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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推荐]一路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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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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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一路格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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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格桑花”是因为与一个51群主的网上邂逅的结果,因为她群的名字就叫一路格桑花,于是我仔细看了这本书,并查了关于格桑花的很多资料,看了关于格桑花的很多图片故事和传说。
  
  小说的故事很美,但是是那种凄凉的美。的确,当我们在都市中忙忙碌碌追求自己所谓的理想的时候,其实已经错过生命中最美的东西了
  书里讲的是几个女人走西藏的故事。三个女人与西藏军人之间的故事,一个寡妇,一个少妇,一个新娘。作者以清心纯净的感觉和笔墨,写出了悲壮无私的奉献品格。一个年轻女记者要把自己嫁给远在天边的姐姐的男朋友,但那人并不知道;一个漂亮的艺术系女研究生跟随大学生演出队进藏回来后,原来的生活的被彻底打乱,结束了与情人的同居生活;一个靠打工养育女儿的农村军嫂,千里寻找失踪十年的丈夫,最终找到的却是丈夫的两座坟墓;一个都市白领军嫂怀疑丈夫有外遇,愤然去西藏离婚,却发现丈夫令她震撼落泪的秘密……女人们亲历了塌方、雪崩、泥石流。体验了生的艰难和死的容易,看见了一个没有被污染的绿色群体。内地的喧嚣与高原的宁静、都市文明与雪域文化的强烈碰撞,个人情感与神圣职责、家庭冷暖与国家利益的交织抉择,演绎出一幕幕西藏军人鲜为人知的动人故事……看完之后让你意识到在物欲横流的社会边缘,还有一些人在追求那份最纯真的感情。
  有人说过:美丽是不在意孤独的。就像盛开在西藏高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她静静地在严酷的环境傲然开放,将自己的生命和灿烂的容貌呈献给高原、呈献给蓝天、呈献给那些偶然看见了自己的人一样,作者用那些最为现实和直观的事实,写了什么叫无私和崇高、什么叫牺牲和奉献、什么叫英雄和伟大。盛开在西藏高原上的格桑花,静静地在严酷的环境中傲然开放,将自己的生命和灿烂的容貌呈献给高原、呈献给蓝天、呈献给那些偶然看见了自己的人,从不在意孤独。但只要真的是美的东西,总会有人去发现,去开采、去表现。在西藏这个空阔高远和神秘的地方,人和人的精神、情感和性格都在被影响和塑造着,美丽是静悄悄地生长、存在。身为军人的我很明白书上写的不都是现实,却也体现了军人在和平年代的奉献。这凄美的爱情,让我更加读懂军人的情怀,也读到了那些军嫂的人生,她们默默的支持着军人,教子、孝顺。颇感遗憾的是,不能相夫,因为丈夫长年不在她们身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有一种爱情不可用世俗的尺子来衡量,真爱不再成为奢侈的童话,你付出了几分,爱就圆满了几分。
  “西藏是一面镜子”,它能够以它无穷的魅力和神奇征服并显示出人最内在与本质的内容,使其得以真实地展现出来。作者用最为现实和直观的事实故事描写了那些高原军人们对于亲人的挚爱与歉疚之情,对于战友的关爱与体贴之情,对于牺牲烈士的思念敬重之情,尤其是对于职守的严肃忠诚之情,更是沉甸甸地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扉。
  作者笔触细腻,清新纯净,没有污染。他说:写作不是我的职业,但写作是我灵魂栖息的一种方式。我的灵魂还有一种栖息方式,那就是去西藏。西藏是我灵魂的栖息地。
 我想很多人一定会向往起那个纯净的地方,向往那近似神话的花儿——格桑花。格桑花是西藏极其普通的一种花,生长在高海拔地区,海拔越高,格桑花开得越艳丽。格桑花生长在海拔5000米以上,属翠菊科的格桑花,就是杜鹃花,又称娑萝,它的故乡是西藏、青海、川西、滇西北那无边的大草原,被藏族乡亲视为象征着爱与吉祥的圣洁之花,也是西藏首府拉萨的市花。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风寒。它美丽而不娇艳,柔弱但不失挺拔,格桑在藏语里是幸福的意思,所以也叫幸福花。格桑花随着季节变幻,颜色也会转变,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也耐得住雪域的风寒,美而不娇,柔弱但不失挺拔。
 藏族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不管是谁,只要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就找到了幸福。“格桑”为藏语,即好时光之意,它是说,在春夏之交雪域高原有一个璀璨的好季节,风姿绰约的格桑花儿就会如约来到草原上,为青春亮丽的姑娘们带来好时光,也带来幸福。
  西藏最美的是格桑花。在很多藏族歌曲里都听过把勤劳美丽的姑娘比喻成格桑花,那是高原的象征,那是藏族人民心灵之载。路边一团团紧紧地凑在一起,黄黄的矮矮的,像新娘的捧花的格桑花把盛夏的高原打扮得异常漂亮。
  格桑花是矛盾的综合体,因为它是有毒的,连草原上的牦牛也不会吃。也正因为它有毒,所以才能幸运得活下来,不会被人为地破坏而美丽展现给高原。但是,格桑花的大面积出现却预示着草原末日的来临。这才是最大的矛盾。如何让格桑花继续绽放自己的美丽,又让高原的牛羊能够继续幸福地生存下去,是人类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就像要解决西藏军人那凄凉又幸福的矛盾爱情一样。
  格桑花也是善变的,到了秋天就成了红色,让高原的色彩一点都不会觉得单调。就像那些爱军人又怕孤独的女孩子。格桑花的骨子里其实是平民化。农舍边、小溪边、树林下,随处可见,就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勤劳善良的藏族人民。和那一位位平凡无私奉献的军嫂一样。它不像高原雪莲一样少见,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果说雪莲是女神,那么格桑花就是邻家的闺女。如果说军队是中国的脊梁,军嫂就是支撑脊梁的基石!!!!
 文字写到这里,我还能说些什么?我还要说些什么?我还可以说些什么?我只想说:你我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子,我相信这条开满格桑花的路途,将会蓬勃发展,一条神奇的天路!愿心中那份希望与执着随年厚载,而蓝天下的梦从无分手.一起编织绚丽的欢声笑语,为西部的你我抹掉彼此的忧愁.愿梦里那份愉悦暖透冰冻的高山积雪,而两颗红红的心在恋火中逗留,一路有你,格桑花,扎西德勒!
   
尾声——
   
  我爱的花儿在高原,
  它的美丽很少有人看见;
  我爱的人儿在高原,
  他的笑容没有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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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党益民   
全文如下:


这一年的七月,我们的安宁,一个人悄悄上路了。
  她要去西藏。她要把自己嫁给一个远在天边的人,而那个人并不知道。不光那个人不知道,她的父母也不知道。
  安宁的行囊里有一本书。一本名叫《一个人的高原》的摄影集。封面上一个光着脊背的女人,面对一座很高的雪山,周围是无际的绿草和正在盛开着的格桑花。安宁准备把这本摄影集送给那个她要嫁给的人。但封面上的女人不是她自己,而是她的姐姐,安静。
  安宁出嫁的事,没有告诉父母,也没有告诉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人。但她告诉了姐姐。她不能不告诉姐姐。以前爸爸还没有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和姐姐一直住在家里,每次穿姐姐的衣服或用姐姐的化妆品时,都要给姐姐说一声。这事比衣服和化妆品都重要,她当然要告诉她了。姐姐三年前出了国,供职于英国一家音乐公司。姐姐叫安静。但她一点也不安静。不是她不想安静,是别人不让她安静。因为安静长得漂亮。漂亮的安静,就像其他漂亮的女孩一样,一般不止一个手机。手机越多,秘密越多。而且经常更换手机号码。换一次号码,就删除一拨男友。安静手机不算多,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不公开的。心烦的时候,不想让人打扰的时候,就关掉那个公开的,这样就只有安宁和几个密友才能找得到她。
  其实安宁也挺漂亮,只是身材比安静小了一号,男人的目光也就少了一圈,所以安宁的生活一直比安静安宁,直到认识了李青格才发生了变化。姐妹俩从小关系就好,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她们从家里搬到学校后,关系就更加密切了,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那时,她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安宁读的是中文。安静在艺术系读研究生,研究藏族音乐。
  她们离家的原因,是因为安静和妈妈把爸爸堵在宾馆的房间里。当然,还有一个女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孩。一个和安静同岁,比安宁大两岁的女孩。
  安静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但在安宁给她打电话,告诉她她要结婚的时候,她却半天没说话。安宁知道她在哭。挂断电话前,安静告诉安宁,她近期可能要回国,打算在成才举办“格桑花开了”音乐会。为了这场音乐会,她已经准备了两年。
  除了姐姐安静,还有一个人知道安宁的这次行动。这人是安宁的上司,《蓉城报》编辑部主任原野。原野在西藏当过三年兵,复员回来后考上了大学,毕业进了报社。听了安宁的计划,原野激动得脸都红了:“这个主意好!我给你开专栏,《新娘走西藏》,郎个样?”长途汽车从成才出发,沿成雅高速公路西行,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雅安。吃午饭的时候,安宁要了一份雅鱼,一碗米饭。对面是一对母女,像城里人,又像农村人,大概是小县城来的。安宁注意她们,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们没有点菜,一人只要了一碗面条。安宁一个人吃不完那条鱼,就热情地邀请母女俩:“来来,我们一起吃。”“谢谢了大妹子,你吃吧,我们吃不惯。”
  母亲一口陕西话,仍然吃她的面条。那母亲看上去三十几岁,神情有些忧郁。她低头吃着面条,看也不看安宁的鱼。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很乖,她很快就吃完了面条,把碗往旁边一推,从随身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开始叠纸鹤。安宁好奇地问:“小妹妹,给谁叠的呀?”女孩没有回答,看也没看她。不知是神情专注没有听见,还是不会说话,或者听见了不想说话。母亲也装着没听见。好奇怪的一对母女。
  汽车继续前行。不久就开始翻越二郎山。安宁的座位靠过道,里面靠窗的是一个中年藏族男人,肤色黑红,但脸形很酷。可能是康巴汉子。康巴汉子老是看安宁,还冲她傻笑,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弄得安宁很不自在。临座里面是刚才一桌吃饭的母女,外面是一个少妇。小女孩还在叠她的小纸鹤。母亲开始看着女儿叠纸鹤,有时也帮女儿一把,后来就开始呕吐,趴在车窗上“哇哇”地吐,把刚才吃的面条全吐出来了,有几根挂在了车窗上。女孩撇下手里的纸鹤,帮妈妈捶着后背。
  旁边的少女皱起了眉头,突然也捂住嘴,好像也要吐,但干哎了几声没有吐出来。她站起来,和“康巴汉子”调换了座位。一路上,少妇主动和安宁搭讪,车子傍晚到康定时,俩人已经很熟悉了。下车的时候,少妇对安宁说:“我俩住一个房间吧。”
  安宁没理由不同意。登记的时候,安宁才知道,少妇叫郭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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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的花儿在高原
她的美丽很少有人看见
我爱的人儿在高原
他的笑容没有被污染

  
  那天晚上,郭红告诉安宁,她是去离婚的。
  一个去结婚,一个去离婚。两件事放在一起,就像把妇产科与太平间放在一起一样,让人有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郭红告诉安宁的时候,安宁正在往本子上记日记。郭红从卫生间出来,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说:“实话告诉你,我这次去西藏是去离婚的。”安宁吃了一惊,问:“他在西藏工作?”郭红说:“他是当兵的,就在前面修路。”

  原来她丈夫和李青格是一个部队的。她去结婚,她去离婚,安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到了非离不可的地步吗?他对你不好吗?”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那人是个冷脸子,结婚这么几年,我很少看见过他的笑脸。有时我真的怀疑他在西藏呆得太久了,都呆傻了。以前他对我挺好的,后来就不行了。我们已经闹了一年多了,他不同意,一直拖着。他拖得起我可拖不起呀,眼看地就三十的人了,女人一过三十就完了,我可不能让他这么拖死。”
  郭红对安宁说,那次邓刚回来,她发现他变了,怀疑他做了什么亏心事。

  郭红说,她真正对邓刚起疑心,是因为后来有一天发现邓刚欺骗了她。那天郭红去上班,忘了带钥匙,回家取的时候发现邓刚不见了。邓刚说好那天不出门,这么快上哪儿去了?也许出去买菜了,或者有别的事。起初郭红没在意,但上班中途突然感到心里不踏实,就给家里打电话,看邓刚回来没有。家里没人接。后来又打了几次,还是没人接。
  那天晚上,邓刚正在洗澡,他的手机“嘣”地响了一下,有短信进来了。手机就放在茶几上,郭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要是以前,郭红不会翻看邓刚手机的,但现在郭红有了疑心,就不能不看了。屏幕上显示的是“冯小莉”,进入收件箱,一条短信跳了出来:什么时候回来?别忘了给我带小护士防晒霜。

  郭红几乎气晕了。天哪,果然有别的女人。郭红趴在床上哭了。等邓刚从卫生间出来,郭红已经哭过了,脸上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郭红从小脾气就倔,遇事能沉住气,不愿说出来,喜欢闷在心里。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得了解清楚了再采取行动。
  事实上,郭红那天已经采取了行动。不是查找那个女人,而是去见一个男人。她心里憋得难受,想找人说说话,把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郭红对邓刚说,她要去公司加班,就一个人出去了。
  那天晚上,郭红回来得很晚。
  郭红上哪儿去了呢?在康定宾馆里,郭红向安宁隐瞒了这个情节。安宁理解。哪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告诉你是对你的信任,不告诉你是对自己的保护。
  后来的几天,邓刚照样白天悄悄出去。尽管郭红一直很留心邓刚的行踪,但那个叫“冯小莉”到底在成都,还是在西藏?
  邓刚走后,郭红打听到了那个叫“冯小莉”的女人,她是邓刚那个大队的女工程师,二十四岁,未婚。
  那天夜里,两个女人聊了很久。聊过之后,郭红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下子轻松发,很快就睡着了。安宁没睡,她在记日记。记完日记,想起了父母。

  父母离婚,是因为一个叫王珏的女孩。王珏比安宁大两岁,与安定同岁。开始,安宁并不知道她叫王珏,是安静后来告诉她的。
  最先发现爸爸有外遇并不是姐姐安静,是安宁自己。那天是个礼拜天,安宁约好同学去抚琴路喝茶。快到茶馆门口时,她看见爸爸的车停在了前面。奇怪的是,那天不是司机开车,而是爸爸亲自开车。安宁刚要走过去,车里钻出一个女孩,安宁停住脚步。爸爸是文化局局长,认识人多,和一个女孩一起喝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问题是,爸爸的手放的不是地方。他们往茶馆里走的时候,安宁看见爸爸的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女孩也伸出一只手搂着爸爸的腰。安宁惊呆了,脑子一片空白。
  那天,安宁没进去喝茶,匆匆离开了。不是离开,是逃走。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都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告诉妈妈。后来,她还是没有告诉妈妈,但她告诉了安静.
安宁没想到后来事情会闹那么大,她后悔告诉了安静。她也没有想到安静会告诉妈妈,更没想到她们两个悄悄跟踪了爸爸。她们把爸爸堵在锦江宾馆的一个房间里。当安静和妈妈出现在爸爸面前的时候,爸爸惊呆了。安静也惊呆了。因为那个女孩是她的大学同学,王珏。
  快毕业的时候,王珏找到安静,想让安静爸爸帮她留在成都,最好能进文化局。安静看在同学四年的份上,就带王珏和爸爸吃了一顿饭。后来爸爸还真帮忙把王珏留在了市广播电台。安静没有想到,王珏竟会和爸爸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安静走过去,打了王珏一耳光。
  妈妈到纪委告了爸爸,爸爸受了处分,被降了一职,安局长成了安副局长。三个月后,爸爸辞了职,开办了一家文化公司。爸爸出事后,安静和安宁就搬到学校去住了。半年后,父母离婚了。不久,爸爸和王珏结婚了。他们结婚那天,安宁和安静在玉林小区一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相拥而泣。
  后来,安静就认识了陈凯。不久,就和陈凯同居了。陈凯比安静大十岁。尽管安静告诉安宁,说她和陈凯是因为爱情才同居的,但安宁还是感到,安静这样做似乎是在有意报复爸爸。
  一次,安静和陈凯在“红色年代”吃饭,遇见了爸爸和王珏。安静对陈凯说:“那边有个熟人,我们过去敬杯酒吧。”陈凯不认识安静的爸爸,如果他知道安静的用意,他肯定不会跟安静过去。安静走到爸爸跟前:“安局长,好久不见了,看来你的日子很滋润嘛。”爸爸很尴尬,呆在了那里。“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安静指着陈凯说,“他叫陈凯,是我的男朋友,等他一离婚,我们就结婚。”爸爸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连耳朵都红了,不知如何是好。王珏站了起来,脸上优雅地笑着,举起杯:“那我祝你们幸福!”安静看也不看王珏,从嘴里迸出两个字:“贱货!”王珏没生气,仍然很有风度地站着说:“安静,不要这么没礼貌,你该叫我一声妈才对。”安静将一杯酒泌在了王珏的脸上,转身走了。
  如果安静那年不去西藏,也许现在早就和陈凯结婚了,她的生活也许会是另一种样子。但那年夏天,学校组织艺术系学生“三下乡”,到川藏线筑路部队去演出。从西藏回来,安静就变了。
  那段时间,陈凯正在跟妻子闹离婚。安静上西藏前,陈凯说等她从西藏回来他就自由了。俩人商定,陈凯一离婚,他们就结婚。陈凯说话很算数,等安静从西藏回来,真的已经离了婚。但那时安静又不想结婚了。
  安静私下里对安宁说,她发现她爱的人并不是陈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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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安宁闻到了雨腥味。拉开窗帘,果然落雨了,康定城鲜亮了许多。抬眼望去,远处的山顶上有一抹白。不用说,那是昨夜落的雪。七月天,山下落雨,山上落雪,这种景象只有在川藏线才能看到。
  汽车又出发了,沿着公路向山顶有雪的那座山的方向开去。安宁没来得及吃早餐,从包里掏出饼干、巧克力,还有苹果。她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坐在旁边的叠纸鹤的小女孩,女孩看看母亲。女人说:“阿姨给你,你就拿着。”女孩接了巧克力。由于昨天鱼的事,安宁以为她们今天也不会接受她的好意,没想到她们接受了,这让她反倒有些感激。安宁吃着饼干和苹果,和母女说着话,才知道女人叫余秀兰,女孩叫王小雪,今年10岁。女孩吃完巧克力,又开始叠她的小纸鹤。闲聊中,安宁得知余秀兰的丈夫也在西藏当兵,余秀兰说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好久是多久?安宁没有继续问下去。余秀兰看着窗外很远的地方,好像那里有她的丈夫。谈到爸爸,小雪突然无声地哭了。余秀兰转身把女儿搂在怀里,眼眶一下子也红了。安宁没想到自己的问话,会让母女这么伤心,像犯了大错,又不知如何安慰母女。
  汽车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抛锚了。司机爬在车底下捣鼓了半天,站起来说,要回理塘买配件,让大家原地休息,他马上就回来。然后他搭了一辆往回去的便车走了。
  旅客们只好原地休息。安宁坐在草地上。草地很柔软,弥漫着草味儿,感觉极好。这时,安宁突然想起了姐姐。
几年前,安静也走过这条路。路是同一条路,但姐妹俩走的方向不同。一个是从成都往上走,一个是从拉萨往下走。方向不同,感觉也许就不同。谁知道呢?安宁才刚刚上路,还没有更多的感觉。但她知道安静当时的感觉。安静给她讲述那段经历的时候,她已经敏感地捕捉到了某种神秘的东西。就是这种东西,几年来一直纠缠着她的思想,让她对西藏有了一种向往,一种莫名的激动。
  安宁想起安静,是因为看见眼前的这片草地,想起了安静的那张在雪山下拍摄的裸体照片。第六感告诉安宁,那张照片肯定是一个男人给她拍的。后来安静告诉他,那个男人是李青格。
  那次进藏演出队只有7个人,而且全是女生。她们在李青格中尉的带领下,一路走,一路给沿线官兵演出。大一个叫波密的小县城演出时,安静在舞台上跳着跳着,突然感到脚下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她还是忍痛把舞跳完,坚持和大家一起谢了幕。安静从车厢上下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李青格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安静说:“脚上好像扎了个什么东西...”李青格抱起安静的脚,打开手电一看:“呀,流血了,鞋都染红了。”李青格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安静感觉脚就更疼了。李青格脱下安静的舞鞋,发现真的扎了一根木刺。李青格说:“忍着点,我拔了。”木刺拔出来了,安静的泪也出来。但她没有让李青格看见。
  李青格赶忙背着安静往卫生队跑。安静想下来,李青要理也不理,继续往前走。安静闻到了李青格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和陈凯不一样的味道。陈凯的味道有点甜,有点腻,还有点说不清的混合味儿。而李青格身上的味道却很纯净,是一种青草的味道。安静一下子就紧紧地抓住了这种味道。这种味道让她感动,让她心里突然一热,鼻子一酸,便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哭了。安静表面装得很坚强,其实内心里却很脆弱,她很想搂住李青格的脖子,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但她没有那样做。
  后来离开西藏很长一段时间,安静还能闻到李青格身上的味道。心里有了李青格的味道,就不能再接受陈凯的味道了。
  演出队又继续往前走,几天后,安静的肚子又突然疼了起来,疼得她直冒虚汗。中队的卫生员查不出什么病。李青格带着演出队连夜往下一个县城赶。路上,李青格让安静坐前面的座位上,说坐在前面颠得会轻一些。可安静当时多么希望能跟他坐在后排呀,那样在她疼痛难忍的时候,她就可以靠着他。那天安静显得十分脆弱,老想哭,老想有人能紧紧地抱住她。

  后来,安静对安宁说:“那天,我真希望李青格能抱抱我!”

  县医院的医生说,安静得了阑尾炎。但医院条件有限无法做手术,只能暂时输液消炎,进行保守治疗。为了不影响整个演出计划,李青格跟卢苇老师商量:由卢苇带演出队继续往前走,李青格留下来照顾安静。安静在医院输了三天液,病就好了。李青格在县委找了一辆吉普车,带着安静开始追赶演出队。
  头天夜里下过一场大雨,许多地方的路基都被雨水冲坏了,路上不时会遇到部队的官兵在抢修。大约走了一百多公里,前面遇到了一处大的塌方,车子过不去了。藏族司机对这一带道路很熟悉,建议说:“右边那座山上有条便道可以绕过去了,就是路不好走颠得厉害,我们从那里绕过去至少要两个小时。如果你们两个怕颠呢,就不用跟车一起走了,可以从左面山梁上的小路走过去,经过一片草地,半个小时就能绕过塌方区,我们可以在前面岔路口会合。”
  李青格想了想说:“也好,她病刚好不能太颠了,我们俩走小路,在前面岔路口等你。”

  吉普车走后,李青格背着相机,带上安静走上了那条羊肠小道。开始李青格在前面走,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回身拉安静一把。后来坡有些陡了,李青格担心安静滑倒就走在后面护着她。安静爬不上去的时候,就伸出手及时扶她一把。李青格的手每次接触到安静身体,安静的肌肤就“嗖”的一下,有种过电的感觉,心里一阵慌乱。安静喜欢这种感觉。

高原的天很蓝,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走在山梁上像面对一片大海。几只山鹰在蓝天上沉浮,安静的心也随之飞了起来。
  其实安静的阑尾早就不疼了,但她仍然装出一副走得很吃力的样子,想让李青格多扶她几次,甚至希望他们俩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地老天荒。可是那道山梁并不高,很快就翻过去了,眼前出现了一片草地,上面开满了格桑花,前方是一座雪山。安静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兴奋地叫了起来:“太美了!简直是仙境!我不想走了,欠休息一会儿吧。”
  两人坐在草地上休息。休息了一会儿,李青格站起来想走,但安静不想走。安静突然兴奋地说:“我们照相吧。你看这草地,这格桑花多美呀!”

  李青格说:“哈哈,原来赖着不走,是想照相呀!”

  “我免费给你当模特儿,是成全成全你这个业余摄影家,你倒不领情。”
  安静故意噘起了嘴。李青格笑了,没有说什么,端起了相机。安静一下子来了精神,跳起来往前跑了一截,然后突然一扭头,李青格“咔嚓”来了一张。看来安静很会照相。她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合十,一脸肃穆,作菩萨状,李青格趴在地上选好角度按下了快门。安静在草地上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李青格跑前跑后忽近忽远不停地抓拍,直到两人累了才坐在草地上休息。由于缺氧,安静呼哧呼哧直喘气,干脆往后一倒仰躺在草地上。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那是格桑花的味道。安静满足地闭上了眼睛,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等她睁开眼睛,发现李青格正呆呆地看着她,两人目光相遇,李青格“腾”地脸就红了,忙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说:“我们该走了。”
  安静没有起来,也不说话,拿眼看着李青格,看得李青格更不好意思了。李青格装出不情愿的样子,重新坐下来:“好吧,再休息十分钟。”
  李青格低头摆弄着相机,不再看安静。但安静知道他心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她。摆弄相机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强迫自己忽略某种东西。太阳有些刺眼,晒在脸上热乎乎的。远处的雪山闪着亮光。安静突然想起以前不知在哪儿看见过的一幅照片,也想拍那么一幅,一下子从草地上爬起来,摇晃着李青格的腿说:“有一幅照片,四个男人赤裸着身子,盘腿坐成一排,面对着雪山...你看见过这幅照片吗?”李青格说:“看见过,确实很棒。”安静说:“我也想拍那么一幅。”李青格惊讶地看着安静。安静说:“看什么看?亏你还是搞摄影的呢,这种环境拍裸体多有感觉呀!说不定还能获奖呢。”李青格羞红着脸,摇了摇头。安静站起来,低头看着李青格:“你这人,我一个女孩都不怕,你怕什么?”李青格有些犹豫,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草地空寂无人,除了青草和格桑花,就他们俩。安静觉得好笑:“我们又不是干坏事,你心虚什么?我这是为你的摄影艺术而献身呢,不领情倒罢,还那么虚伪!”李青格说:“这样不好吧...”安静生气了,转过身去,不理李青格。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李青格终于妥协了:“好吧,但不一定要脱光...”安静笑着看着李青格:“那是我的事,你只管拍就是了。”安静突然想起了什么,撩了撩自己的披肩发,问李青格:“我的头发好看吗?”李青格摆弄着相机,头也不抬地说:“好看。”“你没看,怎么知道好看?”“看了这么多天我还不知道?”安静说:“但我觉得不好看。”李青格莫名其妙,不知说什么好。
  安静说:“我的头发烫过了。这么美妙的地方,不能有一点雕琢的痕迹。我要拍出自然美。我编个辫子好不好?那样才有感觉。”
  有道理。到底是搞艺术的。安静的话提醒了李青格,李青格说:“要是有藏族女人的饰品,在头发上装饰一下就更好了。”安静说:“终于开窍了。”安静突然眼睛一亮:“采些格桑花,和头发编在一起怎么样?”李青格一拍大腿:“太好了!”
  安静真的采集了一把格桑花,编在辫子上,背过身去问李青格如何,李青格说好极了。安静高兴地跑出十几步,然后转过身来对李青格说:“背过身去!我让你转过来你再转过来,不许偷看!”

  李青格转过身去,安静迅速脱光了身上的衣服。
安静后来告诉安宁,那天不知为什么会对李青格那么放心,竟然没有一点戒备。说这话的时候,安静虚着眼睛,陷入美好的回忆之中。安静说,当时阳光照耀着她的肌肤,暖洋洋的很舒服,但她还是禁不住颤抖了一下。那是激动的颤抖。她背对着李青格,面对雪山,盘腿坐在开满格桑花的草地上。
  一切准备就绪后,安静大声对李青格说:“好了,拍吧。”
  相机在身后一阵“咔嚓咔嚓”乱响,由于激动,安静的胸部剧烈起伏,为了让自己很快平静下来,她闭上了眼睛。“咔嚓”声突然没有了,安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心想万一李青格跑过来怎么办?安静有些慌乱,耳朵嗡嗡直响,有那么一会儿竟听不见身后的声音。但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但那天李青格没有走近安静。在那片草地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安静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如果那天他们真的在草地上发生过什么,她后来可能就不会对李青格那么眷恋,他们之间的故事就不会是后来那个样子,当然,也不会安宁的这次西藏之行。
  但安静没有想到,几天后她竟和李青格住在了一个屋子里。
  那是演出队最后一场演出结束后,准备从邦达乘飞机返回成都。演出队那天夜里住在一个乡的招待所,睡下不久,外面刮起了大风,窗户哗哗响,像谁在外面死劲地拍打,远处有狼在嚎叫。女生们吓得用被子捂住头,可那些可怕的声音还是一个劲地往耳朵里钻。她们喊来李青格说:“我们害怕,你能进来陪我们吗?”那天夜里,李青格睡在门口,像个门神。

  安静早上醒来,想着就要和李青格分手了,心里很难过。她很想跟李青格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一直没有找到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时候还早,安静听见李青格已经起来了,开始在楼道里走动。一路上,李青格总是这样,自己早早起来把一切都准备好,等到最后一刻才叫醒女生们,为的是让她们多睡一会儿。

  听见李青格朝房间走来,安静一下子紧张起来。李青格敲了敲门:“有人吗?”安静的心怦怦直跳,咬住被头不敢吭声。李青格又问了一声,安静还是没吭声。李青格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床边的背包,刚想提走,看见昏暗中躺着的安静,十分尴尬,急忙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起床...”说着要走。安静不知哪来那么大勇气,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李青格说:“你...能抱我一下吗?”声音在颤抖,听起来好像不是她的声音.没等李青格说话,安静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李青格也慌乱地抱住了安静.安静感到李青格的身了抖得厉害,粗重的气息喷到了她的脸上.安静的嘴唇慌乱地寻找李青格的嘴唇.但李青格一把推开了她,走了出去...
  安宁坐在草地上,正想着安静的事,郭红叫她:“安宁,快来,要开车了!”
  汽车已经修好,人们正在陆续上车。安宁站起来急忙向客车跑去,刚踏上车门,车就开动了。头天夜里安宁没睡好,加之海拔越来越高,头开始有些晕,听郭红在一旁唠叨着,她有一句没一句的支应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车已经到了巴塘。
  那天夜里她们住在招待所,睡得倒很安稳。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才知道前面海通沟发生了山体滑坡,路断了。
  安宁找到兵站,亮出了记者证,说有几个军嫂要去前面探望自己的丈夫。兵站的领导听说是修路的武警家属,派人用小车将她们送到了塌方区附近。前面真的没有了路。也不是没有路,只不过其中有十几米路段由于滑坡下移了许多,与原来的路错了位。路那边也停了几十辆各种车辆,等着过来。几十名身着迷彩服的武警正在抢修,他们大都脱了上衣,露出赤红的脊背;几台推土机“突突突”冒着黑烟,在现场来回穿梭。看样子,他们是想在山坡上再凿出一段路来。李青格要是在这里,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脱掉上衣?不知他光着上身会是什么样子。这么想着,安宁掏出相机,忽前忽后选取角度,开始拍摄。
在抢修道路的官兵帮助下,她们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了塌方区。女人们继续往前走。走出不远,遇见两辆东风车在调头,一问,他们准备返回左贡。安宁上前交涉,他们同意让她们搭便车去左贡。那天半夜她们才到左贡,敲开养护支队一个中队的营门,吃了碗面条,天就亮了。第二天,中队派一辆吉普车送她们去白玛。
  路过邦达时,郭红看见路边小卖部有个公用电话,说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开始安宁并没有注意郭红在给谁打电话,让她感兴趣的是,海拔这么高的地方竟然有电话。
  郭红的电话打了很久,似乎跟电话那头的人聊得很热烈,而且姿势有点暧昧。尽管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安宁猜想那头接电话的人跟郭红关系不一般。打完电话,郭红脸红扑扑地上来,安宁跟她开玩笑:“给谁打电话,这么兴奋?”

  郭红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老板,胡安。”
  安宁心里咯噔一下,没再说什么。

  几个女人走到怒江大桥时,前方又发生了塌方。这次塌得很厉害,半边山都下来了,把怒江给截流了,形成了一个几公里长的天然湖泊,估计十天半月路是通不了了。但女人们不想在中队傻等,中队干部只好让一个兵护送她们翻越塌方区,步行去白玛。
  带路的兵叫方强,湖南人。
  出发时,方强手里提了一把铁锹。安宁纳闷:走路又不是干活,提着铁锹干什么?等方强后来把她们的背包用铁锹挑在了肩上,她才知道铁锹的用途。后来,又知道铁锹还有更大的用途。
  中队用车只能把她们送到怒江桥头,接下来就得靠她们翻山越岭步行了。走在路上,能听见前面部队抢险的炮声。便道绕开前面的大山,延伸到另一个小山谷里。方强说,走出这个山谷,翻过一道梁,经过一片开阔地,再翻一座山就到白玛了。顺利的话,天黑就能到达白玛。严格的说,也不是白玛,离白玛还有十几公里呢,但大队部前沿指挥所设在那里。走了没多远,方强又停下了,转身对女人们说:“你们歇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方强放下行囊,提着铁锹走上路旁的山坡。山坡上开满了格桑花。再往上,没有了花草,露出了赤红的山石。山顶上耀眼的积雪,像冰淇淋上面的奶油。方强走在一座坟墓前停下来,开始用铁锹往坟上培土。三个女人都没说话,默默地看着方强。
  方强培完了土,几个人又继续往前走。安宁问那里埋的是谁,方强说:“一个战友。”
  他又说:“前年出的事。那时我们才当兵三个月。”

  方强看着远处什么地方,点燃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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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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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前不吸烟,林凡走后就吸上了。我和林凡是高中同学,关系很铁,我们都是校篮球队的主力。他个子高,是前锋,我投篮准,是后卫。那年高考我们都落榜了,我离录取线差十二分,林凡只差了三分。我不想补习,但家里不行,非要我补习一年,第二年再考。林凡跟我一样也上了补习班。后来,接兵的来了,我就跟林凡说,我们干脆去当兵算了,到了部队再考军校。林凡也这么想,两人一拍即合,我们背着家里人偷偷报了名,结果两人都被选上了。后来家里知道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也没有办法。我家里倒没说什么,林凡父母死活不同意,为这事他父亲还打了他一耳光。林凡说,他能理解父母的一片好心,他们是想让他继续考大学,想让他光宗耀祖。但林凡还是跟我一起当兵走了。林凡在火车上说,在部队干不出一番事业来,他就不回去了。他说他没脸去见父亲。林凡出事后,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我不拉着他当兵,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哪个大学读书呢...”
  “记得出事那天,天很阴冷,刮着大风,我们排在砌上挡墙。后来就发生了塌方。哨兵吹响了紧急撤离哨,但由于风大,林凡没有听见,一块山石砸在了他的身上...当时的情景真惨境,直到现在一闭上眼睛,那一幕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呼喊着林凡的名字跑过去,林凡已经倒在了血泊里,半边身子被山石压成了一张纸...林凡走后,他的蚊子总在我眼前晃悠,我整夜整夜失眠,后来就抽上了烟.睡觉的时候,看见他的床是空的,我就想哭;吃饭的时候,看见他平时坐的凳子空着,我也忍不住流泪...”  
  说到这里,方强已是泪流满面。几个女人也是眼泪汪汪。方强抹了一把泪,站起来说:“不说了,惹得你们也跟着伤心。我们走吧  
方强带着几个女人往前继续走。经过一座寺庙门口时,遇见了活佛。活佛面膛红润,慈眉善目,看见来人,双手合十,主动打招呼:“你可是邓队长的兵?”竟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安宁吃惊不小。方强也感到吃惊:“活佛认识我们大队长?”  
  “何止认识,我们是朋友。你看,”活佛指着上山的路,“这条路就是你们邓队长带人帮我们修的。来者都是客,何况是邓队长的人,请到寒寺一坐,喝碗茶再走吧。”  
  方强看天色不早,就说:“不打搅了,我们还得赶路。”活佛也不再坚持,笑笑说:“也好,不耽误你们赶路了。”突然神情变得很严肃,问:“听说怒江沟又塌方了,严重吗?”方强说:“半边山塌下来了,我们部队正在抢通呢。”活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部队又又要受苦了。”

  临走,活佛想起什么,叫住方强。
  “活佛还有事吗?”活佛看了几个女人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过几天我自己去。见了你们的邓队长,就说丹增活佛向他问好。”
  邓刚半夜从工地回来,发现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郭红。郭红没脱衣服就睡着了,身上盖着邓刚的棉大衣。她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邓刚在工地上抢险,晚饭也没有回来吃。通信员小白要去工地叫邓刚,被郭红拦住了。
  到了白玛,郭红才知道,前面的然乌沟昨天夜里也出了问题,发生了雪崩,三公里的道路被毁坏了。也就是说,东边和西边的路都断了,她们被堵在了中间。好不容易绕过了塌方区,到了白玛,可安宁和余秀兰明天还是走不了。而且据小白说,西边都是悬崖峭壁,想翻山越岭走便道也不太可能。小白还说,然乌沟几乎每年都要发生雪崩,这次还算是小的呢,前年那次才吓人,几十公里道路被毁坏不说,还砸死了五十三个路人。
  没办法,安宁和余秀兰母女只能暂时住在这里,等待路通。
  炊事班正在洗锅,听说大队长家属来了,又重新生火做饭。炊事班长侯青亲自下了鸡蛋面条,端进大队部。女人们吃着面条,侯青笑容可掬地站在一边看着,看得她们都有些不自在了。侯青根本不像个炊事班长。炊事员一般都是又白又胖,他却又黑又瘦。
  吃过饭,通信员小白把安宁和余秀兰母女安排在接待室住下,郭红当然住在了隔壁的大队部,小白只有搬到炊事班长侯青的屋子挤去了。

  邓刚看见郭红,自然高兴,刚想俯身叫醒郭红,看见桌子上的离婚协议书,脸立马就黑了,心“咕咚”往下一沉,刚才的激动和喜悦一下子就掉进黑井里了。这时郭红醒了,坐了起来。邓刚装着没有看见桌上的东西,边脱身上的迷彩服边说:“你上来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辛苦了!”随手将衣服扔在桌子上,盖住了协议书,朝郭红伸出两手:“来,想死我了,抱一个。”
  郭红坐在那里没动,拉下脸不说话,看了一眼邓刚,扭过头去,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邓刚过去坐在床边,揽住郭红的肩:“怎么了?”
  郭红一抖肩,甩掉邓刚的手,泪哗哗地流。据郭红后来跟安宁说,当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哭。也许是看见邓刚黑了,瘦了,想着他在高原也不容易,离了婚更没人心疼他了,心里一酸,泪就下来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他们是六年的夫妻;也许是路上受了那么多辛苦,看见邓刚觉着心里委屈;也许什么也不为,就是想哭,就哭了。郭红说,当时她几乎心软了,想倒在邓刚的怀里大哭一场,但她马上想到了那个叫“冯小莉”的女人,心又开始变硬了,开始憎恨邓刚了。

  “我没去接你,就这么委屈?好了好了,别哭了,深更半夜的,让人听见影响不好...”

  邓刚又去抱郭红,郭红一把推开,从床上跑下来,拿起桌上的协议书,摔给邓刚。邓刚知道那是什么,但仍装着认真的样子,看了看说:“看看,又来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没完没了了?”郭红背过身去,冷着脸说:“你别跟我打哈哈,这回我是认真的。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你能不能小声点?大家累了一天刚回来,你不想休息,人家还要休息呢。这几天部队正在抢险,不能因咱们的事影响部队情绪,动摇军心。”
郭红知道现在跟邓刚闹离婚不是时候,声音小了许多,但口气仍然很硬:“别拿动摇军心吓唬我,这婚我非离不可!”
  听郭红这么说,邓刚也生气了:“你真想离,我也没办法,但得等部队抢险结束后再说。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了。睡觉。”
  说完脱了衣服,洗也不洗,躺到另一张床上。不到五分钟,就响起了鼾声。郭红好长时间没有睡着。心想这没心没肺的家伙,这么大的事,竟然能睡着。看来他心里真的有人了,根本不在乎我。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睡不着。真的要离婚了,心里难免有些难过,邓刚的许多好处这时突然又冒了出来,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又有些恨他。这么胡乱想着,毕竟在路上折腾了几天,早已疲劳不堪,后来也渐渐睡着了。
  早上起来,邓刚已经走了。吃早饭的时候,安宁看见郭红眼睛有些红肿,想说什么,又不好说,就什么也没有说。闲着无事,三个女人坐在接待室聊天。小雪坐在床上叠纸鹤。这孩子文静,不好动,看着就让人疼爱。人都上了工地,院子里很静,只有炊事班那儿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郭红心里堵得慌,还是忍不住说起昨晚和邓刚吵架的事。安宁说我们都听见了,邓郭红说部队正在抢险,暂时就不要提离婚的事了,邓刚带着几百人天天在工地忙碌,那么危险的任务,不能让他分心。余秀兰也说,能做夫妻是缘分,相互谦让点,啥事也就过去了。正说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进来一个身着迷彩服的女中尉。女中尉进门就问:“哪位是郭红嫂子?”

  郭红一愣,打量着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中尉,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是冯小莉,你就是郭红嫂子吧?”

  冯小莉亲热地走过来,想拉郭红的手。郭红装着和余秀兰说话,转身躲开了。冯小莉很尴尬,脸“腾”地红了,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这时只听通信员在外面喊:“冯工程师,开会了。”

  会议就在隔壁召开。
  木板房不隔音,那边说话的声音这边听得清清楚楚。郭红坐在床边生闷气。余秀兰虽然不知内情,但也看出郭红和那个女中尉之间有点什么,可又不好打问,便到一旁帮女儿叠纸鹤去了。安宁知道内情,但又不好劝郭红,取出笔记本坐在桌前记日记。

  会议结束,隔壁的人散了。安宁见郭红还在生气,感觉屋里的气氛太沉闷了,邀请郭红出去散步。郭红走到门口,感觉有点凉,说你等一下,我去拿件衣服,转身走进隔壁的屋。安宁还没有走进过大队部,也跟了进去。结果,两个女人就看见邓刚和冯小莉俯在桌子上,头对头看一张地图。邓刚神情专注,没有看见有人进来,正在对冯小莉说:“小莉你看,我们要是从这儿斜插过去,是不是可以缩短两公里?”

  “不行,这地方我勘察过,全是花网岩,不好掘进...”

  冯小莉话没说完,看见了郭红,急忙离开桌子,叫了一声“嫂子”。郭红像是没听见,理也没理,拿起一件衣服转身就走。邓刚问上哪儿去,郭红已经气呼呼地出了门。跟在后面的安宁扭头说:“我们去散步。”
  两个女人往后面的山坡上走。郭红走得很快,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一句话不说。安宁跟在后面,后悔刚才提议出来散步,要不郭红也不会回屋取衣服,不回屋取衣服也就不会看见邓刚和冯小莉在一起。又想,郭红也是,太敏感了,人家在研究工作,有什么好吃醋的。山坡不陡,缓缓向上,青草如茵,野花点点,是个散步的好地方。但郭红的情绪不好,走着走着,忍不住骂了一句:“不要脸!”
  也不知是骂邓刚,还是骂冯小莉。可能是都骂。由于走得太急,安宁也有些气喘,追上去拉住郭红:“你这哪里是散步,简直是跑步。别忘了这是高原,不能走得太急,要反应的。”
  郭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人坐在草地上。安宁劝郭红说:“你别多心,也许没什么,人家在研究工作...”

  “研究工作头挨那么近?研究工作一口一个‘小莉’?你听他叫得多亲热,多肉麻!我在这里都这样,我要是不在这里,他们还不知道会亲热成啥样子呢。”

安宁歪头看着郭红的脸:“没想到一个快要离婚的人,醋劲会这么大。”

      “我才不吃他的醋呢,呸!”

  “还说没吃醋,我都快被醋味熏倒了。你现在的这种反常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郭红问:“啥子问题?”
  安宁微笑着,眼睛盯着郭红:“你还在爱他。”
  安宁这么一提醒,倒让郭红真的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反常,但她不相信自己对邓刚还有感情,现在她对邓刚,只有恨了。
  安宁不笑了,认真地说:“凭女人的直觉,我觉得邓刚不是那种人,看上去挺老实的。”

  “那是假象!老实人坏起来,杀伤力更大。”

  安宁开玩笑说:“你的态度这么坚决,是不是已经找好下家了?”
  郭红脸“刷”地红了,推了安宁一把:“去你的,人家正烦着呢,你还开这种玩笑...”

  安宁穷追不舍:“是不是你们老总?”
  郭红一惊:“你怎么知道?”
  其实安宁是半猜测半开玩笑的,没想到原来还真有其事,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有些厌恶郭红。
  “那天你在邦达给他打电话,我就看出来了。原来你早就红杏出墙了...”

  郭红脸更红了:“我没有,是邓刚先对不住我的...”
  一连几天,部队都在抢险。白天营区很静,除了一身泥巴的战士换班回来吃饭,或者有车回来拉施工材料,很少有人来往。整个营区就剩下炊事员、通信员和几个女人。
  安宁想去抢险现场看看,拍几张照片,邓刚坚决不让。悄悄去了几次,还没走近,就都被邓刚派人“押送”了回来。余秀兰闲着没事,从战士们的床下搜罗出一大堆脏衣服,蹲在院子里洗。郭红在屋里睡觉。昨天半夜邓刚回来,两个人又吵架了。尽管声音压得很小,但睡在隔壁的安宁和余秀兰都听见了。整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但没听到邓刚说一句话。余秀兰当时翻了个身,叹息一声。安宁心里有些埋怨郭红。不是因为他们争吵影响了她睡觉,而是觉得郭红有些不近人情。就是闹离婚,也不是这种闹法啊。心里倒有些同情邓刚了。邓刚白天在工地忙了一天,半夜一身疲惫地回来,还要应付郭红的闹腾,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得拖垮。果然早上起来,看见邓刚的两个眼圈都黑了。

  早饭后,安宁想叫郭红起来,免得她白天睡足了,夜里有了精神又和邓刚闹腾。但郭红用被子蒙着头,说头疼,瞌睡,难受,不想起来。安宁走到院子里,想帮余秀兰洗衣服,余秀兰用一双湿手推开安宁:“去写你的东西吧,这点衣服还不够我一个人洗的呢。”
  尽管是夏天,但高原还是挺冷的。而水又是从山上拉来的雪水,手伸进去有些刺骨。安宁看见余秀兰的双手和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冻得通红,心里有些感动,突然想,邓刚他们这些当兵的,也许更适合找余秀兰这样贤慧的女人做老婆。
  余秀兰不让帮忙,安宁就去炊事班帮厨。班长侯青嘴上说不敢劳驾,但心里还是愿意安宁呆在那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漂亮的安宁在,炊事员们干活利索多了,厨房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安宁端着一盆红萝卜从厨房走出来,准备到沥青桶改装的储水罐跟前去洗,看见邓刚和冯小莉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肩扛测量工具的兵。邓刚边走边冲冯小莉发火:“怎么搞的!让你们注意安全注意安全,结果还是出了事!你是干什么吃的!”
  说着站住,指着冯小莉:“告诉你,如果他们俩真要出了事,我非处分你不可!”
  冯小莉辩解说:“我也不知道会突然滑坡...”
  邓刚更火了:“你是工程师你看不出来?我看你根本就不称职!”

  冯小莉哭了,捂着脸跑进了自己的屋子。邓刚还不依不饶,冲着冯小莉的后背说:“你还觉着委屈呢,你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邓刚气哼哼地走进大队部,拿了一卷安全绳又往营区外走。一个兵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另外两个兵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安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走过去问那两个兵。他们告诉她,冯工带他们测绘班上山勘测便道路线,结果突然发生了滑坡,走在前面的两个战士失踪了,很可能是被困在了山上。 "
  这时,冯小莉走了出来,已经不哭,拉着一张小脸,夹着一卷图纸,也不跟安宁打招呼,带着两个兵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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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厨房,安宁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了炊事班的人,他们就不再说笑了。看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安宁对班长侯青说:“你们大队长也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人家冯工程师,一点面子都不留。”
  侯青说:“我们大队长就是那脾气,急了谁都不认。”
  安宁说:“一个女孩子呆在这么艰苦的地方,够不容易的了,还要挨你们男同志的训。你们大队长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他是大队长,责任重大,出了事能不发火吗?再说,冯工有时也训我们大队长呢。”“她敢训你们大队长?”“你还别不信。别看她平时文文静静的,可遇到工程质量上的事,发起火来大队长也不敢惹。”
  这一点,安宁倒真的没有想到,惊奇地问:“那么厉害?”“别看大队长当面训斥冯工呢,可私下里对冯工最好。”安宁追问:“你们大队长对冯工,怎么个好法?”“比对亲妹妹还要好。”侯青说,“大队长再训冯工,冯工也不会生他的气,不信你看,明天两人就又和好了。”

  安宁原来不太相信邓刚和冯小莉之间会有什么,但现在听侯青这么一说,就有些相信了。不知是为了郭红,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安宁突然对这件事有了兴趣,便蹲在侯青旁边,跟他一起择蒜苗,佯装轻描淡写的说:“他们两个倒挺有意思的。”
  侯青说:“其实你不知道,冯工也挺不容易。她哥哥牺牲后就当兵上了高原,除了在西安公路学院上了三年学,一直就在这川藏线上呆着。一个女孩子,风吹雨淋的,吃了不少苦...”
  “她哥哥牺牲了?”“九年前牺牲了。”
  安宁又一次感到惊讶。
  侯青说:“那时部队在中坝,离这里两百公里。我们中队负责打通老鹰嘴。那时我们大队长还是个排长。他是二排长,冯工她哥冯伟是一排长。老鹰嘴是整个中坝段整治工程的重点,可以说是全线的卡脖子地段。要从‘老鹰嘴’那个绝壁上硬凿出一条路来,工程难度很大。记得那天风很大,人在下面‘突突突’打风钻,山上不时‘刷刷’掉沙土和石头。有时石头就落在了安全帽上,‘彭’的一下,头都震蒙了。但大家都习以为常,并不在意。吃过午饭,轮到我们排上了,刚换下冯伟他们排,风沙就迷进了邓刚的眼。冯伟还没来得及走,就扳着邓刚的脸帮他吹。折腾了半天,邓刚还是睁不开眼。冯伟就说,你回去让卫生员清洗一下,我替你顶班。邓刚只好回去清洗眼睛,冯伟带着我们继续施工。谁知邓刚走了不到半小时,就发生了塌方。冯伟听到声音不对,仰头一看,大叫一声‘快撤!’带着我们就跑。有个风钻手可能是耳朵被风钻震木了,没有听见,还在那里‘突突’,冯伟返回去一把推开他,这时山石塌了下来,冯伟被压在了下面...”
  “冯伟被送到八宿医院时,天已经黑了。邓刚赶来,扑在冯伟身上哭喊,冯伟一句话也不说。医生让我们把邓刚拉了出去。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医生直起身子,用白布盖住了冯伟的脸,对我说,叫你们领导来。我知道冯伟已经牺牲了,腿一发软,几乎坐在地上,但我还是走出去叫我们中队长---就是现在的支队长。邓刚先跑了进来,看见冯伟身上的白床单,扑上去就哭。一边哭一边喊,兄弟啊,你是为了我啊...中队长也哭了,但他毕竟是当时那里的最高首长,怕影响部队情绪,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让我们把邓刚拉走了。
  给冯伟换衣服的时候,怎么也穿不上鞋。他的腿断了,肿得老粗,脚也比平时大了许多。我们找遍了整个中队,找到一双最大的鞋,但还是穿不上。邓刚眼泪流得哗哗的,说不管怎样,也不能让冯伟光着脚上路!最后只好把鞋跟剪开,才勉强给冯伟穿上。这事过去了九年,现在我和大队长一提起,他还觉得很遗憾,说冯伟走的时候,没能让他穿上一双合脚的鞋...
  冯伟牺牲后,是邓刚去冯会甘肃老家处理善后工作的。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十七岁的冯小莉。后来我们才知道,冯伟父母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妹妹。冯伟牺牲了,妹妹就成了孤儿。民政局的同志问冯小莉有什么要求,冯小莉说她想当兵,而且想到哥哥的部队当兵。这么着,冯小莉就跟着邓刚回来了。这么多年来,邓刚一直把冯小莉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听完侯青的讲述,安宁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没想到邓刚和冯小莉之间还有这么感人的故事。郭红误会了他们。
帮完厨,安宁想把刚听到的故事告诉郭红,可回到房间看见余秀兰母女抱在一起哭。安宁吓了一跳,问她们怎么了。余秀兰忙擦干眼泪,说没什么,孩子想她爸了。说完又去洗衣服。小雪又坐床上叠纸鹤,一边叠一边流泪。安宁坐在一旁安慰小雪,就把想要告诉郭红的事先放在了一边。

  后来,那天又发生了一件事,跑前跑后一忙活,安宁又忘了告诉郭红。晚上睡在床上想起来了,但那时又觉着没必要了。

  那天傍晚,冯小莉被人用担架抬了回来。
  据抬冯小莉回来的那两个兵说,下午他们分成两组营救被困在山上的那两个战士,大队长带着一个班绕到东面去,准备从那里攀上山顶去营救;冯工带着他们走水路,从藏族老乡那里借来牛皮船,想从“湖”上靠近山崖。可是水流太急,他们尝试了好多次都没有成功,牛皮船还几乎被水打翻。冯工不甘心,又带他们绕到北面,想从那里爬上去。冯工不听他们劝阻,硬是要从那里上,他们拦都拦不住。他们理解冯工的心情,两个战士被困山顶她感到自己有责任,同时也是在跟大队长赌气,所以他们也不敢多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她一起上。结果攀登到半山腰,冯工就摔了下来,脸被划破了,脚也扭伤了...
  听说冯小莉受了伤,安宁和余秀兰急忙跑过去看。冯小莉满脸是血,躺在床上。卫生员上了工地,通信员急忙去叫侯青。侯青学过中医,腰里系着围裙跑了进来,看了看伤势,说:“你坐着别动,等我一会儿。”
  说完,就跑了出去。半个小时后,侯青用衣服裹了一些什么东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进门就对躺在床上的冯小莉说:“快,坐到床边来,我给你敷敷!”
  侯青蹲在地上,摊开衣服,里面是一堆冰块。侯青拉过冯小莉的脚,将冰块冷敷在上面,冯小莉龇牙咧嘴“咝咝”直吸冷气。冷敷几次后,侯青又用手不停地揉搓冯小莉的脚...
  那天晚上,安宁怎么也睡不着,想白天侯青给她讲的故事,想冯小莉,想郭红夫妻,想那两个被困在山上战士。余秀兰也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偶尔会听到她的低声叹息。隔壁郭红那边倒挺安静,没有什么声响,这让安宁倒有些奇怪。安宁以为郭红知道了冯小莉和她哥的事,夫妻俩和好了,心里便有些宽慰。她还准备告诉郭红的,现在看来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可是后来安宁才知道,那天晚上邓刚根本就没有回来,一直在组织部队营救那两个战士。
  也许是白天洗了一天的衣服,累了,余秀兰不久就睡着了。睡了没多大一会儿,余秀兰突然大声哭喊:“王力,王力,快跑啊...”
  安宁吓了一跳,“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亮了灯。余秀兰泪流满面地坐在床上,眼睛惊恐地看着门外。
  “大姐,怎么了?”
  余秀兰身子不停地哆嗦,神情紧张地说:“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这么吓人?”

  余秀兰身子不停地颤抖。安宁走过去给她披上大衣,跟她坐在一起,抚摸着她的肩头。余秀兰慢慢平静下来。
  “我梦见那两个战士了,他们在山上没有吃的,就吃草根,吃雪,手脚都冻僵了...后来一个战士突然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战士.那个战士光着脚在雪地上走啊走啊,走着走着,变成了小雪他爸...后来山顶的雪崩来了,小雪他爸却不知道,还在那里吃力地走,我就冲他大喊:快跑!快跑!雪一下子就埋住了他...”

  安宁安慰说:“梦是反梦,小雪他爸没事,那两个战士也不会有事的。” 
  “夜里这么冷,不知道他们在山上会咋样...”

  “听冯小莉说,他们昨天上山的时候,每人身上都有一个背包,冻不着。你是不是想小雪他爸了?”
  余秀兰说:“想啊,怎么能不想呢?那年王力父亲去世了,他在川藏线上回不去,他弟弟王波又在广州打工联系不上,我一个人抬埋了老人。老人一走,我感觉家里很空,就锁了门,到县里的炼乳厂去打工。后来有了小雪,我几个月没上班,再去上班,人家就不要我了。我又到一家私人棉纺厂打工,一直到现在。一个月六百块钱的工资,我们娘俩省吃俭用,也能对付...”
  安宁问:“六百块钱能够花销?王力不给你们寄钱?”
  余秀兰没说话。
安宁早上起来,看见余秀兰蹲在院子里洗衣服 。余秀兰每天都起得很早,眼里在总有干不完的活,洗完了战士们的脏衣服,又洗他们的床单和被子,几乎把她能找到的该洗的东西都洗了一遍。
  但郭红这天起得早,倒让安宁觉得新鲜。郭红没有像余秀兰那样干这干那,而是一个人在营门口转修,像丢了魂似的。安宁知道她在担心邓刚。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邓刚已经有两天两夜没有回来了,是谁都会担心的。那两个被围困在山上战士,至今也没有被营救下来。
  安宁没有去打搅郭红,径直走进了冯小莉的屋子 。
  这两天,她主要照顾冯小莉。尽管有侯青,有通信员,但他们毕竟是男同志,照顾起来有诸多不便。安宁几乎每天都要爬上后面的那座雪山,凿一些冰块回来,帮冯小莉冷敷脚伤。冯小莉很感激。冯小莉比安宁大三岁,两人就以姐妹相称。相处了几天,安宁对冯小莉也产生了好感,觉得冯小莉是个单纯、开朗的女孩。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冯小莉和邓刚之间没有什么,肯定是郭红误会了。想着什么时候跟郭红谈谈,把这个疙瘩解开。但她从没有在冯小莉面前流露过什么,冯小莉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也不主动提起。
  安宁照顾冯小莉吃完早饭,两人坐在一起聊天。冯小莉就说起了她的哥哥冯伟。
  冯小莉说,她哥有一米八,长得很帅,会写诗,会唱歌,还会弹吉它。她很崇拜哥哥,父母去世后,她就寄宿在学校,哥哥每月寄钱给她。那时哥哥还在军校上学,没有提干,津贴费很少,但他省吃俭用,把所有积蓄都寄给了她。那时,她有一个愿望,等她高中毕业了,一定要跟哥哥去西藏看一看。可是她高中还没毕业,哥哥就走了...
  说到这里,冯小莉哽咽了,说不下去了。安宁也跟着一起流泪。哭过之后,安宁不想让冯小莉提说那些伤心的事情,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她上大学时的一些事情。这样一来,冯小莉的脸上又明朗了。

  安宁说:“其实,我最羡慕你们女兵了。军装一穿,走在街上,多潇洒呀!”

  冯小莉说:“那是大机关里的女兵,她们生活在城里,当然潇洒了。哪像我们,一年四季呆在这山沟里,一身水一身泥的,狼狈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潇洒。”
  安宁说:“一个女孩子呆在这里,确实也不容易。”
  冯小莉说:“苦倒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别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是身在苦中不知苦。关键是洗澡。现在好多了,中队都安装了太阳能。我刚当兵那会儿,十天半月都洗不上一次澡,最高纪录是两个月没有洗澡,身上都有味儿了,跟人说话离得远远的,生怕人闻到身上的味儿。我们这种施工部队就像候鸟,经常要搬家。还不如候鸟,候鸟是季节变了才搬,我们不管季节变不变,只要路修好了就得搬,搬到没有路的地方,搬到路不通的地方。我们永远都是生活在没有路的地方,最艰苦的地方。人常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正好相反,是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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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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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说:“‘身在苦中不知苦’,‘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这话说得好!有思想,有深度!”

  冯小莉说:“这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大队长说的。就说这木板房吧,冬天冷,夏天热。但为了便于搬迁,也只能住这木板房。最大的问题是不隔音,战友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家属来队有点什么响动,隔壁都能听见。最麻烦的就是我们女兵了。以前没有太阳能,实在坚持不住了,就烧盆热水端到自己屋里洗。洗也不敢弄出响声,怕隔壁的男兵听见。刚当兵那会儿,我们班单独在一个地方施工。一个班九个人,就我一个女兵。男兵们上了工地,我就在家烧火做饭。白天整个营房就我一个人,山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能听见远处男兵开山的炮声,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做饭,我能做的就是帮男兵洗衣服,再就是坐在山石上数远处传来的炮声。晚上男兵一回来,我心里就踏实了。
  可也有不踏实的事。比如那木板墙。隔在我和男兵之间的木板墙上有一些小缝隙,尽管我晚上脱衣睡觉前都要把灯关掉,但心里还是不踏实,总疑心黑暗中有一双或者几双眼睛在偷看我。所以,我就用旧报纸将木板隔墙上的缝隙糊住了。可是过了没几天,我发现有个地方被人悄悄捅开了一个小洞。”
安宁和冯小莉正说着,邓刚风风火火走了进来,浑身污泥,眼睛红肿,嘴上起了水泡,脸上脏乎乎的,正在脱皮。安宁忙站起来,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冯小莉焦急地问:“那两个兵救下来了吗?”邓刚说:“没有。”端起桌上的茶缸就喝,一饮而尽,喝完说:“想了许多办法,还是上不去。”冯小莉问:“那怎么办?已经两天两夜了...”

  邓刚说:“他们暂时不会有事。今天早上还看见他们在山头上点了一堆火。我刚才向总队报告,请求成都军区空军支援,用‘黑鹰’直升机营救他们。总队正在向总部请示,我回来等上面的电话...”又关切地问冯小莉:“你的伤怎么样了?”冯小莉轻松地摆摆手:“我没事,你快去忙吧。”邓刚转向安宁:“不好意思,辛苦你了。”又对冯小莉:“你好好休息,我走了。”邓刚说完走了出去。
  听说‘黑鹰’要来,安宁一下子来了精神,认为是一个抓拍现场新闻的好机会,就跟着邓刚走出来,又不好直接跟进大队部 ,便拐进了招待室,想等邓刚走的时候再跟他一起上抢险现场。进门后,却看见郭红和小雪坐在床上叠纸鹤,便疑心刚才和冯小莉在隔壁说的话让郭红听见了。
  “邓刚回来了,你还不赶快过去了。”郭红坐在那里没吭声,也没有动。能听见邓刚正在那边打电话。安宁明白了,两口子还没有把话说开,郭红还在误解,觉得是该告诉郭红的时候了,就拉着郭红说:“走,我给你说件事。”
  两人来到院子里,安宁把她所知道的有关邓刚和冯小莉之间的事,简单地向郭红学说了一遍。
  郭红说:“你们刚才在那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还不赶快去看邓刚?你看他人都瘦了一圈,我见了心里都难受...”
    郭红眼里闪着泪光:“可是...”
  郭红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没有解开,但这话又不好对安宁明说。安宁说:“夫妻之间,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两人正站在院子里悄声说着,邓刚从大队部走了出来。安宁丢下郭红,跑过去问:“电话打通了吗?”邓刚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直升机一个小时后到,我得赶快去准备接应。”
  安宁说:“我也跟你去。”

  “你去干什么?工地太危险了,你不能去!”
  “我去采访呀,我是记者,这也是我的职责。”
  邓刚说:“记者也不行,出了事谁负责?”
  安宁说:“我自己负责。”

  邓刚说:“不行,绝对不行!”
  安宁说:“你有你的职责,我也有我的职责。今天我必须到现场去采访,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说完,不再理邓刚,进屋拿了相机,自己一个人往外走。邓刚无奈,只好让通信员拿来一顶安全帽,追上去递给安宁。但态度严肃地说:“到了那里,你得听我指挥,不准乱跑!”
  安宁高兴了,学着军人的样子,“啪”的一个立正:“是,大队长同志!”

  蓝天上,一架“黑鹰”直升机在盘旋。地面上,支队长正在用无线电台遥控指挥。

  “黑鹰”已经锁定了目标。但由于山顶积雪皑皑,无法降落,“黑黑鹰”像被冻住了似的,凝固在山顶上空,螺旋桨搅得雪尘满天飞扬。接着,直升机撒下一根绳索,五六个身穿迷彩服的士兵顺着绳索滑到山顶。不一会儿,绳索吊着一个人,慢慢升上“黑鹰”。半个小时后,两个战士被顺利营救到直升机上。
  工地上一片欢呼。随直升机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将军,正好一起视察工地工作。之后,他们乘车来到大队营地,走进冯小莉的房间。郭红坐在屋里和冯小莉说话。见一下子进来那么多人,郭红赶忙站起来。邓刚指着郭红介绍说:“这是我家属。”冯小莉想从床上起来,被将军用手制止住:“躺着别动!没伤着骨头吧?”冯小莉说:“没有,首长...”总队长站在一旁,笑着说:“怎么还首长首长的,证都领了,该叫‘爸爸’了。”支队长和邓刚都笑了,支队长说:“是呀,也该叫‘爸爸’了。”冯小莉脸红了,没有说话。安宁和郭红面面相觑,愣在那里。总队长问:“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冯小莉说:“本来和高虎商量好最近就办的,可是塌方了...”总队长环顾四周,问邓刚:“高虎人呢?”邓刚说:“他正带人在然乌沟抢通呢。”总队长问将军:“要不要让高虎来见见首长?”将军说:“不必了。告诉他,拿不下然乌沟就别来见我!”

  安宁和郭这时才听明白,冯小莉已经有男朋友了,是将军的儿子,而且正准备结婚。郭红脸红了,安宁看了她一眼。意思是说,看看,误会了吧。郭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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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十八日这天,道路终于抢通了。比原计划提前了三天。附近的藏族群众涌上公路,军民联欢,庆祝胜利。冯小莉的伤好多了,也和安宁她们走上了公路。联欢完毕,将军和总队长要离开,支队长和邓刚去送了。

  回营区的路上,安宁发现郭红一直闷闷不乐。尽管有时也附和着说笑几声,但能从她的眼神看出,里面藏着一丝不安和焦虑。安宁知道郭红的心思。路通了,郭红和邓刚的事情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让郭红犹豫了。
  郭红进屋不久,炊事班长侯青走了进来,怀里包着一个羊皮囊。郭红问:“这是什么东西?”
  “藏药啊,活佛刚才送来的。这是最后一服了,活佛说了,再有半个月,大队长的病就完全好了。”
  郭红愣了一下,问:“藏药?谁病了?”
  侯青把羊皮囊放在桌子上,也感到惊讶:“大队长的病你不知道?”“他有啥子病?”“就是那病嘛...都快两年了,你不知道?”
  见郭红这个样子,侯青一下子醒悟过来,明白大队长一直瞒着郭红。这种病,哪个男人都不愿让女人知道。侯青后悔自己伤不愣登的说漏了嘴,忙改口说:“没什么没什么,那什么,嫂子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说着就要抱着羊皮囊走,郭红拦住了:
  “到底咋回事?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侯青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原来两年前,邓刚在一次指挥施工中从挡墙上摔了下来,下身磕到了一块石头上,疼得几乎昏过去。战友们扶起他,见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就没有在意。可他却疼得站都站不稳,但当时冯小莉在场,他又不好对别人说。晚上他把侯青叫来,悄悄告诉了他。侯青学过中医,开始秘密给他治疗,连着给他扎了半个月的针灸,疼痛感才慢慢消失。但身体还是不行,小便时疼痛难忍。那时冬天已经到了,部队快要下山了。侯青也没有办法,建议让他休假回到成都后,到大医院好好看看,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在那个假期里,邓刚瞒着郭红,跑了许多家医院也没有看好。第二年休假,邓刚继续到处求医,但病情还是没有好转。今年初,一次活佛来了。听说活佛学识渊博,精通藏医学,邓刚就把自己的难言之隐告诉了活佛。活佛开始用藏药给他医汉,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侯青打开羊皮囊让郭红看:“你看,这就是藏药。”
  羊皮囊里有许多黑豆大的药粒。郭红视线模糊,鼻子一酸,泪水“哗”地流了下来。原来他是有病啊!可是邓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侯青说:“活佛说,得了这种病是很痛苦的,一遇到天气变化就发作,每次小便都会疼痛。活佛说,我们大队长毅力惊人,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一般人是难以忍受下来的,他竟忍受了两年...”

  泪水,在郭红的脸上肆意奔涌。
  侯青说:“其实我知道,你这次上来是跟大队长离婚的。你们晚上吵架,我和小白都听见了...嫂子,我们大队长可是个好人哪,你不能跟他离...再说,活佛说了,吃了这最后一服药,大队长的病就完全好了...”
  侯青说着,泪也流了下来。侯青用衣袖擦了把泪,走了出去。郭红正哭着,安宁走了进来。安宁明天就要离开了,她想在走之前好好劝劝郭红。看见郭红正趴在床上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走过去问:“刚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郭红哭得很伤心,身子在不住地抖动。安宁抚着郭红的背,焦急地问:“到底怎么了?”郭红翻身起来,抱住安宁,哭着说:“是我冤枉了他...”郭红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原委。
  安宁听郭红说完,反倒笑了:“这是好事呀,误会解除了,你该高兴才对呀!”郭红擦着眼泪说:“我心里难受,感觉挺对不住他的...你看他最近瘦成啥子样了...”余秀兰这时也走了进来,听安宁一说,也高兴地说:“这下好了!我就说嘛,大队长看着就是个好人...”

  三个人说着话,天就黑了。临出门时,安宁对郭红说:“等会儿邓刚回来了,你主动点,俩人好好谈谈。”
  但是那天晚上,夫妻俩没有谈成。不是邓刚没有回来。邓刚回来了,但回来得很晚,一进门就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看得出来,邓刚累坏了。望着疲惫不堪、日渐消瘦的丈夫,郭红鼻子一酸,泪水就涌了出来。心里说,他太累了,不要去打扰他,让他好好睡吧,有些话等明天再说。
  可是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那天晚上,安宁收拾好东西,准备睡觉,见小雪还在低头叠她的小纸鹤,便走过去坐在床边,抚着小雪的头发问:“你叠了一路,还没叠完呀?”小雪认真地叠着,头也没抬地说:“阿姨,还剩最后九只。”“你一共要叠多少只呀?”“一百只。”小雪说,“本来应该叠一千只的,可是,我带的纸不够,只能叠一百只。”
  那天夜里,安宁想起了李青格。
  第一次见到李青格,是三年前的寒假。安静打电话说,李青格从西藏回来了,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一听是李青格,安宁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尽管她不认识李青格,但安静从西藏回来后经常提起他。安静他们进藏演出路上发生的事,安宁几乎都知道。所以在安宁心里,李青格早已是一个熟悉的朋友了。
  吃饭的时候,李青格坐在那里很拘谨,很少说话,问到他了,才腼腆的笑一下,回答一句。安宁话也不多,一直在留心观察李青格。安静把李青格说得那么纯美那么优秀,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有那么好。但说实话,第一次接触,安宁对李青格感觉不错。感觉不错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李青格的笑容。李青格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平常,除了有一种军人气质,几乎和别的男人没多大区别。但他一笑,就会让安宁眼前突然一亮。她后来给人描述说,李青格的笑容有一种很强的感染力,让人感动,让人心颤,让人有一种被照亮的感觉,露出一种天真和单纯,像刚出生的婴儿的笑容。这样的笑容,已经在都市男人的脸上找不到了。

  一同吃饭的,还有两个朋友。说好是安静请客,可买单的时候服务小姐说,那位先生已经买过了。谁也没有看见李青格什么时候买的单。安静不高兴了,说李青格不够意思,不给她面子,怕她请不起客。 李青格不说话,只是嘿嘿憨笑。安静说:“吃饭不能算我请客。我们去唱歌!”
  于是一起去歌城。上了出租车,还没有商定好去哪一家,正吵嚷着,安静手机响了。安静一看屏幕,把手指竖在嘴上“嘘”了一声,然后接通电话。话筒声音很响,安宁坐在旁边听得很清楚。电话是陈凯打来的。陈凯问她在哪儿,安静说跟同学在一起吃饭,陈凯问什么时候结束,安静说刚刚开始,还早着呢。又示意安宁她们故事大声说话,让陈凯听见。打完电话,又开始吵嚷去哪个歌城。安静说去“香巴拉”吧,那里的包间很有特色,有西藏的感觉。就一起去了“香巴拉”。
  那天晚上,他们在“香巴拉”玩得很开心,很疯。大家又喝了许多啤酒,唱了许多歌。每个人都唱了,连不会唱歌的李青格也被感染了,学唱了一首亚东的《向往神鹰》。那天晚上的高潮,是被安静的一首《雪域格桑花》掀起的。唱着唱着,安静流下了热泪。那一刻,安宁深深地被打动了,看出西藏和那次演出的经历在她们心目中的位置。也就是在那一刻,安宁产生了走上西藏的冲动和欲望。
  安宁去洗手间,发现陈凯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这时已经很晚了,过了十二点。安宁跑回去把安静拉到一边,悄悄告诉她说陈凯在外面。安静推说有事先走了,安宁有意拖住李青格,说想再玩一会儿,为的是不让他们发现安静和陈凯的关系。
  据安静后来讲,那天晚上她和陈凯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安静说她并没有做什么,他不该跟踪她;陈凯说她心里没鬼,干吧要说谎?原来在出租车上接完陈凯的电话,安静忘了摁下挂断键,她们说的话陈凯全听见了。这是她第一次对陈凯说谎,陈凯产生了怀疑,就找到“香巴拉”歌城。但陈凯很理智,并没有直接闯进去 ,而是一直坐在外面等候。那天晚上,陈凯在外面的大厅里坐了整整四个小时。

  打那以后,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安静和陈凯经常发生争吵。安宁说,因为一次唱歌,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何况当时也不是你和李青格单独在一起,问安静是不是陈凯发现了那张照片?安静说,在这一点上,陈凯还是很开通的。她从西藏一回来就把照片放大,装上精美的画框,挂在了他们卧室的墙上,陈凯还说确实很漂亮,说是她最美丽的一张照片。她告诉陈凯是一个男人给她拍的,陈凯也没有吃醋,说既然你能告诉我,能把它大胆地挂出来,说明你心里很坦荡,说明你跟那个男人没有什么。但让陈凯想不通的是,那天晚上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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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自从安静从西藏回来,陈凯就感觉她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又说不清楚。那天晚上唱歌事件,只是他们关系开始破裂的导火索。
  安静对安宁说,从西藏回来,她发现她并不爱陈凯。她对陈凯的感情,只是一种无助时的依靠,一种空虚时的满足。其实那不是真正的爱。
  安静说,她也没有爱上李青格。回来好长时间,她才想明白,她爱上的是生活在高原上的那群军人,而不是李青格一个。她爱他们的质朴,他们的无私,他们无私的笑容,他们乐观向上的精神。在高原的每一天,她都被他们感动着,感染着,她的灵魂在那里得到了净化和洗涤。在那样的环境中,一个人的胸中不可能不涌动一种更加醇美更加博大的爱!

  安静说,从西藏回来,她才发现她的生活很空虚,很无味,甚至很污浊。她的所谓的爱情是那样的单薄和苍白,就像生长在废墟上的一朵柔弱的花。她不甘心这样继续下去,她要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段日子,安静对安宁说了很多。有些话安宁能理解,有些话安宁当时不理解,但过后又慢慢理解了,感觉安静这样做,也许是对的。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安宁一个人坐在一家“肯德基”让里,吃着墨西哥肉卷,喝着红茶,突然看见李青格从窗外大街上走过,便跑出去追上李青格。李青格见是安宁,也很高兴。李青格要去春熙路冲洗照片,安宁也跟着去了。安宁喜欢西藏的照片,李青格答应洗出来后任她挑。
  李青格很讲信用,第二天不仅带去了头天洗出来的照片,还带去了他以前拍的许多作品。有西藏风土人情的,也有雪域风光的,还有部队施工场面和战士的特写,每一张都很精致,看得安宁不住叫好,爱不释手。李青格说:“我留有底片,你随便挑。”
  安宁就挑了十几幅。李青格见安宁这么喜欢自己的作品,自然也很高兴,说:“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每次回来都送你几张。”

  安宁说:“最好每张都写上说明文字。”

  当时安宁只是这么一说,她没有想到,李青格后来还真那样做了。李青格不是每次回来休假亲手送给她,就是从西藏直接寄给她,而且每一张照片都在背面写了说明文字。让安宁更没有想到的是,李青格不光摄影很棒,文笔也很棒。
  三年下来,不知不觉,安宁手里竟有两百多幅李青格的作品。但开始她没有想到要给李青格出本摄影集。直到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在那个孤岛上,她才突然有了这个主意。
  李青格假期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又聚了一次。那天晚上只有安静、安宁和李青格三个人。也没有吃饭,三人去了一个酒吧。也许安静就早料到那天她要喝醉,或者说她想那天晚上把自己喝醉,所以才有意做了这样的安排。
  那天晚上安静喝了许多酒,拦都拦不住,谁拦她跟谁急。一会儿就喝醉了,安静说,除了那年过生日,她再也没有这样醉过。醉了的感觉真他妈好!醉了的安静不再安静了,从凳子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说又笑,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安宁想扶她起来,刚扶起她又坐下了,后来把安宁也拉坐在地上。坐在地上不说,安静还要抽烟。安宁从来没有见过安静抽烟,想阻止又怕她闹得更凶,只好由她去了。

  抽着烟,安静说:“今晚我感觉很幸福,一个是我最亲的亲人,一个是让我感觉最安全的男人...”她举着烟,苦笑笑说:“做个坏女人,真容易!” 
  说着,安静哭了。不是出声的大哭,是那种脸上笑着同时也流着泪的哭。也许她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哭。她歪斜在安宁身上,不停地说:
  “...世界上没有人爱我,爸爸不爱,妈妈不爱,没人真正爱我...男人们爱我是想娶我,是想跟我上床,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李青格我不是说你,你是一个好男人,我喜欢你...但喜欢不是爱,你懂吗?以前我以为我爱陈凯,其实我并不爱他...但他对我挺好的...可他不了解我,他只知道给我钱,跟我上床,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
  安宁感到很难堪,几次想阻止安静,但都无济于事。
听着安静的哭诉,李青格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美丽善良的安静的生活会是这样。他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安宁抱着安静也哭了:“姐姐,别这样...”
  后来陈凯找来了,把安静带走了。陈凯总是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陈凯的车载着安静消失在大街上,安宁对李青格说:“我想到天府广场去,你能陪我吗?”
  两个人来到天府广场,坐在毛主席塑像下面的台阶上。他们在那里坐了很久,但谁也没有说话。有李青格陪着,安宁没有感到孤独。尽管俩人都喝过了酒,尽管安宁渴望李青格能抱抱她,但李青格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也许就因为李青格什么也没做,安宁才真的爱上了他。
  第二年夏天,安宁大学毕业了,到《蓉城报》当了见习记者。安静研究生毕业后,离开了成都。安静以前向安宁流露过要离开成都的念头,当时安宁猜想她可能想去西藏,可安静去了英国。临走前,安宁才知道。安宁感到很意外,以为她是去留学的,可她又猜错了。安静不是去留学,是去打工的。研究生毕业前夕,安静从互联网上看到英国一家音乐公司招聘懂藏族音乐的人才,就主动与他们联系,结果很快就有了回音。
  安静出国的事,没有告诉陈凯。只在飞机场把一封信和一把钥匙交给了安宁,让安宁回去转交给陈凯,并叮咛说,不要告诉陈凯她去了哪里。
  安静走后几个月,李青格出差回到成都,那时已是初秋季节。安宁把姐姐的事情告诉了李青格。李青格感到很惊讶,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她是对的。”

  报社安排安宁去温江采访,安宁约李青格一起去。李青格正好那天没事,就跟着安宁一起去了。采访的事情很简单,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俩人搭车离开温江,去了白塔湖。俩人雇了一叶小船,在湖中游玩照相。湖光山色,美景佳人,李青格进入了状态,拍了不少感觉很好的片子。后来俩人弃舟登岸,上了孤岛。岛上更是人少,青石小径,曲径通幽,隐约能看见树林深处的木屋。

  “这地方太美了!简直是世外桃源。”安宁兴奋地说。
  李青格顾不上说话,只管跑前跑后,端着相机对着安宁拍照。
  安宁问李青格:“我姐姐的那张照片,是不是你拍的?”
  李青格脸红了:“是我拍的...但当时...”
  “从那幅作品上可以看得出来,拍摄它的人当时是满怀激情的。”安宁在心里斟酌着词句,“其实这还不是我想要说的,我想说的是,你是不是很爱我姐?”
  李青格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你爱她吗?”
  李青格想了想说:“说实话,你姐漂亮,聪明,有激情,有活力,谁见了都会喜欢。但她不适合我。她太浪漫,太理想化了。我知道那次进藏对她影响很大,打破了她生活本来的平静。她是一个不安分的女孩。她不去英国,也会去别的地方。她喜欢的不是我,也不是西藏。她喜欢的是西藏那种新奇的感觉,是我们西藏军人至今还在坚守着的那种理想和信念。这些东西,她在现代都市里很难找到。所以西藏感动了她,我们感动了她。西藏和内地的都市,在她的眼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她喜欢这种不同。她把苦难当成了一种浪漫。但这种浪漫她只能一时体验,不能长久经历。如果让她真正生活在那种环境里,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所以,她不适合我,不适合做一个军人的妻子...”
  安宁没想到不擅言词的李青格,会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更没想到她对安静的评价这么准确,这么精辟。李青格说得对,安静就是这样一个人。
  安宁说:“这么说,你对我姐只是理解和认同,只是一般朋友之间的喜欢,不是爱情?”李青格说:“可以这么说。”
  安宁笑着问:“那你爱过别人吗?”李青格不好意思地笑了。
  安宁说:“你别告诉我你没爱过任何一个女孩,你已经二十六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呢?”
  李青格说:“不瞒你说,我还真没谈过恋爱。以前在军校,全是清一色的男人,没有谈恋爱的条件;毕业后又上了西藏,在那荒无人烟的地方,连个女人都很难见到,跟谁谈恋爱?”

  “我不信,你就没暗恋过谁?”
  李青格看了安宁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安宁半开玩笑地说:“你不会说,你暗恋的是我吧?”李青格把头扭向一边,然后说:“你说对了,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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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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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不说话了。心怦怦乱跳,几乎冲出胸腔。话已出口,李青格倒也镇静了,索性把想说的话说完:“我知道有句话很俗,很多书上电视上都说过,但我还是想重复说一次: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感觉我们在一起很默契,许多事情都能心领神会。你没感觉到这一点吗?...”  
   安宁说:“我也有这种感觉...其实我也喜欢你,但我以前以为你喜欢我姐...现在我没什么顾虑了.你不知道,你的笑容多迷人!你给我一种踏实的感觉,新鲜的感觉,纯洁的感觉,从来没有哪个男孩给过我这种感觉...”
  安宁以为她说完这些话,李青格会动情的拥抱她,亲吻她。但李青格什么都没有做,他冷静地坐在那里,看也没看安宁一眼,低头说着自己的话:“我很感激你,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这样对我说过...我喜欢你,但我知道这不可能.我是一个军人的儿子,从我母亲身上,我看到了做军人妻子的艰难.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只有母亲的形象,没有父亲的形象.即使有,也很模糊.父亲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名称.我母亲和父亲结婚三十多年,母亲算过一笔账,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三年.父亲好不容易到了退休年龄,可以回来陪母亲了,可是父亲的身体不行了.他已经习惯了高原缺氧的气候,不能回内地了.他一回到内地就头晕,恶心,浑身没劲,只有回到高原才能感觉舒服.父亲一直呆在高原.我们一家三口人,分散在三个地方,母亲在成都,父亲在昆仑山下的格尔木,我在川藏线上.可父亲已经退休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呆在高原啊!父亲心疼母亲,说母亲苦了一辈子,该回来陪陪她了.父亲冒着危险,回到成都陪伴母亲.可是他们在一起过了不到半年,父亲就死了,他的肺肿得好大...那时我在川藏线上抢险,无法赶回来为父亲送终...”

  安宁听着,眼泪就出来了。李青格没有流泪,李青格说:“所以,不想让你和我母亲一样,受一辈子苦...”安宁擦了一把泪说:“那你也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啊...我爱你!我就是想嫁给你...”李青格站起来说:“天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天色真的很晚了,周围的树木已经变得很模糊。两人来到渡口,不见一条船。到处寻找,走到一处木屋前,一个女人告诉他们说,最后一班渡船已经走了。女人说:“我这里有吃有住,你们就住我这里吧,一鸡三吃,很便宜的。”李青格傻眼了,看着安宁:“这怎么办?都怪我,没留心时间。”安宁倒有些幸灾乐祸,希望在这孤岛上住一夜。“这有什么,我们就在这里住一夜呗!”那女人也说:“我们这里很安全,你们就放心住吧。”李青格见女人误解了他们,刚要解释什么,安宁对那女人说:“老板,我们今晚就住你这里了,你去给我们准备饭吧,一鸡三吃,再炒两个素菜。”
  饭菜很快上了桌。安宁要了一瓶红酒。月亮正好出来了,照着木屋,竹桌竹椅,清风徐徐,别有一番情调。两人吃着饭,喝着酒,安宁问李青格:“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李青格说:“将来出一本自己的质摄影集。”
  安宁记住了这句话。安宁头有些晕乎,可说出的话一点不含糊:“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是什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你的新娘。”
  后来安宁喝醉了,倒在李青格的怀里。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了的感觉真好...难怪我姐喜欢喝酒...你是李青格吗?李青格,我告诉你...我要做你的新娘...李青格,我爱你!你娶我吧...”
  安宁不知道那天晚上李青格是怎么把她扶进客房的,她以为李青格会对她做什么,甚至希望李青格对她做什么。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好好的,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李青格坐在一旁,深情地望着她。李青格守了她一夜。她一把搂住李青格的脖子,两人第一次吻在一起...
  从那天起,安宁就开始悄悄准备为李青格出影集。她到出版社问过,自费出这样的书,需要五万安宁开始拼命赚钱,可一年才积攒了一万。本来可以找父亲的,但她不想那样。她要用自己的钱为李青格出书。她贷款四万,为李青格出版了《一个人的高原》。她要把这本书作为礼物,在婚礼上送给李青格。
早上起来,安宁感觉有些头疼。昨晚想着李青格,很晚才睡着。她们匆匆吃了早饭,刚准备走,部队出事了。出了一件大事。
  当时,冯小莉、郭红和通信员小白,正在帮安宁她们往三菱吉普车上装行李。冯小莉的脚已经好多了,可以走路了。冯小莉正在交待驾驶员路上慢点,要注意安全,两个兵气喘吁吁从外面跑了进来,脸色煞白,看见通信员小白就喊:“赶快取安全绳,工地上出事了!”
  她们吃了一惊。冯小莉问:“出什么事了?”
  两个兵已经跟通信员跑进了库房,没有听见。他们很快又跑了出来,每人身上背着一捆安全绳。冯小莉追过去问:“怎么了?”“有人摔下悬崖了!”

  郭红心里“格登”一下,颤声问:“谁?”
  两个兵一边往外跑,一边说:“还不清楚。”

  冯小莉神情惊慌,对安宁说:“我得去一趟,你们等着。”冯小莉上了车,让两个兵也坐上来,吩咐司机赶快去工地。车子一出营门,郭红身子一软几乎倒在地上,安宁赶忙扶住。郭红说:“早上起来我就眼跳心慌...邓刚他不会有事吧?”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我对不起邓刚...我好后悔啊...”
  安宁安慰说:“情况还不清楚,邓刚不会有事的...”
  几个女人在屋里坐不住,跑到营门口向工地方向张望。郭红几次想往工地跑,被安宁拦住了。她们焦急地等待着工地上的消息。
  过了不知有多久,一辆吉普车终于出现在她们的视线里,后面还跟着三菱吉普车。车子进了院子,邓刚从车上跳下来。郭红激动得跑过去想问什么,邓刚神情严肃,看也没看她一眼。车上又下来两个干部,邓刚和他们一起从车上抬下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他们把那人抬进屋里。支队长、冯小莉和另外两个干部,从后面的三菱车上下来,跟进屋去。十几个战士也跟着跑了回来,围在门口。有人开始轻声地哭泣...被抬回来的,是二中队副指导员周明。周明已经牺牲了。
  据冯小莉后来讲,那天夜里又发生了小的塌方--这在川藏线上是常事,大的塌方过后,一般跟随的都会有小的塌方,就像地震过后的余震--但道路没有中断,东进西出的车辆还能正常通行。部队一大早就上了工地,清理路上塌下来的泥沙和石头。二中队副指导员周明站在路边指挥。谁知那里的路基由于前些日子怒江截流,水位上涨,已经被翻涌的江水淘空了,路基“哗”的一声塌了下来,周明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掉进了几十米深的悬崖。正在前面组织施工的邓刚和支队长闻讯赶到现场,紧急组织官兵营救。邓刚把安全绳绑在汽车轮胎上,拽着绳索往悬崖底下摸去。下到一半时,发现一块突出的崖石上有一摊白花花的东西,邓刚眼前一黑,知道周明已经牺牲了...
  安宁和余秀兰母女那天没走。她们和郭红、冯小莉一起,为周明扎着纸花。冯小莉悲伤的说:“昨天见到他,他还高兴地对我说,他就要当爸爸了。可是今天...他春节休假回去,刚结的婚,妻子现在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说着就落了泪.几个女人也跟着落泪.余秀兰最伤心,一直在默默地垂泪。
  第二天早上,天下起了小雨。但即使小雨让道路渐渐泥泞,也无法阻止人们的脚步。人们成群结队地走上营区后面的那座山坡。官兵们来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了。四面八方的藏族群众来了。一个老师,领着一群小学生也来了。丹增活佛和几十个喇嘛也来了,他们坐在山坡上,正在为一个刚刚离去不久的灵魂超度...
  安葬周明的这天晚上,冯小莉正和安宁、余秀兰在屋里说话,突然听见邓刚在隔壁屋里大声喊道:“你不就想离婚吗?我成全你!”然后,听见邓刚“噔噔噔”走了出去。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但马上醒悟过来,跑出去一看,邓刚已经走出了大门。几个女人急忙走进大队部,看见郭红正在捂着脸哭,郭红说,刚才想找邓刚谈谈,可邓刚以为她还是要谈离婚的事,一下子就发火了,没等郭红解释,就从抽屉里取出离婚协议书,刷刷签上名,摔了笔,闯了出去。安宁说:“今天这种时候,你不该跟他提这个...”郭红委屈地说:“我本来是想对他道歉的,说我误解了他,我不想离婚了...可我刚一张口,他就发了火...”冯小莉安慰说:“周明刚刚牺牲了,他心里很难过,压力很大。嫂子你别难过,等他的情绪稳定了,你再找他好好谈。”郭红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原谅我...”
  第二天一早,安宁和余秀兰母女离开白玛,乘坐一辆三菱吉普车往波密去了。路上很顺利,二百多公里路程,中午就到了。快进波密县城时,司机问余秀兰:“你丈夫在支队机关还是保障中队?”余秀兰说:“不在机关。”司机说:“那就是保障中队。波密只有这两个单位。”余秀兰没有说话。司机就直接把她们送到了保障中队,然后又返回白玛了。

  走进中队部,一个小兵正在往墙上的什么图表贴小红旗,看见她们,忙从凳子上跳下来问:“你们找谁?”余秀兰说:“找你们领导。”
  安宁感到奇怪,余秀兰不找自己的丈夫王力,却要找人家的领导?不是说她丈夫是个兵吗?要不是就提干了,当了中队长?
  那兵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余秀兰面无表情地说:“我要见你们领导。”那兵打量了一下余秀兰,又看了看安宁和小雪,猜不出她们是干什么的,没再多说什么,疑疑惑惑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叫来了一个中尉。中尉额头有一道疤痕,进门就问:“谁呀?”看见面前的三个人,都不认识。兵站在后面,介绍说:“这是我们中队长。”余秀兰问中队长:“你知道以前这里有个叫王力的兵吗?”中队长惊讶地后退一步,问:“你是...”余秀兰说:“我是王力的妻子...”中队长惊讶地看着余秀兰,愣在了那里,嘴角开始颤抖,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余秀兰的手:“嫂子!...你怎么上来了?”说着眼圈就红了,泪水很快弥漫了双眼。

  “我来看看他...”
  余秀兰的眼泪也“刷”地流了下来。小雪看见妈妈哭了,搂着妈妈也跟着哭了。安宁和那个兵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呆立在一旁。中队长抹了把泪,抚着小雪的头问:

  “这是小雪吧?十年了,都长这么大了...嫂子,你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知道小雪。以前我和老王出车,他经常念叨你们。我叫韩义,是老王的徒弟...我回家探亲找过你们,可村里人说你带着孩子出去打工了...嫂子,你上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不想给部队添麻烦...”
  韩义赶忙端水倒茶,让兵去通知炊事班准备饭菜。余秀兰说:“你别忙了,我们在路上已经吃过午饭了。你带我去看看他吧。”韩义说:“你刚上来,路上很辛苦,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去吧...”余秀兰说:“我等了十年,就等这一天了...你现在就带我们娘俩去吧。”韩义说:“好吧,我们现在就去。”
  韩义出去安排车了。直到现在,安宁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余秀兰丈夫出了什么事。但看见刚才那一幕,联想起余秀兰一路上沉默寡言、遮遮掩掩的样子,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这会儿见他们要走,便对余秀兰真诚地说:“大姐,我陪你一起去吧。”
  余秀兰说:“大妹子,对不住你,瞒了你一路。我实在不想提起这事,怕自己路上伤心难过,没力气走到这里。我不想让人知道,不想让人同情我...”

  说着眼圈又红了。安宁安慰说:“别哭了,大姐。你一哭,小雪又要哭了。”小雪带着哭腔说:“妈,别哭了。”余秀兰说:“妈不哭。”但两人的泪却越流越多。这时韩义回来了,对余秀兰说:“嫂子,车来了,我们走吧。”

  几个人坐上一辆吉普车出了中队大门,向右一拐,上了川藏公路。韩义坐在前面,安宁、余秀兰和小雪坐在后面。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韩义让车停了下来,他先下了车,然后拉开车后门,把余秀兰请了下来。

  “嫂子,这里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你下来看看吧。”

  下了车,安宁才发现这里是个弯道,而且路很窄,几乎悬在空中,显然是从山崖上硬凿出来的。下面十几米深处是湍急的江水。韩义指着脚下的悬崖说:“车就是从这里翻下去的...”

  余秀兰身子晃了一下,几乎摔倒,安宁赶快扶住了她。韩义说:“那天下着小雨,我和师傅去前面林场拉木材。本来师傅头天晚上刚跑长途回来,那天应该在家休息,可是他怕下雨路滑,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硬要陪我一起去。我开着车,师傅坐在边上。走到这里的时候,前面山崖上突然落下一块石头,我心里一慌,一踩刹车,车子一打滑,就掉了下去...我被摔出车门,挂在山崖上的一棵树枝上;师傅和车掉进了江里...”该哭的时候,余秀兰却没有哭。她瘫软在安宁的怀里,木呆呆地看着脚下汹涌翻滚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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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义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然后恭恭敬敬地放在崖边的一块石头上,面对江水说:“师傅,嫂子和小雪看你来了...”余秀兰这里才“哇”地一声哭了。小雪也跟着哭了起来。安宁流着泪,一手扶着余秀兰,一手把小雪紧紧搂在怀里。
  韩义说:“师傅烟瘾大,一天一包。我每次路过这里,都要给他点支烟,陪他坐一会儿...那段日子,师傅也不知怎么了,总爱给我唠哪你和小雪,说他对不住你,他生孩子的时候也没回去照顾你。说部队上山前,你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小雪来看他,他只让你住了三天就把你赶回去了。你和孩子没走,他就跟着部队上山了。分别的时候,你拽着他的背包不撒手,他一把将你推倒在地。你哭了,孩子也哭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可是你不知道,他一边走一边在伤心地流泪呀。他说他很后悔,不该在分别的时候推你那一把...”
  泪水在余秀兰的脸上慢慢地流淌,小雪一次又一次地用手绢替妈妈擦拭。余秀兰从包里掏出一个空矿泉水瓶,顺着崖边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安宁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韩义问:“嫂子,你在找什么?”
  “我想下去灌瓶水。”
  安宁明白了,余秀兰是想在王力消失的地方带瓶江水回去。韩义也明白了余秀兰的意思,说:“嫂子,你下不去,我下去。”韩义从车上取出安全绳,把一头捆在小车保险杠上,一头捆在自己腰上,要过余秀兰手里的空瓶子,开始顺着悬崖下。不一会儿韩义上来了,把装满水的瓶子交给余秀兰。
  “嫂子,我们走吧。”  
车子往前走了几公里,来到路边的一座烈士陵园。那里有大大小小几十座坟茔。时候将近傍晚,残阳如血,染红了对面的雪山。韩义走到两座并列着的坟墓跟前,对余秀兰说:“嫂子,就在这里。”   安宁一看愣住了。两座坟墓前的墓碑都写着同样的字:王力烈士之墓。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座坟墓呢?但余秀兰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拉着女儿小雪“噗通”一声跪在两座坟前,哭着说:“她爸,我和小雪看你来了...”母女俩的哭声久久地回荡在雪山脚下。
  安宁和韩义站在后面,默默落泪。
  高原的傍晚,寒气侵人。但母女的哭声,更让安宁心寒。哭过一阵后,安宁拉起余秀兰:“大姐,起来吧,别哭坏了身子。”
  余秀兰站了起来,但没有离去的意思。是啊,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怎么可能忍心马上就离去呢?余秀兰流着泪,围着两座坟墓走着,走完一座,又走另一座。也许,她并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底在哪一座坟墓里面。
  小雪从身上的书包里面掏出小纸鹤,一把一把地撒向坟墓。纸鹤像雪片一样无声地飘落。小雪一边撒一边哽咽着说:“爸爸,你想我和妈妈时,就骑着纸鹤回去吧...”
  安宁这才明白,小雪一路上为什么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叠着纸鹤。纸鹤,一百只纸鹤,能把爸爸带回去吗?可怜的孩子!
  余秀兰说:“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
  安宁和韩义领着小雪离开坟地,走到路边等待余秀兰。安宁看着韩义额头上的伤疤,问他:“是不是十年前那次事故留下的?”韩义说:“是的,是当时树枝剐破的。”安宁奇怪地问:“大姐的丈夫,怎么会有两座坟墓?”
  韩义说:“出事后,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师傅。我们沿江寻找了十几天,才在下游找到半具尸体,以为是师傅,就把他掩埋了。第二年春天,一个藏族牧民在下游三十里的沙滩上,发现了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向县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的人发现尸体上有根腰带,上面有武警的标志,就通知了我们支队。支队领导去一看,只剩下一堆骨头,根本无法确认是不是我师傅,就把我叫去辨认。我去了,看见尸骨上裹着一片毛衣碎片,就知道是我师傅。那毛衣我认识,是嫂子给他织的,黄线加着蓝道道,出事那天他就穿着这件毛衣。后来就又把师傅埋了一次,所以他就有了两个坟墓...”
  夜幕降临。余秀兰从坟地走了出来。上了车,安宁才发现,余秀兰手里掬着一捧土。不用问,安宁也知道这是王力坟头上的土,余秀兰要把它和那瓶江水一起带回家去。安宁找出半张报纸,帮余秀兰把那捧土包上。

韩义说:“其实师傅在出事之前,还遇过两次难,但都大难不死,活了过来。第一次是在青藏线上。那时我们支队还没有搬迁到川藏线,在改建青藏公路。有一天,师傅半夜从工地回来,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都上了工地。天气很冷,他往火炉里加满煤倒头就睡。战友们早上回来叫门,怎么叫也叫不开,却闻到一股好大煤气味,知道事情不好,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师傅已经煤气中毒昏死过去,急忙把他送到22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才又活过来。第二次是在川藏线上。他去成都拉运施工物资回来的路上,一个人被大雪困在了安久拉山上,五天五夜没吃没喝,饿了就扒开地上的积雪吃草根,渴了就抓起一把雪往嘴里一塞,结果把肚子吃坏了,被救出来时,已经冻僵在驾驶室里,在卫生队里躺了半个月才安全恢复过来……”
  韩义叹了口气,说:“谁知道这第三次,他没有躲过……”

  夜幕降临。余秀兰从坟地走了出来。上了车,安宁才发现,余秀兰手里掬着一捧土。不用问,安宁也知道这是王力坟头上的土,余秀兰要把它和那瓶江水一起带回家去。安宁找出半张报纸,帮余秀兰把那捧土包上。
  晚上,中队和支队机关许多人都来看余秀兰。支队长已经从白玛回到了机关,听说余秀兰的事,带着其他队领导一起来看余秀兰。支队长问余秀兰有什么困难,余秀兰说没有。问了好几次,余秀兰都说没有。

  在支队领导面前,余秀兰没有再流泪。也许她的泪已经在下午,不,已经在这十年间流尽了。

  看着余秀兰又恢复了路上的平静,安宁心里很佩服。
  一个淌过十年苦水的女人,不能不让人敬佩!
  夜里,安宁和余秀兰睡在一起。她们说了许多话。都是余秀兰在说。像是对安宁说,又像是对自己诉说。
  听着余秀兰的诉说,安宁想好了一篇文章的题目:
  《永远的军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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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秀兰说,他脾气很好,从来都不跟我高声说话。可是十年前我们分手的那个早上,他冲我发了火,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我坐在地上哭他也不管,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其实我知道,他也没办法,他是军人,不能不服从命令啊。也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他就抱着孩子来了部队。我到了三天,他们就要上川藏线了。我说我和孩子刚来,你能不能多陪我们几天,最后一批上山。他说不能,中队已经定了,我必须第一批上。我是老兵,我得带车队。 
  他没跟我商量,就给我买了返程车票。他要把我送上火车,我坚决不干。见我态度坚决,他叹口气说,我去找找领导看看,说着拉着脸出了门。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去。我太了解他了,知道他答应得那么痛快肯定有问题。他前脚走我后脚就跟了出去,远远地看着他在操场转了几圈,又往回走。

  我先回到家,看他回来怎么对我说。谁知道他装得很像,回来后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领导不同意。我气坏了,说你骗人,我去找你们领导!我就疯了似的往外冲,他把我拦在门口,反手把门关了。我拼命地撞他,拉门,大声跟他吵闹。他扬起手,打了我一巴掌。打过之后,他惊呆了,我也惊呆了。他没有想到会动手打我,我也没有想到。我不哭了,傻了似的看着他。他也傻了似的看着我,又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他突然把我拥在怀里,流着泪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糊涂了,我真浑哪!他拼命把手往墙上摔,摔得直流血。我把他的手抱住,哭着说,你别这样,你把手摔伤了,明天怎么开车上山……
  余秀兰说,这是我们第一次吵架。谁知道他第二天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一直很后悔。后悔当时自己不讲理跟他吵架。现在我想和他吵都吵不成了,想让他再打一巴掌都不可能了。
  余秀兰说,我明明知道他早已经不在了,可我就是不死心。十年前部队去的人就把烈士证书交给了我,还让我看了当时安葬他的照片,可我就是不信。
   他怎么能走呢?他怎么能丢下我们娘俩就走呢?他走的时侯,小雪才半岁,还不会叫爸爸。他没有听到女儿叫一声爸爸怎么能走呢?
  我不愿相信他真的走了。

   说不定这是他们都弄错了,找到的那些不全的尸骨根本就不是他的。我想,他可能被水冲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迷了路;或者他在往回走的路上,被雪山阻隔在了啥地方;也可能是,他被一个好心人救了,留在啥地方生活着,一直生活着;也可能是,他摔下山崖脑子受伤,忘记了回家的路……

  我想啊想啊,想了整整十年,想了好多种可能,想着他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们娘俩面前。我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他以前活着时的样子。许多次夜里梦见过他回来,我高兴极了,急急忙忙迎上去,可醒来一切都是空的。但我始终相信他会回来……

  余秀兰说,我仔细算过,我们结婚三年,在一起的日子满打满算只有六十六天。十年来,我把这六十六天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一天一天排着想,想他的每一句话,想他的每一个动作,想他的每一个表情。想完了,就翻出相册看他的照片。又想我们一起照相时的情景,当时他说了啥,咋照的,一张一张地想,每一张我都能想半天,想出许多细节……
  余秀兰说,这十年,我就是靠着这些回忆熬过来的。
  我先后在两个单位打过工,但他们谁都不知道我的丈夫是个军人,而且已经牺牲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我不愿意看见别人同情的目光。孩子小的时侯,问爸爸是谁,我说爸爸是个军人。孩子问爸爸怎么从来都不回来,我骗孩子说,爸爸在西藏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回不来。后来孩子慢慢长大了,上学了,知道我在说谎,问爸爸是不是死了。我一口咬定说,你爸爸没死,你爸爸会回来的!一次,我去上班,孩子在家里找一件东西,翻出了她爸爸的烈士证。我见她已经知道了,就告诉了她实话,我们娘俩抱在一起哭了一夜……
  余秀兰说,十年前,我就想上西藏看看他了,可是那个时侯孩子小,不能带她上来,我也不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后来孩子长大了,我又不敢上来了。我怕我一上来,看见了他的墓,我的幻想就被彻底打破了。没有了幻想,我可咋活呀!
  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这么多年,我一个人拉扯着孩子,就是这个幻想在支撑着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明知道他有在了,还在苦苦地等他。有时在街上看见穿军装的人,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疑心是他回来了。等人家走近,看清不是,还要跟在后面走出老远……
  我是不是真的病了?

  余秀兰说,直到有一天,他弟弟王波对我说,嫂子,咱们一起过吧,才把我从幻想中惊醒。王波说的对,人已经走了十年了,我不该还生活在幻想里。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王波对我和孩子都特别好。他在广州打工时,每个月都要给我的孩子寄钱;后来回到县城,对我们娘俩就更好了。以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就是王波的对象出了事,我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他把我当嫂子,我把他当亲兄弟,怎么能往那方面想呢?
  王波对我说了那句话以后,我一夜没合眼。后来我问小雪,让叔叔给你当爸爸行不行?小雪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好呀好呀,叔叔最疼我,我最喜欢叔叔了,就让叔叔当我的爸爸吧。
  其实小雪对她爸爸没有一点印象,她爸走的时侯和,她才半岁。如果说她得到过一点父爱,那都是王波给她的。后来我打定了主意。不是打定嫁给王波的主意,是打定了来西藏的主意。
  我对王波说,我得上一趟西藏,我得去看看你哥,我得跟你哥说说这事。等我从西藏回来再说……

第二天下午,安宁和余秀兰母女到了东久。
  东久,是部队八百公里养护保通路段的终点,李青格的中队就在这里。可是李青格前一天已经离开东久,到成都参加总队举办的基层主官集训班去了,四十天后才能回来。
  7月25日,安宁和余秀兰母女在拉萨贡嘎机场分手。
  从西藏回到成都的当天下午,安宁去总队集训队找到了李青格,两个约定,等李青格集训结束后在成都举行婚礼。
  第二天一上班,主任原野告诉安宁,她姐安静来过几次电话,问她回来没有。安静说过要回来,但她这么快回来,是安宁没有想到的。听说安静回来了,安宁心里很激动。她和姐姐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安宁简单向原野汇报了一路上的采访情况,并答应原野,她会尽快整理好文章,让《新娘走西藏》专栏尽早与读者见面。然后,就急冲冲跑去看安静。

  安静住在岷山饭店。安宁走进房间的时侯,安静正在跟一个外国男人商谈事情。安静介绍说:“这是戴维,我们公司的同事。”戴维英俊挺拔,很绅士,见安宁来了,打过招呼之后。礼貌地退出房间。

  姐妹俩先是相互对望着,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安静说:“想死姐了!”

  安宁说:“姐,我也想你!”
  姐妹俩的眼睛,同事都有些湿润。
  拥抱之后,安宁推开安静,定睛看着:“姐,你瘦了,便更漂亮了。”
  那天上午,阳光很好。这是成都少有的好天气。姐妹俩坐在房间里,喝着安静从英国带回来的咖啡,说着悄悄话。她们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安静说了她在英国的生活,安宁说了这次上西藏的经历。尽管她们一开始都在有意回避提走父母,但后来还是没有绕过这个话题。
  安静说:“听说,他和王玉离婚了。”
  安宁知道“他”是谁。自从爸爸和王玉结婚后,安静就不再叫他爸爸了。安宁感到惊讶:“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最近刚离的,你上西藏了,我一个同学告诉我的。”

  安静显然有些幸灾乐祸。“我就知道他们会有这一天的。他们不可能有爱情!以前那贱货看上的是他的权力,后来看上的是他的钱财。现在她翅膀硬了,当然要飞走了。离婚后,王玉分到了公司的一半资产,自己另起炉灶,又开了一家公司。”
  安宁情结低落:“爸爸让人骗了,挺可怜的!”
  安静忿忿地说:“咎由自取!活该!”

  后来,她们又说起了母亲。
  安静问:“她还没跟那个公务员结婚?”
  安宁说:“还没有。”安宁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这下好了,父母就有可能复婚了。”
  安静冷冷地说:“这不可能!”
  安宁问:“为什么?”
  安静说:“别提他们了,说点别的。李青格好吗?”
  终于问到李青格了。安宁说昨天她见到了他,准备等他集训一结束就结婚。

  安静问:“具体什么时侯?”安宁说:“9月9日。”安静说:“到时侯姐一定去!”想了想,又说:“我把音乐会放在那一天,就算是姐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安宁很感动,她看了一眼安静:“姐,你不会生我气吧?”安静笑了,说:“傻妹妹,李青格本来就不属于我。”

  安宁说:“姐,我真的很爱他。”
  安静说:“姐知道,姐祝福你们。”
  安宁说:“你的音乐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安静说:“正在筹备之中,资金已经到位。我们公司筹集了一百万,成都一家文化公司投资了两百万。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两百万的投资,一谈变谈妥了。跟我商谈的一位副总,听说他们老总对这个音乐会很感兴趣,说是扶持西藏文化,不赚钱也要投资。可惜我到现在还没有见过这位有识之士呢。”
  安宁问安静以后的打算,安静说:“我不准备回英国了。研究西藏音乐,不能离开本土。以后我会经常去西藏。我们公司准备在成都开办一个分公司,由我和戴维负责。我们已经和音乐学院、西藏音乐协会草签合作协议,‘格桑花开了’音乐会一结束,公司就正式运营。”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戴维,安宁笑着问:“姐,你和那个戴维……”
  安静说:“别瞎猜,我们是同事。”

  安宁说:“我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喜欢你。”
  安静说:“他喜欢我是他的事,喜欢我的人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姐的身边什么时侯少过追求者?”

  姐妹俩都笑了。安静还是和以前一样自信。她能这样,让安宁一下就放心了。安宁突然想起了陈凯,问安静:“这次回来,你没到他?”
  “谁呀?”

  “陈凯呀.”
  安静平静地说:“没有。”

  安宁说:“你就不想知道他的一些情况。”
  安静说:“他的事,别人已经给我说了。你不就是想说,我走以后他很快就跟另一个女孩好上了吗?听说现在他们已经结婚了。男人都这样,尤其是有钱的男人,没有几个能为一个女人坚守爱情的。”又换了笑脸:“当然,李青格除外。”
  说起李青格,安宁想起了那本摄影集,以安静说:“我以前打电话告诉过你,想给李青格出一本摄影集,用的那幅照片做封面,你当时是同意的。现在书已经出版了,但李青格还不知道。我准备在婚礼上送给他。姐,你现在没有改变主意吧?”
  安静笑着说:“当然没有。那是我最美的一张照片,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干吗不让更多的人欣赏呢?我还准备等公司开业了,放很大一张,挂在我的办公室呢。”

  又说:“你婚礼上送他这个礼物,太浪漫了!其实你比姐姐浪漫。你的浪漫在心里。因为你心里有爱,有爱的浪漫才是真正的浪漫。姐羡慕你!”
  ……
  从岷山饭店出来,已经是下午。安宁看时侯还早,就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第二天去彭县的车票。
安宁去彭县看一个人。
  去看周明的妻子。
  周明是不久前在川藏线上牺牲的二中队副指导员。

  彭县离成都很近,安宁早上出发,中午就到了。先去了周明农村的家。周明的家离县城不远,但有一段土路,不通汽车,只有三轮车“嘣嘣嘣”地在路上跑。下了汽车,搭上一辆三轮,“嘣嘣”了半个小时,才到了周明的家。
  一处平缓的山坡上,三间茅草房,前面是一片橘林。周明在家里是老小,姐姐已经出嫁,哥哥也成家分出去另过了,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周明的父母很老实,见省城里有人来看他们,以为是政府派来慰问他们的―――那段日子,部队和县民政局经常有人来―――老人局促不安,搓着手,一个劲地说:“谢谢领导关心!”
  自己的儿子都牺牲了,还一口声地感谢政府。安宁一阵心酸,眼泪就涌了出来,说:“大爷大娘,我不是领导,我是周明战友的女朋友,来看看人们二老。”

  周明母亲一听是周明的战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像看见了周明,一把拉住了安宁的手,用一双泪眼亲热地打量着安宁。周明的父亲叹息一声,蹲在了地上,抱住了头……
  三间草房不大,一间厨房,一间老人住,一间是专门留给周明回来住的。周明房子里的摆设还是原样,墙上挂着三次立功的喜报。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上设了灵堂,上面摆放着周明的照片。
  安宁问起周明的妻子沈萍,老人说她在县城小学教书,很孝顺,以前经常回来看他们,现在身上有了六个月的身孕,路不太颠了,不好走,就很少回来了。
  安宁临走的时侯,周明父亲对安宁说:“你见到沈萍,好好劝劝,让她把孩子打掉,重新找个人出嫁吧。我们劝她几次,她就是不听。年轻轻的,别耽误了人家孩子。那可是个好孩子啊……”
  安宁找到沈萍的时侯,她正在给学生批发作业。沈萍长得很清秀,有点像中央台的文清。安宁作了自我介绍,沈萍忙站起来,腆着大肚子要给安宁倒水。安宁拦住了,自己倒了水,坐下。提起周明,沈萍和老人一样,哭了场。安宁心里也很难受,陪着沈萍又流了一回泪。
  哭过之后,沈萍说,她和周明是前年春天认识的,通了一年的信,第二年春节周明回来就结了婚。那年周明正在家休假,沈萍请周明到学校来给学生上国防教育课,两人就认识了。

  沈萍说,其实她认识周明前,就知道周明这个人,还去这周明家。而且不止一次,去过三次。因为周明立过三次功。周明的立功喜报寄到民政局,民政局让学校组织一些学生敲锣打鼓跟他们一起送去,每次都是沈萍带着学生去的。后来学校要搞国防教育,沈萍就想起了周明一打问,周明正好在休假,就把他请来了。
  沈萍说,周明的课讲得非常好,讲的全是部队在川藏线上的事,很感人,许多老师和学生都哭了,校长也流泪了。校长对沈萍说,以后每年周明回来,都请他来上一课。可是现在周明再也不可能来上课了。
  说到孩子,安宁问沈萍:“你打算怎么办?”
  沈萍平静地说:“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安宁说:“两个老人都让我劝劝你,要你把孩子打掉……”
  沈萍说:“我要这孩子。这是我和周明的孩子,我没有权力一个人决定。”
  安宁对沈萍肃然起敬,心里很赞成沈萍的做法,但她却说:“你想过没有,这样会给你今后的生活带来许多问题。”
  沈萍说:“我想过。我的亲戚朋友,包括周明父母,这段日子都在劝我把孩子打掉;为了这事,我已经和父母闹翻了。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就是想要这个孩子,周明给我什么都没留下,就留下了这个孩子……”
  安宁给沈萍讲了余秀兰的故事。
  沈萍说:“我不会像她那样十年生活在幻想和回忆里,孩子一出生,我就会嫁人,嫁给一个爱我、更爱孩子的男人。我要好好地活着。我爱周明。正因为我爱他,我才要和孩子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周明在天有灵,他也会让我这样做的。”

  那天,在回成都的路上,安宁就已经想好了有关周明和沈萍爱情故事的题目:《我要这个孩子》
  从彭县回来,安宁《新娘走西藏》专栏文章,开始在《蓉城报》连载,一下子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报社热线电话不断,读者来信像雪片一样飞来。
  原野说,等文章全部登完,他要向社长建议,为安宁结集出版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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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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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29 12:21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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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月9日这天,安宁和李青格举行了一个特别的婚礼。
  婚礼不像是婚礼,倒像是一个新闻发布会。
  原野主任很会操作,请来了成都各大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想在安宁的婚礼上,为《新娘走西藏》专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事后原野对安宁说:“这是我从事新闻工作二十年来,最成功的一次操作!”

  当安宁打开礼品盒,将《一个人的高原》摄影集送给李青格的时侯,所有的镜头和话筒都对准了李青格和他手里的摄影集,李青格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场的百人里,除了三个人,谁都不知道封面上的那个美丽的裸女,就是安宁的姐姐安静。
  当时安静就站在人群的后面,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婚礼上,郭红来了。在安宁和李青格给郭红敬酒时,郭红悄悄告诉安宁,她和邓刚已经和好了。
  安宁的父母也来了。但他们在是一起来的。但细心的安宁看到,他们隔着一张桌子,不时用眼睛对望。
  那天晚上,安静的“格桑花开了”音乐会获得了巨大成功。

  最后谢幕的时侯,安静发现跟她站在一起的那个投资二百万元的老总,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第二天,《蓉城报》上同时刊登了两篇有关西藏的文章。一篇是《新娘走西藏》专栏的最后一篇:《迟到的婚礼》;一篇是“格桑花开了”音乐会圆满成功的新闻报道。几乎成都所有的新闻媒体,都同时刊登了这两则消息。安宁和安静以及李青格的照片,那天同时出现在许多报纸上。
  由于新闻操作成功,李青格《一个人的高原》摄影集很快销售一空。出版社连夜加印再版。
  三个月后,《新娘走西藏》一书出版,首印十万册。这时,《一个人的高原》摄影集也已再版两次,印数超过了两万。
  两本书,六万元稿费。
  安宁还了四万贷款。剩下两万,她到邮局填写了两张汇款单,一张寄给了余秀兰,一张寄给了沈萍。
  两张单子上,“汇款人”一栏都写着:
  格桑梅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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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花我看见过,但以前不知道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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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概括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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