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No.2.心情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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搁浅的鱼(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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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赵一鸣靠在中控室的藤椅上,迷迷糊糊地张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哈。他把架在左腿上的右腿从左腿上挪下,微微欠起身,半睁着眼扫了扫集控台上的几排方形监视表。表针的静止或摆动都很正常。水流冲击水轮机的轰鸣声和各种机械的摩擦声一刻不停地在赵一鸣的耳边回旋。
一切照旧,毫无异样。赵一鸣又安然地躺下,身体比之前倾斜得更厉害,后脑勺几乎枕在了椅背的半中央。这样之后,赵一鸣还是感觉身体的某几处少了点支撑。他又重新起了身,脱下那件浅灰色的工作服,很熟练地叠成一个四方的形状,放在藤椅的坐垫上,然后用脚尖勾来另外一把藤椅,两把藤椅相对着靠紧。赵一鸣头枕着那件被叠好的工作服,双脚搭在另外一把藤椅的椅背上,高高地翘起,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写的“L”。赵一鸣没感觉到有任何的不适应,甚至他认为这样的睡姿比平躺在自己家里的那张席梦思床上还惬意。
这么多年,赵一鸣已习惯这种坐姿或者说是睡姿了,还有那些从厂房的每个角落里发出的,让他感觉就象棉花团一样紧紧裹住自己身体的各种刺耳的声音。赵一鸣已离不开这样的坐姿(睡姿)和声音了,就如鱼不能没有水,嗜烟的人不能一日没有香烟一样。
赵一鸣工作的西坑水电站地处深山,很可能也是无平县最偏远的地方。大白天除了电站里的几十号人,方圆几十里地再也难见到一个人影。夜头里更不用说了,阴漆漆的,连鬼都不愿出门。厂房离生活区有大约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山路两边长满了高过人头的芭茅和灌木。走在路上,冷不丁就会冒出几声稀里古怪的鸟兽的尖叫,稍微胆小的人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十五分钟之前,同班组的胡言和吴丽丽已去了生活区的食堂吃晚饭。
胡言是地道的科班出身,一年前从水利学校毕业后,就和另外几个同学被人事部门统一分配到无平县水利局,从事与自身所学专业对口的水利电气工程工作。
无平是个省级贫困县,人口不过二十万,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用于开发建设的资金非常短缺,经济发展严重滞后。胡言每月塞进兜里的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也足够一个人的吃喝拉撒。县里没有多少水利新项目可上,胡言在野外作业的次数毕竟有限,每天“八小时”的光阴基本上是靠“一杯清茶一支烟,两腿一架翘上天”来打发,小日子过得也算是轻松滋润。
按理说,一个在县水利局坐机关,一个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庄的山窝窝里混事,胡言和赵一鸣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即便无平县再小,碰巧也无非是在街头打个照面,双双一个小人物,谁也不会把谁放在眼里,也即便由于某钟人际上的关系,赵一鸣与胡言成了道上的熟人,抵着面也顶多寒暄几句客套话,之后各忙各的生活,没有任何利益上的瓜葛。
如果人生的轨迹简单成一条平滑的几何直线,尘世的舞台就会少了很多精彩的游戏。
农谚里说,“七月杨桃,八月渣,九月板栗笑哈哈”,这是植物和节气玩的游戏。动物也有,比如,猫和老鼠的游戏,蜘蛛和昆虫的游戏,野狼和绵羊的游戏,鱼和鱼之间的游戏。这些植物和动物的游戏都是低级的并且是由造物神圈定好的游戏,算不了什么。人与人之间的游戏才是天地间最为精彩的最有灵性的也最撩人心魄的游戏。人好象生来就有玩这种游戏的本能,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一但经历了后天的提炼与升华,那么这种游戏的本身就增添了很多莫测的变数,显的很没有规则性,即便一个小得不起眼的因数,都可能使游戏演化的方向发生180度的大转弯。
西坑水电站是无平县有史以来投资规模最大的一个工程,正如开工仪式上县领导所说的那样,“这项工程凝聚了几任领导的心血,我们一定要把它建成而且要把它建好,为无平县争口气,为上级领导争口气……”。西坑水电站就象一个育之不易的婴儿被县里含在嘴里疼在心里。在建站初期,县里紧缺这方面的人才,将一位曾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过打击的“老三届”知识分子从外地接了过来。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对政治的敏感度都很高,当时的县领导非常器重这样的知识分子,为了照顾人的“情绪”,并带落实有关政策,给了他一个副处级的头衔,西坑水电站也就自然而然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这位“老三届”倒也是塌塌实实连着干了好几年,西坑水电站有了很大起色,又引起了市领导的高度重视。人生轮回,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鸿运当头,挡也挡不住,这位“老三届”顺理成章地进了市委的班子。“帽子”脱了,“身子”自然也要动一动。于是,西坑水电站的级别就象漫过大坝溢流道的洪水,一落千丈。很快,县里的一纸公文让西坑水电站成了县水利局下属的副科建制的二级机构。
县水利局本就是个人多嘴杂的衙门,平日里真正能忙出汗的人没几个,拖沓混事的人拎起来倒有一大串。上任已好几个年头的刘局长当初也曾有过“快刀斩乱麻”的改革冲动,想好好整顿一下局机关工作作风,无赖几十号人各有各的来头,拿谁开刷都不合适,折腾了小半年,这事也就无声无息地不了了之了。
西坑水电站归属县水利局管辖的决定还没正式行文,风声在县直各机关拐了几道弯后,就迅速传到了县水利局。那日,刘局长正坐在办公室里把玩着几块奇形怪状的黄蜡石。黄蜡石是无平县一带的特产,这种石头质地圆润,呈蜡黄色,经千年河水冲刷,形态各异,神似各种鸟兽和人物的姿态。不知从何时起,无平县悄然兴起一股收藏黄蜡石的风潮。县里头头脑脑的办公桌上,十有八九都有一块造型别致的黄蜡石摆在最显眼处。一块原本很普通的石头,在河水中静静地沉睡了千年,一但被用来作为人为游戏的道具,就变得没那么普通了。这不,刘局长手中的那几块黄蜡石就是一位水利工程承包商送的。
正转反转,翻来覆去地鉴赏了好半天,刘局长汗毛浓密的手腕感觉有些许酸了。他极不情愿地将手中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至桌面上,动作轻巧得就象把一个正在酣睡的婴儿放进摇篮里。然后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只火机,“啪嗒”一声点着一只烟,刘局长肉累累的上躯象卸了力的弹簧一样往绵软的椅背上一靠,缭绕的烟雾立马就笼罩了整个脸。腾起的烟雾不住地扭动着腰姿,在刘局长的周身肆意地抚摩,象一只妖艳女子灰白的手。他会心的一笑:
“这个周小川啊,真有他的!”
刘局长正欲拨通周小川的手机,轻微的几声叩门让摁下的手指又缩回了原处。
“请进”
略停了片刻,门被缓缓地推开,进来的是胡言。
“刘局长,您忙吧?”刘局长小心翼翼地探进头说。
“小言啊,请进请进。”
胡言嘴里应着,随手轻轻地把门带上,站在那儿愣了半天。
“小言,你发什么呆呢?坐呀。”
“恩……”
胡言这才缓过神来就近找了一个单人沙发坐下。在胡言的记忆中,刘局长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热情地招呼过他。他有些受宠若惊,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样,工作还得心应手吧?”
“承蒙您的关心,还好还好。”
“我说嘛,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哪象……”
刘局长没把话说完,顿了顿,笑嘻嘻地把视线从胡言那边收回,转了个小小的角度,又锁定了那块放在桌面的黄蜡石。胡言很不习惯这种语言的间断方式和由此而引发的短暂的寂静。在他看来,寂静有两种可能的倾向:一种是冷清;另外一种是思路的转折。冷清只是寂静平面的延续,而思路的转折则是在寂静中潜伏的“恶瘤”,很可能导致他与刘局刚刚建立起来的和谐关系毁于一旦。想到这里,胡言颇有些担心。
“哪象……”刘局长瞟了胡言一眼又说,“哪象这块黄蜡石,无论色彩、光泽还是其它方面,都不是很令人满意啊。”
胡言听了,感觉心里不是个滋味。他认为刘局长的这句半截子话在逻辑上不够严谨,或者说是缺乏最起码的常识,人怎么能和石头作这样的比较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胡言接触过的大大小小领导中,无论官职或高或低,多多少少几乎都染上了这种习惯。在公开的正式的场合,他(她)们的言行中规中矩,就象一份已经盖了大红印章的文件,很难找出可以让人挑剔的毛病。可一但走下或走出那种场面,个个就如变色龙一般,立刻恢复了真实的自我。他(她)们同样可以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扯着嗓门信口雌黄,操娘骂爹,相互攻讧,明笑暗斗,甚至吃喝嫖赌。
胡言呆呆地坐在那儿,半天没有语言上的反应。刘局长见状,心里有些不悦。他显得很不习惯,就象胡言不习惯于他的那句在胡言看来很不合正常逻辑的话一样。
刘局长有些阴沉的脸部表情很快感染了胡言的思绪。胡言本能地缓过神来:
“刘局,要我说,衡量一件东西有没有多少价值,其本身如何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看持有这件东西的人。”
“有点意思,小言你继续说。”
“您见识广,学问高,想必也看过毕加索的素描画,就说老毕画的那个牛吧,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画的……”
“有这回事?继续说来听听。”刘局长显得很兴奋。
“您想啊,就那么几条简单的铅笔线,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能画出个八九不离十,能是他这个大画家画的吗?”胡言继续忽悠说。
“搞不懂。”
“您不懂是正常的,说明您是少有的几个清醒的人之一。”
“怎么说呢?”
“就象《皇帝的新装》里的故事,皇帝一丝不挂,可所有的人都假装看见了新衣服,只有一个小孩……”胡言语急,差点说漏了嘴。他不能让刘局长感觉自己堂堂的一个局长被人用来和一个乳嗅未干的小孩作比,马上改口说:
“只有一个小孩的教授父亲实事求是的说了真话。”
“对,就应该实事求是嘛!”
“实事求是地说,毕加索的那匹牛其实是他家的一个目不识丁的佣人画的。有一天,毕加索有事外出,一位大英博物馆的熟人来找他赐画,随手就把那匹“牛”牵走了。后来就传开了,都说那幅牛画是出自毕加索本人的手笔。”
“那毕加索本人怎么不站出来辟谣呢?”刘局长瞪大着眼睛问。
“他本人也的的确确站出来解释过,可谁信啊,大家都说他太谦虚了。老毕这么大名气,全世界的人都崇拜他的画,说他画的那匹牛已达到了绘画艺术的顶峰。”
刘局长越听越入神,他感觉胡言慢条斯理的话很有理论依据。能让刘局长这么长时间静静地认真听另外一个人的说话,也只有在上级领导坐镇的会议上或者向上级领导汇报工作的时候。
胡言在滔滔不绝讲这些不着边迹的胡话的时候,脑子里同步也在酝酿着怎样将问题的重心转到那块石头上来,也就是如何突出刘局长本人,拍他马屁讨他欢心。
“再拿您眼前的这块黄蜡石来说吧,无论色彩还是质地确实正如您所说的不敢恭维。如果换在别人的台面上,简直就是一文不值!但问题是,这块黄蜡石不是在别人的台面上,而是在您的办公室里,那它的价值就非同一般了!”
“小言你呀……还真会说笑!”胡言的马屁拍得似乎有些过头,这让刘局长感觉有些不太自在。不过,人往往就是这样,假话听多了,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刘局长还是愿意继续听下去。
“我怎敢在您面前说笑?我这是实事求是。鲁迅先生当年刻了个‘早’字在课桌上,那张桌子立马就成了文物,价值连城,谁敢小瞧啊?”
胡言一个劲地在那里顺嘴胡诌。刘局长就这么一直听着,热汗一点一点地从头皮里冒出来,耳根子底下好象有一千只狗尾巴草在挠痒痒。躺在软绵绵的椅子上,刘局长从头到脚也是软绵绵的。他好几次都想起身出去小解,可全身的骨头酥软得就象一堆橡皮泥。
其实,刘局长脑子里并不糊涂,他知道胡言是在绞尽脑汁地阿谀逢迎自己。刘局长心里在想,胡言这小子还真有点象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当然,他还是愿意听,愿意听胡言的恭维话。他平日里提心吊胆地琢磨往上级耳孔里塞“棉花糖”,今天交换了一下角色,那感觉就象在酒足饭饱之后泡着蒸汽浴。云里雾里地,刘局长想起了正事:
“小言啊,说归说,笑归笑,咱们还得言归正传。”
“是是是,您说的对。”胡言冷不丁象被针尖扎了一下,立马收敛了嘴。
“组织上打算派你到西坑水电站锻炼一阵子,你看好不好?”
“哦……”胡言心里一拎,一时语塞,他未曾想过闹了半天还有这档子事。
“怎么,有想法啊?”
“不……不,听从领导安排!听从领导安排!”胡言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可嘴上的话象爆米花一样坚决。
“就是嘛,年轻人就应该到生产一线,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经受锻炼。有了到基层下派的经历,就有了将来被组织提拔重用的资本。实践证明,我没看错人,在局长办公会议上我就指名要你。”
“谢谢您对我的关心和厚爱!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努力工作!”胡言感觉臀部象被什么东西蓦地推了一把,倏地站起身。
“好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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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感悟:9.只有平庸的人才从总是处于自己最满意的状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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