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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宝葫芦的秘密》(6-12)
深海 (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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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6-10 13:16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QQ [收藏]
《宝葫芦的秘密》(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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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天渐渐黑了下来。上弦月早露脸了,独自个儿待在天上,一个伴儿也没有。仔细瞧瞧,远远的稀稀朗朗有一两颗星星。你一数,可又添出了几颗。
  可是在地下,就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同志,也没有朋友——只是兜儿里有那么一个宝葫芦。
  我得赶快回去。我还想去找找我的朋友,去找找几位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实在希望能见到熟人——哪怕跟我吵过嘴的同学也行——我得跟他说说话儿,跟他打打闹闹,好让他知道我心里多么快活。
  我一骨碌爬起来,拎起桶来要走。可是我的手软软的。我一瞧桶里的鱼——真奇怪,就忽然想起食品店里的熏鱼来了。一会儿又想到了卤蛋,还附带想起了葱油饼和核桃糖。这些个东西我向来就挺喜欢。……
  思路刚刚一展开,地下就忽然冒出了一个纸包——油汪汪的。打开一看:熏鱼!……一转眼又发现两三个纸包,就恰恰都是我挺喜欢的那几样东西。
  我愣了一愣。老实说,我对这样的幸福生活还不十分习惯呢。
  宝葫芦可在我兜儿里响了起来,
  “甭客气,甭客气。”
  我放下了桶,用发抖的手把卤蛋送到嘴边。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早就饿了。就因为这个缘故,我吃东西的样子也就不很文雅,不大注意礼貌了。
  并且,我这个人的思想是挺活泼的,很容易联系来,联系去。所以我手心上陡地又涌出了一堆花生仁。一霎眼工夫,忽然又有两个苹果滚到了我的脚边。我刚要捡起苹果来,地里猛地又竖起两串冰糖葫芦,像两根霸王鞭插在那里似的,迎风晃了两晃。
  我赶紧叫住自己:
  “得了得了!快别再联系了!再联系——可就得造成浪费了!”
  宝葫芦接嘴:
  “不在乎,不在乎。有的是,有的是。”

                              七


  我吃了一个饱。我瞧瞧桶里的鱼——正在那里活蹦乱跳,越看越爱。我忍不住又要想起宝葫芦的问题。
  “这宝葫芦的确有本领。要鱼就有鱼。要吃的就有吃的。可是这只不过是些小玩意儿。难道我老是只要这么些玩的吃的么?”
  停了一会,我又想:
  “我得要一点儿大东西,要一点儿贵重的有意义的东西。行不行?”
  我又停了一会,静静地听了听。可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我自己打了一个嗝(gé)儿。我忍不住叫:
  “宝葫芦!”
  “咕噜。”
  “我还当你睡着了呢,”我有点不满意他说。“喂,宝葫芦,你猜我这会儿心里想些什么?”
  “我知道。”
  “那你有什么意见?”
  “你要什么,你吩咐就是。不用问我能行不能行。”
  “那——那——”我跳了起来,兴奋得胸腔里都痒痒的。“那我就吩咐,我要……”
  这时候四面都静极了,好像在那里等我发布命令似的。我想了一想——
  “我要一座房子!……呃,慢着!”我马上又改口,“让我再考虑一下。”
  房子放在哪里呢?难道可以放在这儿何边上么?
  放在……我又想了一想,忽然就想起我们学校后面有一块空地——听说暑假里要盖新校舍呢。
  “不错,要在我们学校后面变出一座楼房!三层楼。有亮堂堂的教室。窗子外面是球场:你就是坐在里面上课,也可以一晃眼就瞧见别人在那里赛球。”
  我一考虑好了,撒腿就跑。我要到学校里去瞧瞧这幢新校舍,看盖得合式不合式。
  天已经黑了,已经完全是晚上了。可是不碍事:有月亮。我总可以看出一个大概来。我这就飞跑过一条条的街道,直奔学校的大门。刚刚跨进大门,忽然有一个人和我憧了个满怀,我差点儿没仰天一跤。
  “谁?”我嚷。
  “谁?”他也嚷。
  “哦,杨叔叔!”——我好容易站稳了,才认出他是传达室的杨叔叔。
  “哦,王葆!你忙什么?又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吧?”
  “落下东西?我就那么粗心大意呀?……呃,杨叔叔,”我一把拽住杨叔叔的胳膊,“咱们快去瞧瞧,赶快!”
  “我还有事呢。我没工夫跟你闹着玩儿。”
  “不是闹着玩儿。这可是个奇迹。”
  “什么?”杨叔叔被我拉得踉踉(liàng)跄跄(qiàng)地走。
  “杨叔叔我问您:您听见后面有什么响声没有?
  杨叔叔睁大了眼睛瞧着我,他摸不着头脑。
  我问:

  “您有没有觉着震动一下?——比方说,好像地震似的那么一下。或者说,好像打地里钻出一座山来似的。”
  “你怎么了?你是编童话还是说真事儿?”
  “您什么也没觉出来么,刚才?”
  “别跟我耍滑头,王葆,我没工夫……”
  我拼命拽着杨叔叔往后面走,一面告诉他:
  “杨叔叔,这可是一件大事,也是一件喜事。我捐献给学校一件好东西……”
  “是什么模型吧?”
  “什么模型!那怎么能比!”我嚷起来。“模型不过是个模型,总不是真的建筑物。可是我这会儿这个礼物——可好呢,您要是……”
  忽然我说不下去了。舌头好像打了个疙瘩似的。我诧异的了不得。我站在通球场的门口,停了步子。手也从杨叔叔胳膊上松了下来,拿来摸了摸我自己的脑顶:
  “怎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们学校后面那片空地——仍旧空荡荡的。四面有隐隐约约的亮光,仿佛是一抹橙黄色的雾。半个月亮斜挂在一棵槐树尖儿上,好像一瓣桔子。这空地上就染上一层淡淡的雪青色,看来以为是降了霜。
  我简直闹糊涂了。我使劲抓一下杨叔叔的手:
  “我是不是做梦?……杨叔叔,杨叔叔!”
  “什么毛病,你?”
  “您瞧见没有?您瞧这儿——有没有什么变化?”
  “哟,你别吓唬我,王葆!什么变化?什么东西?你说什么?”
  我可不服气——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没有呢?”
  我往球场那里跑,往后面空地里跑。说不定那幢新校舍躲在什么角落儿里呢。我绕过那几棵大槐树,穿过那个小花园,到处找——那座三层楼建筑可连个影子也没有!
  杨叔叔还在门口等着我:
  “你落下了什么了?”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我一转身就直往外跑。
  杨叔叔一面追一面问:
  “到底是什么不见了?告诉我,我给你找。”

                              八


  杨叔叔给我找?那可怎么找得着!
  “甭了,甭了!”我一面跑一面回答。
  我一口气跑出学校的大门。我心里又生气,又失望,又害臊,哼,别人还以为我爱吹牛呢。我恨不得把这个什么宝葫芦马上扔掉。
  “格咕噜,咕噜,”它在兜儿里响了起来。
  “哼,这家伙!刚才你一声也不吭。现在事情过去了,你倒又开起口来了。”
  我上了大路。很快地走着,生着气。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不想回家。该拐弯也不拐,直往北。也不想上哪个同学家里去。
  宝葫芦又不安地“咕噜”了一阵。接着就像漏了气似的,咝的一声。
  我还是不停步:
  “你叹气呀?叹气也白搭。反正你失了信。”
  “不是失信,不是失信。”
  我小声儿说(生怕路上有人听见):
  “不是失信,那就是你没有本领。叫你变出房子来,你可就办不到了,是不是?你说!你到底能行不能行?你说:”
  “我能行。只是得多使点儿劲,多费点儿气力就是了。”
  “那你……”
  “可是这会儿问题并不这么简单。”
  “怎么?”
  “你要盖房子,你首先就得有一块土地,”宝葫芦慢条斯理他讲它的道理,“土地,我可没法儿给你变出来。这片地是公家的,那片地是合作社的,又有几块地还是私人的一总不能在这些地上又给你冒出一块土地来。”
  “怎么没有土地!我们学校后面那一片是什么?”
  “唉,那是学校的地呀。你干么偏偏要选在那合儿住家?学校依你么?”
  瞧这宝葫芦!真可笑!
  “你这糊涂蛋!原来你一点也没体会到我的意思!嗯,我干么要在学校后面住家?谁那么打算来着?告诉你吧:我是要给我们学校添新校舍,明白了没有?校舍——可不是住家用的,明白了没有?”
  “不明白,不明白,”它咕噜着。“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用鼻孔笑了一声:
  “哼,什么好处?好处可大得很呢。我们学校不用花一个钱,就能有这样的一座大楼,那还不好?”
  “我是问,这对于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我不是问你们学校。”
  “什么问不问我们学校!学校是我们的学校,该让它更好……”
  宝葫芦不等我说完,就没命地唉声叹气起来。
  “唉,完了,完了!”它发出阴沉沉的声音。“你分明是要害我,要把我断送掉。你一点几也不爱惜我!”
  我急得跳起来:
  “什么!我要害你?我叫你干的事儿你干不了,你不承认错误,倒来诬赖我?怎么着,给学校添了新校舍就是害了你?”
  宝葫芦在我袋里摇晃了一下,“咕”的一声,好像咳清一下嗓子似的。大概它准备要做长篇大论了。它说:
  “你不想想,要是你们学校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座大楼,大家一发现,会要怎么着?大伙儿不都得来问你?你怎么回答?那不是就泄了密?一泄了密,那我不是就完了蛋?”
  “嗯,我会泄密么?别人能知道这是我干的么?”
  可是宝葫芦不大相信我:
  “怎么,你干了这么大的好事儿,有了这么大的贡献,你还能半声儿也不吭,一个劲儿傻保密?瞧瞧刚才!——事情还没有影子呢,你可早就跟你杨叔叔宣传开了。你才巴不得让大家都知道你的功劳,把你的大名登在报上呢。”
  我一时答不出话来。
  宝葫芦又往下说:
  “我并不怪你想要登报出名。可是你要是在这么一件事儿上弄出了名,那就不妙。这号事情可太令人奇怪,太不合理了,只有童话里才兴有。别人准得往童话里去找线索,打听个水落石出,那你我怎么办?”
  我不言语。它又继续发挥:
  “并且,这号事情就是写出来上了报,表扬了你,又有什么教育意义呢?难道这能起什么示范作用么?难道叫青年们和少年们都来向你学习么?叫他们向你学习什么呢?难道……”
  “得了得了!”我不耐烦起来,脸上直发烫。“有那么多说的!”

                              九


  我嘴里虽然噌它,我心里可觉着它的话对。我刚才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我可以靠这宝葫芦来做一些事,不错。可是事先总得想一想结果——看会不会泄露宝葫芦的秘密。
  于是我跟自己商量着:
  “真是。往后我得搞点儿合情合理的事情,别净像童话似的那么离奇古怪了。我可以给学校添办一些个别的东西。我看,我们学校需要的东西可多呢,比如说……”
  宝葫芦忽然又伤心伤意地叹一口气:
  “唉,王葆,我劝你别一个劲儿耍阔了!你老是一会儿要捐献这样,一会儿要赠送那样,何苦呢?”
  “何苦?那有什么苦处?”
  宝葫芦又叹了一口气,说:
  “我劝你还是好好儿利用我吧。趁我现在精力旺盛的时候,让我多给你自己挣点儿好处吧。假如你老是叫我去办那些个赠品,花费了我许多气力,那你可就太划不来了:那,等到你自己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也许已经衰老了,不能替你办事了——你自己可什么幸福也没捞着,自白糟蹋了一个宝贝。”
  这可真出我意外!
  我搔了搔后脑勺:
  “怎么!还有这么个情况?原来你当宝贝是有限期的,当了一阵子就不当了?”
  宝葫芦第三次叹了一口气,说:
  “可不?你以为一件宝贝就能永远当宝贝使么?天下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不论是一件什么活宝——使啊使的,它就得衰老,这时,没用,把活宝变成了个死宝。”
  噢,这么着!当宝贝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条规矩!
  “那么——那么——呃,宝葫芦!我能使唤你多久呢?你能替我办儿回事呢?”
  我全神贯注地等它回答。它说:
  “那说不一定。走着瞧吧。往后你使唤我的时候,你可就得好好儿合计合计,别净让我去干那些个不相干的事儿了。这么着,我就可以全心全意给你谋幸福:等到你真正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我才退休。”
  我听了这些话,愣了老半天。
  “是啊,我真得好好爱惜它……”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怪可怜的了。唉,我刚才竟还那么忍心骂它,对它发那么大的脾气!
  忽然之间,我觉得这个宝贝更珍贵了。我轻轻摸了摸兜儿,不知道我的宝贝待在那里面好受不好受——老实说,那里面的清洁卫生条件可不太好,真不知会不会影响它的健康呢。我想把它捧到手上,可是又怕给人瞧见。我又摸了摸兜儿,生怕它有什么不舒服。
  “咱们家去吧,”我小小心心站了起来。
  我这回走得很稳,步子很轻,生怕宝葫芦给簸(bǒ)得不好受。一面心里打算着:
  “真是。可再不能乱出题目考它了。”
  我仿佛对谁讲话似地拿手一晃。……忽然我感觉到我手上少了什么东西。我这才想起我的钓竿和那一桶鱼——你瞧我!刚才那么一跑,这些个东西全给跑忘了。
  刚这么一转念,我的脚就“空通!”一声,踢着一个铁桶,溅了我一脚水。一瞧,不是我那桶鱼是什么!那根钓竿也陡的钻到了我手里。
  “哟呵!”我停了步子,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这是你干的吧,宝葫芦?”
  “是,是。”
  “哎哟,那么挺老远的把桶拎回来!挺累的吧?”
  “不累,不累。”
  “唉,我看你还是歇歇吧。一桶鱼算得了什么!倒是别浪费了你的气力。”
  “你既然想到了,我就该给你办到。”
  “你真好,你真好,”我隔兜儿拍拍它。“我没料到你责任心这么强,工作这么积极。”
  忽然,我不打算家去了,我倒实在想让别人看看我桶里的这些条鱼。我这就向后转。
  才走了四五步,突然什么地方“巴哒巴哒”的脚步响了两声,就有一双手从我身后猛地伸了过来,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
  “谁?”我掰(bāi)那双手,掰不开。“谁?”
  摸了两遍,可摸不透那是谁的手。只是闻到了一股挺熟悉的味儿:胶皮味儿带着泥土味儿。
  “谁呀?别捣乱,人家没工夫!”
  那双手可老是不放。

                            十


  那个蒙我眼睛的人可真有耐心。那双手就好像长在我脸上的一样。要不是我扔掉手里的钓竿去隔肢他,真不知道他哪一辈子才放手呢。他一笑——活像喜鹊叫唤,这可就逃不掉了。
  “郑小登!”我叫起来。
  郑小登不但是我的好朋友,而且是我们班上的大钓鱼家。钓鱼谁也赛不过他。他只要把钓竿一举,就准有一条,保你不落空。要是鱼儿耍狡猾,不来上他的钧,那他就有本领跟它耗上,一辈子泡在那儿他也不着急。
  我们有好些个同学都跟他学钓鱼,我也是一个。可是我的成绩总不大那个,反正——挺什么的,仿佛整个鱼类都对我挺有意见似的。其实钓鱼的道理我全懂得,叫我做个报告我都会做。我只是一拿上钓竿,就不由自主地有点儿性急就是了。
  这会儿我瞧见了郑小登,我可高兴极了:
  “我正要找你,郑小登!今天是你上我家喊我来的吧?”
  “没有哇,”郑小登拉着我的手。“怎么,你不是去参加科学小组的活动了么?”
  “唔,唔……后来我——呃,后来——”
  “哟,你钓鱼去了?”他忽然发现了我拎着的桶。“还有谁?”
  “什么还有谁!一个人也没瞧见!”
  “那么这都是你钓上的?”
  我当然不能否认,只好点点头。可是脸上一阵热。
  “呵,这么多鱼!”郑小登高兴得直嚷。“真行,王葆!你真行!你怎么忽然一下子——哎?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个老手了?怎么回事?你一个人悄悄儿练习来的吧,你这家伙?”
  “嗯,别价,别价,”我脸上越来越发烫。“算不了什么……”
  同志们!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一回的确吹了牛,破天荒。
  难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行为么?那也不然。要是仔仔细细考究起来,以前可能有过,尤其是在我小时候。可是那时候只是因为我还不懂事,不知不觉就吹了出来的。都不像这一回——这一回简直是成心那个。因此我觉着怪别扭的。
  郑小登可把我那只桶拎到路灯下面去了。他一瞧,就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哟,还有金鱼!……这全是你钓上的?”
  我只好又点点头,他又问:
  “哪儿钓的?咱们那个老地方么?”
  我除开点头以外,想不出别的办法。
  “真新鲜!”他叨咕了一声,看看我。”河里也钓得上金鱼?”
  “什么?”
  “怎么,你没瞧见你钓上的是些什么鱼么?”
  “我哪瞧见呢!”我差点儿没哭出来。“我反正钓一条,往桶“里放一条,我也不知道哪号鱼兴钓,哪号鱼不兴钓。天又黑了……”
  他高兴得直嚷:

  “哈,大发现!”
  “什么?”
  “这是一个大发现!王葆,这可有科学研究价值呢。”
  我瞧着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呢,劝我去报告李老师——我们的生物学教师。然后,也许还可以把这些鱼送到鱼类研究所去,请他们研究研究。然后,就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个新发现:哪,咱们城外那条小河里竟有那么美丽的鱼——也许并不是什么金鱼,而是一种新的鱼种,还没有名称的。
  “那,就可以叫做‘王葆鱼’。”
  “得了,别胡扯了!”我身上一阵热,一阵冷。
  “呃,真的!”
  “可是我……我老实说……”我想说“这是逗你玩儿的”,可是又觉着不合适。
  假如现在我碰上的是别的同学,那还好对付些。至于郑小登——唉,郑小登对我可太了解了:他知道我是一个很谦虚的人,向来不怎么爱吹牛。他相信我所说的全都是事实,他相信这件事硬是有科学研究的价值。……这可就不好办了。
  这时候幸亏有几个过路的人从我们身边走过,这中间还有一个熟人和我招呼:
  “嘿,王葆!……你们玩儿去了?”
  “唔。”
  “真不错,”他瞧瞧鱼桶,又瞧瞧我们,抿着嘴笑了一笑。“你奶奶好?”
  “唔。”
  他灯像还要问我什么话似的,可又没说出来。只爱笑不笑地盯了我一会,道了声“回见”,翘一翘下巴,就走了。还似乎对我挤了挤眼睛——不过我没看真。
  郑小登问:
  “这是谁?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怎么,你不认识么?”我赶紧接上碴儿,巴不得换个题目谈谈。“他就是杨拴儿——他的学名我不知道。”
  接着我就告诉郑小登:那个杨拴儿姓杨,是咱们学校传达室杨叔叔的侄儿。而且那个杨拴儿家以前是我们街坊,所以他认识我们家。
  “那会儿他不学好,耍流氓。奶奶还说他手脚不干净呢——郑小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郑小登还没回答上来,我就赶紧告诉他:
  “‘手脚不干净’就是偷东西。我以前也不知道,后来——后来——”我一面说,一面不经意地提起了鱼桶,慢慢走起来。“呃,听我说,听我说!”
  总而言之,我尽力把杨拴儿所有的故事都搬出来了:他爸爸怎么打他,他叔叔怎么说他,一直到他被他学校开除,给送到工学团去学习,——这么一五一十,没一点儿遗漏。
  郑小登说:
  “这咱们再研究研究——”
  “好!”
  “现在就上我家去——”

  “好!”
  “——这会儿我姐姐正在家,她准知道这些个鱼……”
  “怎么怎么!”我猛地站住了。
  可是郑小登已经接过了那只桶去,还有一只手挽着我的胳膊,满不在乎地往前走。

                            十一


  我硬着头皮跟着郑小登上他家去。他姐姐果然在家。
  不瞒你们说,我这时候可真有点儿害怕这位“老大姐”——这是我们给她取的外号,她听着也不生气,也许还高兴呢。她虽然是初三的学生,只不过比我们高两个年级,可是她显着比我们大得多。尤其是打上学期起——她入了团,我们觉着她更大了,几乎跟我们辅导员是同一辈的人了。
  她安安静静听着郑小登向她汇报,简直像个老师似的。郑小登呢,有头有脑地叙述着——他每逢做“叙事体”的作文总是得五分儿——说是王葆现在已经练好钓鱼了,今天就有了很好的成绩。最了不起的是,王葆今天还发现了一种“王葆鱼……”
  “什么鱼?”老大姐疑心自己听错了。
  “唔,这是我们给取的名字……”
  “是你取的,我可没同意!”我插嘴。“其实就是金鱼,就是普通那种金鱼。”
  “不见得。”
  “嗯,是的!”
  “恐怕不是……”
  “是!是!”
  “好吧,”郑小登只好让步。“就算是金鱼吧,这可也不是小事。”
  因此.郑小登还说,因此他打算下星期日跟我去钓钓看,问老大姐乐意不乐意也去——不过这件事得保密。
  老大姐听了好一会,还是不大明白:
  “你这是说真的,还是什么童话剧里的一幕?”
  “怎么不是真的?”
  “你究竟是装蒜,还是真傻?”
  “什么!”郑小登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知道金鱼是一种什么鱼?”
  “你说是什么鱼?”
  老大姐就告诉她弟弟,金鱼是鲫鱼的变种。河里只会有鲫鱼,不会有这号金鱼——这号金鱼只能给养在金鱼池里,好看好看的。
  她说到达里,还瞧了我一眼。
  我觉得我总该说几句什么了,可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实在打不定主意:还是赞成她的话好呢,还是反对的好。
  郑小登的立场可非常明确,我很佩服他。他说:
  “难道你就愣不许河里的鲫鱼去变么?——变呀变的,有一天就变成了金鱼……”
  “这不可能,因为……”
  “怎么不可能!”
  “这不合理,因为……”
  “怎么不合理!”
  听听!这可真糟糕,姐儿俩净抬杠!我简直插不进嘴去。我要是一插嘴,就得表示意见,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该帮谁。
  照我评判起来,错的是郑小登那一边。郑小登怎么就能一口断定真有那么回事呢?这不是主观是什么!
  可是——虽然我明明知道老大姐是对的——我又不能表示同意她。我一表示同意她,就是反对我自己了。
  所以我只好哪一边也不帮,只是晃晃膀子:
  “得了得了,别打架了……”
  他们俩都忙着辩论,没听我的。郑小登还老是提到我的名字:
  “……不是王葆钓上的么?难说王葆说的是假的?……噢,玉葆实在闲得无聊了,跑来吹牛玩儿来了,是不是?……”
  我把嗓门提高了些:
  “嗨,有什么可吵的呢!别吵嘴,别吵嘴,看我面上……”
  忽然——郑小登转过脸来瞧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似的:
  “你说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又怪声怪气地嚷起来:
  “呵,你倒真不错!……我和老大姐是怎么吵起来的?为了什么?为了谁,我问你?”郑小登还是盯着我,等我开口等了好一会,可是没等着。“你倒自在,像没你的享儿似的,不站出来说一句话,可抄手儿当起和事老来了!”
  这可糟心!连郑小登都对我不满意了。其实我这个人从来就懒得做和事老。无论谁跟谁抬杠,我总得站在一边,反对一边。我嗓门又大,别人都讲不过我。所以凡是有什么争论,他们总欢迎我跑去帮他,好把对方压倒。这么着我的辩论热情就越来越高了。
  今天可是不行。今天我的地位太古怪了。嗓子也直发干。我对镜子瞟了一眼,瞧见我脑顶上热气直冒。
  “……王葆……让王葆自己……”我觉得耳朵边飘过这么一句半句的。我定神一听,才知道是老大姐问到了我头上来了。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仿佛要答先生的考题似的。一会儿又坐下,因为我马上发现这根本用不着站起来。我瞧了瞧那一桶害人的鱼。
  “我——我当时只顾钓……”我把我告诉郑小登的又讲了一遍。我说我也许钓上了鲫鱼什么的,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条鱼儿谁变谁。……后来一看……
  “哎,这很明白,这很明白!”郑小登一听就解答了这一道难题。“准是这么着:王葆钓上了鲫鱼,放到桶里——一变,就成了变种。”
  老大姐还是不同意。她说动物的变种不比变戏法——放到桶里,“一二三!”——说变就变的。
  “这得有个相当的过程,”她像讲书似地告诉我们。“我记得《科学画报》上有过这么一篇文章……”
  她一提起《科学画报》,我马上就跳了起来,高兴极了:
  “哈,《科学画报》!对对对!那上面什么都有,可有益处呢!老大姐你要看么?可以借给你。”
  “你有?”
  “有有有!”我来不及地回答。“我们班上有。……嗯,不价!是这么回事:本来我有,后来我就捐给我们班上的图书馆了。这是一本去年全年的合订本,上面还有我的图章呢。”
  于是我就和老大姐约好,我明天去给她借这部书来。
  “明天——不错,明天我得参加象棋比赛……”我盘算了一下。“嗯,没问题!明儿等象棋比赛完了,我就把画报让郑小登带给你。”

                            十二


  这天我回到家里,已经很迟了。奶奶一瞧见我就问:
  “哪去了,这早晚才家来?饿坏了吧,啊?”
  “嗯,才饱呢,”我一面回答着,一面往我自己房间里走。
  我很不定神,觉得有一大串极其复杂的问题叫我去想。
  我连奶奶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楚——她老是那么叨叨唠唠的。她似乎在那里催我吃饭。接着又说爸爸今天下班以后还得开会(爸爸是星期四休假)。她一面盘着腿坐在床上补着袜子,一面隔着墙跟我说着话。后来她还提到了一些别的什么事,谁也听不明白。
  “喂,喂,”我压着嗓子喊我的宝葫芦,“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可又叫:
  “小葆,菜给你闷在屉里哩,看还热不热……”
  “我吃过了,奶奶。……喂,喂,宝葫芦……”
  “哪儿吃的?”奶奶又刨根问底的了。
  “在同学家。……喂,那些金鱼是怎么回事,啊?哪来的?”
  宝葫芦在我兜儿里响了一阵,才听得出它的话声:
  “你甭问,你甭问。”
  “不能问么?”
  “你要什么,我就办什么。你舒舒服服享受着就是。你不用伤脑筋去研究这个。”
  “可是……”
  “小葆你跟谁说话呢?”奶奶又在间壁嚷。
  我吃了一惊。我心里说:
  “我跟谁说话?唉,奶奶,这个人你才熟悉呢。可就是不能告诉你!”——可是我当然不能这么回答。我只说:
  “没有谁。我念童话呢。”
  “哦,你妈来了一封信,小葆!”——我听见奶奶下床走来了。“看我这记性!想着想着就忘了。你妈说明儿回来不了,又得耽搁几天呢。”
  不错。妈妈给我们的信上写着,她还得去跑两个区。她还问我考了数学没有,成绩怎么样。
  我匆匆忙忙读完了信,就往桌上一放。可是我越有心事,奶奶就越罗唣:
  “呃,小葆,这是什么字?我好像没学过。你刚才念的我没有听准。”
  “嗯哟,真是!”
  “你又跟你同学打架了吧,那么大的气?”
  “没有,奶奶。都是你——你老是不按时间做事。今儿是星期日,可还老是让我给你上文化课。你一点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工夫。我星期二还得考数学呢。”
  她老人家这才走了,一面嘟囔着,“这孩子!”怎么怎么的。可是一会儿又打回转,拿走桌上的信——一眼发现了我那一桶鱼,又高兴了:
  “哟,哪来的这么些金鱼?”
  “唔,金鱼。”
  “那得有一个鱼缸,把它好好儿养起来。”
  “唔,得有鱼缸。”

  奶奶一转背,桌上就忽然出现了一个挺大的玻璃缸——也不知哪里来的水,溅得桌上都有水点,好像有谁扔进了什么东西似的。几条全鱼就在缸里游了起来。
  嗨,这个鱼缸也真来得太性急了!——幸亏奶奶没瞧见。奶奶大概又回到了她那“炕”上(她老是管床上叫炕上),嘴里可还跟我说着话。她担心妈妈会冷,因为妈妈出差的时候忘了带她那件毛背心。
  “总是忙忙叨叨的!”奶奶又叹了一口气。
  她又惦念起妈妈来了,我知道。
  要是以前——不说很远以前,就说今天上午吧,那我一看到妈妈这么一封信,心里就会嘀咕:“干么又不能按期回来?工作进行得顺利不顺利呀?”老实说,我也想念妈妈,不过表面上不给露出来,因为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是今天我忙得很,没工夫去想家里的事。我连妈妈来信也来不及细细地看。我脑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满了许多东西,腾不出空儿来想妈妈了。
  我想着今天一天的奇遇,又叫人高兴,又叫人糊涂。
  “嗯,我真得静下来,好好儿动动脑筋,”我刚这么约束住自己,一下子我又想起了老大姐——”她能相信我么?她不疑心我是吹牛么?”
  我瞧瞧金鱼。金鱼瞧瞧我。我说,“哼,都是你!”
  忽然一一不知道是由于光线作用呢,还是怎么的——金鱼们一个个都变大了。它们都睁着圆眼盯着我,嘴巴一开一合的,似乎在那里打哈哈。有一条金鱼把尾巴一扭,一转身,就有一个小水泡儿升到了水面上,“卜儿”的一声。接着又是那么一声。听起来有点古怪:好像是说一句什么活似的。
  “卜儿……葆,葆……”
  “啊?”
  “葆……王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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