18)
[打印本页]
作 者:
深海
时间:
2007-6-10 13:16
标 题:
《宝葫芦的秘密》(13-18)
==== [
上一篇
] ========== [
目录索引及讨论
] ===========[
下一篇
]
十三
“恐怕是我的幻觉……”我想。
可是金鱼缸里又“卜儿卜儿”的——乍一听,好像是喊我的名字。再仔细一听——
“葆,对不起……葆……”
这可的的确确是它们跟我说话!它们还冲着我晃动着身子,仿佛表示过意不去似的。
我就说:
“你们也不用向我道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我只是要问问你们:你们这号鱼到底是怎么变成的?是打哪儿来的?你们的生活情况怎么样?”
它们摇摇脑袋:
“不知道。”
我想,大概它们还没有懂得我的意思。我于是又说了一遍,我整理出了几个问题——当然都是科学性的问题,请它们做一个详尽而又精确的答复。我还告诉它们:
“我对于你们是很感兴趣的。我将来兴许要当鱼类学家呢。好,现在就请你解答第一道题吧。”
它们一个劲儿摇脑袋:
“不知道。我们没学过。”
“唉呀,真拿你们这些鱼没办法!”我只好叹气。“什么‘学过’没‘学过’!你们连你们自己的来历都不知道哇?”
“唉呀,真拿你这个人没办法!”它们也叹气。你干么不自己观察观察我们?你自己不动脑筋,光让我们替你做答题?”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它们。
它们也就不理我,管自己谈开了。
“这个人跟那天那个人一个样,嘿,”一条黑金鱼把尾巴碰了碰旁边那一条镶白珠子的红金鱼。“你记得么?那天那个人也是这么着,叽里咕噜问了个老半天。可逗呢。”
“噢,对了!不是那个要写书的人么?”那条镶白珠子的金鱼一连卜儿卜儿地吐泡儿。“对,他说他要写一本书,叫做《金鱼的生活》。他说他不知道要写些什么,净要咱们帮他的忙,不是么?好象伙,他真爱叨咕!”
“那不叫叨咕。那叫做提问题。”
“好家伙,他真爱提问题!——‘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漂亮啊?你们变成了金鱼之后,心情怎么样啊?有什么感想啊?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啊?’……这个怎么样啊,那个怎么样啊,没个完!”
这时候我可忍不住要插嘴了:
“那你们怎么答复他的?”
“什么也没答复。我们一条也答不上。”
这可就太奇怪了。我说:
“这些都是关于你们自己的问题,怎么会答不上?你们兴许不知道你们自己是鲫鱼变的,因为你们没看过《科学画报》。可是别人问你们的思想情况怎么样——这,难道你们也答不上么?难道你们连自己的思想情况都不了解么?”
黑金鱼本来掉转尾巴要游开去了,听见了我这些活,它又转过头来:
“那么你呢?”它不等我回答,又加了一句:“你有一些思想情况一一别人还比你自己了解些呢。”
“什么‘别人’?是谁?”
“比如你的宝葫芦……”
“什么!”我很不高兴。“你说什么?”
可是鱼缸里再没有一点声音了。我等了好一会。还是静得很。突然——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发现!——我发现不大对头:
“鱼怎么会说话呢?谁都知道,鱼是没有声带的。”
你们想想!一条金鱼和一个人辩论!——这难道可能么?这难道合理么?不论你拿什么理由来说……
“不合理!”我兜儿里也发出了声音。
“你也同意我的看法,宝葫芦?”
“那当然,”宝葫芦慢条斯理地发言。“事实确是如此。鱼类不单是没有发声器官,并且它们的头脑也长得有限得很,不可能有这么多思想。”
可不是!这可见我怀疑得很有道理。我是用科学态度来看这个问题的。同志们!我认为一个人——哪怕他已经退出了科学小组,可总也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事情,那才不至于错误。所以这会儿宝葫芦也承认我的对,它也认为……
“那么宝葫芦呢?——我忽然听见鱼缸里一个声音问我。
宝葫芦说鱼类没有发声器官,难道宝葫芦自己有这号器官么?至于宝葫芦的头脑……嗯,对不起,根本宝葫芦就从来没有一个头脑,连鱼儿都不如!那它怎会说话呢?
不但这样,宝葫芦还会变出东西来——那又是怎么回事呢?比如我先前在河边吃的那些个东西,到底打哪里来的?怎么会一下子冒在我手上来?
不错,这都叫人相信不过。我只要动一动脑筋,想一想这些问题,那么……
“那么这些事儿都不合理,都不能成立!”我的宝葫芦接上了碴儿。
“那——那——”我十二分吃惊,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那你这宝贝……”
“那我就不是什么宝贝,就没有什么神奇。那你‘要什么有什么’,也是不可能的事。那你白搭。”
我失望地嚷了起来:
“那还行!”
宝葫芦义正词严他说
“那你就别怀疑我。什么合理不合理呀,可能不可能啊——你对别的事尽可以这么去研究,可别这么研究我。你要是这么研究我,那对你自己可没有好处。”
它这么一讲,才把我思想闹清楚了。
同志们!我刚才还说来着,一个人得用科学态度来研究一切问题。可是一提到这个宝葫芦问题——嗯,那没办法,不得不例外看待。因为这个宝葫芦并不是什么马马虎虎的普通玩意儿,而是我的个宝贝——可以使我自己得到幸福的宝贝——我非相信它不可。我得相信它的魔力。假如它没有什么魔力的话,那我不就等于没有得到宝葫芦么?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才解决问题,”我放了心。
十四
可是我还是定不下心来做功课。
说也奇怪。现在我简直有点儿像小说戏剧里有时要出现的那号可笑的学生了,不能安安静静来复习功课。
可是你们不知道,实际上我的情况不是那么回事。这会儿我正做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我正打算着我远大的前途——这比起眼下的功课来,当然重要得多多了。
“我将来要做一个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老早就提出来过。前面我说过,我曾经想当作家,不过还没有确定。我也想过要学医,那还是我在小学的时候,我想我将来一定要把NND风湿症治好,还不让妈妈发气管炎。同学们有病也可以来找我。“王葆,我肚子疼!”好,躺下吧,我来听听。“王葆,我哥哥有点儿不舒服,”那没问题,我只要开一剂药方就行了。我刚坐下,拿起踞子来要着手做一个滑翔机,忽然又有人敲门:“王葆,我鼻子不通气。……”
这么着,我忙得简直没有工夫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这可得考虑考虑。所以也没有确定。
这个想法真有点儿幼稚,是不是?可是对是对的。于是我还想到要学飞机制造,或是学电气工业。
那些,当然都是以前的事。以前我也像你们似的,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所以也就照普通人那么立志愿:将来要学什么,要干什么。现在呢,我可已经成了一个不平常的特殊人了:现在我有了宝葫芦。现在,我就得有一号与众不同的特殊方法来立志愿,这才合适。
“我将来干什么?”我这么自问自,问了好几遍。
哪一行都可以,我知道。都会有很大的成就。到了那时候,谁都得议论着这样的事:说是有一个青年为人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好事,立了一个很大的功劳。于是我的同学们都得惊讶得什么似的,全嚷开了:
“嘿,瞧瞧咱们王葆!这个封面上的照片不就是他么?”
有的同学会要说:
“可真想不到!他在初一的时候,功课可并不怎么样。”
别的同学一一例如郑小登,就会出来说公道话:
“不价,基本上还好。他只是数学得过一次两分。可那也不赖他,因为……”
“苏鸣凤,你读过这一篇没有?——这篇《我访问了王葆同志》。”
“让我念,让我念!这上面说,王葆对祖国的贡献可大呢。”
同学们全都得拥到一堆儿,急巴巴地问:
“什么贡献,什么贡献?他立了什么功劳?做了什么工作?……”
一提到这一点,可就模模糊糊,简直搞不清了。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我走去开开窗子,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让我自己安静下来:
“别着急。我今天才头一天当特殊人,还没学会用特殊人的方法来设想我的前途呢。再多当几天——当熟了一点儿就好了。现在我得照常做我的事。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嗯,我得给花儿浇浇水。”
窗台上有两小盆瓜叶菊,一盆丈竹,已经干了两天了。我记性不好,老忘了这回事。爸爸还笑过我呢,他当着我同学的面,说我栽花是受罪。
“可是瞧着吧!”我站在窗台跟前想着。”我的远大计划可以慢点儿订,可是我可以订一个目前的计划。我得订一个栽花计划——净是些名贵品种, !”
我一面想着,一面动手去理书包。然后我掏出我那本小本本儿来,写上了一行字:
星期一 2 时 55 分:借《科学画报》。
我在这下面画了一道红线,表示重要。瞧了瞧,又把这道红线加粗一些,因为本儿上也还有许多别的重要记载,也都是有红线做记号,只有粗些才显出更重要些。又瞧了瞧,我决计在那下面再加一道蓝线。
可是我刚一放下小本儿。想了一想,就重新把这本儿翻开,拿起红铅笔,一丝不芍地给那行字装上一个矩形的红框框。然后使劲“擦达!擦达!”打了些感叹号——一共四个,一个角落上一个。
十五
第二天我等到一有空,就去找图书馆小组的同学。我表示我要借一下《科学画报》——就是我自己捐赠的那个合订本。而且说明:并不是我自己要看(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只是为了替别人服务。
然而事情不凑巧:有人借去了。我打听了一下,知道借书人是萧泯生,下午就可以还。不过即使还来了,还是不能借给我.因为已经有五个人预约。这就是说,要等五个人都看过了——五七三十五天之后,才轮得到我!
“呵哟,那怎么行!”我着急起来。“那第一个预约的是谁?我和他通融通融,请他先让给我看,那总可以吧?”
图书馆小组一查:第一个预约的是苏鸣凤。我来了火:
“苏鸣风干么要看这个!”
《科学画报》——究竟是谁捐赠的呀,我问问你们?——我今天要惜可惜不到,得先借给苏鸣凤!
我可怎么答复老大姐呢?
真糟心!我昨天完全没有预计到这一点。其实这是常常会有的情形。尤其是好书,那简直轮不过来。我们班上的图书馆虽然很出色,可是像《科学画报》这么名贵的图书到底还不多。
可是下午,我在这部名贵图书的问题上,出了一件很糟糕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
图书馆小组开始活动的时候,萧泯生就去还书。当时人多事多,不知道怎么一来,那部《科学画报》不知道给搁到哪儿去了,找来找去找不着。
起先我还不知道。我正和郑小登他们在那里谈论着就要举行的象棋比赛,预先估计估计情势。忽然我听见咱们图书角那儿嚷嚷起来了。
“刚才萧泯生的确把书还来了,他的借书条儿也退还给他了,我记的清清楚楚。”
“萧泯生,你的借书条儿呢?”
“没有,”萧泯生翻着全身所有的兜儿。“没有。兴许我压根儿就没还书吧?我找找。”
“萧泯生你真迷胡!借书条儿刚才不是还给了你,你就给撕了么?我瞧见的。”
同学们都拥了过去。郑小登和我也赶紧走了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找了起来。我很不满意:
“怎么回事,连这么大一部书都会不见了?”
“说的是呢,”萧泯生一面仔仔细细检查他自己的书包,一面接嘴。“这得我负责。要是找不着了,我去买一本来赔上。”
“嗯,这不是你的事。这得我们图书组负责。我赔偿。”
我忍不住嚷起来:
“说得好容易——赔偿!你倒去买买看!这样的书早八百年就卖没了,还候着你呢!”
“别吵了,找吧。”
我门可实在找够了。没有。我找得分外细心,因为我深深知道这本书的可贵。我甚至于趴在地下,伸手到书架底下去掏摸,弄得满手满袖子的土。没有。我又着急,又生气。可是象棋比赛的时间又快要到了。我只好起了身,掸掸身上的土:
“我可没工夫在这儿陪着你们尽磨蹭了。可是我对你们实在有意见!可真有意见!”
说了,我就挟起书包来往外走。……
可是——呃,慢着!怎么我胳膊肘上那么别扭?好像挟书包都挟不灵便了。好像书包长大了许多,肚子鼓出来了。我一摸——
“哎呀!”
书包里显然有了一本厚厚的挺老大的书——我不用打开来瞧,就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我对郑小登他们说了一声“你们先走,我就来”,我出了教室门就往北跑,躲开了同学们。
“喂,”我隔着兜儿拍拍宝葫芦,“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书包里忽然有了那部画报?是你干的?”
“是我,”宝葫芦咕噜一声。
“谁叫你干的?”
“是你。”
“胡说!”我忍不住又要生气。“我说过么?我吩咐过你么?”
“你说是没说,心里可是这么想来的。”
“胡说!”我更生气了。“我想过么?我有这样的意思么?”
“你刚才借不到书,你就不愿意:‘哼,书还是我捐的哩,倒由不得我了!’——本来是的!书原是你自己的书,干么倒让别人支配呢?”
“嗨,你这家伙!我不过稍为有那么点儿不耐烦就是了。我怎么会要收回这本书!”
“书要是没有捐呢,那我爱惜给谁就借给谁,不爱借给谁就不借给谁……”
我打断了它:
“你讽刺我,简直是!”
宝葫芦可在我兜儿里很厉害地晃动起来:
“冤枉,冤枉!唉,王葆你别只顾自己撇清。我只是照你的意旨办事就是了。怎么倒是讽刺你呢?”
“别罗嗦!”我说。“把书拿去还掉!”
我说了就摸摸书包,……还是鼓着的。
“怎么了?你没听见?我命令你:还给图书馆小组!”
“我不会。”
“怎么,你连这点儿本领都没有?那你怎么拿来的?”
“拿来——我会。我可不会送还。”
“为什么?”
“我只会拿进,不会拿出,”
十六
宝葫芦的确没有这个本领。我怎么发脾气,怎么骂,都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办呢?放在我书包里,那哪行呢?爱看这本书的同学就得借不到书,大家还得白花许多时间来找。要是今天找不到,别人就真的会去买一本来赔上。
“那太不像话了!”
这件事只好让我自己来收拾:我得想个法儿把这本书还给图书馆小组。我可以趁现在没人瞧见的时候,悄悄儿走到我们教室北墙外面,把这部画报轻轻搁到第一扇窗口上一一那里面正是放图书的地方。我这就可以跑去提醒提醒同学们,“看看窗台上有没有?”——开窗:哈,可不!
这个办法再好没有。赶快,赶快!我得在五分钟以内把它完成,我于是向目的地飞跑。……
“王葆!”忽然后面有人喊。那正是郑小登。
我赶紧拐了弯。我听见他嚷——脚步声也近了:
“你往哪跑?还不快去!象棋比赛要开始了!”
我立即往一丛黄刺玫里一躲。瞧着他跑过去了,我这才撩开枝叶,拱肩缩背地钻了出来,手上好几处给刺破了皮。我刚刚站直分子,正想走开,郑小登倒又折回来了,他好像成心跟我藏迷儿玩似的!
“你干么呢,在这儿?”他问。
“不干么……”我马上又改口:“唔,我出来有点儿事。”
“什么事?”
“啊?……呃,这会儿暂时不告诉你……”
“什么!”他一把攀住我的肩膀,使劲拽我走。“他们都等着你呢。让我来找你的。”
“呃,呃,郑小登!……好,我就来,我得往教室里去一转。”
“干么?”
“我得我得——我去把书包放下……”
郑小登一手就来抢我的书包:
“我给你送去!”
“不行不行!”我两手拚命抱住我的书包,紧紧捂在肚子上,一点也不敢放松。“呃呃,哎!”
大概这时候我的样子太不平凡了,叫郑小登吓了一跳。他对我睁大着眼睛,楞了一会。
“怎么了?”他轻轻地问。
我摇摇头。
“肚子疼?”他又轻轻地问。
我这回——一顺便就点了点头。
这他可慌了。他又要搀扶我,又死乞白赖要接过我的书包去。我赶紧弯下腰,更使劲地捂住肚子。
“哎哟!哎哟!”
“不能走么?”
“哎哟……”
“我找孙大夫去。”
“不用,不用!”
郑小登四面瞧瞧,想要找个同学来帮帮忙,却没有找着。可是郑小登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说要找大夫就得去找大夫,谁也不用想拦得住他。他叫我在这里蹲一会儿,就往卫生室跑。……这事情可更不好办了。
我急得大声“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别走别走,郑小登!……你在这儿好些……哎哟!”郑小登打回转了,焦急地守在我旁边。他这回不敢走开了。我也不敢动一动,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把书包捂得更紧了些。
这可也不好办。我核计着:
“我们俩人这么着耗到哪一天才算完呢?”
我就说:
“我要喝水……要热的……”
“我去倒。”
这才把郑小登支开了。等郑小登一拐了弯,我就立刻跳起来,好处置那本倒楣的书。
“我得赶快把它扔掉——随便扔到哪里。以后再说。”
于是我撒腿就跑,见弯就转,把那部画报刷地抽出来,扔到了厨房南边的一堆煤屑旁边。我轻松地透了一口气:
“这就好了。再不怕了。”
我逍遥自在地走开。这回郑小登可再也缠不住我了,我可以说,“咱们快去,我没病了。”甚至于还可以逗逗他,“什么?谁肚子疼来着?”……
“王葆!”后面有人喊我。
我回头一瞧,大吃一惊,原来是孙大夫——我们的校医。我站住了,连忙报告:
“报告!我——我我——没有什么,其实,刚才是郑小登一一他太紧张,太什么了,太……”
“你说谁?什么紧张?怎么回事?”
“怎么,郑小登刚才不是上卫生室去请您来的么?”
“唤,”孙大夫这可弄明白了,“那准是错过了。刚才我没在。……是谁病了不是?”
“没什么,没什么,我没毛病……”
他老瞧着我的脸:
“我看你可有点儿毛病。”
“啊?”
“你有点儿马虎的毛病,”他轻轻点了点头。“我问你,你是叫王葆不是?”
“是。”
“那就是了,哪!”他的手打身后向我伸过来,手里有一本书,叫做《科学画报》。
我不知不觉倒退了一步,他向着我迈进了一步。
“你正在这里找它吗?”
“我……呃,是。”
“拿去吧。”
我怎么办?我只好双手接过来,把它装进书包里。
我怎么说?我只好表示感激。
“谢谢,”我鞠一躬。
孙大夫点点头走了。我瞧着他的背影发傻。他回过脸来对我微笑一下。我只好又鞠一个躬。
我心里可真生气:
“嗨,您就爱管闲事!一瞧见这书上有我的图章,就找上我来了!”
这时候——我的处境可太特别了,太古怪了——我竟生怕遇见好人。他们只要一关心我,一帮助我,就得给我添上许多要命的麻烦。
郑小登这位好同学就是这么着。……瞧,那不是他来了?他手里端着一大杯热腾腾的开水,一本正经地往这边走来。我赶紧又回到原先的地方,蹲在那丛黄刺玫旁边,把书包紧紧捂着肚子。
于是我们这一对好朋友又相持不下了。
“得再想个法儿把他支开才好,”我一面转着念头,一面喝着滚热的开水。满嘴都火辣辣的,说不定舌头上已经烫起了泡。“我再借个什么题目呢?”
这个问题还没解决呢,可又来了几位同学——当然是郑小登招来的。其中就有苏鸣凤,他说他刚上卫生室去过,可是没找与孙大夫,待会儿再去找。
“别找了别找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摇了摇,又抱紧书包捂着。“孙大夫刚走不一会儿……”
我想说“孙大夫刚给我看过”,可是没说出口来。
跟着姚俊也气喘喘地跑来了,手里拿着个热水袋——也不知哪里搞来的,他楞要给我暖肚子。
“不要不要!”我嚷。
“暖一暖吧,暖一暖吧,”姚俊来掰我的手。“来,书包给我。”
“哎,哎,不能!……姚俊,别,别!”
“为什么?”
“热水袋……不行!我不能用热水袋。”
“那为什么?”姚俊又问。
你们可知道姚俊么?他是科学小组的。他是我们班最爱提问题的人,老是“为什么”“为什么”。对待这样的同学,你就得好好儿跟他讲明原因和结果:要不然,会闹得你心里发毛。
所以我就告诉他,我还是使书包好,因为这对我的病有效些。
“那是怎么回事?”姚俊又问。
“谁知道!……哎哟……也许是我的体质不同。”
“那是什么体质?”姚俊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这号体质得用书包疗法?”
“对,对,”我连忙承认。”这么着一会儿就好了。你们走吧。”
可是他们不放心。一个也不肯走。我心里焦躁得什么似的。我嘴里苦苦哀求他们:
“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吧。你们活动去吧。”
可是他们不依。他们偏偏关心我,要看顾我。
这可僵透了。怎么个了局呢。我简直没法设想。
“都是这该死的宝葫芦!可恶极了!”
十七
同学们和我这么耗着,究竟有多久,我也闹不明白。我只觉得过了一殷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几点几分钟——我感觉得书包仿佛动弹了一下,好像要从我手里挣开去似的,我吓得出了一身汗,捂得更紧了一些。书包可又那么一弹。
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才感觉到手里的书包似乎有了点儿变化,和刚才不同了。我定一定神,腾出一只手来悄悄地探了一探——
“哎呀!”我才透过了一口气来。
书包肚子已经瘪(biě)下去了。不用看就知道,里面那一本惹麻烦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怎么一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
“好了好了,”我这才竖直了脊背,向同学们宣布。”我没毛病了。”
虽然同学们都有点儿觉得奇怪(尤其是姚俊),他们还劝我去检查一下身体,这样那样的。可是问题已经不大了。
只是有一件事叫我很不愉快:我眈误了象棋比赛。别的一位同学代替了我。他只赢了一盘。假如是我出马就好了:决不止赢这么一点儿。
“嗯,不见得!“姚俊把脑袋一晃。“你的棋好是好,可就是不沉着。”
我不服气:
“哪里!该沉着的时候我可沉着呢。”
“可惜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你下棋还输给我……”
“嗯,别吹!你倒跟我下下看!”
“来!”
“可不兴悔。”
“当然!”
姚俊这个人——你别看他个儿小——勇气可真不小。哪怕他下不过我,哪怕他和我为了下棋吵过嘴,他还是敢跟我下。
同学们都闹哄哄地围过来看。我对自己说:
“可不能大意了。也不能打架。这虽然不是正式比赛,可也差不离。他们都想考验考验我呢。”
这回我的确很沉着:不慌不忙地动着棋子。我总是看清了形势,想好了招法,然后才下手。凡是下棋的人,都该像我这么着。
姚俊的棋不如我,这是大家公认的。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有一个极其奇怪的毛病——我可实在想不透他脑筋里到底有个什么东西在作怪:他净爱走“马”。他把个“马”这么一跳,那么一拐,不但害得我的“炮”不能按计划办事,而已还闹得我的“车”都不自在了。好像一个“车”还该怕一个“马”似的!
“我非得吃掉他那个‘马’!”我打定了主意。“我该想一个巧招儿,叫他意想不到。”
这可并不容易。唔,我来这么一着,行不行?然后又这么一来。
“要是他那么一下——嗯,他准会来那么一下,那我……”
我正这么想着,正想得差不多了,忽然我嘴里有了一个东西——我虽然没瞧见,可感觉得到它是打外面飞进来的,几乎把我的门牙都打掉。它还想趁势往我食道里冲哩:要不是我气力大,拿舌头和悬雍垂拚命这么合力一挡,它早就给咽下去了。
同时姚俊嚷了起来:“咦,我的‘马’呢?我这儿的‘马’呢?”
哼,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有的说那儿本来没有“马”,有的说有。他们看看棋盘四周,又看看地下。
我趁大伙不注意的这会儿,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可是没有机会,因为郑小登又钉上了我。
“王葆你没吃吧?”
“嗯,嗯,”我用鼻孔回答。
“什么?吃了?”
“嗯,嗯,”我仍旧用鼻孔回答,还加上摇头。
“怎么了?你又发什么病了?”
这么着,大家又都瞧着我了。我出了一身汗。我晃了晃手,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明白。
“王葆的嘴怎么了?”有谁发现了这一点。
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因为出了汗容易着凉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闹清楚——我鼻尖忽然有点痒痒的,简直想要打喷嚏(t)。
ì
“哎哟,可不得了!”我暗暗地叫。“千万不能打!忍住,无论如何!”
然而不行。……
我揉揉鼻子,想让它缓和缓和——可越揉越痒。
“啊,啊,啊——”
来了!我一跳起来就冲出同学们的包围,赶紧拿手绢捂住了嘴。
可是事情发生了变化。
我刚才这么“啊”了一阵。
“嚏”字还没迸出来呢,就觉着我的嘴里忽然空荡荡的一一那颗棋子没有了!我吓了一大跳,把下半个喷嚏都给吓了回去。
“掉出来了么?”我自问自。“哼,怕没那么容易!”
我的确没有听见它掉下的声音。手绢里可也没有它的影子。我摸摸袖子管。也没有。
“这可真糟!”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准是吞下肚去了。准是我一张嘴要打喷嚏,舌头也那么一松,它就趁空儿溜下去了。”
那么挺老大的一颗棋子!……也许它就卡在什么地方,哪儿也不肯去。那可更不好对付了。这玩意儿挺不好消化,我知道。
要是它顺顺溜溜跑下去……那,它就得老实不客气地钻进我的胃里,待会儿还得跨进小肠里一步一步往下走,像个小“卒”儿过河似的,——那也不是什么可喜的事。这个“马”——你想不到它的味道多么古怪——吃下去一定不大卫生。
我越想越不是味儿。
“嗨,都是这宝葫芦惹的!”
十八
我赶紧走回家去。这回也许真得上医院去检查一下呢。
奶奶没在家:大概又开什么会去了,我摸着了钥匙,开开门,转进我自己的屋子——不觉倒退了一步。
“怎么!我走错了人家了吧?”
这哪里还像我的屋子!窗台上也好,地下也好,都陈列着一盆盆的花——各色各样的,我简直叫不出名字。有的倒挂着,有的顺长着,有的还打叶子肋(lèi)窝里横伸出来。一瞧就知道这全是些非常名贵的花草。我原先那两盆瓜叶菊和一盆丈竹夹在这中间,可就显得怪寒伧(cāng)的了。
而我那张做功课的桌子也不由你不去注意它。那上面有一只很好看的小花瓶,跟那一缸金鱼并排站着,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个地方的产品。花瓶旁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四块黄玉似的圆润的奶油炸糕,还热和着呢。再往东,就竖起了一架起重机模型,这是道道地地的电磁起重机。它的东南方还躺着一把五用的不锈钢刀。靠北,你就可以忽然发现一个陶器娃娃坐在那里,睁圆了一双眼睛,爱笑不笑地傻瞧着你。她右手边蹲着一堆湿答答的粘土,看样子大概有两斤来重,市秤。
“怎么回事,这是?”我站在房门口,还是四下里望着。“开百货公司了还是怎么着?”
宝葫芦总还是那么一句老话:
“我照你的意图办事。”
“我问你要过这些个玩意儿么?”
“你想来着。”
“我想来着?”我问自己。可是记不起了。
也许是我略为想过那么一下:“这玩意几倒挺不错”,“这真棒”——顶多不过如此。
也许我连想也没想,只不过瞧着心里喜欢了那么一下子。也许我连喜欢也没喜欢过,只不过心里稍为那么动了一动。……
谁知道宝葫芦就这么顶真呢!
我一开抽屉,就发现了一本《科学画报》。书上面还待着一颗孤零零的象棋子。
“哈,那个‘马’原来在这儿!你都给搬家来了?”
宝葫芦很得意地告诉我:
“这么着,一方面咱们的秘密不会被人看破,一方面你又得了一本书和一只‘马’。”
“谢谢,谢谢,”我说。“呃,我问你:你会下象棋不会?”
“不大会。怎么?”
“不会,就请你别瞎帮忙。你把那颗又大又脏的棋子楞往我嘴里塞,那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吃它么?”,“哼,吃!你瞧见世界上谁下棋是这么着吃子儿的?你懂得“吃’字的意义么?”
它说它懂:
“那就是要把那颗棋子给赶出棋盘,不是么?所以我就给你办好了这件事,让你直接达到那个目的。”
“这么着,下棋还有什么意思!你得让我自己来下,让我自己想想……”
“那何必呢?这些个事有我给你效劳,你又何必自己去操心呢?”
你瞧!反正跟它讲不明白。它不懂得这些道理。
从此以后,我下棋的时候就甭打算吃别人的子儿,也别想将人的军了——只要我一有这个意思,对方的老“帅”就会忽然不见,弄得大家手忙脚乱,下不成。
象棋下不成,那就打打百分儿吧。可是也不行。有一次就这么着,刚发了牌,一开始要打,就有人嚷了起来:
“我少了牌!”
“我也少了两张!两个王不见了!”
同时我手里的牌数突然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都是头几名王牌。……
我只好把牌一扔,抽身走开。
从此以后——唉,像我这号有特殊幸福的人,就很难和同学们(他们顶多不过有普通幸福)玩到一块儿了。
==== [
上一篇
] ========== [
目录索引及讨论
] ===========[
下一篇
]
欢迎光临 心情论坛 (http://bbs.exinqing.net/)
Powered by Discuz! 5.0.0 RC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