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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桃之夭夭(长孙皇后)》(完结)作者:上善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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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小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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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中秋(一)
  那夜,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可翌日凌晨,当若水从梦境中醒来却清晰地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弯紧紧的锁在腰间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始终闭着眼,也不愿转过身去面对那个睥睨天下的男人,可他的怀抱却又令自己无比的安心与眷恋。这般矛盾的挣扎直到枕边的丈夫不得不放开自己要去履行君王的职责后,方才慢慢散去。独自一天躺在宽大的榻上,若水喃喃地问着另一个自己,如果说那个梦中的他是你魂牵梦绕之人,那你究竟有没有为你今生的结发之人动过心?
  接下去的日子,夫妻俩人似乎都忘记了前久的的争执一样,神情举止也并无一丝的不同。这样转眼便到了中秋。

  在唐以前,中秋并非是一个固定的节日,直到贞观年间才正式有了八月十五中秋节的说法,但依旧不是什么隆重的节日,至多是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算作是团圆之意。
  而就在贞观七年的中秋,这一年来深居简出的皇后却在后宫摆了两桌宴席,后宫嫔妃,文武大臣皆在受邀之列,众人们议论纷纷,猜不透着究竟是陛下的授意还是皇后的主意,但一概不准缺席的旨意倒是颇令人讶异。
  宴席自然是摆在晚上,就在这一日的清晨,离开宫廷已近一年的太子回宫了,身边却携着一个陌生的女子。
  立政殿中,这一对世间最尊贵的母子无言的对视了良久。
  “你以为把她带回来,我和你父皇就会同意么?”若水看着一脸坚定的儿子,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以皇后的身份质问太子。
  承乾闻言一呆,“娘……母后,您从来没有回绝过我的意愿啊。”
  “你忘了吗?”若水凝视着承乾道:“贞观二年的那个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决定每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先想三遍,对自己是否有益处,对家人是否有益处,对家国社稷是否有益处,这一次,你想过没有?”
  话音落地,承乾低垂下头,原以为娘这边必然是应允的,这才下了决心将未晞一家都接回了长安来,可现在……
  “承乾,母后再问你,原本灵州的事情一了,你就该去资阳的,而今你为了一女子出尔反尔,又让我如何能答应?”若水的语气渐渐锋锐了起来。
  承乾的目光微黯,只定定道:“娘,儿子今生非她不娶。”
  若水面色疲惫地向后靠去,清晰地告诉儿子说:“承乾,她的出身是无法让你父皇松口的。”
  “娘,你一定可以了解的,对么?”承乾垂下眼睑,低声道:“如同当年三叔看着您的目光,当我第一眼看见未晞的时候,心里就好像……”从未对谁动过爱恋之心的少年无法清楚地说出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
  若水的眼中划过一道深深的痛楚,声音有些飘忽道:“你知道了什么?”
  承乾回避着母亲的目光,心中夹着深深的懊悔,方才的自己好像被什么附身一样,竟然说出那种话来,可确实,直到那日之后,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段被锁在记忆中或许不再会有人知晓的往事,明白了那个笑语温和的男子抱着自己时那抹隐现的感伤,只是他不敢也不能想象那一天的娘亲为何微露出那般心如死水的神色来。
  “你对她的深情,我已经见到了。”刹那间,若水已经收起刻骨的沉痛,无奈的平静道:“如果一时的心动可以让你做出一生的决定,,那现在你就去太极殿见你父皇吧。”
  承乾的目光微微闪动,上前几步,跪在母亲的膝前,低喃道:“娘,我不要和爹一样,明明爱着娘亲,却依然有着三宫六院,我只想对未晞一人深情不渝,只对她许下“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若水静静地听着,嘴边慢慢扬起一丝奇怪的笑容来,“承乾,一生太长,而爱情太短,作为母亲,我希望自己的儿子永远也不要遇到这样的困扰,否则痛得也许正是那个你曾深爱的人。”
  *******************
  太极殿,太极宫的正殿,这里象征着一个皇朝最高的威仪与权利,如果说武德九年,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的登基继位代表着他已经君临天下,那么第二年元月,他在太极殿的改年号为贞观更是昭显着一个新的盛世的来临。这里的一切不属于哪一个人,只属于每一个将皇权握于己手的帝王。而在自己之后,这里又将属于谁呢?当李世民看着承乾远远走来的身影时,忽然这样想到。
  和母亲即使不认同但依旧不属于强硬的态度不同,当承乾看着父亲那毫无妥协的神色时,心突然紧绷了起来,“在你父皇面前,仅仅是一个男人想要保护自己心爱之人这种理由是远远不够的,你唯一可以说服一个君王的可能就是,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可以弥补那个执意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在自己离去前,娘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朕的太子。”李世民冷着脸,厉声问道,“连你母后的话也无法拦住你继续那个愚不可及的念头么?”
  承乾紧握着双手,沉默片刻后,敛起面上所有的表情,抬头道:“是的,父皇,儿臣心意已决。”
  “很好。”李世民冰冷的看着面前这个年方十六的少年,不再以一个父亲的口吻,漠然道:“你凭什么让朕答应?”
  承乾的心仿佛一下子坠到了深渊里,凭什么?地位?权势?自己的一切都源自面前这个尊贵的男人,母后只不过委婉的提醒自己,而父皇则是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君王不可逾越的权威。
  看着儿子方才还算是镇定的眉目间显出淡淡的不安与惘然,李世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十六岁的时的他也正是和若水成亲的年纪,相比之下,且不说自己,这个一向被寄予厚望的长子此刻的言行举止甚至还比不上他母亲的沉静坚毅,一年的外放是让承乾有了身为储君的担当,但他性情的犹豫不断,感情用事,无疑是身为君王的大忌,想到这儿,他不由放缓了语气道:“承乾,放弃吧,若只是普通的侧室,父皇还可以考虑一下。”
  “父皇。”承乾直觉地反驳道:“如若您是儿臣,也能把母后置于这般低微的境地么?”
  宛如凌迟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的儿子,李世民心中涌起阵阵波涛,却终还是沉沉的叹息道:“你终究还是被我们宠坏了,承乾。”不是孩童时的顽劣不堪,而是忘记了自己身在帝王家的事实。
  承乾看着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岁的父亲,心中猛地一揪,“父皇,儿子不是故意……”
  “什么也不必说了。”李世民漠然的摆了摆手道:“朕和你母后结发于父母之命,婚后数年又分隔两地,开始的那段时日要说什么山盟海誓是没有的,但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始终没有忘记过,直到如今,你还是没明白什么才是一个储君最该考虑的。”
  承乾直直地跪在李世民的面前,可眼中却仍无退让之意。
  两张相似的面孔在偌大的正殿里针锋相对着,毫无疑问,承乾的相貌是所有皇子中最随自己的,李世民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来,那时的若水依然只是自己所欣赏的贤妻,是无忌的爱妹,是皇宫内外交口称赞的王妃。如同大部分的男人,他对于嫡长子的诞生所有着莫大的骄傲与期望,这种特殊的喜悦甚至在青雀和末子出生时也没有再出现过,如今难道要为了一个女子……李世民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只冷
  冷道:“你且到前边的案几上去看一看。”
  承乾狐疑地起身,向前移了几步,低声讶道:“父皇,这是我们大唐的疆域么?”
  李世民负着手走到儿子的身边,“这还是贞观四年平了北境后朕派人绘的,不过也许马上就要重绘了,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父皇是说……”承乾略一思索,指着地图西边的那一片道:“我们要准备向吐谷浑出兵么?”
  李世民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自东突厥降我大唐后,吐谷浑就频频侵犯河西走廊,威胁我朝和西域的货物买卖,这是其一,其二,统一西陲的步伐也正要以此为起点。”
  统一西域?承乾的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看向自己的父亲深沉的目光中陡然闪过的光芒,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子雄心,什么又是千古霸业,而自己的身体中流淌着的正是这样的血脉,“父皇是想让儿臣随军去西征么?”承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道。
  李世民微微颌首,声音里夹带着一丝只有自己才能发觉的不忍与犹豫,“等到你达到了朕的要求,自然也能拿到你想要得允诺。”
  承乾难掩惊喜和激动地接下了这个父子间的交换条件,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父皇带着涩然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毕竟是自己和若水亲手教导起来的儿子,明明知道年轻的他压根不明白沙场的残忍,明明清楚他完全不了解自己将会遇到何等的经历,也许是第一次杀人,也许是第一次流血,甚至可能……李世民长叹了一声,无论后果怎样,他也只能亲手斩断承乾的感性与依赖,一切都只是为了大唐的江山基业,为了使那残酷的兄弟阋墙不再发生。

正文 第十五章 中秋(二)
  端坐在铜镜前,若水闭着眼,任广月替自己打理着一头及膝的长发,边上新换上的香鼎里散发着淡淡檀香,耳边只隐约闻有木梳划过头发的微响。
  忽然,这一派沉静被外边的走近的脚步声给打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广月恭敬的问安,若水没有动,直到,另一只手接替了方才停下的动作,才轻轻的出声道:“二哥,和承乾谈过了?”

  李世民熟练地绾着若水的青丝,良久后问道:“若水,这样可好看?”
  若水睁开眼,镜中模糊地映着发髻耸起的形状,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微微抿起一丝笑容,“不如广月弄得好看。”
  李世民微讶了下,随后便朗声笑道:“从前给别人梳得时候,她们可都把我夸得世间无双啊。”
  若水微微抬起眼,“我可是实话实说,二哥听多了溢美之词,总也是会腻的吧。”
  “那我过会儿和你说实话,你可不准和我呕气。”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淡淡的无奈。
  若水敛下笑容,随后才点头道:“是承乾的事么?”
  李世民苦笑道:“他答应了我去吐谷浑。”
  “吐谷浑?”若水拿着一支玉簪的手重重的一颤,簪子应声落地,断成两半,“那么奇险的地方,要承乾去?”
  李世民温和地安抚道:“不必担心,有李靖和侯君集在,又不是要承乾去决断什么,就是让他跟在边上好好学些回来,他自幼习读兵法,总不能一辈子都只会纸上谈兵吧?”
  “我方才见过那个苏家的姑娘了。”良久之后,若水淡淡道:“样子倒不是最漂亮的,不过周身却有一副婉然谦和的气韵,也不奇怪承乾会喜欢上人家。”
  “那你怎么看?”李世民的声音里倒是辨不出喜怒来。
  “她的眼神够清正,配承乾是绰绰有余的。”若水眼波微动,“但要说是做太子妃甚至是以后的皇后,就少了点大气和尊贵,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苏家到了她爷爷那辈就已经门庭衰败了。”
  李世民轻轻一笑,“能让我们若水有这样的评价,看来这个媳妇必定是她了。”
  “所以我想着,就让她先留在我身边看看再说吧。”若水不理会丈夫话中那淡淡的揶揄,“不说别的,承乾现在也就不过十六岁,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李世民听出了妻子话中的深意,怔怔道:“你是说承乾会负了人家?”
  “负?谁又能说得清呢?”若水稍稍侧过脸,“也许他将来会同样喜欢上另一个姑娘,和我们再说一遍同样的话,也不过是两同时喜欢上两个人罢了。”
  李世民心下又是一愣,轻叹道:“不会的,你看如今我们还不都是一心一意之人,承乾是我们的儿子,也必然会如此的。”
  若水看了看铜镜里背后的身影,默然微笑,心里却是一酸,一心一意,惜取眼前人啊.
  *********
  “承乾……”李世民犹豫了一下,“今夜的宴席还是不必让他出席了。”
  若水微微点了点头,原本这场中秋宴迎的正是归来的太子,李世民恐怕也没料到承乾的态度竟会如此的坚决吧,可现在一切都在往未知走去,甚至连自己也已经无法预料历史的走向了,“该入席了吧,二哥。”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道。
  李世民笑着扶起妻子,牢牢地握着她的温软的手,一齐走了出去。
  若水不经意地低头,却看见两人宽大的袖子层叠在一块儿,黑色与玄色,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出来,宛若帝与后,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甚至连死亡都无法分开的命定与缠绕。
  从步辇上往前看去,平日里颇为寂静的凌烟阁遥遥的闪烁着盏盏灯火,李世民看着若水,笑说:“看你的模样,莫不是今夜宴席上有极待一见的人?”
  若水笑了笑,随意道:“想见哥哥也不成么?”
  李世民的面上有些怅然,“你和无忌的感情自幼便是极好,可将来谁又会相信,当初我们兄弟四人也一样有过手足情深的日子。”
  此时此刻,褪下了帝王的刚硬,若水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到了一种沉重悠远的寂寥。于是她温柔浅笑道:“我没和你说过么?小的时候,我和哥哥经常吵成一团,每次都是……”话到此处,若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李世民好奇的目光,才接着道:“每次都是爹爹把哥哥拉开才作罢。”
  “原来若水也有过那般顽皮的时候,那也就怨不得从承乾到末子没有一个是安分的了。”李世民从未听过妻子讲述在长孙家的往事,如今想来,或许也是唯恐勾起亡父的回忆吧。
  若水不留痕迹的看着他一眼,心中还留有余悸,近来长孙年幼时的回忆越发的清晰起来,孩童的面貌虽说还甚是陌生,但那个男孩一双清澄的眼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有如日光下的影子一样,捉摸不到又回忆不得。
  当帝后二人相携入席的时候,御案下的声音一下子便静了下来,除了朝上的几个重臣外,嫔妃之中便只有四夫人在席,渐渐扬起的琵琶声揭开了夜的序幕。
  底下的妃子们皆目光复杂的看着皇后,明明已经是三十有余的年岁,可那一如多年之前清雅温和的面容,和眼中那一片挥之不去的凝淡仿佛在宣告着时间的停滞,在当她们恐惧的看见眼边几不可差的一丝细纹时,这个母仪天下的女子却渐渐抓住了帝王全部的目光与心思,女为悦己者容,可当自己精心修饰的容妆却换不来君王丝毫的侧目,悲哀,凄婉之心已经深深地扎在了心底,可偏偏那个夺走所爱的女子又是自己唯一嫉恨不得的,她用心怀天下的无争甚至无求将自己与其他的嫔妃之间划出了一道天堑。
  杨蕊心中长久以来积聚的怨恨,不知怎么,当看见这样的皇后时,却如同被水浇灭的火一般,冷冷湿湿,即使是如今后宫独宠,可她的眼中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娇柔之态,宛若浑不在意,要报复自己所痛恨的人,必定要抓住其软弱之处下手方能使那人痛不欲生,可明显君王的宠衰并非是皇后的痛处,那么究竟她所在意的是……想到这里,她不由垂下眼睑,从前宫里的嬷嬷告诉过自己,但凡是人,都会有弱点,所以,那个母仪天下的女子也必定会有……
  宴席过半,场面依旧是不冷不热地,臣子嫔妃们仍然不明白今夜设宴的用意,话语间便也多了几分谨慎,若水心中颇有些奇怪的看着素来稳重的长孙无忌此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由好奇道:“二哥,你看无忌今天……”
  话音未落,只见杨茜出人意料地起身行礼后出言问道:“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太子今日已经回宫,可怎么未见殿下入席呢?”
  席间忽然一静,在座的众人多少也知道一些传闻,说是太子私自领了一女子回宫,招来陛下和皇后的斥责与不满,想到此处,中秋之宴原本的用处似乎已若隐若现了。
  李世民的心中隐隐升起一阵不悦,冷淡道:“太子之事何时也轮到淑妃来管教了?”
  若水心下一沉,这几年的相处让她清楚李世民最恨的就是人在其位,却不司其职。看了一眼目光倔强的杨茜,也明白她的恨意从何而来,却只能轻笑着接过话来,佯带薄怒道:“太子喜欢上了人家姑娘,不分轻重的便带了回来,如今人还在向太上皇处问安认错呢。”
  杨茜强笑着坐了回去,只听见身边的杨蕊似乎好奇地探问道:“那姑娘是哪家的闺秀,竟有这般大的福分?”
  若水按住身边君王正欲抬起的手,依然盈盈一笑道:“是前朝仆射邳国公苏威的曾孙女,贤妃可有所耳闻?”
  杨蕊脸上的笑容一滞,自己原本是想暗指苏家的门庭衰微,不想,的确着苏威还是前朝的重臣,而自己也不过是前朝的公主罢了,“是。”她垂首道:“苏家确系士族大家,太子殿下倾心的女子,必定也是才貌双全的。”
  若水不在意地笑了笑,微微有些嗔怪道:“先前,陛下还和我说,当初年轻气盛,屈待了苏老先生,如今正是子代父还,天经地义。”
  李世民眉间的微皱一闪而过,随后对着大臣们笑道:“太子的婚事还有待商议,明日早朝就不必再提了。”
  房玄龄等人虽心中疑惑,但也只好先放置一边,只因为君上那暧昧不清的态度,太子妃,这是何其重要的角色,相信陛下和皇后不会因为太子的私心而随意决定。
  宴近尾声的时候。若水总觉得从方才开始,总有一道深深的视线朝自己看来,可当自己回望过去时却又消失不见,这等熟悉的困惑却是直到无意中瞥见长孙无忌侧首的目光时终有了答案。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身着朝服的男子默默地泯着酒,虽然低着头,可那熟悉的身形与那日在长孙府上撞见的身影如出一辙,他,究竟是谁?会不会是那梦中……
  也许是专注的视线太过持久,若水忽然觉得自己腰间一紧,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李世民话语间夹着君王的威严朝下面说道:“遂良,这还是你第一次面见皇后吧。”
  只见在众人的目光下,褚遂良镇定从容的起身,下跪,谢恩,“是,臣尚未谢过皇后娘娘的荐遇之恩。”话语间一派沉静温润。
  尽全力压下心底的怔然与惊愕,阿良哥哥,褚遂良,长孙无忌的旧友,福伯避讳不及的姓名,犹如一颗颗散落的珍珠,突然串成了一线,可脑海中的回忆愈加明了的时候,若水忽然仪态端庄的一笑,微一摆手道:“褚先生大才,岂是本宫一时之语所能抵过,先生过谦了。”
  褚遂良平静的起身,回座,意态依然优雅闲散,眼神中亦不带半点波澜。
  看着他的眼眸,若水眼前不由浮现出另一双相似的眸子来,一样的温润如玉,一样的清澈谦然,那云淡风轻的背后却深藏着丝丝的不忍与心疼。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的心异常地平静,仿佛局外之人一般,明明未曾真正痛过,可心的一半仿佛已经死去。
  那一夜,皇后脸上那庄严肃静的神色与帝王眼中意味深长的幽远宛如一幕戏的开端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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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东市(一)
  梦,已远去,那个在父母兄长呵护下的女孩,那个曾经许诺终生的男孩,那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往事,本该早已化作乱世中的烟尘,不再出现。而直至今日,若水也终于明白了元吉最后那无悔的眼神,不因为罗敷有夫,不因为流水无情,只因那隐忍的温情从未真正给过自己。她似乎也明白了长孙的悔与痛,原本纯粹,晶莹的年少懵懂却如同双刃剑,伤了别人,也在自己的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那么,自己呢?凭着半个孤立的心又怎样能获得全部的幸福?夜深人静的时候,若水睁开眼,侧脸看着身边的那个男人,即使在熟睡之时,依旧紧锁的眉间,如此骄傲的君王,又怎能容忍自己的付出却得不到全部的回应,又怎能接受自己并非是妻子心中那独一无二的存在?

  如果,如果当年长孙的魂魄并未分裂,那么她们究竟会爱上谁呢?也许同样不会是他吧,若水抬手轻轻地抚上李世民的额间,那样骄傲的心,即使是在这个朝代,又怎能容忍分享二字,无欲,则刚。无爱,则无弃。可,如果心动是理智所可以控制的,那又还怎能称之为心动呢?看着这张棱角分明的脸,恐怕自己不得不承认,比喜欢更多一些的也许就是爱吧。
  就在若水怔忡的蹙起眉心的时候,那双眼闭的眼猝然张开,当李世民对上妻子眼中那显露无余的挣扎与柔情之时,几天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犹疑终于暂时消散了,二十年前那个一脸疏淡的女孩真正对自己动了情。
  看着李世民脸上瞬间的释然与喜色,若水仿佛觉得自己似乎被抓住了什么痛脚一般,紧咬着唇,不悦地看着突然醒来的丈夫。
  李世民略带好笑的口吻道:“我睡得好好的,怎么忽然觉得被人死死的盯着不放,这才醒了过来,却不料是朕的皇后哪。”
  若水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侧身刚想睡去,不想却被揽进丈夫清爽的怀中,“二哥。”她手上微微施力想要推开。
  “别动。”李世民轻轻抬起若水伏在自己胸前的素颜,深深望进那汪水样的眸间,仿佛可以在漆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若水,那天你也觉得像是么?”
  若水淡淡的一怔,不想此刻他竟会提到此事,片刻后,也不否认道:“乍看是有些像,不过褚先生毕竟要沉稳不少,细细看了,也就不甚相象了。”
  “我知道。”李世民的声音有些闷闷道:“从前,你和元吉情同姐弟,那事之后,心有亏欠也是人之常理,以后此事不提也罢。”
  情同姐弟,若水心中还未来得及嚼出这番话的深意来,只觉唇上一湿,她闭上眼,渐渐的,昏暗的内室中只剩下交缠着的低吟与喘息声久久不断。
  漫漫长夜,当月光越过云层,透着窗棱洒在凌乱的榻间时,若水神色慵然地枕在李世民的肩上,长长的青丝随意地铺散着,看在心爱之人的眼中,却是风情无限。
  “若水。”李世民笑着开口,“记得之前我答应过你的事么?”
  若水懒懒地抬眼,“我有求过二哥什么?”记忆当中,似乎只要是自己开的口,还没有被拒绝的吧。
  李世民笑意更深了些,“那,出宫的事,就当我没提过吧。”
  “出宫?”若水微一蹙眉,“啊,是和承乾出去的那次。”
  “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李世民含笑将贴在若水额间的一丝长发拨开,“长安那么大,你可想过去哪里才好?”
  若水心中一阵懊恼,其实自己早已忘了这桩事情,恐怕就连长孙本人也说不清长安有哪些好玩的地方,自己岂不是更加……等等,当初承乾是怎么说的,长安东西二市才最是热闹的去处,“二哥,你说是东市,还是西市有趣?”
  李世民想也没想,脱口道:“自然是东市。”话音刚落,他看了看若水毫不怀疑的神情,这才放下心来,其实,西市由于多有西域的胡商聚集,比之东市更为繁华,但场面奢华,安静的东市自然也更安全一些。
  *******************
  若水嘴角微扬,“可要带上兕子和末子?若是明日不见了我,他们还不闹翻天去?”
  李世民脸色微暗了下,“除了你,平日里他们不是最爱缠着瑶儿?明儿一早把他们丢过去就是了。”
  若水心下不由暗笑,上回的事还没让她舒心,又碰上这次,瑶儿这会儿恐怕要呕上几天气了。
  十日后的一天,风和日丽。
  若水坐在车内,向外看去,车子穿过朱雀大街向东边驶去,出门之前听青雀说,长安城笔直的南北十一街和东西向的十四条街道纵横交错,形成了一百零九个坊,其中东西二市共占四坊,今日他们要去的东坊便是专卖天下四方的奇珍宝货之处,想到这里,她的脸上便带了点希冀之色,公元7世纪的长安可是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呢。
  “二哥……”她侧过脸刚要说说些什么,不想却看见李世民一脸的欣然之意,“你笑什么?”
  李世民边指着外边,边说:“回想十多年前,这儿还是一片萧索呢,如今却已是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了。”
  若水不禁失笑,看来不论古今,男人对自己事业上的成就都会产生一种无比的骄傲啊,说起来,李世民对自己的政绩倒一直是颇为自傲的,于是便道:“二哥甫登基的时候,所设想的天下大治,不正是如此么,待车进了坊内,我们不如边行边看?”
  李世民故意带着怀疑的神色道:“我倒是经年戎马惯了,若水,你可有力气?”
  “二哥。”若水加重语气道:“小时候,爹爹可时常带着我和哥哥出去骑射的,直到到了舅父家,方才停歇了下来。”
  正说笑着,坐在前面郑吉隔着帘子恭声说道:“陛下,娘娘,过了前头的城门就是东市的里坊了。”
  李世民看了看若水,便道:“等到了里面,你们先自己找个地方歇歇脚,待日暮鸣鼓之前,在城门前候着便是。”
  郑吉心里一阵惶惶,以里面两位的至尊之身,要是出了什么状况,还不天下大乱,可嘴上又不好做劝说之语,只在皇后从车里出来的时候轻声说道:“娘娘,您和陛下此行未带随从,请务必要小心哪。”
  若水瞅了一眼前边已经颇有些不耐的皇帝,笑着低声安慰道:“有你们陛下在,普通人哪里近得了身,郑吉,你就放心吧。”说完,便撇下一脸愈加无奈的内侍向李世民走去。
  由于东市所卖的大多为昂贵之物,因此,宽敞的街道并不像喧哗,往来的路人也大多衣着华贵,姿态悠闲,就连女子的衣裙装饰似乎也要时兴许多,若水看看自己,藕色的窄袖襦衣配上同色的长裙,实在是再普通不过了,再看旁边一身紫杉的丈夫,不禁饶有兴致道:“二哥,不如我们也挑些好看的衣服回去怎样?”
  李世民看着妻子笑道:“前边就是有名的大衣坊,够你挑得了。”
  “二哥怎么会那么清楚?”若水颇为好奇道,自古以来,逛街都不该是男人的专长吧。
  李世民掩饰地咳了咳,说:“这东西两市关系到百姓民生,自然是工部上的折子里写着的。”
  若水狐疑的瞥了李世民一眼,很快便来到了一家挂着大衣坊牌匾的店铺里,说是衣坊,其实卖的还是各式的布料,若是想要成衣,必须得事先定好样式,隔一段时日才能来取。店内的客人委实不多,而老板似乎也并不着急上前推荐,凡是谁看中了那块料子,他才过来与之细谈。若水拉着李世民颇为新奇的左翻右看着,待偌大的铺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竟仍不自知。
  这时,衣坊的老板才慢慢走了过来,微笑着问道:“两位可看中些什么?”
  若水指着手中一块石榴色的料子问道:“老板,这个做成裙子可好看?”
  老板笑吟吟的回道:“现今时行将裙束提高,裙长曳地,再配以短小的襦衣,身形更显高挑,这块丝料色泽鲜艳,做成襦裙服必定好看。”
  “既然喜欢,那就买下吧,过些时候派人来取就是了。”李世民站在一边插话道。
  那老板承得是家业,做这行眼神最为重要,除了常来的熟客,凡有陌生的面孔出现,来人是富是贵,都能看个大概。这一对夫妻模样的两人一进门,他便心下一喜,两人衣服的样式普通,但料子却极好,怕是江南来的贡品也不过如此,再看他们的样子,只怕是第一次来衣坊,图的正是新奇,果然,只见那女子不久又看上了各式的胡服,最后要是一结算,或许抵得上人家富贵人家半年的花销吧。
  等到若水心满意足地替自己和几个孩子订好了几套衣服后,店里的人倒是又挤了起来,像是寻常夫妻那样,她挽着丈夫的手正要跨出门槛时,却和一个小女孩迎面碰到了一块儿,若水急忙俯身拉住那孩子,“没事吧?”
  只见那孩子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却长得眉清目秀,眼中隐隐透着股灵气,乖巧的回道:“没事,是我自己跑得太快了。”
  果然孩子的娘从后边跟了上来,先朝他们倒了歉,方才拉过孩子的手责备道:“惠儿,下次可不能那边莽撞了。”
  惠儿?若水隐约听见这名字,眼皮蓦得一跳,再回头的时候,已不见那母女俩的身影了。
  “怎么了,若水?”李世民在一边奇怪道。
  若水心里忽然一阵空空的,勉强笑道:“没什么,就是看见方才不知谁家的女儿倒很是乖巧懂事,不知道兕子长大了能不能及上人家的一半呢?”
  李世民一脸的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可担心的,生在我们家,又有瑶儿那样的姐姐在前,兕子必然比谁家的女儿更要聪明伶俐,就怕将来天下之大,找不到能配上她的佳婿啊。”
  若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说父亲宠女儿,不过即使是皇帝的女儿,几千年的时光里,怕也很少有象李世民那样疼爱晋阳的吧。
  p.s这章写得比较慢,偶看着古长安的地图,然后就入了迷,再然后又找了许多好玩的资料来看,所以晚了,实在很抱歉。(不过说实话,唐代的长安真的是古代一个相当完美的城市啊,无论从水利,建筑,等等而言)
正文 第十七章 东市(二)

  从大衣坊出来后,已快近午时了,若水这才发现,李世民对东市倒真的是熟门熟路,带着在小巷里穿梭了一会儿,便看见一家酒楼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不大,可看起来既为幽静。
  李世民在一边解释道:“这里便是和飘香楼齐名的四合轩,不过除了饭菜,这里的酒水也很出名。”

  若水在一边似笑非笑,“二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想来当年的秦王殿下可见是风流倜傥名满长安啊。”说完,撇下丈夫,径直便走了进去。
  李世民尴尬地跟上,说道:“那段时日,我在忙些什么,你又不是不清楚?”
  若水缓下脚步,轻轻一笑道:“若真的算起二哥的旧事来,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吧,如今,谁会有那般的闲情逸致?”
  李世民一把牵过若水的手,自然便将话题扯开道:“若水,这里的梅子酒甚是有名,今个儿可一定不能错过。”
  待他们在底楼的厅堂里坐下的时候,用餐的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久便没了座位,若水咂着茶水,不由暗自庆幸来得上不算晚,无意中往楼上看去,“二哥,二楼可都是雅间?”她随意的问道。
  李世民点头道:“上边的雅室,都是要提前隔几天预订好的,否则难有空的时候,今日,我是临时起意,想让你来尝尝这边饭菜的味道,却忘了这里的规矩。”
  若水丝毫不在意,“和其他人共处一室,也不错啊,想当初去别庄的途中,他们包下了飘香楼的整个二楼,弄得我上下楼的时候像是被人参观的奇珍异兽一样,反倒是变扭得很。”
  正当一道道精致清爽的菜肴陆续上来的时候,一阵门口的喧哗声打破了这午间的安谧和谐。
  “居然有人在四合轩闹事?”李世民微微有些诧异道。
  若水放下筷子,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的傲气自负地指着里面高声道:“不管怎样,我现在就要在你们这儿吃饭,让你们掌柜的快给我空出个座位来。”
  站在门口的几个伙计勉勉强强的挡在几个随从面前,为难道:“杨老爷,这会儿我们掌柜的有事出去了,可这里头真的已经满座了,您是常客,也一定清楚我们四合轩的规矩。”
  “四合轩的规矩。”那人似乎听见掌柜的不在,更加既无忌惮道:“这国家的王法都不能拿我怎样,何况你们不过一家酒楼的破规定!”说完,一把推开面前说话的小二,径直便大步迈了进去。
  若水冷冷的一哂,看着骤然沉默的李世民,不咸不淡道:“长安哪里来的什么杨老爷,二哥可有所耳闻?”
  李世民微眯着眼,看着飞扬跋扈的那男人正指使着随从推搡着正用餐的客人,一时间,正个大厅都充斥着怒骂声,可更令他隐隐作怒的是,周围的旁观之人,仿佛也都对那个杨老爷极其畏惧,要么只管自己低头吃饭,要么都准备要结帐走人了,其余的也统统是一幅可怒而不可言的神色。
  就在那群闹事的人霸了两张桌子,准备坐下的时候,不大的厅堂里忽然响起一名女子清冷的说话声。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四合轩自然也有它自己的规矩。”若水嘲讽地说道,扫向前方的目光丝毫没有温度。
  旁观的众人大多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他们初见这对陌生的男女便为其举手抬足间的雍容高华所吸引,但毕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啊,想到这里,边上有一人便小声地提醒若水道:“夫人,那人可是长安有名的蛮横之人啊,他仗着自己的女儿是当今蜀王的爱妾,抢夺淫掠,不所不做,你还是躲躲吧。”
  若水朝着李世民递上一眼……李恪……只见他面色凝重,却缄默不语。
  反倒是那臭名昭著的杨老爷一脸假笑地走了过来,等看清的若水的相貌后,眼中竟起了色意,对坐在一边的李世民视作不见,故作斯文道:“小娘子可不是京城人,不如由我带着好好游玩一番?”
  话音刚落,一阵惨叫声便骤然响起,只见那杨老爷执扇的右手腕像是被折断一般,软软地垂了下来,李世民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气,“不过仗着女儿是李恪的侍妾,居然敢在京城这般横行!”
  “你……”那人扶着右手,颤颤道:“你居然敢直呼当今圣上的爱子蜀王殿下的名讳,我杨誉今天算是记住了。说着,他对着随从又道:“你们给我好好的教训他们一顿。”
  眼看事态即将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从楼下下来一身着绛色衣衫的青年,清俊的脸庞上带着从容沉静之色,只见他淡淡道:“杨誉,你触法横行而不知自律,难道今日真的要等着刑部的人来抓你不成?”
    杨誉见了来人,方才还嚣张的气焰顿是灭了一大半,顾着颜面强撑道:“原来是长孙家的大少爷,我竟失礼了。”长孙冲瞥了一眼杨誉的手腕,目光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悯然,随即在众人的目光中便稳步走向若水和李世民,继而恭敬的低声道:“陛下,娘娘,父亲现正在楼上,只是怕泄了您俩的身份,所以先让我下来压住事态。”李世民微微向上抬了抬头,凝声道:“去把都官郎中薛仁方叫来,彻查此事。”
   若水脸庞上露出高贵而不可侵犯的神色,冷漠地缓缓走向杨誉,虽然一语未发,但看得他不禁打个寒颤,步子不稳的向后退了几步,她随即收回目光,侧过身道:“冲儿,这人不过勉强算是一个外戚,却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那么久,背后必定有所倚持,你尽管让刑部的人去查,即使是正一品的宰相也绝不姑息。”
   话音落地,周围的人都带着奇异或是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一貌似温婉柔弱的女子,不禁猜测起她真正的身分来。李世民见妻子也果然动了怒气,心中的焰火更是高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言语猥琐之人凌迟致死。
   长孙冲看着已经是一脸恐惧哀求的杨誉,心下一哂,其实过去对这人的劣迹早有耳闻,不过大多官员都碍于蜀王或者说是杨贤妃的面子不便深究,如今他竟自己撞在了铡刀口,方才的情形看得爹爹都差些冲下来,更何况是陛下呢?
   没过了多久,一个穿着官服的男子便小跑了进来,李世民走上前去,止住了他欲行的跪拜之礼,沉声道:“这个叫杨誉的,还有他的几个随从就交由你来审问,具体的经过还有该查的事宜冲儿会对你细说,现在直接给朕把他们抓到刑部去。”
   薛仁方仔细听了,立刻派了人把这横行长安一时的恶霸绑了带走,随即同长孙冲一同离开了四合轩。
  这几人的身影一消失,底楼厅堂里的众人都纷纷松了一大口气,更有伙计直接上前感谢道:“这个儿多亏了两位贵客,一会儿我们掌柜的回来,定有谢礼奉上。”
  李世民看了看若水微有些疲意的面色,朗声笑道:“小二,替我和你们老板留个话,就说是李家二郎偶然路过,下次让他备着好酒好菜,我和我家夫人定会再来拜访。”
  若水微微点头,临去之前朝二楼的雅室看了一眼,才轻扯着丈夫的袖子离开了四合轩。
  李世民看见了妻子的动作,微笑道:“无忌方才怕是气坏了,我们不上去看他一看?”
  “上去了怕又会被他骂。”若水这才有心情说笑道:“从前有人欺负我,哥总是先替我打还了人家,再来说我一通。”
  李世民顿时笑了起来,“方才被那人扫了兴,接着你说我们在上哪里去?如果要看玉器的话,就去延寿坊,或者是……”
  而就在他们身后,方才差些上演全武行的四合轩依然是议论不绝,直到匆匆赶回掌柜和老板听见了伙计的回述的经过,不由皆大吃一惊,最后听见李世民的留话后,那个在武德年间便和如今的陛下有过私交的老板顿时明白了所谓一对身份高贵的夫妇的身份,看着周围人们好奇的追问,他却也只能缄默不语,毕竟杨誉的言行触怒的是帝后的尊严与清誉,长孙无忌恐怕也就因为这才不亲自处理此事吧。
  楼上的一间宽敞的雅室里,已稍稍敛下怒火的长孙无忌看着正一杯接着一杯下肚的褚遂良,“人都走得没影了,你这是干什么?”
  褚遂良不作声,只停下了手中的酒杯,看着被帘子遮挡住的那个方向,半阖着眼,若有所思地想着,那时,若水回眸的一望看得究竟是谁,莫非她知道……呵,他微嘲地笑了笑,自己还在希望些什么呢?一切在那一夜里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所有的一切其实早已结束了,在还未开始的时候。
  长孙无忌见此情景,不由叹息道:“我也不知道该劝你什么好,不过今日这事,怕是一时难以了结了,蜀王你也是见过的,岁数不大,可比太子来竟更要老成些,与京里众多官员都有所交好,可就是偏偏极宠那个妾室,竟把自己爱妾的弟弟都送上了侍卫统领的位置,如今杨誉一出事,后宫,前朝怕都要惹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啊。”
 “无忌。”褚遂良皱眉道:“我怎么今日才发现你的行事也太过独善其身了吧,这杨誉为祸百姓的事,你应该是早有耳闻吧,可为何知道今日因为撞上了若水,才有所动作,难道你还怕了谁不成?”

  长孙无忌低头看着酒杯里的佳酿,冷笑道:“当年父亲亡故,旁人都冷眼看着我们兄妹和娘被赶出家门,若不是舅舅出手相助,我们岂不是就此沦落街头?自那时起,我就明白,说到底什么都是假的,如今除了长孙家和高家,其余的有关我何事?”
  褚遂良几番欲言又止,无忌面上看来比若水更加性情温和亲切,但骨子里那种深深的骄傲与疏离却随着生活的种种愈加清晰,他微微苦笑了下,终还是只能默然与无忌举杯共饮罢了。
    p.s 貌似有亲从群里被T出来了,实在抱歉,偶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只好麻烦再加一次了(偶是电脑白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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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八章 人情
  翌日,两仪殿朝会。
  当李世民一改往日威严而宽容的神色表情肃然冷厉地在御案前坐定后,重臣都敏感的觉察到今日似乎有事要发生了。

  可令人惊异的是,第一个出来的说话的竟然是并不在参与朝会之列的宫内侍卫官杨迁,只见他哭丧着一张脸,向李世民告状,说刑部郎中薛仁方擅自无端拘留他的父亲,乃是因为其父身为国戚之故,横生枝节。
  李世民静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后,凛然的目光淡淡地扫向下面的臣子,继而似乎漫不经心道:“众卿家有何异议?”
  褚遂良不解的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见其并未有丝毫异色,便也按耐不动。
  只见一些官员在听见杨誉二字后,都不由面色为难,最终却依旧都选择沉默以对。
  李世民将众人的反映尽收眼底,随后便故意面露怒色道:“薛仁方枉顾律令,肆意关押国戚,行杖一百,撤去都官郎中之职,朝后就由中书省拟旨吧。”
  话音落地,在朝会上向来并不多话的长孙无忌突然站出来驳斥说,这杨誉并非无辜被押之人,而是仪仗淫威,触犯了争夺官婢的律令,依法当拘。
  魏征一听,皱起眉头,深深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短暂的思忖过后,起身对皇帝劝谏道:“仁方既是职司,能为国家守法,岂可枉加刑罚,以成外戚之私乎?”
  争夺官婢?褚遂良了然地微微点头,这可算作是最合适的缘由了,从这条罪名开始,杨誉的任何一条劣迹自然不会被轻易放过,想到这里,再看看长孙无忌依然笑得温和的面庞,心中也不由微凛其内里的肃杀之气。
  杨迁眼见事态一转,面色立刻张皇起来,可当他把眼色递到平日里相熟的同僚脸上时,却发现他们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开,仿佛置若罔闻一般。
  李世民冷漠的眼神直到这时才稍稍回暖,当魏征又提及长安城里不少世家贵戚犹如城狐社鼠,若不严加防范,必将危害百姓社稷时,他立刻回到了那个开明的贤君之位上,不但爽快地承认自己思虑不周,对薛仁方的不畏权贵更是不罚反赏。
  朝会散后,魏征难得的走到长孙无忌的身边,出言相问,“长孙大人,今日为何突然替薛仁方说话?”朝中恐怕少有人不知这长安一霸,杨誉的背后便是蜀王吧。
  长孙无忌端着温和的笑脸道:“魏大人,外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同杨家父子这般欺压百姓,仗势横行之辈,我可不愿我们长孙家的名声不过因为外戚二字就此给牵连了呀,言尽于此,在下先行一步了。”
  魏征看着长孙无忌的背影,直到数月后,才真正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而也因此,在那一次,他收回了诤谏了脚步,也彻底明白了长孙家究竟在陛下的心中占有的地位。
  而此刻,在朝廷上被倒打一耙的杨迁不得不又灰着脸找上了妹妹,禁不住爱妾在枕边的哭求,或者还未曾明了这中间的利害,李恪只好入宫向母妃说了这事。
  杨蕊侧卧在榻边,听完便不以为意道:“我当时什么大事呢,不就是你那妾室的父亲抢了官家的奴婢被抓了起来嘛,既然现在是刑部在处理此事,那里的官员难不成还会驳了你的面子?”
  李恪见状,不由焦急道:“母妃,如今这桩案子,谁去说情都没用,父皇亲自下的令,对外戚仗势欺人的要从重处理,这不是分明要了杨誉的命么?”
  杨蕊蹙眉看了儿子一眼,微微责备道:“怪不得没长劲,原来你的心思都用到了这种小事上面,既然是你父皇的意思,那就算了吧,别惹得他迁怒于你。”
  “母妃,可是,馨儿心肠最是孝顺了,要是知道她爹出了什么事,那还怎么了得。”李恪闷闷道,“母妃也知道我最喜欢馨儿了。”
  杨蕊轻轻叹息道:“想我当年象你这般大的时候,对你父皇也是一见钟情,你怎么就随了我的痴心呢?罢了,既然那杨誉也没犯什么大错,我就替你求了这一回吧,不过有一桩事,你得答应我,即使再喜欢你那小妾,也决不能怠慢了王妃,懂了么?”
  李恪面带喜色道:“是,儿子明白,从前母妃说的话我也都记得。”
  杨蕊宽慰地摸着李恪的脸庞道:“愔儿还不懂事,你的年纪又夹在太子和四皇子当中,不受重看,所以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母妃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不同,有些事情居于人家就毕竟要受制于人,就连杨誉这么小的一桩事,我们还不得去求别人?”
  李恪点头,临去前突然想到什么,“母妃,万一父皇还是不答应呢?”
  杨蕊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随即微笑道:“放心,若真得如此,母妃再去求皇后便是,你也知道皇后为人宽厚仁慈,而她的话你父皇也必定是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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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毒誓
  偌大的太极宫里,高阳公主李莲算是个特殊的皇女,她的母妃身份低微,不过是酒后被皇帝宠幸了一次便有了身孕,贞观五年由于她的出生所牵扯出阴妃的失德之事令素来宽宏的皇后震怒,也使得她,一个普通的庶出公主被韦贵妃收养,居所,乳娘,宫女,一切几乎是比照养母的亲出之女临川公主的优遇使这个三岁的小公主的命运在出生之时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皇宫中生活能令一个年幼的孩子都颇会察言观色,或是拥有超出同龄人的敏感来,李莲便是如此。
  从前的时候,尽管自己不是嫡出的公主,但由于养母在宫里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每当那个高大英武的父皇来探望母妃时,总会把自己抱在怀中,每当这个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的皇姐皇兄看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歆羡与嫉妒,而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也能获得母妃如同十皇姐一般的爱宠。

  可自从皇后生下晋阳公主和十五皇子后,即使,她每日乖巧的跟在母妃的身边,却再有没有见到的父皇的影子。这日,当自己被宫女打扮一新地随母妃和十皇兄一起来到皇后的殿宇时,父皇那爽朗的笑声终于又在耳边响起了,可单单就只凭母妃抱着她的双手紧紧箍起时,指甲深嵌进自己手臂的那份痛楚,李莲便立刻明白,此刻的父皇并不是母妃所一心期盼着的那个模样。
  而当父皇用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那种目光将小皇妹高高地举起时,李莲怯怯地看了母妃一眼,那笑容仿佛被凝固住了一样,没有一丝的改变。
  从皇后的宫中出来的时候,李莲被宫女牵在了手中,远远的落在了母妃的身后,她有些害怕,看着前边渐渐小去的身影,忽然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如果,她这样想着,如果没有皇后,没有新出生的皇弟和皇妹,那该多好啊,自己也许可以天天看到父皇,可以天天被母妃亲昵地抱在怀里。
  “贵妃娘娘心里一定不好受,即使带着高阳公主来也没引得陛下的侧目。”带着高阳的宫女对身边的女伴说道。
  “对方可是皇后娘娘,偌大的后宫,又有谁敢和皇后争宠?”
  “皇后娘娘。”那宫女语带憧憬道,“你说古不古怪,都说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可我每次见到娘娘的时候,都会觉得她不染一丝凡尘。”
  “那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么?宫里的宫女和内侍们早就在传说皇后是老天派来和陛下一起结束乱世,拯救苍生的神女呢。”
  “真的么?怪不得前两次皇后虽然生产不顺,可最后还是转危为安了呢。”
  …………
  “咦?公主殿下怎么不见了?”一个宫女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快,到处去找找,不然,我们可要惨了。”
  而此时此刻,闷闷不乐的李莲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心下一阵不满,明明是都母妃宫里的宫女,可每次说起皇后来,简直比对母妃都要恭敬。她对皇后的印象倒不怎么清晰,只记得她也从没抱过自己,奇怪,这里是哪里?她望着眼前这座破旧的宫殿,好奇的走上台阶,大门微微敞开着,忽然,耳后传来了宫女的说话声。
  “公主,公主殿下!”
  “怎么办,哪里都找过了,啊,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武德殿?不就是那座说是闹鬼的宫殿么,公主不会走到那么偏的地方来的,我们还是回到原处去找找吧。”
  李莲偷偷从门后看了一眼,直到人影都不见了,原本想快点离开这里,可身后似乎传来奇怪的声响,她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一段,神差鬼使般地进了一间内室,四周都是灰蒙蒙的,可一张被丢弃在门边的纸引起了她的注意,捡起来,打开,是一个女子的画像呢。
  远处的声音似乎越发清晰起来了,年幼的她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急忙沿着原路,跑出了武德殿。
  刚没走了几步,“莲儿,你怎么在这儿?”一个娇柔的声音唤住了她。
  李莲心里一慌,拿着薄纸的手立刻便藏在了身后,“贤妃娘娘,我找不到路了。”
  贤妃掩嘴一笑,拿出丝帕在高阳的额间轻轻擦拭着,“莲儿,回去了之后,可千万不能让你母妃知道你去过那座宫殿啊,看你衣服上都沾上灰了。”
  李莲不自觉地收出手,“啊,这……”
  “是拿了什么?”杨蕊无意地从她手里抽出那张纸,转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愣了愣,她微笑着俯身对高阳道:“莲儿,这个就交给我吧,记得,回去后不要和任何说你来过这里啊,否则,你母妃可是要罚你的。”
  李莲看着被贤妃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天大的事,可又只好呆呆地被一个陌生的宫女带离了这陌生的角落。
  夕阳落幕,庆恩殿的内室中,四下静得骇人,案几上平放着一张泛黄的纸,杨蕊带着几乎不可思议的目光伸出手,刚要触碰倒画上的人影时,忽然如同针扎般又收了回来,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可这究竟是在哪里呢?还有这个字迹,究竟是谁的落笔呢?这张画像又为什么会在李元吉生前的居所?
  武德殿?杨蕊的脸上掠过一丝深深的怀疑,强压下内心一种狂喜的热望,她低低的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惨然地狠洌,“长孙若水,我杨蕊在有生之年,定要看着你被所结发之人相负!看着你心爱的长子和父亲反目!看着你牵挂的儿女彼此成仇!”
  声音渐止,她在昏暗中抬起头,嘴角弯出一丝完美的笑容,“茹儿。”杨蕊朝外间唤道:“替我更衣。”
  宫女茹儿低垂着眼睑,诺诺地应后,走了进来,眼角瞥到案几上的一角后立刻匆匆地收回。
  “过会儿,和本宫一起去永宁宫。”杨蕊面无波澜道。
  茹儿低低道:“是,娘娘,淑妃娘娘今早还派人送过据说是新制的糕点来。”
  “是么。”杨蕊微眯着眼眸道,“所以,我们更要送她一份大礼啊。”
  那一夜,永宁宫的灯火摇摇曳曳了许久,那一夜,贞观后宫中里两个同姓的正一品夫人同室相坐,当时,没有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只有当内室紧闭的门被打开后,茹儿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娘娘脸上挂着似乎自己从未见过的光彩,而淑妃的面容却是如同白雪般的惨白。
  而在经年之后,当她走出那厚重的宫门时,早已明白了那天的那两个女子脸庞上截然相反的神色却是源于同一个人,那个如今或许已经不再会出现的名字。
  九月寒露,十月小雪,过后便是大雪时节了。
  临近冬至,天又开始有了寒意,除却皇帝处理朝政的两仪殿,整个太极宫中,要属立政殿最为暖和了,皇后畏寒,而晋阳公主与十五皇子又太过年幼,内室中的暖炉总是烧得很旺,每当李世民进来的时候,总会热的额上生汗,忙不迭地脱了外衣。
  若水眉眼含笑地看着他亲了亲两个越发圆润的孩子,随后,递上一杯热茶道:“二哥,近日,可没什么棘手的事?”
  李世民浅浅的啜了一口,声音低沉带笑道:“昨日,我让温彦博亲自拟了份折子,今日朝会上,自然便有人跳出来反驳,不过魏征这次倒是没说话,朕做起事来就好办多了。”
  若水失笑,心想这李世民那魏征还真是既恨且爱啊,“难不成二哥的每份旨意魏大人都要驳斥不成?”
  “那倒也不是。”李世民悠然地伸长了腿,“不过这次的内容,我本以为魏征定是要死谏的。”
  “到底关于是什么?”若水一边颇有些好奇地问道,一边把正在拉着自己发丝的儿子抱在怀中。
  李世民慈爱地接过儿子,有些随意道:“就是任无忌为司空的折子。”
  若水微微一惊,“司空?那可是三公之一啊。”
  “不过是个虚职罢了。”李世民低头逗弄着儿子,“我是想给无忌中书令,或者左右仆射的位子,可你们必然不同意,也就算了。”
  若水面上微笑,三公原本是庙堂之中最高的官职,不过自隋朝起,已经化作了尊贵的虚位,这样尊贵却不带集权谋私的高位,长孙无忌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世民见若水并无反对之色,说笑般地提及自己回应那些反对的臣子说,朕若以无忌为皇后兄长之爱,当多赠其子女金帛,何须委以重官,盖是取其才行耳。
  若水微微颌首,“二哥字字在理,魏大人自然也就无话可驳了,只是为何突然要提哥哥的官职呢?”
  “你真的不知道?”李世民凝视了妻子一会儿,才哑然道:“瑶儿要嫁去的婆家,又是你的母家,自然不能失了门面啊。”
  “瑶儿?”若水惊讶地唤出声道:“她喜欢上了长孙冲?”
  李世民看着妻子难得失色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有那么奇怪么?数月前的时候,她就跑来和我要了随时出宫的旨意,常常跑去无忌家找冲儿。哦,对了,她最初叮嘱过我要和你保密的。”
  若水懊恼地蹙眉苦笑,“实在也是怨我最近没抽出功夫来管她,二哥还陪着女儿一块儿来蒙我。”
  李世民笑着把末子放在兕子的边上,拉过妻子的手道:“瑶儿和我说,你似乎不那么愿意她和自己的表哥来往,就叫我瞒着你,两日前,无忌跑来和我提了亲,我问过瑶儿后才应允的他,年底之前,就要把这门亲事给办了。”
  “原来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啊。”若水摇头道:“罢了,原本我只是忌惮着他们两人的血缘太过相近,不过,只要是瑶儿自己喜欢的,我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李世民温柔的笑道:“瑶儿作为嫡长公主下降,我们自然要大办,恐怕就是时间紧了些。”
  若水挑眉提醒道:“二哥,瑶儿的嫁妆份额,你可要照着礼治来办,不可太过逾制啊。”
  “那有什么关系,瑶儿可是我们心爱的女儿,即使陪嫁多一些,也只人之常理。”李世民完全听不进若水婉言的劝说。
  若水淡笑不语,心中暗忖,这一次,朝中的百官们可又能看见他们英武的陛下被魏征谏得大怒,随后又不得不低头认错,厚赏臣子的一幕喜剧了。
  p.s两更,3500+,下一次更新,会比较晚一点。
  另:高阳公主绝不是穿来的^-^只是比较早慧(既然英国有2岁小女孩的智商要高过爱因斯坦,这个也不算过分吧)。那幅图,就是若水在上一部的最后看到的那一幅,因为当时记忆交错混乱,所以后来也就没有在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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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急病
  当全长安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岁末之际长乐公主隆重奢华的下降之礼时,当朝中的一些有心之人依旧不满于长孙家的双喜临门之际,太极宫中开始流传起一桩令人不安的消息来,陛下一向安康的御体突然有了些微恙。
  这病也实在是来的蹊跷,若水揉着酸涩的眼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惶然,最初的时候,就是有些咳嗽,李世民仗着自己一贯硬朗的身子,也没放在心上。谁知,睡到半夜,若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醒来点了烛火,身边的男人面色潮红,额头滚烫,她急忙遣了广月去唤来御医,自己在一边小声唤着“二哥”,可除了几丝迷糊的喃喃声,却并无清醒地迹象来。

  一众御医全部都到了,初诊下来,也就无非是寒气入体之类的常话,可直到去热的汤药都强喂了下去,若水的心依旧没有放下,坐在榻边时不时地拭着他的热度,这样一直到了天明,李世民终于睁开了双眼。
  “二哥”若水深深的倦意中带着惊喜唤道,“你人觉得如何?”
  李世民似乎还有些不甚清醒,微微睁开双目,无力道:“若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郑吉没来唤我早朝。”
  若水轻轻按下李世民正欲起身的动作,柔声道:“二哥,你夜间突然发起了高热,现下已用了药,我早已让郑吉去宣旨罢朝了。”
  李世民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穴间,有些自嘲道:“到底不是二十年前浴血征战的年纪了,不过受了些寒,竟也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
  若水替他掖了掖被子,“二哥,御医也在外边侯了一夜呢,我让他们进来看看。”
  李世民看了看妻子眼角累极的模样,急忙握住她刚要离去的手道:“你也一夜未睡?”
  若水回眸宽慰地一笑,“放心,才一夜而已,我没事。”
  御医的诊断还是颇令人欣慰的,至少高热已退,接下来就只是慢慢调养的问题了。
  可就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陛下不过是偶感风寒的时候,又一场高热却猝不及防的击溃了李世民的意识,长时间的昏迷,无论怎样用药,甚至用针都只能令他偶有清醒,尽管额间的热度已退了不少,可整整五日辍朝的事实还是惊动了朝野内外。
  尽管李家人的寿命一向延长,尽管陛下的岁数正值盛年,尽管长久以来,陛下的身体由于自幼尚武一贯强健,但这一次,似乎不再是圣体违和那么简单了。
  中书令温彦博,中书侍郎魏征,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房玄龄和李靖,以及司空长孙无忌纷纷向要请见皇后,而皇后在一次次地从御医那里失望而归后,终于忍不住向上官平微斥道:“你们究竟想出什么办法来没有,这么一天天的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上官平跪在地上诺诺称罪,只见皇后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过会儿,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也要来立政殿,你就负责向他们解释清楚吧。”
  “皇后娘娘,陛下醒了。”在内室中守着的医官急匆匆的跑出来回禀,若水闻言,立刻转身进去,留下上官平抹着头上的汗,思忖着该如何应付那些重臣们,若是说出最坏的可能,哎,他方才可是面对皇后都不敢啊。
  若水看着明显已是瘦了一圈的李世民,鼻间突然微微发酸,贞观八年,太宗病重,这是自己早已知道的历史,可现……为什么,却不能接受呢,一定,他一定会好的,因为这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若水。”李世民略睁了眼,嘴角似乎努力想牵出一丝笑容来,却终不能成形,“你哭什么?我还好好的呢。”
  泪水宛若开了闸一般,流淌得极凶,“二哥……当然不会……有事的……”,说出口的话却破碎地语不成句,末了,终于想起道:“房玄龄和哥哥他们在外边……”
  她的话还没说话,便被李世民急促的打断了,“快,快让他们进来。”紧接着的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喘气声。
  若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强作平静道:“只许说一会儿,我可要看着时间的。”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紧紧握住若水的手,“你就坐在我的边上。”
  君臣间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并非因为若水的阻拦,而是李世民的喘息越发沉重起来,甚至连说话也到了困难的地步。
  当若水将这些贞观的名臣们送出去时候,他们沉重,忧虑的神色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所有人都在回避的事实,最后,一向稳妥谨慎的房玄龄也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来,“皇后娘娘,最近,请太子殿下也留在立政殿吧。”
  若水清楚地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可仅仅只是脸色微凛道:“陛下吉人天下,决不会有事,你们不必多虑。”
  长孙无忌担忧地看了一眼面色憔悴的妹妹,只说道:“如今,臣只望皇后娘娘也请保重凤体。”
  七日,十日,李世民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清醒地时候越发短暂,而昏迷的时间却更加频繁起来,若水轻轻抚摸着他清瘦的脸庞,口中轻呼:“二哥,我已经派人去找孙思邈了,你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啊。”
  仿佛是听见妻子的呼唤,李世民从昏睡中又醒了过来,“你瘦了好多,若水。”
  若水眼眶一热,正要说话,只听见外边广月的声音,“小姐,贵妃,贤妃,德妃,淑妃欲见陛下。”
  李世民勉强微笑了下,道:“你也累了好几日了,先下去歇一会儿吧,让她们几个进来吧。”
  若水点点头,起身出了内室,对着已经跪在外边的四夫人,挥手道:“你们进去小声些,陛下刚醒过来,说不多话。”
  四人似乎从未见过皇后这般心力交瘁的模样,心下暗知,陛下的状况定然比外边相传的更加糟糕,顿时,面上不知是悲还是怕,都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若水在软榻上坐下,喝了口热茶,对广月道:“苏姑娘现在人呢?”
  “苏姑娘和淡云一起在公主和皇子那儿。”
  若水淡淡说道,“让未晞去趟东宫,告诉承乾,最近没有我的吩咐,让他除了东宫,马周,和李靖那儿,哪里都不要去。”
  广月虽然心疼小姐的几日未歇,但也不敢多言,行礼后便退下。
  一会儿之后,内室里却只出来了两个人人影,韦贵妃面色奇怪地向皇后解释道:“娘娘,贤妃和淑妃说是有生死攸关之事要向陛下相告,所以,还要耽搁一些时间。”
  若水心中忽然腾起一阵不安,重重的将茶盏放下,冷言道:“糊涂,现在什么时候了,她们还有那种心思。”
  韦贵妃看着皇后紧皱的眉头,回想起方才杨蕊那似乎独注一掷的表情,试探道:“那皇后娘娘,现在是否要把她们唤出来。”
  若水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韦妃和燕妃,确定她们倒真的似乎是一无所知,随即瞥了眼内室的门口,“算了,等她们出来再说吧。”
  内室中,杨蕊和杨茜双双跪倒在榻前,李世民强撑起身子,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说有事要和朕说么?”
  杨茜抬起盈盈泪眼道:“陛下,请恕臣妾万死之罪,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请允许我和贤妃姐姐随您一同去了吧。”
  “为什么?”李世民直接问道。
  “皇后”杨茜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出了那两个字,语带凄楚道:“皇后必不能容我啊。”
  沉默了片刻,李世民将目光转向杨蕊,“你呢?不会也是同样的请愿和因由吧,蕊儿,皇后待你可是一向不薄啊。”
  杨蕊微红着眼眶道:“陛下,皇后待我有如亲生姐妹一般,可陛下对我更是再生之恩,淑妃妹妹前久告诉了我一桩事,我思前想后,若是不说,便是又负于您,可说了,必是对不起皇后,可要是真的没有了陛下的庇佑,知道此事的我们一定会被皇后猜忌,甚至……”
  她的话未说完,可未竟之意,已经留于言表了。
  李世民语声微哑,“茜儿,你说吧。”
  杨茜定了定神,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小心的端放在了李世民的手中,“陛下,这是李元吉生前的贴身之物。”
  话音刚落,李世民便重重地咳了几声,疑惑的展开看去,一时间,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纹丝不动,继而,他将纸紧紧地抓到了自己的眼前,“这,这是……什么时候的……”
  杨茜压下心中的骇意,“陛下,在我看来,应该是武德之前的事了。”
  “武德之前”李世民的病态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他喃喃自语道:“那么久之前……怪不得,怪不得……”
  杨蕊不安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怯意道:“陛下,皇后娘娘从前就看淑妃妹妹有如肉中刺,要是您不在了,那该……?”
  “滚。”李世民的声音仿佛从喉咙口及出来一样,将手中的纸撕成碎片,双手捏的死紧,“记住,你们从没有知道过方才的那件事,现在给朕滚出去。”
  两人面色惊恐的看着李世民苍白的脸上透着奇异的红色,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惹得她们周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皇后……皇后娘娘。”杨蕊向外高声唤道,“陛下,他……”
  若水猝然睁开正在假寐的双眼,顾不得在场的旁人,推开正堵在门口的两人,映入眼帘的便是李世民歪倒在榻上的身躯,她怒极向外边斥声道:“来人,把贤妃和淑妃带回她们的宫室去,未经本宫允许,不得擅自离开。”
  韦妃看着啜泣不止的杨蕊她们,叹息着和燕妃说道:“走吧,现下,皇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我们至少替她缓一缓后顾之忧吧,把这两人带走吧。”
  御医们又匆匆的被召集在了一块儿,面对昏迷不醒的皇帝几乎是无能为力,若水唇角微动,“你们尽力吧,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替你们担着。”
  上官平俯下了身子,慎重道:“皇后娘娘,请在外间等候吧。”
  若水垂下了眼睑,看也不看周围惶恐跪着宫人们一眼,径直走到了外殿的檐下,外边不知道下了多久的雨,若水伸手,接着雨丝,冰冷彻骨。她回望了一下身后,对着漆黑的夜空,双手合掌,虔诚的闭上双眼,无论是哪方的神灵,请用自己的寿命换取这大唐天子的病愈安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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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情殉
  冬夜的雨点越打越密,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雨划向了若水的发丝,脸颊,颈间和手背,可她却如塑像一般,不躲也不避,这时的她不是皇后,不是长孙,而仅仅是那个在未来活了二十年的若水,没有姓氏,没有父母,甚至没有完整的魂魄,可那又何妨呢?无关男女之爱,风月之情,是里面那个正在生死间徘徊的男人给了自己一个或许可以称之为是家的地方,想到这里,她忽然微笑了下,所以如果你不在了,我又何必还要坚持下去呢?
  不知道站了多久,忽然——

  “小姐”广月恭敬的声音里夹着不容错过的喜悦,“陛下醒了,要见小姐。”
  “好。”似乎方才的盛怒与无力只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境,若水优雅的转身,带着淡淡的笑容,往内室里走去。
  偌大的寝室内,弥漫着浓苦的药味,若水安静地走到榻边,还未来得及坐下,手便被李世民紧紧握住,力气大的完全不象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
  她有些吃痛地蹙了蹙眉,不过还是微忍着抬头问道:“陛下的状况可是有些好了?”
  上官平面色怪异,支支吾吾地说不到点上,若水有些不耐得正想打断她,却听见李世民声音沙哑道:“上官平,你先下去吧。”
  若水这才将脸转向丈夫,“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却反倒怔怔地看着若水的面容,一丝一毫也不放过,直到确定那向来淡定的眸子里溢满了担心与忧虑,这才松开她的手腕,上边已经是一圈清晰的红色。
  “你去把承乾,无忌,李靖还有玄龄叫来吧。”李世民突然语气平静道。
  若水愕然,这……“二哥,御医到底是怎么说的。”
  李世民的神色黯然,“若水,要是我不在了,承乾还太过稚嫩,你一定要替他,也是替我看好这大唐江山啊。”
  若水丝丝的盯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莫非这就是所谓的……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贞观八年不过是唐太宗开创盛世的一个开始啊,她伸出手,与那双冰冷的大手交握着,双眼直视着他沉郁的眸子,“二哥。今天这话我只说一遍。”她从袖中拿出一盒小小的锦囊,“如果你死了,我也绝不会独活,锦囊里的毒药是从你生病的那夜起,就带在身边的,所以,我不会,永远也不会替你,或是替我们的儿子守着这天下,那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此刻的若水,平静,坚决地说着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话,可那之中的柔情却穿过了厚重的岩石,甚至超越了生与死,其实这些,他早该是懂的,只是现在的自己无法相信的是,自己的妻子是否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许下过同样的誓言呢?尽管,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若水,我不会抛下你的,去把上官平唤来吧,我一定会好的。”李世民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让若水忘记那个横在他们过往之中的人影。
  若水疑惑地起身,莫非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怎么看起来他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等到上官平再一次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请娘娘宽心,陛下地脉象已稳,接下去只要好好的调养,必能康复如初。”
  若水的脚下忽得一软,幸好扶着边上就是软塌才未跌倒,深深的松了一口气,她又问道:“那方才陛下唤我进去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平微微一顿,“那时,陛下地脉象甚是古怪,看似凶险,可又暗藏转机,臣不敢擅自下了猛药才告知了陛下,陛下只说要和娘娘说些话再作决定,因此才……”
  若水的背后不由惊出一阵寒意来,他刚才的那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试探亦或是怀疑?
  “娘娘?”上官平疑惑地看着皇后霎变的脸色。
  若水稳了稳心神,继续问道:“那几个时辰前,陛下为何突然不省人事?”
  “恕臣揣测,或许是陛下突然怒极攻心所致。”上官平答得异常小心,因为他心知此事大概关系到后宫的一些嫔妃。
  若水点了点头,“这么多天,也实在辛苦你了,等陛下的情况稳了下来,本宫定要好好加赏你们。”
  上官平犹豫了下,恭声道:“微臣以为,皇后娘娘也定要好好休养一阵,贞观二年和去年的两次生产使娘娘身体亏损不少,这寒冬腊月的,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说完便轻声地退下。
  又是一整夜的未睡,若水知道自己的身体已是疲惫不堪了,全靠着精神在支撑着,可眼下却还有一桩不得不问的事,思绪又回到了方才,怒极攻心?她又转身回了那人的榻边,可心思却大不相同了,“二哥,杨蕊她们究竟和你说了什么,惹得你大怒至此?”
  李世民定定地看着若水,语气有些微弱道:“你也几夜未合眼了,先睡一会吧。”
  若水难得执拗地不肯放弃,果然,只听见李世民叹息的声音,“她们和朕说,朕得的也许不是病,而是被咒术给缠上了,要朕彻查后宫。”
  “真是荒唐。”若水的心微微放了一些下来,“这样想来,我那时下旨令她们在自个儿宫里反思,倒也不算过分。”说完,她便径自躺在了床榻的另一侧,倦倦道:“二哥,我真的是累了。”
  李世民刚想拦住,毕竟自己还病着,可才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目光深深地看着妻子合眼而睡的模样,既然生死皆是无谓,那她必然是不肯离开的吧。
  室外,雨已停歇,可内室里被厚重门帘几乎着去了所有的光线,昏暗的有如夜晚,在这虚幻的夜色里,李世民梦见了他曾经深深遗忘的过去,恰是瑶儿出生的那年,恰是燕妃进门的那一天,他看见自己的王妃与弟弟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他灌醉了自己,带着泄恨的心情几乎是强要了妻子,从此,他们未成陌路却都选择遗忘。
  那一觉,若水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那一天,李世民陪着她,除了服药,用膳,朝中重臣,后宫嫔妃,甚至连他们任何一个孩子都不见,那一天,他想了很多,很久,关于他们的过去,现在,却独独不敢去想未来。他宽待臣子,甚至是自己过去的敌人,他宽待嫔妃,甚至对方曾经是别人的妻子,他宽待百姓,甚至有许多仍旧是异族的子民,可为什么唯独对若水的过去不能释怀呢?也许那幅画那不过是元吉的单恋,也许那个拥抱只不过是单纯的安慰,指腹在若水累得有些青白的脸上慢慢的移动着,她在年方十三的时候嫁给了自己,她为自己生了六个孩子,她……也同样爱着自己,这样就足够了。
  朦胧中,总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若水勉强地睁开眼,入目的却仍旧是一片昏暗,或许角落里隐隐约约竖着一点温暖的烛光,她侧过脸,目光中带着一丝欢喜,一丝复杂看着李世民沉静的睡颜,瘦了许多,棱角却越发得分明,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而后细心的替他拢了拢被子,这才掀了帘子,走了出去。
  “小姐,你总算是醒了。”明霞守在外边,欣然道:“让我先服侍小姐洗漱吧。”
  若水微微一笑,“我睡了多久?竟一点没有察觉,末子和兕子定是吵得不可收拾了吧。”
  明霞一边端来了热水,一边道:“小姐睡了有一天了呢,陛下都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幸好公主和皇子这段时日都很乖,也没吵着要小姐。”
  “似乎满了周岁后,他们就一下子乖觉了不少。”若水欣慰道,近来,最让自己觉得亏欠的便是那两个孩子了。
  明霞笑得有些骄傲,“两位殿下抓周的时候,就能看出端倪来呢,公主抓了笔和书卷,将来定是知书达理的,皇子只碰了一方砚台,只怕也是满腹学问的。”
  洗了脸,若水顿觉清爽了不少,“那种事情,哪里做得了准,对了,太子那边如何?未晞该是早就回来了吧,我还没空下功夫来见她呢。”
  “是,苏姑娘去了大概一个时辰便回来了,太子那边应该是没事。”
  若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道:“如今正值多事,承乾那边还是让我放不下心,算算时日,差不多,今年也是他要向他父皇兑现承诺的时候了,不知道骑射兵法,到底有没有真的长进了?”
  承乾的事,明霞她们也是知道的,她面带有忧色道:“小姐,殿下一定要出征么?”
  若水沉默了片刻,缓缓的开口:“不是一定,是必须,他必须要真正长大了,为了这大唐,也为了他自己。”说到这里,她话锋忽然一转,“对了,杨蕊和杨茜那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些日子朝政要起些波澜了,所以这后宫更不能出事,那两座殿所要尤其注意。”
  明霞细细的听了,点头应道:“是,小姐。还有一桩事,先前我们派人寻到了孙神医的去处,如今还要不要召他入宫?”
  若水随意道:“那倒是不用,就让人一直跟着孙思邈便是,若是将来有了事,也不至于找不到他。”
  又陆续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若水终于缓下心思,独自一人坐在案前,什么也不想,只让时间这样慢慢的淌过,没有伤痛与爱恨。
  此时的永宁宫,杨茜的心中暗暗滋生着后怕之意,那日,杨蕊那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将自己生生拖上了万仞绝壁的崖口。彼时,她怕的是陛下就此不再醒来,此刻,她忧得却是即使将怀疑的种子深埋进帝后之间,可真的会有破土见光的那一天么?
  可她从来没有后悔过,从看到那张画的那一刻起,她是真的恨,即使不爱元吉,可为什么偏偏,死去的丈夫爱的却是那个人?那个夺走了她爱情,孩子,拥有天下最尊贵的地位,最顺遂的人生的女子,最后夺走的是她曾以为拥有的尊严与过去。
  佛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如果那是真的,她情愿用后世无尽的苦难换来今世的为孽,即使是被杨蕊有心的利用,即使最终将换来的是死无葬身,也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世上,她原本就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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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风起
  贞观八年,七月,天子携后往九成行宫避暑,三品以上朝臣皆有随往,帝命太子,司空长孙无忌留守京城,处理政事,予以专断之权。
  九成宫即前朝文帝时所建的仁寿宫,贞观五年被扩建,整修后,重为皇家地行宫,贞观六年,魏征曾在《九成宫醴泉铭》中提及过去的雄伟景象时称其,“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耸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递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壁交映,金碧相晖,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与李世民同坐在御辇中,越往前行,若水便越觉凉风徐动,与长安太极殿中的酷暑不可同日而语。
  “若水还从未去过九成宫吧。”李世民难得悠闲地微笑道。
  若水点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一出了太极宫,李世民这些时日来看着自己的那种探寻的眼神倒是散去了不少。
  李世民朗声一笑,“去年这个时候我曾答应过你要建一座夏宫的,不过可惜的是,大概连明年暑天都来不及完工了,所以就想着,九成宫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它建于青山绿水之间,甚是凉爽。当年,我还特意让魏征写好了铭文,立了碑,碑上的字还是由欧阳询所书写的。”
  若水淡淡的一笑,并未显得太过兴悦。九成宫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是一个极佳的去处,可对于长孙……她目光低垂,落在了白色的裙边……却无疑是一场悲剧的开始,诱发旧疾,继而沉疴难起,终致天人永诀。
  李世民感觉到了妻子低郁的心绪,同样也沉默了下来,原以为,离开了长安,便可暂时离开那武德殿的回忆,可现在,若水又为何……
  “二哥。”若水轻声道:“我还是有些担心承乾,偌大的京城,都交给他和哥哥,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世民压下心中的怀疑,揽过若水的身子,“你是不放心承乾,还是无忌?放心吧,这大唐江山未来还不就是承乾的,而无忌更是你的兄长,连我的身家性命都大可放心的交付给他,何况只不过是一个长安呢?”
  若水无语的点了点头,说不清心里担忧的究竟是什么,有为儿子,也有为自己。
  斜阳宫阙,当浩浩荡荡的天子行驾到九行宫的时候,已是酉时了,若水在主殿的跟前站定了一下,心中慨然,贞观六年被修复的过后的九行宫,取之九重天高之意,去除了前朝奢华瑰丽的装饰,而显得古朴大气,真的名副其实。
  行宫里的规矩,比之太极宫而言,无疑要随意许多。因为原本此行便是为了大病愈后的皇帝的修养而来,同行的朝臣们大多也颇为识趣,尽量不拿政事来打扰帝后的清静。
  内殿中,为李世民例行把完脉的上官平,不由展开欣慰的笑容,“陛下,您的身体已经大体恢复了九成,到秋天的时候,便定可以恢复如初。”
  若水长时间以来的忧虑总算是落了地,方才严肃的脸色微缓道:“经此一病,陛下可切勿再大意了。”
  李世民舒眉而笑,“上官平,你也替皇后诊下脉吧,这些天,她夜间常有咳嗽,睡不安稳。”
  上官平不敢大意,自陛下病后,他便觉得皇后的面色不佳,可未得传唤,御医也无法擅作主张向皇后请诊,静下心来,二指搭在脉间,许久之后,他先是皱眉后才微展道:“娘娘平日是否还有喘气不易的症状?”
  “若是咳得太过厉害,便会出现。”,若水平静地答道。
  上官平沉吟了许久,才恭谨的回禀道:“皇后此症,恐怕气疾之嫌,不过还尚不严重,只要平日里重视膳食,心境平和,在和以臣开的几贴药,必无大碍。”
  李世民面带忧色,挥手让上官平退下后,说道:“武德的时候,你也曾犯过这病,那时的大夫便说此症无法根治,必要好好调理,才不至于复发,必是前一段日子把你给累着了,才差些引出旧疾来。”
  若水嫣然一笑,语带俏皮道:“所以,这九行宫正是纳暑调理的好地方啊,等我们再回长安的时候,必定气色好得连承乾也认不出呢。”
  李世民忽然凑过身子,亲吻着若水的额间,“记住你说答应过我的话,生死与共。”明明是温柔至极的话语,可却让若水听出了一丝异样的占有欲。行宫的日子虽然清闲,但作为国君,李世民依旧每天会抽出一些时间与大臣们商讨国事,最要紧的便为年末的西征做准备。
  若水一向不会当面插手任何军国大事,只有当李世民问起时,她才会答上几句,也不过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日子过得恬淡而平静,仿佛回到了当初的那段天水山庄的日子,却更多了一丝温情与甜蜜。
  一日的午后,在两个孩子的床榻前,若水无奈抱着末子,本该与姐姐一样小憩的他此时却怎么也不肯睡在榻上,只要若水欲将他放下,他灿烂的笑脸便顿时一瘪,做出要大哭的模样来。
  为了不吵醒已经睡熟的兕子,她只好抱着儿子出了内室,“末子,我们睡觉好不好?”
  末子仿佛是听懂的一样,在母亲的怀里扭着胖胖的小身子,小嘴里发出了抗议的声音。若水摇了摇头,侧脸向立在一边的淡云问道:“陛下现在哪里?”
  “应该是和大臣们在书房议事,小姐。”
  若水回过脸,点着末子的小鼻子道:“这下可好,原本娘还打算把你丢给爹的呢。”
  淡云在边上笑言道:“不如,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
  “这会儿,他就像什么一样,黏在我身上,拉也拉不掉。”若水看着两只小手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襟道,“不如,我带他出去散散步吧,说不定也就睡着了,淡云,你也和广月一起看着兕子吧。”
  “娘……娘……”等到只有若水一个人的时候,平时并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末子奶声奶气地出声唤着。
  “怎么了,末子。”若水随意的走在一条石板路上,雨后空气清新湿润,远目望去,山间漂浮着白云和满眼的葱郁,只见儿子的小手指着前方的一条偏右的岔口。
   若水故意向另一边走去,果然末子一看,两条小腿使劲地荡着,直到娘亲回到了原处,方才停歇了下来。
  沿着儿子所指的方向,不远的前面便是一座凉亭,走上前去,更是让人惊喜,凉亭的下边正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她抱着眉眼已有些惺忪的末子坐下,侧出身子,看着潺潺的山泉淙淙的流过,一时间,四周静极,鸟鸣,树响,水嬉,让人宛若置于世外仙境之中。
  人在极静的时候,耳朵便越是灵敏,不用回头,若水便听见身后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初始不过以为是路过的宫人,她便没有在意,可那人走到一处后,便似乎停滞住了脚步,她好奇地回头,一个身着朝服的人影静静的立在亭子的左边,似乎在看着一块石碑,身子越过了思绪先做出了反应,她的手中依旧抱着末子,缓缓地向那人走去。
  只走了几步,那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将目光移向了声响的所在,愕然的表情骤然出现在那张一贯温和的脸上,“观……”一字刚吐出嘴来,他立刻停下,恭敬地跪下道:“微臣不知皇后娘娘也在此处,恕臣失礼了。”
  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一瞬,“褚大人请起,既然不知,本宫又怎会怪罪?”若水听见自己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丝涩然。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直到怀里的末子,忽然睁开眼,似乎有些不安地手脚晃动着,毕竟是抱了许久,若水的手臂也有些酸痛,却听见那个记忆中便习惯沉默的男人,用着太过自然的语调出声道:“娘娘若是有些吃力,臣能否逾矩抱一下十五皇子?”
  逾矩?若水心中突地一沉,随即便抬眼道:“末子一贯不喜生人抱他。”语意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些薄怒。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还除了娘亲谁也不要的末子,竟然朝着褚遂良伸出小手,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抱……抱。
  褚遂良温润却凝固的眼神里突然闪过一丝真实的笑意,他伸出手臂,几乎是未经若水应允地便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你。”若水冷冷的出声,继而握紧双手,这个只存于长孙回忆中的人却真的能挑起自己情绪来,想到这里,她沉沉的开口,“褚大人,你这才是真的逾矩了。”  褚遂良的眼中带着一抹不容让人错辨的怜惜,几乎是措不及防的向若水问道:“观音婢,我们之间真的需要这样说话么?”
  若水的身子生生的往后退了几步,可唯一能做的却只是沉默,不是,他问的是长孙,不是她,是那个青梅竹马的娇俏女孩,不是如今这个在福利院中寂寞长大的自己,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用着清澈中带着些许残忍的目光直视着对方,她说:“我已经不再是那个阿良哥哥的观音婢了。”
  褚遂良的身体微微的一晃,接着便极淡极快地笑了一下,回得倒似乎是若水的上一句话语,“是,确实是臣逾矩了。”
  若水的心中似乎被针倏的一戳,痛得抓不住来处,但也只能疏离的一笑,“褚大人也有家室吧。”明明是一声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微臣早年便娶有一房妻室,如今亦有儿女。”褚遂良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来。
  “那你在家也必定是个慈父吧,本宫很少有看见末子喜欢的生人。”若水问着极普通的话语,却带着一丝端庄与高贵。
  褚遂良低头看了一眼末子,却久久地没有回话,眉眼中却带着一丝寂然。
  若水看了看在褚遂良的怀中,那个适意玩耍的儿子,神思却有些微微恍惚,或许这也是所谓的缘分吧,她静静地将目光移到刚才褚遂良注视的那块碑上,“褚大人方才看的便是这么?”
  “是,微臣从前便听说这块由欧阳先生所写的碑文,故此次定要来一睹真迹。”
  若水微微好奇的也凝神看去,这便是后世极富盛名的《九成宫醴泉铭》? 与褚遂良并肩立在石碑前,两人对着这字中的妙处一问一答,反倒像是回到了过去,那个邻家的男孩握着女孩的手,一横一竖地临着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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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惊澜
  无声地挥退了面色闪烁不安的郑吉,李世民静静的立在若水与褚遂良的身后,他看着自己的皇后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看着自己的儿子安然的被抱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虽然他们之间坦荡的言笑已经拭去了自己乍见时的惊怒与怀疑,可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双人影,想到杨茜再见到自己时说的那番话,尽管知道不可全信,但……
  “遂良,你看着这碑上的字有什么心得?”跨上一步,李世民打断了前面两人和谐的气氛。

  褚遂良心中一惊,转过身来正欲行礼,却被皇帝拦道:“你还抱着十五皇子,不必行礼了。”
  若水面色如常的轻笑道:“褚大人和末子倒还真是有面缘,如今就连我抱他也不要了。”
  李世民大笑出声,道:“还有这等奇事,末子可一向是生人勿近的啊。”说着,便朝着儿子伸出手,“来,父皇抱。”
  褚遂良见状,面色微肃,要将怀中的皇子交还给皇帝,谁知,此时的末子对自己爹爹丝毫不感兴趣,一张小脸立刻扭头背了过去,双手牢牢地环住褚遂良的脖颈。
  李世民一张宠溺的笑脸顿时僵在了半空中,若水在一边忍不住笑道:“陛下,既然末子那么喜欢褚大人,不如就给他们趁早订个师生的名分吧。”
  “这个提议不错。”李世民边笑着,便不着痕迹的将手揽在了若水的腰间,“不知道遂良意下如何?”
  褚遂良沉稳的站在原地,目光微闪,“臣惟恐自己才学有限。”
  “爱卿的才学哪里还需要怀疑?”李世民爽声道:“就这么定下了,待末子再大些的时候,你这个皇子的太傅可要从习字开始教起啊。”
  若水在一边不由插话道:“褚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况且以你的才智来教一个孩童的启蒙之学也实在已经是大材小用。”
  “末子,是不一样的。”突然,李世民的口中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褚遂良微微一震,垂首道:“是,臣定不负陛下和娘娘所托。”话音刚落,方才还死死的贴在人家身上的末子,终于咧开嘴笑着朝父亲伸出手,嘴里喊着:“爹,爹,抱。”
  李世民没好气地接过儿子,褚遂良目无斜视地谢恩行礼后,便告退了。
  “二哥怎么寻到这里来了?事情都商议完了?”若水侧身看着面色有些不悦的皇帝。
  “再不来,儿子都要被人给拐跑了。”李世民在末子的身上轻拍了一下。
  若水听着他说笑般的语气,可心中却涌起一股异样,弯起嘴角道:“我看末子喜欢的不是褚大人,而是人家身上的墨香吧,常年习字的人身上大多会染上墨砚的味道,末子抓周的时候不也只抓了砚台?”
  李世民的脸色缓了下来,在儿子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逗得末子咯咯直笑,“原来你喜欢的是笔砚啊,怪不得站在石碑前那么听话,将来爹爹一定把天下最好的字帖都给放到你的面前,这下总不会老是缠在别人的身上了吧。”
  若水微嘲道:“二哥的话里怎么那么酸呢?”
  李世民携着妻子往回走着,语气平静地问道:“你说,那承乾小时候究竟喜欢元吉什么呢?那叔侄两人玩耍的样子,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以为是父子呢。”
  “或许,是我们对他太过严苛了吧,孩子不都是喜欢被宠着的?”若水的呼吸停滞了半拍,可接着便镇定自持地回道。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轻笑不语,隐隐带着一份沉色与傲然。
  山间的夜晚尤其宁静,若水倚在李世民的肩头,一阖上眼,便是白天那人淡淡带涩的笑容,无奈的睁开,恰恰对上丈夫莫名惆怅的目光。
  “睡不着?”李世民淡淡地问道。
  “二哥不也一样?”若水垂下眼睑。
  李世民拉起若水的手,轻轻地在在唇上碰了碰,状似无意地问道:“若水,你喜欢桃花么?”
  若水伸出另一只手回抱住李世民,将脸深深埋在对方的胸前,喃喃地回了一声,却让人听不真切。
  李世民敛去了笑容,眼色复杂地凝视着若水浓密漆黑的发丝,“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再来这儿看桃花好么?山里的桃花开着最迟,比之庭院里的却更是美得沉静淡雅,和你最是相配。”
  “二哥觉得我似桃花么?”若水微微抬眼,看着李世民越显成熟内敛的俊颜,岁月磨去了他的冲动鲁莽,留下的却是雍然轩昂的风华,这个男人即使不是人间的帝王,也必然是天子骄子。
  李世民在若水的眉间映上一吻,轻轻叹道:“我更希望你像那盛开的牡丹,雍容典雅,是唯一的帝王之花。”
  若水淡淡的笑开,皇后不正是帝王之花么?正如那最漂亮的一株牡丹必然是绽开在繁花似锦之间,却依旧傲视群芳,天下景仰。
  忽然,似乎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世民皱起眉头,同若水对视了一下,谨慎的起身,穿上外衣道正色道:“若水,我先去外边看一看,你留在屋里不要出来。”
  若水点点头,目送着李世民离开,心中有些不安,这么晚了,若不是大事……想到这里,她干脆也跟着起身,赤着足,将门推开一条缝隙,果然,外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李世民对着来人,惊愕道:“柴绍,你说什么?禁卫中有变?”
  柴绍低着头,慎言道:“陛下,臣也是无意中听说侍卫中有传言,负责守宫门的一些将领士兵似乎行踪有异,而此行的御前侍卫中也好似混入一些陌生的面孔,臣已经擅自将这些人抓禁了起来,可京中的情势却不甚明朗,请陛下择断。”
  李世民来回重重地踱了几步,随后果断地拿起墙上挂起的盔甲,“走,朕要亲自去审审那些乱贼。”
  柴绍急忙出声阻拦,“陛下,山间路滑,夜色漆黑,您这样出去,实在太过危险,还是臣将他们押送过来吧。”
  李世民挥手道:“不必多说,这样一来一去,又要多少的时间?趁早审问清楚,才好知道京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也好早作决断,走吧。”
  这是,内室的门被推开了,若水神色坚决道:“臣妾也一同前去。”
  李世民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便自然拒绝道:“夜深露寒,若水你怎么能出门?”
  “陛下都如此震惊,事态必然严重,臣妾又怎能心安的等在这里?”若水走上前,为李世民披上了盔甲,随后对着柴绍说道:“柴将军,请带路吧。”
  李世民一把握住了若水冰冷的手,心底震动,祸福相依,生死与共,经此之后,恐怕不会有任何事或人可以将他们分开了吧。
  幸而,当白昼来临的时候,所谓的疑似谋反之事总算被证实是虚惊一场,随行的陌生侍卫也只是新调任的缘故,至于京中的变故更是子虚乌有之事,可这一夜的担忧与无眠,却让若水重重地病倒了。
  仿佛是年初时那场噩梦的重现,只是这一次躺在床上的人换作了皇后,上官平的眉间深深地打了几个结,一样是高热不退,可皇后的身子原本就没有陛下强健,即使勉强将烧给退下了,可接下来极易诱发的气疾之证仍旧是相当的棘手啊。
  “上官平,你不要光顾着皱眉,皇后的病究竟该怎么治?”李世民的心被紧紧的揪着。
  上官平不敢多言,只道:“陛下,请容臣先下去开药,这否则这高热不退,臣也无能为力。”
  李世民摆了摆手,看着那苍白的脸颊上映着让人心惊的绯红,看着她明明昏睡的眼中却流出泪水来,若水,你究竟在难过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他的心中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为什么,当自己以为一切都慢慢好转的时候,命运却总会展现出它残酷的另一面来。
  亲手将汤药一口口的喂进了若水的口中,李世民依然失望的看着妻子依旧昏睡的面庞,这时,明霞急匆匆地走进来,“陛下,有人回报说,孙神医此时正在长安,我们立刻派人把他接到行宫来吧。”
  李世民眼前一亮,“快,快把孙思邈找来,一刻也不许耽搁。”
  “二哥。”仿佛是感觉到了丈夫的心焦,若水缓缓地睁开眼,声音哑涩地唤道。
  李世民惊喜万状的俯身,“若水,你终于醒了,放心吧,等孙思邈来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若水勉强的一笑,在方才那无助的黑暗中,一直有一个空然的声音在反复的念着,贞观十年六月,文德皇后崩。唯有悲伤的牵挂将自己又送了回来,可,人又如何能胜天?
  九月,帝后归京,或传皇后于九成宫重病难起,幸得神医妙手回春,方才初愈。
  又一年的秋天,若水坐在立政殿的园子里,脸色依然不见血色,可神情却恬然宁静,一阵秋风来得疾了些,不禁让她止不住的连咳了数声。
  循声而来的李世民佯怒着,俯下身道:“那些宫女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孙思邈临行前特意嘱咐过你这段时间都不得经风受寒,她们竟然也不拦你。”说完,轻柔地将妻子抱起,往内殿走去。
  若水将脸放在李世民的颈窝里,低声道:“好久没见阳光了,我才不许她们拦着或是跟着。”之前的整整一个月,自己都徘徊在生死之间,尽管最后还是被救了回来,可身子也弱到了一度只能卧床的地步,就好像这具一直以来只有一半魂魄的身体又一次开始慢慢的衰弱了一样。
  “再养一段时日吧。”李世民的话语中带这些不自知的恳求,“等到我看着都能安心了,就随你去哪儿。”
  “后宫里,没事吧?”若水迎上李世民的目光。
  李世民轻描淡写道:“你都病着,还有谁敢惹事,放心吧,杨蕊和杨茜还被禁在她们的宫室里,谅她们也没办法兴风作浪,就等着你好起来再处置吧。”
  若水看着面前的立政殿,倦然道:“只要她们不坏了宫里的规矩,我也不想动她们,毕竟谁的心里没有苦处。眼下要紧的倒是承乾的事,西征吐谷浑的事,他准备的到底怎样了。”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虑色,低下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不见了,“等他出征前来见你的时候,你自己看着也就放心了。”这个时候他不想,也不能告诉若水,前些日子,他们的长子在操练射箭的时候,被突然受惊的马给甩了下来,幸而只跌伤了腿脚。
  贞观八年十一月,吐谷浑进犯凉州。
  十二月,天子下诏大举兵马,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五路兵马讨伐吐谷浑,此时的朝中,却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太子李承乾亦随军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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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好景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坐在席间,若水的口中轻轻的吟着《诗经》中的诗句,怀中的兕子睁着清澈的眼睛,拉着母亲的手指,软软的跟念着:“我心匪石……”

  “娘!”不远处似乎传来明瑶的声音,若水惊喜地向帘外唤道:“广月,是瑶儿么?”
  还没等广月回答,只见帘子被用力的掀了开来,笑得一脸明媚的瑶儿几乎是冲到了若水的身边,“娘,没想到吧?”
  若水每一次看到将头发挽成发髻的女儿,心里总有生出几分不舍,伸出手摸了摸明瑶依然稚嫩的脸庞,怜爱道:“出嫁都一年有余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明瑶依然同过去一样,依着母亲撒娇道:“娘不是说,不管瑶儿多大,只要在娘面前都永远是个孩子么?”
  若水微微一笑,只听见膝上的么女甜甜的朝明瑶喊着姐姐。
  明瑶兴奋地把兕子抱了起来,“兕子,想不想姐姐阿?”说话,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对了,娘,怎么不见末子?”
  “你爹带着末子骑马去了。”若水解释道。
  “骑马?”明瑶不可置信的惊呼道,“娘,末子还那么小啊。”
  若水轻柔的拍着女儿的手道:“所以有你爹抱着呢。”
  “爹也真是,已经有大哥去了战场,居然这么早就要末子上马。”明瑶撇了撇嘴。
  若水的眼神掠过一丝担忧,随即便说笑道:“你自己生的那个,你爹也就管不着了。”
  明瑶一向明亮的眼中此刻闪过一丝闪避,将妹妹举高到自己的面前,遮住了若水的探试,语气不稳道:“娘,你在说些什么啊。”
  若水微一蹙眉,将兕子从明瑶的手中接过,正色问道:“你和冲儿,是有什么不对么?”
  明瑶嘴角仿佛刻意弯起一丝妩媚的笑容来,拉着若水的手臂道:“娘,你想得太多了呀,冲哥哥怎么会对我不好,那舅舅还不第一个不饶他?”
  若水轻轻的摸着女儿的发鬓,似乎无意道:“怎么还叫舅舅?不是早该改口了?”
  “啊。”明瑶一时语塞,继而有些勉强的解释道:“对着娘说话,当然要叫舅舅嘛,不然娘又怎么分得清我说的是哪个爹。”
  若水心里微觉得有些不对,刚要继续发问,却被从外而至的一声问话给打断了,“我怎么不知道瑶儿什么时候有了几个爹爹了?”李世民带着爽朗的笑声从外边走了进来。
  明瑶顿觉心里一阵轻松,对着父亲俏声道:“爹,我们说的是舅舅呢。”
  李世民穿着一身的骑装,英气逼人,隔着案几,在妻女的对面坐下,笑言“我们和你舅舅这是亲上加亲,弄得我总是以为瑶儿不过是去亲戚家做客的呢。”
  明瑶连忙倒了一杯茶递要堵住父亲的嘴,“爹,末子呢?不是你带出去的么?”
  李世民将凉茶一口喝完,露出一脸的无奈道:“那小子,带着他骑马的时候,开心得不肯下来,等到玩得累了,竟在马上就那么睡着了,刚刚我已经让淡云带着他先洗澡去了,一身的汗。”
  “这天还不是很暖,可不要着凉了。”若水有些担忧地说。
  明瑶在一旁接口道:“娘,淡云姑姑做事,又不是爹爹,没什么好担心的呀。”
  李世民一愣,呵呵的笑出声来,“瑶儿的嘴还是一样的利啊,不知道冲儿怎么管得住你?”
  若水留心看着女儿的反应,果然,只要一提及长孙冲或是夫婿家的字眼,明瑶的反应便会异常的古怪。
  “不要说我了啊,爹。”明瑶恬然一笑,“你不觉得娘这段日子以来越发年轻了么?你同娘站在一块儿,都不会有错辈的感觉么?”
  话音刚落,只见李世民的脸色便是一暗,看得明瑶心下一惊。
  若水笑着圆场道:“真是不孝女,娘明明就是病得清瘦了下来,还嘲笑娘。”
  明瑶愕然道:“不是已经过了半年了么?娘的病还没好么?”
  还没等若水回答,李世民已经抢说道:“好了,瑶儿你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如今毕竟还是嫁了人,不管你舅舅怎么宠着你,也该回去了。”
  明瑶狐疑的起身,直到看见娘亲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眼神,这才说了离别的话。
  “怎么了,二哥?”女儿走后,若水奇怪的看着李世民朝自己盯了许久。
  李世民稍稍回了神,被明瑶方才那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自从去年的大病后,若水整个人确实也变了不少,最初也许只是神韵,那举手抬足间常带的一丝冷清,慢慢的带上了恬澹与安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那份深邃渐渐地化作天地之间的开阔,而如今,她的面容更是宛若停留在了一个过去的年岁中,静静的看着自己一天天的远去。他听见了妻子的问话,可却只是默然的将骇意埋在心底。
  沉寂了片刻,李世民仿佛没有意识到方才的沉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道:“今天还没亲过兕子呢,若不是我身上也染了一层的灰……”
  若水作势要将女儿抱离开来,嗔怪道:“二哥,你可别想弄脏兕子的新换上的衣服啊。”
  李世民故意做出失望的神色来,随即在妻子不甚防备的时候,绕过案几,将她搂在怀中,轻笑道:“不让我抱女儿,那就抱女儿的娘亲吧。”
  兕子坐在一边看着贴在一起的父母,露出几颗门牙道:“爹爹欺负娘。”
  李世民一听,眼中显出浓浓的笑意,低头,便吻上若水的唇间,良久之后,才抬起头对着一脸懵懂的女儿道:“看见没有,兕子,这才叫欺负。”
  若水嗔怒地要推开丈夫的沉重的身子,“二哥说什么呢!”
  李世民看着若水生动的表情,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刚刚收到军中的回报,离承乾回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真的?!”若水顿时喜不自禁道:“大军可是得胜而归?承乾一切都还好吧?”
  李世民的神色完全是身为人父的自豪,“待承乾回来,差不多也该是他大婚的日子了。”
  若水宽下心来,终于,又一桩心事可以放下了。
  贞观九年,五月,李靖追吐谷浑主伏允于乌海,且未,破其大军,伏允后被其左右所杀,其子慕容顺被立为可汗,降归于唐。
  又是一场大胜,自从贞观元年以来,大唐的子民们总是带着无比崇敬与骄傲的心情看着他们的君王给他们带来越来越广阔的疆土,可有一些人的心情却更复杂些,因为他们的儿子正冲杀在沙场之上,生死由命。若水第一次深深的体会到了这种心情,尽管她清楚承乾或许是这次西征大军中最安全的一个,可毕竟刀枪无眼,而凭他的骄傲又怎能容忍自己畏缩在他人之后,必定会想要身先士卒。又如若他的身份被吐谷浑的探子所知晓了,如此慢慢的征途,即使是李靖也未必能保全他的安危。
  当从沙场归来的长子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若水几乎是喜极而泣,高挺的个子,五官越发洗练的面容,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迫人的光芒。
  承乾跪在若水的膝前,沉声道:“儿子不孝,未能在娘亲病时服侍左右,请娘亲责骂。”
  若水将承乾拉起坐在自己的身边,“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那么多规矩?和娘说说,身上没伤吧?”
  承乾沉稳的一笑,隐隐带着几分李世民的神态,“不用担心,我没伤到哪里,倒是娘,您的气疾还有犯过么?”
  若水语带宽慰道,“已经快半年了,你爹连立政殿的大门都不怎么让我出,哪里还会有事?”
  承乾神眼中也掠过笑意,“这次回来,爹许了我一个月的假,儿子趁此机会也能好好陪着娘。”
  “才看你似乎大了不少,怎么这会儿又说傻话了。”若水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容,“以你爹的性子,又怎么会平白放你两个月的假,自然是给你大婚用的。经此一役,我们也总算可以放心你担起国事家室的责任来。”
  承乾内敛地笑了笑,全然不见出征前的那份执拗的迫切,“娘,儿子大婚的事情就交给礼部和内务省的人去打理吧,您切勿太过操劳了。”
  若水暖暖的笑道:“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未晞这段日子也足实为你担够了心,快去见见她吧。”
  承乾依言退出了母亲的内室,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了,只剩下平静与坚忍,与他的父亲不同,战场留给承乾的并非豪气万丈的英雄气概,而是傲气之外的深沉之色。世人只知此行西征不过只是唐军不败神话的继续,却并不深晓个中不可为人所道的艰险。
  四月,当敌军败退之迹,是否应该立刻乘胜追击,几乎引起了诸多将领的分裂,而一路上跟随北军的他理所应当地继续跟随李靖深入群山之间。赤水源之战,自己所在的一人马被吐谷浑大军围困,漫天遍野的血色断肢,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实而残酷的看见什么是惨绝人寰,杀或者被杀,那个世界是如此的简单。
  尽管被薛家兄弟尽量的保护在身后,可是当胯下的战马悲鸣的倒下,手臂,肩膀被深深的划开之时,痛也已变得麻木,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将无法再活着回来,视线迷茫的眼中甚至出现了母亲那清润含笑的目光,死也许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他。
  然而,援军在最后一刻还是出现了,当承乾再醒来的时候,大帐之中,李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出现了无比的欣慰,“太子殿下您再不醒来,老臣几乎要向陛下自刎谢罪了啊。”
  承乾艰难的扯动着嘴角,“李将军,父皇早已说过,即使有什么万一,也是我自己的责任。”不是儿戏,也不是累赘,承乾用平静的语气,夜一般的眼眸,宣告这便是大唐的储君应有的尊严与担当。
  身上的伤其实还根本未好,方才在母亲那便强忍着,不能露出一丝的痛楚来,承乾微微苦笑,走进偏殿,只见未晞已经神色激动地跑了过来。
  这就是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承乾心中升起暖意,伸手拥住她,相携而坐,心中隐隐带着一份内疚,看着未晞盈盈浅笑的慧眸,爱上自己,不知是她的劫还是幸,但无论怎样,再过月余,她就将是自己敬重的妻,尊贵的太子妃,是自己决意执手终生的女子。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流年
  流年似水,这话一点也是不错的。大喜之后便是大丧,月中的时候才在在长子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世民,数天之后却得知,在太安宫里独自颐养天年太上皇已经将要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对于父亲,李世民的感情向来是复杂的,年幼时的景仰,少年时的钦佩,直到一统天下之后,父子之间的分歧,怀疑,失信,慢慢将亲情变得淡薄而无谓,可即使如今自己已是天下至尊,心中却依然有一块希冀的角落,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希望父亲再用一次自豪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晋阳起兵之后的那段时日。

  病榻之前,李世民重重地跪下,看着日渐消瘦和老态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涩,“父皇,儿子来得迟了。”
  李渊睁开一双无神的眼睛,将头微微侧转,口中唤道:“是二郎来了。”
  李世民一听,几乎怅然泪下,多少年了,父子没有这般亲密的唤过自己,“是,父皇,二郎来了。”
  也许是儿子在榻前的缘故,李渊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好了不少,伸出干瘦的手覆在李世民的手背上,“二郎,你还记得么?大业二年的时候,你目有重疾,久医不治,为父去大海寺为你祈福,还造了石佛一尊送入寺中供养,后来你便真的好了。”
  “是,儿子记得。”
  “那时,你娘便说,二郎这个孩子只怕不好养。”李渊絮絮道:“现在看来,比起大郎,四郎,你是不好养,但也着实更有出息。”
  李世民不由哽咽道:“我知道父皇对玄武门一事伤心至今,当日……”
  李渊阻住了李世民的话,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我想来,你也没做错什么,那日,若不是你先下手,日后,大郎他们也一样会朝你下手。至少,这大唐江山交到你的手上,我李渊总不负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就是了。”
  李世民悲喜交杂的看着老迈的李渊,这是第一次,从父亲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来。
  “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不是我总是犹豫不定,如果不是我们的家业不是这偌大的天下,说不定,你们也不会闹出这父子相残的祸事来。”李渊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李世民只默默的点头,说不出话来。
  “如今,我就快要去见你们娘亲了,这么多年,我最对不起的大概就是她了。”李渊的双眼定在一处,口里低声道:“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全心全意地待她,等到她死了,我也没管住你们三个,而秀宁更是早就不在了。”
  “娘亲为人宽厚大度,必定不会埋怨爹爹的。”李世民劝说道。
  渊惨淡的一笑,“你母亲门庭显赫,自幼聪慧异常,世事洞明,我远不及她,你们五个兄妹,除了早夭的玄霸,只有你和秀宁与你娘最为肖似。直至今日,国家大事,你比我更要清楚,我也不必多提,只是储君之事,你可不能同我一样优柔寡断,终究铸下大错啊。”
  李世民眼圈彤红,口中频频称是。
  李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眼中的一点光彩在慢慢的散去,弥留之际,口中喃喃道:“二郎,人,不要等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世民看着合上双眼的李渊,泣声不止,在榻前深深地叩拜了三下。最终,父亲还是没有完全的原谅自己,最终,他还是含郁而终的。
  深夜,立政殿中,若水对着李世民温声劝道:“二哥,生老病死,本人之常情,更何况父皇享年七十有余,实乃寿终正寝,你不要太过悲戚了。”
  李世民依旧郁郁地坐在软塌上,“若水,不知为何,自从父皇走后,我脑子里便不停的出现在年幼之时,他对我的教导,还有我们兄弟几人闹作一团的场面,这一切,难道都是被我毁去的么?”
  若水微微一叹,谁说天子必无私情,只要是人,又如何能没有喜怒哀乐?又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心无情?自己也只消问一声:“二哥心中可有后悔?”
  李世民的眉头一拧,思绪了良久,终于放开,目光坚定道:“不错,即使让我回到过去,我还是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更何况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会悲恸,会心伤,但绝不后悔。”
  “二哥,其实你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么?”
  李世民突然抬头凝视着妻子,“若水,那你可能有过后悔?”
  “我?”若水下意识地反问,“我能后悔什么?”
  “父皇曾经告诉我,最初,长孙夫人是想把你许配给元吉的。”李世民紧紧的盯着若水的神色,“如果当初给你选择的权利,你还会嫁给我么?”
  若水淡淡的一笑,“二哥,那时的我眼中,你和元吉并无什么不同,都是陌生人罢了,嫁给谁,还不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的面上不见喜怒,缓缓地出声道:“如今,也只有你会这样对我说话了。”
  若水心里一紧,这几个月来,元吉这个应当百般避讳的名字实在出现的太过频繁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每次看见李世民用这看似平静的语气和眼神问着让自己不安的话,她的心底便会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是因为不信任还是因为不被信任?
  “不过你还是嫁给了我。”李世民似乎自语道,“所以,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若水于是不再理会丈夫奇怪的言行,径自吹灭了烛火,躺在榻上睡下,最近的身子似乎渐有好转,她可不想因为心思过重而勾起了长孙的旧疾。
  十月,李世民率百官将父亲送进了献陵与母亲合葬,李渊崩后,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是为大唐的第一个皇帝。
  宫里的每一日开始都是相似的,自太上皇驾崩后,皇帝的心情便显得有些喜怒无常,宫人们做事都越发得小心翼翼起来,唯恐惹到了盛怒中的皇帝,若此刻还没有皇后在场,那犯错之人必定会被杖刑处置。
  后宫中已经是如履薄冰,可偏偏一向君臣和谐的前朝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这起因便在房玄龄执意要向李世民请辞仆射一职的事情上。
  房玄龄侍君多年,为人谨小慎微,深得李世民的信任。然而,自从他奉命调查高甑生告李靖谋反一事后,心中便存了疑虑。虽说当今天子为圣贤之君,决不会轻信小人谗言,可毕竟满盈易招损,自己身居高位多年,万一有人忌恨,极可能有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应该明哲保身才对。
  李世民又如何会同意房玄龄的请辞,两人一个下诏,一个上表,一来一去便把李世民给惹恼了,干脆把房玄龄圈禁在府里,让他好好思过。前朝的不快蔓延到了后宫便成了怒火。若水心知此刻的李世民硬劝不得,便只拿些儿女的趣事慢慢平复天子的烦燥之心。
  岁末时分,安静不见波澜的后宫嫔妃们渐渐有了些期盼,觐见皇后还是次要的,新年里的元旦家宴才是她们见到陛下的难得机会。况且对于生养了儿女且地位不低的妃子而言,正月里头,天子兴许会来到她们的殿所看看年幼的皇子公主。
  “陛下在别处用膳,小姐真得全然不在意么?”明霞问着正入神的看着《世说新语》的若水。
  若水从书中微微抬了抬眼,唤得却不是明霞,“广月,再给我泡壶茶来。”
  淡云在一边见状,便要把明霞拉走,“你也真是,说话不用脑子。”
  明霞委屈道:“当初小姐又不在意陛下,当然无所谓。可是如今,小姐的心思连我们都能看明白,陛下要是委屈了小姐,那该怎么办?”
  若水自然听得真切,干脆放下书,对着室内的三人说道:“要是真得如同明霞所说的那样,莫非我还要陛下把后宫都撤空才能放心?”
  明霞哑然失语,只见若水继续说道:“不要说只是用膳,即使陛下招了谁侍寝,难道我就要将那人凌迟了不成?若是连那份容人的气量也没有,我又如何来做着大唐的皇后,又如何来母仪天下?”
  “可是,小姐……”明霞刚想说话,只见若水轻轻的摆了摆手。
  “你们担心什么,我都明白。但陛下不是一个主动争取便能得来的男人,所以,不必担心。”若水淡然道,这么几年下来,如果这点信任也没有,他们之间也就不必再像如今这般走下去了,否则,明君贤后又什么遗憾的呢?信任,有时真的是比爱更重要的东西。
  此时的安乐宫,膳后,李世民坐着与韦珪闲聊。自从若水病后,李世民也已经有良久不涉足后宫的其他嫔妃处,偶尔想来,对韦珪倒是颇有几分内疚,这个贤淑貌美的女子一向深得若水的信任,又不似其他的嫔妃那样善妒生事,嫁给自己后惹来的不少风言风语她也默默承受着,想到这里,他心里忽然微微一动。
  “珪儿。”李世民的声音微变,“现在,你可还会想起你的亡夫来?”
  韦珪大惊失色,急忙回道:“陛下今日何出此言?令臣妾甚是惶恐。”
  李世民皱了皱眉,“你不必那么担心,朕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韦珪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臣妾和亡夫李珉,只是因父母之命才结为夫妻,之后臣妾又替他纳了几房妾室,感情不算深厚,因此大概只有看见女儿的时候才会想起她的父亲。”
  “父母之命。”李世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地盯了手中的茶盏一会儿,随后便面色如常道:“好了,天色也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吧,朕先走了。”
  韦珪微笑道:“是,臣妾恭送陛下。”
  李世民点了点头,移步向外走去,“回立政殿。”他上了步辇朝郑吉吩咐道。
  谁都没有注意到,韦珪看着帝王渐渐地远去,几乎面无表情,有些东西,也许在她以为得到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
  “小姐,有桩事情,我倒是打听到了了一些。”淡云端着一盆瓜果上来,“前久,您让我查查去年陛下病重的时候,淑妃和贤妃的异状。听贤妃身边一个叫茹儿的宫女说,在贞观七年年末的时候,贤妃在武德殿旁边从高阳公主的手里拿到过一张画,后来她便是拿着那幅画去找的淑妃,两人密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淑妃的脸色煞白煞白的,很是古怪。”
  画?武德殿?生死有关之事?若水低眉敛目,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那天,李世民对自己想来是说了谎,她心里忽然一冷,那远近几次他似有似无的怀疑和猜测,必定为得也是同一桩事——
  ……齐王……李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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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离恨 (上)
  春寒料峭,若水的咳症又有些犯了,吃着御医开的药汤,一阵苦过一阵。无言的任淡云替自己披上厚实的外袍,走出了寝间,觉得空气似乎通畅了些,才出声问道:“查清楚了么?究竟是什么?”
  淡云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是,小姐,据高阳公主说,拾到的是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女子,似乎还写了一些字。”

  “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若水似乎毫不在意的问道。
  淡云踌躇了半晌,“小姐,你……是不是见过?”
  若水转头看向窗外,“其实,你们也都是知道的吧。”
  “小姐。”淡云急忙跪下,“小姐,你也说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又何必介怀?”
  若水淡淡的一笑,“介怀?不,如今我正等着真正介怀之人把话说出来呢。”
  “小姐是指陛下?”淡云担忧道。
  “知道了那么久,却总是出言试探。”若水顿了顿,“他想要说服的事自己,还是我呢?
  淡云犹豫道:“可若是陛下真的将话说开,一旦……”
  若水眼波淡定,“那样捂着,早晚会出事,不如还是趁早决断吧。”
  “可是小姐。”淡云压低了声音,“您说陛下是否连褚大人的事也知道呢?”
  若水轻轻摇了摇头,“那绝无可能,哥哥又怎是会自掘坟墓的那种人呢?”
  淡云垂下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看着小姐一路走来,这其中的沉痛和艰辛又怎能用言语来形容,只希望这一次,陛下可以和小姐真正的一同走下去。
  几个月后,极平常的一天,日暮时分。
  李世民踏进立政殿的内室,似乎有些不悦,问了问若水的病后,便从郑吉那儿取了折子径自翻看着。
  足足有了半个时辰,若水发觉李世民的身形动也没动,便下了榻间,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唤道:“二哥,要用膳么?”
  李世民显然一惊,“啊,已经那么迟了,让他们传膳吧。”
  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只偶然听见筷子交错的声音,若水心下知道也许有事就要发生了。
  果然,夜深的时候,李世民挥退了所有的宫人,从榻间微微坐起身子,
  “你之前可让淡云找过高阳问了一些话?”
  若水平和沉静地回道:“是,是我让淡云去问的话。”
  李世民话意一顿,似乎无意道:“是贵妃和我说,莲儿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哭着告诉她,皇后身边的女官来找自己。”
  “二哥究竟想问什么呢?”若水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世民的眼神一避,“呵,不过就是这桩事罢了。”
  若水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二哥怎么不问,我找高阳为的是什么?”
  李世民勉强的一笑,“这等小事,朕也就不问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也不好,还是早点睡吧。”
  “我瞒着二哥什么,二哥又瞒着我什么,其实,应该是殊途同归的一桩事吧。”若水的眼中闪过一丝绝然,如今已是六月初了,或许再不说,就没有下一次了。
  “若水!”李世民重重地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若水苍白的面容上,神情迫人,“到了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么?”
  李世民紧紧地闭了闭眼,这不是相信或是不相信的问题,而是过去和现在的问题,“若水。”他语中竟带了一丝哀求,“不要再说下去了。”今天,就让自己懦弱一次吧。
  若水正欲说话,却突然一阵咳嗽,似乎连肺部都在隐隐作痛,李世民看着妻子蹙眉不适的模样,急忙将水递到她的嘴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哥。”勉强压下了嗓间的咳意,若水拉着李世民的手道:“我知道二哥瞒了我什么,所以,一直等着二哥来问我,可是……”
  话音未完,李世民仿佛被踩到了痛处,低沉的声音中夹带着不可错辨的雷霆之怒,“你让我问你什么?是问元吉为何会把你的小像当作至宝,还是问武德四年的时候,你为何与元吉紧紧相拥在一起,或使我真正想问的,我的妻子是否真的爱过我的弟弟?”沉默了一会儿后,“若水,你让我怎么问得出口?”
  若水的目光穿过了李世民,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过去的时候,我们之间的相处,说不上亲密,但却彼此相知,就像几乎每一对世族之间的夫妻一样,我们清楚家族的荣耀,天下的皇权才是最重要的。每一次都是你欣然去开拓,无论是江山还是女人,而我则负责秩序的维持,先是王府的姬妾,再是大唐的后宫。其实这样过完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呢?可我终究还是被你所动,不因为你是我的夫君,也不因为我们曾经历的一切,只是因为你以己心换我心罢了。二哥,对元吉,我不会说什么也没有过,亲情,或许加上了一些内疚和喜欢,但我的身份和责任却注定我们之间不会再有更多的什么了,对不起他的人,是我,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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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离恨 (下)
  心中不是不知,过去的若水对自己并无情爱,若有爱,就会痛,就会妒,就不会那样大度的接纳一个又一个女子,就不会永远那样冷静地看着自己。而如今,即使有情,也被这重重的帝后之责,皇族之律束缚着,也许,终其一生,他都无法看见若水理智抛去后那纯粹的爱恋,正如,今生今世,他们都必须端坐在这江山之巅,直到被送入皇陵。
  “若水。”李世民挣扎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皇后,“如果,我能更早一些明白……我们是不是就不会有过去的那些伤痛,我们就能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若水的眼中忽然带着一丝慈悲的明悟,即使贵如天子也无法将时间倒流,只能在现在悼念过去,在未来悼念现在,“没有用的,二哥,过去的你决不会为了我停下脚步,那时的你是英雄,英雄可以不拘于世间的规则,征服的欲望如影随形。直到现在,你要做明君,明君却再也不能任意的放纵,所以,你开始寻找疲惫过后宁静,所以你才看到了我。”
  “不是的,不是这样。”李世民喃喃得反驳。
  若水淡笑而默然,于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是长孙倾心以对人呢,在错的时间,即使遇见对的人,终究还是一场悲剧。
  李世民不安地看着若水的笑容,三分怜,五分爱,还有两分却是淡然。他想看见的不是这样的她,哭,笑,惊,怒,他只想见到一个在自己面前纯粹澈然的女子。她被元吉抱在怀中是那哭泣的笑容,她从武德殿回来后那夜神色迷离的热情,记忆所及,她所有曾经有过的情感的肆意都是因为元吉,而不是他。
  “若水,你……”李世民突然止住了声音,轻轻地将手从若水的身上收回,声音沙哑道:“若水,给我时间,让我可以真正忘了那段过去……”说完,几乎是逃脱似地转身离去。
  时间?呵呵,若水的嘴角扬起一丝酸楚的笑容来,谁又来给我时间呢?他犹疑的眼神,闪避的话语,这所有的一切,原来还是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一个身为男人的皇帝又如何能轻易的容忍皇后或有或无的过去呢?自己是输给了呢?老天?过去?还是爱情?
  躺在榻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接踵而来,勉强地撑起身子,伸出手取来茶水,只听见一声脆响,杯子从她的手中滑下。
  “小姐,怎么了?”广月和淡云几乎从门外跑了进来,顿时被若水虚弱的样子给惊骇到了,陛下离去时,她们以为小姐需要安静,便不敢贸然出声,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淡云见状,转身便要去宣御医,却听见若水断断续续却坚定的声音,“站住,谁也不准出去,扶我躺着,再倒一杯热茶来。”
  “小姐,你这个样子,如何能不叫御医。”淡云焦急地说道。
  若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艰难,耳边淡云她们的说话声也渐渐的模糊了起来,最后的一丝意识便停留在门外似乎又冲进来一个人影,会是谁呢?这个时候。
  似乎在黑暗中沉睡了许久,慢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承乾焦急的脸庞。
  “娘,你整整昏了三日了。”承乾绝望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希冀的光彩,从边上端起一碗汤药,“来,娘,先把药喝下去。”
  若水摇了摇头,缓缓地想要坐起,承乾见了,立刻将母亲扶起,“娘,你觉得怎么样?”
  “给我杯水。”若水觉得嗓子如同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痛,“承乾,你怎么在这儿?”
  承乾心有余悸道:“那日,我恰好来您这儿,却撞见您昏过去的样子,娘,我去把爹叫来吧,他在这儿足足守了两日多,方才才被贵妃娘娘硬劝去休息的。”
  “承乾,去把你舅舅,明瑶,还有清雀唤来。”若水气喘吁吁的说道。
  “娘,您在瞎说什么呢。等到您病好了,再见他们也不迟啊。”
  “去,快去!”若水紧紧抓住承乾的手臂,眼神中的那丝决然让承乾不得不应下声来。
  承乾的脚步有些踉跄地出了内室,“广月姑姑。”他声音中强忍着悲痛把把若水的意思带给了她,接着踌躇了一会儿,便转身对立在另一边的淡云轻声道:“淡云姑姑,去告诉父皇母后醒了。”
  若水隐约听见了承乾声音,欣慰的一笑,其实从年初开始,喘症越来越频繁的发作便让自己明白,也许这个身子也快要走到尽头了。可她却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今,请一切归于其原本该结束的地方吧,最后,再看一眼心爱的儿女,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哥哥,还有……
  “若水,你醒过来了!”李世民才回了甘露殿一会儿,可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于是又转了回来,却在快到的时候遇见了淡云。
  若水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半晌无语。在一边的承乾跪在榻边,哭道:“爹,医药备尽,尊体不瘳,儿子请奏赦囚徒,并度人入道,冀蒙福助。”
  李世民温柔的握住若水的手,“好,承乾说得对,我这就拟旨。”
  若水涩然一笑,原来真的是到了这一天了,“二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加,更何况唯信则灵,我素来不信那些,即使做了,又有何用?”
  李世民满腹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却说不出来,如果早知道那天若水病得那么厉害,自己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更如何会离开!
  这时,明瑶他们也一脸悲戚地跑了进来。
  若水缓过一阵气来,目光慢慢的扫过承乾,明瑶,清雀,还有长孙无忌,“广月,去把末子和兕子抱来吧。”
  明瑶闻言,立刻失声痛哭起来,清雀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强忍着悲伤。
  等到两个还不知事的孩子也被带了过来,若水对这一众人开口说道:“承乾,清雀,明瑶,你们三个年纪相仿,一定要相互扶持,照顾好末子和兕子,明白么?”
  才说了一句话,若水又粗喘了起来,“哥哥……我把承乾交给你了,替……我在一边看着他,保护他,好么?”
  长孙无忌看着从小疼爱的妹妹此时仿佛知道大限将至一样,泪水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御医,为什么御医不在?”
  承乾怆然道:“舅舅,娘昏了三日,醒来时,连汤药也不愿再喝了。”
  “哥哥,答应我,一定要保住承乾。”若水觉得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中。
  长孙无忌此刻并不明白若水话中的深意,潸然泪下道:“观音婢,哥哥答应你。”
  听见了哥哥的回答,若水的身子一松,闭目便想睡去,可末子和兕子让人揪心的哭声却又让她撑起了一些精神,看着一双还年幼的孩子,泪水终于缓缓地流淌了下来,舍不得,这里还有太多的舍不得啊。
  “若水,若水,你和我说说话啊。”李世民几乎情绪失控的将抓着妻子瘦弱的双肩。
  若水轻轻的叹息,不怪他,又怎么能怪他呢,原本就应该停留在贞观二年夫妻情缘被自己的到来拖长了整整八年,多少次的疏离,多少次的相伴,不是不爱,只是累了,这具身体已经累了,而心亦是同样,在这里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结束。
  说什么呢?若水摇了摇头,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要我替你说么?向李世民说出最后的道别?”
  是长孙,若水微笑着点头,接着,便真正的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李世民看着若水又重新睁开眼,可那眼神似乎像是回到了更久远的过去,用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说了最后的三句话,
  ——“玄龄事陛下最久,小心谨慎,奇谋秘计,皆所预闻,竟无一言漏泄,非有大故,愿勿弃之。”
  ——“妾之本宗,幸缘姻戚,既非德举,易履危机,其保全永久,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则为幸矣。”
  ——“妾生既无益于时,今死不可厚费。且葬者,藏也,欲人之不见。自古圣贤,皆崇俭薄,惟无道之世,大起山陵,劳费天下,为有识者笑。但请因山而葬,不须起坟,无用棺椁,所须器服,皆以木瓦,俭薄送终,则是不忘妾也。”
  三句话,句句非关私情,字字可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这是一个皇后在弥留之际对一个皇帝的临终遗言,却不是一个女子对她的爱人的临别之语,这是一个明达世事的女子最后的忠告,却不是李世民想听到的话,最后,他,还是失去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她,夫妻二十三年,终究却只能,独自黯然泪下,心如死灰。
-----------------以下为作者留言------------------
  p.s终于,第二部结束了,放心,本书不会是悲剧,下一部(也就是最后一部)会全面架空历史,长孙的故事会继续下去,谢谢大家支持。另外因为要赶稿的缘故(已经不足十天了),所以,第三部的更新要等到本月17号之后才开始,真的很抱歉,再一次谢谢大家喜欢我的故事。

  亲们,我忏悔,我检讨,第二十四章好景,是我之前想好的情节,可是居然忘写了,可能是因为那一章和第二部的联系不大,可是有不少第三部的伏笔,所以急着想虐小李的我就将脑子里的灵感给华丽的忘记了,大家请用力砸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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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正文之前请务必看一下,谢谢*
  亲们,在开始第三部之前,有一些话一定要事先说一下。首先,由于故事一开始标明的就是穿越和架空,所以,在这一部中,情节更加不可能按照历史上的流程一步步地走下来。特别要提醒的是,即使在故事中出现某些与历史上相似或相同的情节,也请不要将其与在历史上发生的真正的时间、地点相对照,而故事中某些人物的性格,命运更是将会与历史中的完全不同,如果对这种颠覆与改变无法接受的,请不要再看下去了,免得引起心理和生理上的反感与不适==|||。因此在后文中,如果有读者对此感到不满和愤慨,我将不会再做出回应和解释。(当然,我会尽可能在留言中对某些情节的真实历史作一下资料性的补充。)

  另外,关于出书的问题,虽然我现在仍旧几乎每天要写到凌晨,但悲惨的是,还是没有写完,所以具体的问题要等到我交稿之后,可能才会有新的消息,所以,只要我一有新的消息会立刻贴到网上来的,请大家放心,还有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否则,依我这种懒散的个性,肯定没办法坚持那么久^_^.有一句话,我还是不能不说的,开写此文就是为了我所喜爱的长孙,为了改变长孙早逝的命运,因此,请相信我绝对是亲妈,不是后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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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部 第一章 山寺
  贞观十三年,扬州。
  烟花三月,北郊蜀岗的大明寺内香客如织,这所建于南朝刘宋大明年间的寺庙在扬州颇负盛名。前朝文帝六十大寿时,诏令在全国三十个州内立三十座塔,以供奉舍利,其中一座建立在大明寺内,称“栖灵塔”,更为这座庙宇增添了数分灵气。
  来上香的人群中还是女眷偏多,一来,这天气回暖恰是女子们出游踏春的好时节,二来,一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也大多母亲和丫鬟陪同来祈求良缘佳婿。
  与热闹非凡的大雄宝殿不同,内殿的气氛就显得安静许多,因为并非是人人皆可进入的地方,反而更显得肃穆庄严。
  一个小和尚好奇的守在内殿的门口,向里看去,方才一直潜心修佛,极少露面的住持鉴远大师竟然亲自迎着一名女客来到这儿,听说是要为其解一支签,要是这件事传到了外人的耳朵里,怕是要引起一阵轰动吧。
  鉴远大师神色凝重地看着手中的签条,沉默了良久才抬起头,轻叹道:“夫人,您可还记得当初您出来此地的时候,老衲向您问过的话?”
  站在大师对面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刚过的年纪,面容不是极美,却透着一丝如明月般的清韵与高华,只见她轻轻的启口道:“大师曾问我,您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老衲也记得当初,夫人答得是,我往来处来,停于此处,只愿了以余生。”鉴远大师的目光深沉道,“而如今,夫人的意愿还未有所改变么?”
  那女子似乎犹豫了下,继而却坚定的点了点头。
  鉴远的脸上闪过一丝了悟,随后,合掌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夫人的前路不在此处,而在来处。”
  女子微微地敛下眼睑,淡然地一笑,“大师,我可否再问一句,前路可是崎岖?”
  寂静了片刻,“夫人至贵之命,恕老衲无法参透。”
  “至贵?”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嘲,“那可否请大师告知我方才的签语?”
  鉴远大师摊开手掌,沉静道:“此乃上上之签,名“凰归”。”
  殿中又是一阵静默,门口的小和尚只看见那女子对着主持微一点头,便快步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不知走向何处。
  他轻轻的走进殿内,却看见一向神色肃然的主持,此刻却露出了似喜非喜的表情来,口中喃喃道:“凰归,凤凰齐飞,此天下太平之吉兆啊,佛祖慈悲,佑我大唐苍生。”
  “住持,方才那位女施主到底是谁?”小和尚并没听懂方才住持说的话。
  鉴远遥遥地看着外边,“她的居所就在我们庙宇的西面,你可有耳闻?”
  “啊。”小和尚恍然大悟道:“是,听师兄们说,三年前,那儿搬来了一位独居的女施主,除了上香礼佛,平日几乎足不出户。”
  鉴远微笑道:“也许,不久之后,她便要离开了。”
  “离开,女施主会去哪里呢??”
  “长安,或是洛阳吧。”
  夕阳西下,若水独自幽静的山道间,从大明寺里出来,她的脑子就被绷得紧紧地,凰归?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今天心血来潮去问什么签呢?前尘往事早已被封存,犹如前世一般,不必理会,她这样告知自己。
  当若水走到一处不大的院落前时,她停下了脚步,推开院门,前面是并排的两间屋子,一间作厨房用,另一间则是寝间,她凡事亲为,没有什么下人,又从不会客,与从前相比实在是太过狭小的房子住着倒也合适。
  从三年前搬来到现在,她对周围散落的几户邻里只自称是寡居与此,山间的人很是淳朴,见自己不常出门,只惯于去寺里上香,便时不时地会送些蔬菜,糕点来,而若水就替他们念些在外的儿子寄回的书信作为回报。
  其实,鉴远大师定期会让寺里的和尚送一些民生所需之物和书籍过来,若水只需要变天的时候去一趟城里,定制些衣服,日子就能过得相当的舒适,更重要的那份安谧,宁静的心情又终于回来了。
  从寺里回来的两天后,若水也顾不得跳个不停的右眼皮,看着天色尚好,决定去城里赶制些夏衣,顺便去茶楼里听听新鲜的流言。
  扬州城以蜀冈上下分为子城和罗城,蜀冈上为子城,亦称“衙城”或“牙城”,为官衙府署所在地;蜀冈下为罗城,供百姓居住和商业买卖。自从隋炀帝开挖了大运河,并三下扬州之后,扬州变成了天下有名的港口,到了唐代,便成为仅次于长安和洛阳的大城,更是南北粮、草、盐、钱、铁的运输的必经之地。
  经过护城河上的吊桥和由官兵把守的城门,若水的脸虽然被帷帽遮盖着,但也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目,因为扬州地属江南,少有风沙,一般女子出民并不遮掩面容,反而以貌美为傲。
  若水面无表情,驾轻路熟地穿到了一家衣行,和已是相熟的老板随意定了几套衣服,付了定金,说定了来取的日子后便很快离开了店铺。
  背后,衣坊里新来的活计好奇的问着别人,“这位客人也是我们店的熟客么?”
  旁边的老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狠狠地往伙计的头上敲了一下,“还不好好干活!问东问西的尽会偷懒。”
  伙计摸着脑袋,委屈地不敢吭声,却听见老板叹了口气道:“那位夫人三年前第一次来我这儿定衣服便遮着脸,这么些年下来,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住在哪儿,想来也是有来历的,我们不过是做生意的,还是不要好奇的好。”
  每回到扬州城里,若水必去的一个地方便是茶庄。扬州多好茶,江南其余地方的茶叶便大多通过这里运往全国各地,扬州也多好水,天下七等水,大明寺的泉水是为第五等,她每次前往,必饮数杯方止。但在庙中对着和尚喝茶绝没有在茶庄里有意思,听着各式各样的人们谈论着各地的风俗民情,实在不失为一种闲适的生活。
  在二楼的角落里的位子上坐下,如同往常一样,叫了一壶茶和几样点心,若水摘下帷帽,从袖中拿出一册小书,便翻看了起来。
  也正是赶上了时候,不一会儿,不大的茶庄便被人给坐满了,若水放下书,一边吃着点头,一边向下看去,一楼的厅堂里坐了些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相聚在一起,侃侃而谈,也许是远离京城的缘故,即使谈论的话题涉及皇家社稷,他们也毫无避讳。
  若水凝神听着,只见一着白色衣衫的少年,语出不平道:“当今陛下所为实在对魏王殿下太过偏宠,贞观十一年的时候,就不仅特许魏王留在京都,不必赴相州亲任都督,更许他在府内设置文学馆,这明明不符礼制啊。”
  他身边的那人也点头道:“我还听说,今年正月的时候,礼部尚书王大人奏请陛下,取消三品以上公卿途遇亲王时下马拜见这一仪式,陛下却说,人生无常,万一太子不幸,你们怎么不想想,其他的亲王将来也许正是你们的君主呢,又如何能够轻慢,引来诸位大人的一致劝谏。你们说今上这不是话中有话么?”
  若水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眼角处微微一挑,继续往下听去。
  坐在方才说话的那人对面的淡黄衣衫的男子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道:“陛下是贤明的君主,怎会作出昏庸之事?如果不是太子殿下行事有所偏差,陛下又怎会对魏王殿下越加看重?”
  “偏差?”白衣少年不服道:“太子殿下自幼聪慧恭孝,贞观十年之前就在朝中博有贤名,陛下出游之时,更是行监国之事,料理朝政,就连李靖将军都称殿下精通兵法骑射,如此文武双全,怎会有偏差之举?”
  黄衣男子神色踌躇了一下,稍稍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在贞观九年的西征中,太子殿下也曾随军前往,而且伤到了脚,如今似乎留有了余症,陛下为此大为不快,当然这只是传说之言,做不了准。不过还有另一桩事,全长安的人都隐约有所耳闻,前不久的时候,几年前顺降我朝的突厥贵族阿史那思摩去长安觐见陛下,之后,太子殿下和那人酒醉后在街市中举止几乎惊世骇俗,惹得陛下大怒,将太子禁在东宫足足一月有余。”
  若水怔怔地看着桌面,底下他们的话语还在继续,可她却仿佛什么也听不到,脑子里只反复出现着,脚疾,大怒,醉后失仪,这怎么可能!不过三年的时间,自己的长子,次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变化!李世民又怎么会……
  直直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淅淅的雨声才使她回过神来,端起已经冷却的茶水,一口便饮了下去,若水强压着心中的担忧,楼下的那群人好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水挡住了去路,于是干脆又喊了一壶茶,继续聊着方才未完的话题。
  依旧是那个白衣少年先开得口,“照你们那么说,陛下岂不是有了易储的意思?”
  尽管中间那两个字被念得很轻,可若水已经猜到了他想说的话。
  他身边的那人却说:“那也不尽然吧,毕竟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一母同胞,依陛下对皇后的深情,又如何会轻易的做出那样的决定,更何况,太子的母舅长孙大人一向更为偏爱太子,而非魏王啊。”
  “就是因为两位殿下同为嫡皇子,因此才都有资格才是,又怎可因为太子年长魏王一岁就无视其才学之绝伦呢,想当年陛下也非高祖长子啊。”黄衣男子看上去尤为钦佩魏王的学识。
  这时,众人似乎都想到了武德时的那桩旧事,于是皆收口不语,过了片刻,一直未曾说话的一个着青色长衫的青年似深有感悟道:“若皇后娘娘真的还在世,必定不会有如今的纷争啊。”
  若水微微眯起眼,已经多久了,自己没有听到这两个字……皇后……心下不由一沉。
  “你们说,皇后娘娘究竟还在世么?”白衣少年声音低郁道。
  “我也只是听在长安为官的长辈私下里提过。”黄衣男子微微顿了顿,“据说,贞观十年的时候,皇后的病情一度极其凶险,宫里和礼部的人都已经开始替娘娘准备后事了,可之后,所有的传言都没了下文,既没有任何诏书说皇后已经薨逝,可原先为皇后下葬所建的昭陵依旧还在继续挖建。现在不要说在宫中,即使在长安,皇后二字已变成首要的禁忌了,也许除了陛下,全天下已经没人能知道皇后究竟是生是死了吧。”
  几个人又是一阵叹息,“啊,雨止了。”一人惊喜道。
  “那我们就快走吧,皇家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能说清楚地,就像同样也是皇后所出的隐王殿下……”
  若水稍稍有些失望的看着他们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末子,现在已经是六岁的孩童了吧,究竟是谁在替自己照顾他和兕子呢?
    一直以来牢牢锁在心底的牵绊,多年之前的那个噩梦仿佛被解锁了一样,朝自己涌来,承乾,青雀,难道历史又回到了它预定的轨迹上了么?
方才那些人说的未必全部是真,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让人在意,兄弟相争,得利的又会是谁呢?
  刚停歇下来的雨又飘扬了起来,若水不在意地走在如雾的雨丝中,回路很是清静,她边走边思忖着,三年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年末的时候,李世民被未按照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将长孙葬于昭陵,那已经足够引起自己不安的揣测了,但那时的太极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是她所无法知道的。承乾与青雀兄弟情深也绝非三言两语所能离间,更何况,青雀迷于经史子集,对朝政也从未显出过跃跃之意,又如何会使李世民说出那几乎是暗示易储的话来?
    回到自己那个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若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低下头的时候,挂在颈间的那块玉佩便晃了出来,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的坐在昏暗的房子里,没有热茶,热水,这里的一切都是冷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无论是她,或是长孙,她们都是耐得住寂寞的人,耳边似乎传来在当年,长孙看着自己,良久之后方才悲哀地叹道:“现在我才相信了,我们真的是同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爱上谁,都不能获得真正想要的幸福呢。”
  时间重新又回到了三年之前,昏暗的阴阳之间,若水又一次来到了那里,那个将自己带到这儿的白发老人,用着慈悲却无情的声音说道:“你命数已绝,待那另一半魂魄回来,便是你们转入下一世的时候了。”
  下一世,若水漠然的点了点头,生命犹如浮萍,不论是自己的还是长孙的,不,说到底,她们也还是同一个人。
  老人看着她,欲言又止,有些事情,即使是世间的神灵也无法改变,更不要说是……
  这时,若水看见另一个自己也来到了这里,长孙缓缓地走来,对着老者说:“你曾说过,还欠我们一个愿望。”
  那老人似乎很惊讶,但很快便平静了下来,“你……是想……”
  “不错。”长孙回过脸来面对自己,“历史既然已经改变,我们又何须为其陪葬,你还愿不愿意回到贞观之年,继续我们的命运么?”
  若水并没有露出笑容,只是怅然道:“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而离开,又有什么理由可以回去呢?”
  “你还有牵挂的人,不是么?”
  若水下意识地反问:“你不也有么?”
  长孙淡淡的一笑,只是说:“我们的牵挂是不同的,放心,这次你回去,不会再回到长安,接下来的路,就由你自己来抉择吧。”
  这时,旁边一直无语的老人忽然插声道:“你明白你要付出的是什么吗?”
    长孙平静的点点头,“若水,当你在醒来的时候,将会拥有我全部的记忆,但不会再有丝毫过去的感情了。”
  若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却听见老人语带悯然地说:“她用一生的情感和魂魄作为交换,换得你们在阳间的寿命,尔后,你们的灵魂将合成一体,可她的意识却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为什么不是我。”若水紧紧地拉住长孙的手臂,“可以由我来交换啊。”
  长孙温柔的回握着若水的手,“那里,有太多我不想面对的人和事,即使回去,必然也只是痛苦,而你却不同,带着我们共同的回忆让长孙若水这个名字获得幸福,那是我所一直期盼的。”
  若水看着长孙清润的眼眸中带着坚定却深沉的隐痛,仿佛也看见了自己。
  长孙,那个曾经宛如夏花般的娇美,在草原上驰马奔腾的女孩,却过早的被夺去了鲜艳的色彩,在时间的沉淀后拥有了秋天的宁静与淡定,而若水则未曾经过那些鲜活,直接走向了冷清与淡泊,分裂的半身实际在那一刻就已经园融在了一起,真正的殊途同归。
  掌管时空的老者定定地看了一眼长孙,接着点了点头,多年之间自己犯下的那个错误,终究将在自己的手中得以修正,只可惜,时间的痕迹永远无法消除,而命运就好像一轮古老而巨大的风车,即将开始它新的轮转。
  若水先失去了意识,老人对长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真正的原因,你还是没有告诉她……”
  长孙轻轻一笑,“我曾说过开始是缘,结束是命,可现在,看着她替我这么走到今日,我却更愿意相信,命是可以改变的,就在我们手中。”
  再醒来的时候,若水被送到了扬州的大明寺,鉴远大师或许是知道什么的,因为他从未问过自己的来历,姓氏,只是为自己张罗好了可以使她独立生活下去的一切。最初的时候,若水的心很平静,几乎没有出过山间的小院,终日沉浸在长孙的回忆和自己的过去里。直到再一次看见热闹的街市,接踵的人群时,真的一切宛若隔世一般,而江南的明媚一度曾让若水以为,这里将是她最终的归宿,可这样的平静,或许也不能长久了。
  手中的这块墨玉,是后来才在自己身上发现的,根据脑海中回忆,那似乎是长孙从小便带在身上的,玉上铭刻着观音婢三个隶字,若水紧紧捏着冰冷的玉石,是爹娘留给她们唯一的回忆,也是长孙留给自己的印痕。再醒来的时候,若水被送到了扬州的大明寺,鉴远大师或许是知道什么的,因为他从未问过自己的来历,姓氏,只是为自己张罗好了可以使她独立生活下去的一切。最初的时候,若水的心很平静,几乎没有出过山间的小院,终日沉浸在长孙的回忆和自己的过去里。直到再一次看见热闹的街市,接踵的人群时,真的一切宛若隔世一般,而江南的明媚一度曾让若水以为,这里将是她最终的归宿,可这样的平静,或许也不能长久了。
  
  长安,长孙府。
  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的长孙无忌此刻却不由伸手抚着眉心,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对着面前的外甥女无奈道:“瑶儿,你又想要做什么?”
  明瑶拉着长孙无忌的手,坐在一边,微微带着撒娇的意味道:“舅舅,答应我吧,总是闷在长安,没病也要闷出病来。”
  长孙无忌尽量不想去看那张和妹妹相似的面庞,想当初,就是因为这张恳求的脸庞才让自己犯下了欺君的大罪来,“瑶儿。”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上次的事,舅舅的心还悬着,要是因为这次的事也一同被你父皇给发现了,那我们一家还不都得被流放去?”
  明瑶看着似乎异常严肃的舅舅,却更是忍俊不禁道:“舅,这大唐的律法都是你编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就算被爹给知道了,还有舅爷替我们求情呢,不见得爹真的打算把长孙家给灭了不成?”
  “你说得我的头都疼了。”长孙无忌又揉了揉头,“当年也亏你想得出来,就因为担心被你父皇指婚,居然来找冲儿当幌子,我们啊,也实在是把你给宠坏了。”不过总算比起房玄龄,他们还是要好上一些,听说不过才刚入门的功夫,好好的房家就被高阳公主吵得不得安宁。
  “舅舅,你想,要是被父皇真的知道了,大表嫂也就不用在妾室的位子上继续委屈下去了啊。”明瑶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芒,“所以,就让我出去吧。”
  “然后,等你玩够了,就去刑部来看你舅舅一家吧。”长孙无忌没好气地说道,真是,好像上辈子欠了这丫头一样,什么庄重,娴静,即使在她父皇那儿也就只是偶然做做样子。
  明瑶的眼中迅速蓄起了泪水,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苦笑地看着明瑶,眉头锁得更紧,只好开口问道:“这天下那么大,你一人女孩子家,舅舅又怎么能放心得下。”
  明瑶就长孙无忌一松口,立刻破涕而笑道:“舅舅若是不放心,可以拨一个侍卫和懂武的丫环给我啊,瑶儿答应到了一处,便一定给您写信。”
  无忌微微眯起眼,“说实话,你有这打算已经有多久了?”
  明瑶的脸色一变,低下头,方才还清脆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有些低闷,“从娘不在了之后,我就有这个打算了。”
  室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凝结了起来,长孙无忌的眼中浮现着无法磨灭的伤痛,良久之后,他轻叹道:“那又是为什么呢?”
  明瑶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眸,带着哭腔道:“娘都不在了,可爹又迟迟不肯把娘入殓下葬,总是说娘只是不见了,大哥为了这事已经和爹吵得不可开交,这宫里面,我还要去了做什么呢,面前晃的也尽是些比我还小的嫔妃,看着就难受,还不如象以前娘告诉我们的一样,去行千里路来的舒服!”
  长孙无忌伸手把明瑶揽在怀里,就想当初父亲死后,他搂着哭泣的观音婢一样,她们的脆弱只会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露,但也只有瞬间而已。
  果然,很快明瑶便擦干了泪水,抬眼道:“舅,我只是想象当初答应过娘的那样,快活自由的活着,所以……”
  “那末子和兕子呢?之前,你不过才两个月没进宫,那两个一直乖巧的孩子便吵得你父皇下旨来找你入宫,如今,你这一走,可不是几个月能回来的吧,还不迟会早拆穿。”长孙无忌的语气已经轻缓了许多。
  明瑶的眼中掠过一丝不舍,犹豫道:“即使爹知道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从前有你娘在是不会,可现在你父皇的脾气,还有谁能治得住?”
  明瑶赌气道:“要是爹真地问起来,我就干脆留一封信说是我受不了他和大哥的争吵好了。”自从娘不在了以后,爹就变得易怒极了,不要说大哥,有时就连自己也受不住。
  长孙无忌拍了拍明瑶的肩,罢了,真的若是被发现了,也有自己担着呢,“出门的钱物,衣服,都让人收拾好了么?”凭着自己对瑶儿的了解,即使今天自己不同意,恐怕她早晚也要偷偷的溜出去,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危险?
  明瑶扬起嘴角,娇柔的一笑,“我就知道舅舅最好了,昨夜的时候,都已经全都装在包袱里了。”
  长孙无忌爱惜地看了看明瑶眼角的泪水,“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先去哪里?”
  明瑶一抿嘴,微笑道:“明日一早,走水路,先去扬州。”
  p.s :解释一下,这一章里确实还是有许多不清楚的地方,因为对于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到众人的眼中还是不一样的,若水只知道自己来了扬州,宫里面是不是还有她的身体,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不知道的,明瑶承乾等等看见了若水过世,可之后她的身体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没有下葬,最后李世民究竟看见了什么,以及他问什么要这么做,这么说,这个要到后文中才会出现,汗,不知道大家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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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宫阙
  夜晚的皇宫,显得空旷而寂静,只除了两处,一处自然是天子的寝宫甘露殿,另一处则每日不尽相同,只端看内侍总管郑吉的脚步最后落在的是那个嫔妃的宫所方才能尘埃落定。
  算上今日,已经是连着快半月了吧,郑吉脸上的笑容恭谨而不谄媚,向面前的女子行礼道:“徐婕妤,陛下今日点的还是您的名字。”就好像此刻面对着的并非是如今后宫最宠极一时的妃子.

  徐惠温婉地一笑,“多谢郑公公,烦请待我沐浴更衣后即去见驾。”
  郑吉微一点头,便退出殿外等候,望着远处的其他几座宫殿,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慨然,自从陛下封了立政殿之后,宫里有多少的嫔妃以为她们独守长夜的日子也许就要结束了。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半年之后,陛下竟然下令广招世家女子入宫,以充裕后宫。这位徐婕妤那一年也才年方十一,兴许是太过年幼,初时不过因其才思敏捷封了才人。可就在半月之前,偶然间被陛下看见了她正在看书的模样,当夜就承了皇恩,这一宠,就再也没间断过,也怪不得,后宫的其他嫔妃又要开始愤愤不平了。
  并没有等太久,徐惠便坐上了软辇,一路朝甘露殿行去。漆黑的宫道被执着宫灯的内侍们点得通亮,尽管已不是第一次了,可她的心依旧还是惊甚于喜。
  那天的情景,徐惠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因为才名出众才入的宫,相貌上也仅仅只是清秀而已,见过了宫中无数的绝色女子后,她的心就此渐渐黯淡了下来,原以为,下半生的结局也就不过是于深宫之中,寂寞终老而已。直到有一天,自己不知怎么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园子里,于是便席地坐下,执卷翻看起来,没过了多久,耳边就传来一个盛怒的声音,斥问自己是怎么进的园子。她心中颇为忐忑不安,抬眼刚想回答,却不想转瞬间肩膀就被来人紧紧地抓着,而那人正是自己进宫时遥遥见过一眼的大唐天子。徐惠立即脱口喊出陛下二字,接着皇帝的脸色却是一冷,问清了她的名字后,只叮嘱自己此处是禁地,以后绝不可再进。失望的她看着皇帝远处的身影,以为一切也就此结束了。可也许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自那一夜起,陛下便开始只招自己侍寝,不因为才情,也不因为容貌,她的受宠更像是一场无因的绮梦,而少女的爱恋与神情却由此掉落在了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身上。
  下了软辇,徐惠缓缓地走进这座已经渐渐熟悉的宫殿,在内室的门口跪下,听着郑吉在一边向皇帝回禀道:“陛下,徐婕妤已到。”
  心渐渐跳得快了些,然后,出现的便是皇帝的声音,“进来吧。”如同平日一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沉和寂寥。
  徐惠低垂着眼睑,恭顺地走进去,再一次的行礼,与身着冕服时的皇帝不同,此刻的陛下显得更年轻些,听宫里的旧人说,贞观十年以前的皇帝英武中还透着逼人的豪气,可现在,站在徐惠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更显得更威严,冷漠,和深不可测。
  李世民淡淡的叫了起,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端,良久之后,他朝着徐惠的身影问道:“你过来看看朕的这幅画怎样?”
  徐惠有些拘谨地小走了几步,凝神朝案几上看去,偌大的画纸上,不过寥寥数笔,桃树的形神却跃然纸上,可在她看来,唯一有些不妥的是,这沉郁的笔锋似乎和明艳的桃花不甚相合,若是群山峻岭之作则会更显气韵,思忖了一会儿,她还是含糊道:“依臣妾看来,陛下画中的桃花与寻常见到得倒颇有几分不同,却更显其花之风骨。”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走上前,笔尖一顿,略作思索后,俊逸流畅的行书挥之即成,
  ——禁苑春晖丽,花蹊绮树装。缀条深浅色,点露参差光。向口分千笑,迎风共一香。如何仙岭侧,独秀隐遥芳。
  随后,又问道:“那你看这首诗又如何呢?”
  徐惠眉间微微的蹙起,想来搪塞不过,心下一紧,恭敬道:“妾身以为,这诗和画中的意境恐怕不大相称,依陛下诗中之意似乎极爱桃花之灼灼,可画中却不知为何隐隐带着股悲意。”
  李世民的笑容顿时敛去了大半,带着深意的目光在徐惠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突然大笑道:“朕常听说,湖州之地,地灵人秀,原还不以为然,可见了惠儿,也就不得不信了。”
  徐惠微红了脸,羞涩地低头不语,可下巴处却被轻轻的托起,只听见皇帝略带笑意问道:“朕还听说惠儿出生五月便能言语,四岁能读《诗经》,《论语》,九岁竟能仿屈平之《离骚》作《拟小山篇》一首,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陛下甚赞了,臣妾不过比之他人更喜广阅书籍,并无其他过人之处。”徐惠谦恭道。
  “惠儿过谦了。”李世民放下手,随意地倚靠在软塌上,似乎随口道:“前些日子,德妃说你写过一首叫《长门怨》的诗,念给朕听听吧。”
  徐惠心里一沉,此诗是自己受宠之前所做,讲得正是深宫清冷和寂寞的心绪,这怎会传到陛下的耳中,想到这里,忽然看见皇帝有些不耐的神色,只好跪下念道:“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李世民玩味地重复了一遍,“那依惠儿觉得这班婕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徐惠一怔,这叫自己如何回答,班婕妤是古之贤妃,她的妇德流传至今,比起赵飞燕,赵合德;两姊妹的名声之坏,那自然是幸,可失去了汉成帝的宠爱,退居太后宫中的她又怎能说是幸福呢,若真的是幸,这个敏慧绝世的女子又为何会藉秋扇以自伤,于《团扇诗》中哀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呢?
    李世民看着徐惠挣扎不语的神色,心中明了,却不点破,只伸手拉过她纤细的皓腕道:“给朕倒杯酒吧。”
    徐惠回过神来,将案几上的酒樽盛满了塞外进贡的葡萄酒,李世民接过,浅酌了一口,看了一眼这清丽佳人跪伏在自己身前的模样,微微皱眉,看着杯中紫红剔透的佳酿,冷冷道:“替朕宽衣。”
    “是,陛下。”徐惠毕竟还初晓人事不久,在皇帝的身上移动的双手还微微颤着,李世民只面色平静的饮着酒,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了,他多少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年轻稚嫩,风情各种的女子躺在自己的身下,就好像这广阔的疆域一样,任自己去征服,享受。
  昏黄暧昧的宫灯,蚕丝而成的纱帐,李世民的手一寸一寸的巡视着低下光洁白皙的皮肤,充满阳刚之气的身躯几乎没有任何怜惜地覆上,至始至终,那双眼睛都没有一丝的情动,仿佛只是在占有,在掠夺。
  渐渐地,他的动作缓了下来,面色依然冷峻的抽身离开,候在门外的郑吉立刻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沐浴的衣物都已经备好了。”
  李世民点了点头,径自转身到了另一间房内,屏风背后便是一个宽大的玉池,他踏进温热的水中,阖目仰靠在池边,身体的疲惫随时可以复原,可心呢?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自己在多少的女子身上想到找回当初妻子的影子,可即使只是初嫁时的那个沉静的少女也无法被替代,对若水的爱,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减少,反则是一天天的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郑吉轻叹了口气,立在帷帐的外边,轻声道:“徐婕妤,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
  已是浑身酸疼的徐惠连忙穿上衣裙,稍稍低着头下了床,脚下顿时一软。
  郑吉极有分寸地轻扶了她一下,端起身后宫女盘中的汤药递给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徐惠,但并没有作声。
  徐惠心里一疼,带着一丝希冀寻找着皇帝的身影,可看见的却只是郑吉微带悯然的眼神,有些迟疑的接过瓷碗,缓缓的喝下。
  郑吉心里也松了口气,这个徐婕妤怕是这两年里最识趣知礼的一个人,只可惜如今的陛下却再无怜香惜玉的念头了……
  迈着沉重的脚步,徐惠神色忧伤地走出了甘露殿,“郑公公。”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为何,陛下……”
  郑吉神色一敛,将徐惠扶上软辇的瞬间,低声道:“婕妤,请您仔细想一想隐王殿下的小字吧。”
  徐惠怔怔的坐着,隐王?那个如同立政殿的主人一样不可提及的禁忌?刚入宫的时候,她便听说隐王殿下是陛下的第三个嫡子,可不知为何竟然随了母姓,当时震惊朝野的那段往事如今已是无人再敢探寻,他的小字?和侍寝之后那一碗碗的避子汤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色深长,沐浴时一向不准任何人打扰的李世民骤然睁开眼,不悦地出声道:“是谁在外面?”
  等了一会儿,并无声响,李世民警觉从池中起身,披上一件丝制的袍子,转身向外看去,只见一片衣角从屏风后露了出来,他又喊了一声:“出来!”
  沉寂了片刻,一个穿着大红色的肚兜,黄色绸裤的小女孩怯生生的从后边探出脑袋来,扁着嘴,软软的唤了一声,“爹爹好凶。”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俯下身子便把明达从地上抱了起来,“爹爹没在凶你,爹还以为是刺客呢。”
  “刺客?”明达眨了眨眼,“就是那种专门来杀皇帝的人么?”
  李世民亲了亲女儿水嫩的脸颊,也不纠正,只夸道:“兕子最聪明了,可是今天怎么还没乖乖的睡觉呢?”
  明达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顿时雀跃道:“爹,娘要回来了哦。”
  李世民心里一窒,强作着笑脸问道:“兕子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是爹说的啊。”兕子兴奋地告诉父亲,“爹不是说过,只要兕子梦见了娘,娘就会回来了么?”
  “兕子梦见娘了?”李世民坐在床榻上,将明达抱在腿间。
  明达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抱着兕子站在湖边,末子也在,不过娘只抱着兕子哦。”
  一阵苦涩的滋味油然而生,李世民佯装稍稍板起脸,“怎么没有爹呢?”
  明达奇怪的看了爹爹一眼,然后理所当然道:“因为爹爹每天晚上已经有许多姐姐陪着啊,为什么还要娘呢?”
  李世民哑然失语,过了良久,才神情微肃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谁啊。”明达仿佛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是我和末子一起看到的。”
  李世民愕然盯着女儿纯真的笑颜半晌,“看到?你们在哪里看到的?”
  明达甜甜的一笑,“在门口啊,最近末子说来的都是同一个姐姐,他就不来了,所以这几天都只有我一个人噢。”
  “郑吉!”李世民向外边高声怒道:“进来!”
  明达嘟起嘴,小手捂着耳朵,不满的看着爹爹。
  郑吉一看见晋阳公主,便知道大事不好,低着头,跪下道:“陛下……”
  “你自己去外边领杖刑吧。”李世民恼怒的冷声叱喝道。
  郑吉的额间渗出一层冷汗来,不敢多说一字,正要退下,却听见晋阳公主在一边稚声道:“爹爹为何要罚郑吉么,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啊,是我和末子不许他出声的,要罚也应该罚我们才是。”
  李世民无奈的沉声道:“兕子,这件事就是郑吉做错了,他不该让你们看到那些……”
  “爹爹不讲理。”明达瞪大了眼,“宫里哪条规矩上说郑吉那么做是错的了?再说了,要不是爹爹不许我们看漂亮姐姐,我们做什么还要偷看,那还不是爹爹自己的错。”
  李世民一时语塞,只好挥了挥手道:“算了,郑吉,你先下去吧。”随后,与正视着女儿的眼眸,道:“兕子,明白什么叫做非礼勿视么?”
  明达好奇地摇了摇头,“就是郑吉说我和末子不能看的那部分么?”
  李世民顿时哭笑不得,“爹真的就拿你没办法,末子呢?”
  “末子在写字,说是明天要交给褚先生看得。”兕子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兕子还是不肯学么?”李世民宠溺地笑问道。
  明达窝在李世民的怀中,打了小小的哈欠,眯着眼道:“我想和爹爹学,褚先生一有时间就被末子给霸着,我才不要和他抢,我是姐姐,所以不和末子斤斤计较。”
  李世民看着明达惺忪的睡眼,温和的笑道:“那就让爹爹来教你吧。”
  明达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看得李世民忍俊不禁,这是若水留给他的,举世无双的宝贝,又如何让自己告诉女儿,你的娘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遥远的消逝……
   清平殿中,晚风徐徐,不知从何处飘来阵阵的暗香。
   徐惠坐在窗前,独自想着郑吉最后对自己说的话,隐王殿下的姓长孙,名止,小字末子,其实古怪的不光是姓,一般皇子的名字都取有希冀之望,而止字却隐含尽头之意,并非福兆。可若是和末子二字相连的话,她的脸色顿时显得煞白,原先自己一直以为末子不过是指陛下最小的嫡子,难道这言下之意,是指十五皇子永远将是陛下最小的孩子?
  那如今的日子和过去又有何分别?没有孩子的嫔妃,未来还不是只有去感业寺出家一个下场罢了,这半月的宠爱就好像是讽刺一般,嘲笑着独自沉浸在梦里的自己。
  皇后,一切的开始都是从皇后薨逝开始的,徐惠终于可以在心中说出了那两个字,那么多日夜以来,因为这两个字,宫里不知道罚了多少人。到如今,再也没人敢说皇后已经不在人世了,到此刻,她才深深的明白原来这世间也有天子不敢承认的事情。
  帝后二人情深意重,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种情深已经到了骇人的地步。皇后过世,执掌后宫的原本应当是韦贵妃,可陛下却独排众议把大权放给了太子妃,理由却不过是因为当初太穆皇后过世,打理李家上下的正是当时还是李家儿媳的皇后娘娘。皇后留下的一对年幼的公主和皇子,陛下始终亲自养在身边,不假以任何人之手。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陛下竟然将皇后的灵柩藏起,任谁也不知道去处。现在,她更加明白,其实所有的嫔妃都不过是皇宫中的点缀。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才能被大唐的天子爱得深入骨髓,而自己,更何尝能及得上她一分呢?
  翌日,徐惠带着泪痕醒来,贴身的宫女从外边进来,却状似不见道:“娘娘,贤妃娘娘一早派人送来的帖子,望您能过去一叙。”
  贤妃?她皱起眉头,沉吟道:“就说我和贵妃娘娘约好了,改日再向她去赔礼。”记得她刚入宫的时候,对自己极为和善的韦贵妃便隐约提醒说宫里那两个杨姓的妃子还是不要沾上的好。
  宫女乖巧地应着,也不多话,手下利索地替徐惠更衣和梳洗,临下去前才问道:“那奴婢先去贵妃宫中告知一声?”
  徐惠点点头,心绪依旧很是烦乱,恐怕,韦贵妃也是知道近三年来,后宫一直无所出的原因,却从未提醒过自己,这又是为何呢?
   午时,安乐宫中,韦贵妃面容温和跪坐在案几前,亲手泡着茶水,神色凝注。
  徐惠静静地看着贵妃娴熟的动作,不由赞道道:“娘娘对茶似乎很是精通。”
  韦贵妃微微一笑,“哪有什么精通,只是在宫里呆久了,你慢慢地就会空出许多的时间来,不要说茶艺了,又有什么是学不会的?”
  徐惠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默然不语,脸上渐渐浮现出寂寞的神色来。
  “你还小,往后的日子总得这么过着,就算熬也要熬出个头来。韦妃蓦然一笑,“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不把十五皇子的事情告诉你。”
  “没有,贵妃娘娘,我只是……”徐惠低下头。
  韦妃淡淡地一笑,“是我的私心,老想着既然你与皇后有那么一分神似,陛下总会有看到的那天。若事先告诉了你,那么早就绝了你后半生的期望,我又何其忍心。”
  看着徐惠困苦的模样,她继续道:“你现在还不明白,那半个月来陛下的宠爱就是你将来在宫里活下去的支撑了,五年,十年,你可以像我现在一样,慢慢地在那段回忆中老去,死去。”
  “贵妃娘娘……”徐惠的泪水不自觉地流淌了下来,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有别的出路呢?”
  韦妃闭了闭眼,遮去了眸子中的一似神伤,“你也是明白的吧,那又为何还要我说出来呢。”
  这时,门帘外传来宫女的禀报声:“娘娘,合浦公主到了。”
  “让她在外边等一会儿。”韦妃吩咐道,随后对徐惠说:“你先从侧门回去吧,在宫里还是要谨言慎行,贤妃那里的事,我自会替你挡去的。”
  看着徐惠远去的身影,韦珪暗叹了一声,对外唤道:“让公主进来吧。”
  合浦公主即为高阳下降后的封号,但李莲心中却并不欢喜,事实上,自从她嫁到了房家之后,事事便没有再顺心过,坐在养母的面前,她轻轻地咬了咬唇道:“母妃,莲儿有一事相询。”
  韦妃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何事?”
  “是……”李莲看了养母不怎么热络的神情,踌躇了一会儿,问道:“是女儿夫君的事,遗爱他并非嫡长子,按理这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是轮不到他的,可若是大伯他愿意让给遗爱的话,您说父皇会同意么?”
  韦珪脸色顿时一变,放下茶盏,正色道:“莲儿,自古以来,嫡庶长幼不可逾越,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李莲不甘心地说道:“母妃,并不是遗爱想要,而是房遗直他自己不愿意接受而已,这也不行么?”
  “你说出的话怎么那么荒唐,这房家历来家门清正,如果不是你以公主之身强压于人,房遗直又如何会说出那种不合情理,违背皇恩的话来!”韦妃动怒道,这个李莲自从出嫁后,在房家娇纵横行的所作所为早已惹出不少事端来,难不成还真的想闹到陛下的耳朵里去。
  李莲看着一向温和的养母真的动怒了,心里也有些害怕,只好勉强点头道:“母妃,是女儿的错,请母妃原谅。”
  韦珪看着她一连口不对心的神色,心中顿生厌恶之感,要不是当初自己……想到这里,她立刻止住思绪,冷声道:“今日我也累了,你还是回去吧。”
  李莲只好喏喏地退了出来,原以为母妃至少能说上两句,谁知道……想到这里,她心中的不满油然而生,对当初自己嫁为何不是房家的长子更是忿忿不平。
  走在出宫的途中,前面远远走来一群人,“莲儿,你是来看贵妃娘娘的么?”杨贤妃满脸笑容地叫住了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莲对贤妃便避之不及起来,可今天,她要走也是来不及了,于是便同样微笑的说道:“是,贤妃娘娘,莲儿好久没见您了。”
  贤妃那着一柄团扇,掩嘴笑道:“我们莲儿自从出嫁后,可是越来越出挑了呢。”
  李莲心下一阵不悦,面上也冷了数分,却听见贤妃依然笑声不减道:“听说你的夫婿如今正在魏王的门下做事,这等美事,别人可是寻也寻不来的啊。”
  “娘娘的话,莲儿似乎有些不明白。”李莲听出了贤妃话里的深意,于是便轻声道。
  贤妃的笑中渐渐渗出些阴冷来,“恪儿今天正巧也在我那儿,要不,你们兄妹好好叙叙话?”
  李莲心中觉察到了一些异样,不过一想起方才在养母那儿碰得一脸的灰,于是便明媚的一笑,主动挽着贤妃的手道:“好啊,我也好久没见过三皇兄了……”一行人便朝着庆恩殿走去。
  东宫,内殿。
  这时,原本该在两仪殿商议国事,或是在和侯君集谋划攻打高昌的路线的太子殿下此刻却悠闲地抱着去年三月出生的长子坐在案几前摆着棋谱。
  苏未晞端着一盆点心走了进来,看着父子俩闲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承乾,你这就是所谓的病重难行?”
  承乾接过妻子手中的点心,神色不变地指着自己的脚说,“这可是御医说的,殿下倘若不好好休养,这脚上的伤恐怕再也无法痊愈了。”
  未晞抱过儿子,摇头道:“那可是两个月前说的话的吧。”
  承乾的嘴边扬起温和的微笑,“在那件事情上,我是决不会向陛下妥协的。”
  未晞轻轻一叹,“父子之间哪是有隔夜仇的,当初从你改变对父皇的称呼开始,我能看得出来父皇的心痛至极,更何况,现在还殃及了国事,这值得么?”
  承乾向妻子细细看了一眼,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事,宫里有谁让你难堪了?”
  未晞一边喂儿子吃着点心,一边宽慰道:“没有的事,父皇的嫔妃和我都相处得很好,即使有了些问题,也还有广月姑姑她们几个会提点我。”
  承乾眼神里闪过一丝深意,却并未说出口,只微微一笑,“放心,再过几日我就会去上朝了。”
  “还有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未晞有些担忧地说道:“我听说外边有传言,说是关于储位的事情。”
  承乾脸色一变,随即沉声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未晞轻声道:“其实这两年,父皇的各个决定都能让人把事情往那边去想,不过这一次,似乎倒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承乾低着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吟道:“这桩事情,你先注意着,最好让淡云姑姑亲自去查一查,到底是从哪个宫,哪个人的嘴里先说出来的。”
  未晞沉静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丈夫的手道:“你放心,任何事情,我们都要一起担着,只是父皇那边……”
  “未晞!”承乾出声打断道:“你不用再劝了,只要陛下一天不把娘下葬,我就决不会再叫他一声爹,或是父皇,也不要指望我做他的乖儿子。”
  未晞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这对身份尊贵的父子,一个比一个固执,承乾甚至故意做出放荡不羁,不理朝政,脚疾不治的样子来,惹得父皇一次又一次的震怒,甚至几次当众暗示魏王也同样可以继承大统,可承乾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最初,她还有些怀疑的,即使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可以这般毫无芥蒂么,毕竟横在他们中间的可是谁人不想的至尊皇权啊,可承乾却对自己这样说,未晞,你不明白,只要是我和青雀答应过娘的事,我们就决不会违背。那样的斩钉截铁,所以直到现在,尽管这易储的风声越来越响,尽管他们家与魏王一家的来往越渐稀少,可她再也没有怀疑过他们兄弟之间的血脉亲情。
  与此同时,两仪殿上的情形就犹如风雨欲来之势,吹着底下的大臣们暗暗叫苦。
  天子早就板起了脸,走了臣子们中间,朝着太子太傅马周就是一顿责问,“太子呢?不是说足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么?”
  马周暗暗叫苦,这对父子间的战火委实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了,“陛下,太子的伤可能还要休养一阵吧。”
  “休养!”李世民冷冷一哼,“贞观八年受的伤,九年的时候也没有伤到脚,怎么突然这两年又有问题了!全是借口,他就是被你们,太傅,舅舅,一个一个地宠坏了!”
  长孙无忌一见帝王的怒火波及到了自己,只好出声辩道:“陛下,太子的脚伤是因为旧疾未愈,又没好好休养,所以才会突然发作,这可是太医的诊断,绝非臣下们的虚言啊。”
  李世民瞥了一眼自己的大舅子,隐忍了怒火,留下一句,“无忌,随朕过来。”便拂袖而去。
  长孙无忌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在众人同情的眼色中,跟了上去。
  回到甘露殿,李世民负手在窗边立了许久,似乎久到让长孙无忌觉得这陛下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的时候,只听见天子冷冽的声音道:“无忌,七天之后,朕要东幸洛阳,随行的大小事宜就交给你负责吧。”
  长孙无忌心里颇有些惊讶,原以为这西征高昌的当口上,陛下已经不会离京的呢,看来这一次,自己的这个妹夫被承乾激地实在是受不住了。
  “我这次倒是把长安留给承乾,看他能找到什么?”李世民的语气很平淡,几乎没有一丝的波澜,“无忌,我知道你心里也一样不信,你也肯定觉得是我把若水藏了起来了,对么?”
  长孙无忌愣了愣,低头不语,这让自己如何相信呢?活人还会跑,可一个过世的人又怎么会凭空消失呢?若水走的那天夜晚,守在榻前的只有皇帝一个人,而第二天,当他们再进去的时候,却被仿佛从修罗地狱回来的陛下告知若水不见了,这样的话……他不由苦笑……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沉默的样子,忽然疲惫地摆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准备吧,随行官员的名目你自己决定就行了。”
  长孙无忌心中同样苦涩,却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来,只得默然地退下,把李世民一个人留在那段或许只有他才最清楚的回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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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梦归
  夜凉如水,月上中天。
  明瑶一身素衣立在船头,目光遥遥的落在远方的江水上,真的是江天一色,明月皎皎,听船家说,明日一早便可到扬州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微微一侧身,只见一个着深色长衫的男子缓缓地走了过来,月华之下,隐约可看其面容清雅,却并无书生的文弱之气。
  “姑娘也是在赏月么?”那男子的声音温润清和,很是好听。
  明瑶原本不想搭理生人,毕竟在上船之前,她好不容易才把那两个随从给留在了长安,自己孤身一人,不得不防。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对方在离自己不过咫尺之遥停立下来时,明瑶的脑海中便不自觉地出现了娘曾和自己说的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明日就要到下船了,所以想再看一看这江心孤月的景色。”
  男子微微一笑,“姑娘也是要去扬州么,那和在下倒恰是一路的。”
  “咦?”明瑶稍稍一讶,“我是要去寻故的,你呢?”
  “在下家姓杜,单名一个荷字,我是去扬州寻茶的。”男子的眼神异常的清澈。
  杜荷?明瑶蹙眉仔细的回想着,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寻茶,杜公子真是好雅兴。”
  “长安也有不少寻茶的好去处,不过毕竟还是不如江南来的令人流连,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明瑶眼睑微垂,嘴角含笑道:“我姓高,不知杜公子从前去过扬州么?”
  杜荷微笑颌首,“我虽然家在长安,但大多还是往来于洛阳和扬州之间,只是世间一闲人罢了。”
  明瑶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羡慕,随即问道:“那你可知道,扬州还有什么高姓的世族大家么?”
  “高姓……”杜荷凝神细想,“据我所知,扬州似乎并无姓高的大族,高姑娘的哪一辈祖上是在扬州生活过的呢?”
  明瑶眉头微皱,随即放开道:“那已经是前朝的事了,我家祖辈曾经在扬州作过官,不过也没多久便移任它职了,我只是想来看看,还有没有当年留在扬州的故人而已。”
  杜荷看了明瑶一眼,“如果姑娘有时间,也不是不可以查的,我在扬州还有些朋友,倒时候可以请他们帮忙,必定能事半功倍。”
  明瑶摆了摆手,半真半假道:“不劳烦公子了,我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家母忌日将至,我也不好久留,过不了几天就要回长安了。”
  “姑娘孝心诚贵。”杜荷点头道:“只是扬州虽不比长安,也算是大城,姑娘人生地不熟,不知是否需要在下引路?”
  这话正中了明瑶的下怀,她扬起笑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正愁不知道前往大明寺的方向,实在是多谢公子,只是不知是否会耽搁了你的行程?”
  杜荷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也正要去大明寺取水,正巧顺路。”
  看着明瑶疑惑的神情,他又补充道:“大明寺的泉水,甘醇清甜,我寻茶之外要寻的便是这天下的好水。”
  “扬州……”明瑶笑容微敛,“我娘曾告诉我们,有一个书生曾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不知此话当不当真?”
  杜荷沉静的一笑,“是否当真,姑娘明日此时,便能知道了。”
  翌日,大明寺。
  “原来这里就是大明寺。”明瑶惊叹道。
  杜荷温文而笑,“高姑娘话中似乎颇有意外。”
  明瑶有些不好意思,“怪不得我娘说,眼见为实,在家的时候,也看过不少书,却从没想到,这建于山间的寺院竟这般肃穆大气,比之长安的不少皇家寺院也绝无逊色。”
  话音落地,明瑶便自觉有些失口,可看见对方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可再说话时,便留意了许多。
  杜荷似乎与大明寺的高僧们颇为熟谙,绕多人头攒动的大殿,他们便进了一个内殿,
  明瑶看着他似乎没有离开的迹象,也就不在意的向佛祖的座像走去,虔诚的跪下,双手合一,口中喃喃道:“佛祖保佑母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保佑大哥和爹爹早日和好,保佑小女子所有的家人幸福安康。”说完,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下。
  起身后,两人正准备离去,忽然听见远远的似乎有说话声传来,杜荷的神色一敛,轻声对明瑶说,“我们先去边上避一避,来人中的其中一个是大明寺的主持鉴远大师,这内殿他三年前就说定是不许任何人进的,若是被他发现我们在这儿,那泉水可就再也讨不着了。”
  虽然这内殿有些空旷,不过,佛像后还是有些遮挡的空间的,明瑶心中有些好笑,不过还是安静地随杜荷躲在后边,没过了多久,只听见脚步声迈进了殿中。
  “夫人可是即要远行?”鉴远走进内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芒,不过便立刻恢复平静地问道。
  若水避开鉴远了然的目光,看向殿外道:“主持自是大慧之人,我今日正是向你来辞行的。”
  鉴远语带深意道:“老纳早已说过,夫人是至贵之命,天数尚不可拘,何况是世间凡人,一切请随心而行,即可大安。”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若水心中默念着,在说话时声音里便带着一丝嘲讽,“大师说的话,从前便有人说过呢。”
  鉴远轻叹了一声,“老衲愿佛祖保佑夫人一路平安。”说完,似乎不经意的朝佛像那边看了一眼,随后便径自离开了内殿,独留若水一人静立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p.s1、杜荷,杜如晦的二儿子,在历史中,他娶了长孙与小李的二女儿城阳公主为妻,之后因为承乾谋反一事,被诛杀,他的大哥也因此被流放。
  2、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这句诗为杜牧所做,不过当时这位小杜诗人(他和李商隐被并称为小李杜)自然还没有出生,所以只好被若水匿名借来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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