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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连载<没有人像我一样>
小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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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朋友挺有意思的。”七七说,“还给我复查了伤口。”

    “啊!”我跳起来,“那小子都干了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你放心,我没让他碰我,就让他远远远远地看了一眼而已。”

    “你们聊天了?”

    “聊了几句。”七七说,“他让我劝你回乐队,他说乐队不能没有你。”

    “他当你是谁?”我用眼睛瞪她。

    “我告诉他我是你女朋友。”

    “什么????”

    “我就是这么说的。”七七说,“林南一,我算是帮你,做你的女朋友一阵子,等这件事传到你真正的女朋友那里,她准回来跟我PK。到时候你不就如愿以偿了?”

    这都什么馊主意!亏她想得出。

    新餐桌上,放着几盆菜。我凑近去看,不相信地问她:“你做的?”

    “张沐尔。”七七说,“在我的吩咐下做的。”

    我的天。

    不管谁做的,反正我饿了。我坐下,三下两下把饭吃完,拿起包准备出去,她问我:“你去哪里?”

    “去酒吧一下。”

    “去还钱吧?”她鬼精鬼精。

    “是。”我说。

    她转着眼珠:“你不是不想见他们吗,不如我替你去还吧。”

    也好。

    我屁颠屁颠地把包里把钱翻出来,交到她手上。她随随便便地把钱塞进双肩包,就要出发。

    “等等,”我叫住她,从钱包里掏出五十,“给你打车的银子。”

    “我自己有。”她骄傲地把我的手挡开。

    她开门出去,我从楼上看到她背着双肩包的骄傲背影,心里有些不安。

    我不是不知道,让一个女生背着这么多现金在这个时间出门并不完全安全,可是在那一刻,我有种强烈的逃避心态,我不愿见到怪兽和张沐尔,不愿碰到吉他,更不愿提到乐队,只有逃避才能让伤口不那么灼痛,我原谅自己。

    而且,我的吉他也已经摔坏了。我应该离音乐远远的才对。

    但是,我好像还是不应该在这么晚的时候让一个女生背着两万块钱现金出门。为了良心的平安,我回忆了一下七七来到以后的种种暴力举动,最后得出结论:别人抢她?她不抢别人就给面子了!

    所以……OK!

    我去楼下超市买了酸奶面包还有一堆水果等七七回来。粗略地计算一下,从这到酒吧,打车不会超过半小时。她把钱交给怪兽,怪兽又不会搭理她,因此这个过程最多只需要五分钟。然后她再打车……

    但她去的未免也时间太久了一点。

    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张沐尔:“七七还在你们那儿吗?”

    “七七?”他疑惑地说,“她为什么要在这啊?你小子怎么还不过来?”

    他的口气不像开玩笑,我的脑海里马上出现七七被劫持、绑架、撕票的种种情景,一身冷汗。最好的可能,是她已经到了酒吧街,但是找不到怪兽酒吧,因此迷路,或者顺便跑到另外一家去鬼混。

    最坏的可能……

    我打个寒噤,不敢再想。

    “喂!”张沐尔说,“你没事吧。”

    我已经挂了电话,关上门,下了楼,打了车,让人把车停在酒吧街的路口。然后我一路摸索着进去,在每一间酒吧的门口张望,引来行人侧目。

    我一无所获。

    远远地,我看见了“十二夜”的招牌,混在一大片相似的霓虹灯里,它孤零零地陷的好没气势。我心里的内疚自责和沮丧在那一刻忽然达到顶点,冲过去,一脚踢开门。

    我看到什么?

    那个没心肝的小妖精就占着最中间的一张桌子,和张沐尔怪兽他们谈笑风生!桌上摆着几瓶已经开了的酒,七七一边往张沐尔的杯子里倒,一边喊:“喝,全算我帐上!”

    “哪儿的话!我请我请!”一向酒量不好的怪兽已经面红耳赤。

    真是一幅温暖如春的画面啊!

    我气得牙根痒,站在门口大吼一声:“七七!”

    她一点都不吃惊地扫了我一眼。

    “阿南你来得正好!”张沐尔兴高采烈地说,“一起喝一起喝!”

    “你到底在这干什么!”我一个一个瞪他们,“你们在这干什么?”

    “等你啊!”张沐尔含糊不清地说,“七七说你两小时内准来,现在还没两小时呢,你小子就不能跑慢些?”

    七七把手摊开,伸到张沐尔面前。

    张沐尔乖乖地掏出一百块放到她的掌心。

    我看得目瞪口呆。

    “我都说了,林南一不会不管我。你非要和我赌!”七七朝我挤眼睛,“林南一,你说,对不对?”

    “拿家伙,今天开练啊!”怪兽招呼。

    “没家伙。”我愣愣地说。

    “早给你准备了!”张沐尔急切地说。他跑到吧台,钻到桌子底下去,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他抱着它跑过来,一把塞到我怀里——是琴盒,当然。

    我打开它。一股玫瑰木的香气扑鼻而来——这是把好琴,和我以前用的那把简直天上地下。

    “哪来的?”我问,“怎么回事?”

    “怪兽买的。”张沐尔说,“他为酒吧的吉它手专门挑的。”

    “很贵吧。”我说,“这么贵的琴给我用白瞎。”

    “那你就不能争口气吗?”怪兽冷冷地说。

    “你小子别以为给我买把琴就可以随便说我,小心我抽你!”这句话出口,我忽然感到一阵难言的轻松。

    张沐尔和七七都笑。

    原来,面对一件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我毕竟不能让“十二夜”变成另外一支陌生的乐队。这里面凝聚着我最好的年岁,就算我放弃了,它仍然在我的血液里。

    也许我们应该好好混出个样子来让图图看到吧。也许,某天我们一朝成名,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我们的专访,我们霸占整个电视频道——如果是那样,图图可会回心转意?

    我正在这边浮想联翩,七七摆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今天也晚了,排练就算了。咱们再喝一轮就散!”

    “不准喝酒!”我凶巴巴地说。

    张沐尔听话地端上来饮料。七七好像心情很好,懒得和我计较的样子,抓起一瓶可乐,狠狠地吸了几口。

    “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她说边吸边说,“很像我以前爱去的那一家。”

    “哪一家?”我机警地问。

    她白了我一眼。

    怪兽把我拉到一边,要跟我单独聊聊。从酒吧的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去,是这个城市仿佛从没熄灭过的灯火。我们一人一杯啤酒,我说:“谢谢你的琴。”

    “还不算最好。”怪兽说,“以后我们牛逼了,买更牛逼的。”

    我看看四周:“这里花了你不少钱吧?”

    “阿南。”怪兽说,“我想请你替我打理这里,目前我和沐尔都有工作,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看呢?”

    “我不懂的。”我说。

    “都不懂,慢慢学。”怪兽说,“我们只是有个地方来玩我们喜欢的音乐,不是吗?赚多赚少我不在乎的。”

    “谢谢你的信任。”我由衷地说。

    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看着七七。

    “别乱想。”我说,“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感觉她和图图很像。”

    怪兽的话吓我一跳,我转头看七七,她正在和沐尔聊天,笑得夸张。她不是图图,她只是七七。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图图,没有人像她一样。没有。

    “你算答应了?”怪兽问。

    我没再唧唧歪歪,点了点头,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后来我们又喝酒了,那晚怪兽喝到半醉,话也比平时要多。后来我们谈到酒吧的主唱的问题,“‘十二夜’只有一个主唱。”怪兽的舌头打着结,眼神却坚毅无比,“等她回来,不该在这里的人就统统滚蛋!”

    “呵呵。”七七低声笑,“看来他真是醉得不轻哦。”

    我们离开的时候下了一点雨。天晚了,没有出租车,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包在七七头上。入秋的凉风刮在我脸上有小小疼痛,这种痛感,才然我真切地意识到,我还在继续我的生活。

    七七在我前面慢慢地走,她仍然是个让我难以捉摸的孩子,活泼的时候,是病态的活泼,安静起来,是吓人的安静。街灯的亮光一盏盏扫过她的脸,我觉得,有必要跟她和解。

    “以后不许再这么捉弄人,听到没有?”我严厉地说,“让人担心很好玩吗?”

    “你担心我?”她出人意料地问。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再也不想生活得乱七八糟。”七七说,“林南一也许你女朋友真的会回来,张沐尔说得对,你不该过这样乱七八糟的生活。”

    “你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

    “反正。我要开始新的生活!”她把两只胳膊高高地举起来,举过头顶,她做和图图一模一样的动作。我把眼睛闭起来,不充许自己疯掉。

    在这么深的夜里,七七显得乖巧、温顺,还有一点点的兴奋。

    “林南一,你听我说,”衣服包着头,我只看见她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怪兽要是不喜欢图图,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我们都喜欢图图。”我温和地拍拍她肩膀,“我要你的头干什么?”

    她哈哈哈哈地笑,问我:“林南一,我留在你身边多长时间了你记得不?”

    我摇摇头,我真的没认真算过。

    “十二夜。”她笑嘻嘻地说。

    “肯定不止吧。”我说。

    “傻瓜,十二是一个轮回。”七七说,“林南一你要小心了,兴许我们就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了。如果你找不回图图,我们就是两个孤单的人,注定了要在一起哦。”

    这个孩子,居然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让我的心软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过。你一定会找回图图的。”七七说,“因为我感觉,她一直爱着你。”

    我奇怪地问:“你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直觉吧。”七七说,“林南一,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我拍拍她包着衣服的头,她冲我吐舌头,笑。

    十二是一个轮回?

    只是图图,你怎么真的狠得下心,舍得离开我,舍得离开“十二夜”呢?

    到底要经过多少轮回,我才能等到和你重逢的那一刻?还是这一生,我们永远都不得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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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夜之间,我成了“十二夜”酒吧的总经理。

    七七伙同张沐尔他们,叫我“一总”。听着别扭,但拿他们没法子。我很认真地做着一切,但管理酒吧,我是真的没有能力。酒吧的经营惨淡,一直在不停地赔钱。我们每晚在里面演出,这样的演出对我们来说是轻车熟路,但没有好主唱的乐队是没有任何人喜欢的。

    如果图图在,是会不一样吧。

    总之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十二夜”。但怪兽坚持我们应该唱自己的作品,不接受点歌。来酒吧的人普遍对我们兴趣不大,大概看在特价酒水的面子上,忍受着我们的死气沉沉。

    所以有人找碴也是早晚的事。

    那天我们的演出主题是怪兽新作的一支迷幻的曲子,连我都觉得沉闷。

    “你们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忽然有人喊。

    他走到我们乐池旁边,我一眼就看出来,是那种闲极无事四处找碴的小混混。难得的是他居然趾高气扬:“两只蝴蝶会唱吗?”

    “不会。”怪兽答。

    “隔壁的妹妹就会唱!”他嚷嚷,“你们怎么不学点好?”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这里?”怪兽和气地问。

    “因为你们很烂,也很便宜。”他看来成心闹事。

    “你小子讨打啊!”七七第一个跳起来。

    那人嬉皮笑脸:“好啊,小妹妹,打是亲骂是爱,你打我我决不还手。”

    他真是搞错了对象。我还没来得及拦,七七已经操起一只啤酒瓶冲上去,那人根本没料到一个小姑娘会说打就打,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瓶子在他脑袋上开了花。

    他一脸困惑的表情,好像还不相信自己就被一个小姑娘这么教训了。

    “你说了你不还手,说话要算话哦!”七七提醒他,无辜的样子。

    这一提醒他才恍然大悟地晕了过去。

    张沐尔赶紧冲上去检查伤势:“伤口很深……姑娘你够狠的啊!”他责备七七。

    七七一副懒得辩解的样子。怪兽还是有点紧张,开酒吧的,谁都不想得罪流氓。“今晚就到这里!”他开始清场,然后拿出手机,大概是想给相熟的警察打电话。

    这时候,他的电话尖锐地响起来。

    “喂,是我。”他没头没脑地接了这么一句。

    然后他的神色就变得很严重很严重,就好像有人欠他二十万没还似的——就算有人欠他二十万没还,他的脸也不会那样形同死灰。

    “我家的厂子出事了,”他放下电话说,“工人死了十几个。”然后他开始抓狂地翻自己的口袋,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一边找一边说:“我得马上回去。立刻回去。”

    他一溜烟地跑走了,中途撞倒两三把椅子。张沐尔同情地看着他,家大业大原来也是有烦恼的。

    七七怪怪地嘟囔了一句:“皮衣厂是煤矿吗?死人,怎么死?”

    可怜那个被打的混混,居然只有我关心他的死活。我打了个120,并且垫付了他的急救费。

    怪兽走了一个礼拜,没有音信。我们“十二夜”仿佛中了消失咒,一个一个地离开,我甚至怀疑,下一个应该轮到我。

    一个星期后怪兽终于回来,他好像七天都没有睡觉一样,问他什么,也都不肯说。他不说也算了,各家有各家的难事,既然管不了,何必好奇。这些日子,“十二夜”还在继续经营,但有时候一整夜,我们也没什么顾客,张沐尔发呆,怪兽生闷气,我在那里随便拨弄吉它,七七坐在高脚凳上,用一小时的时间喝一杯可乐。

    “为什么呢?”张沐尔说,“是不是这里风水不好?”

    “你们的歌太难听了。”七七说,“你们差一个女歌手。”

    “你别逼林南一跳楼。”张沐尔警告她。

    “你们应该把图图逼回来。”七七说,“我看过林南一拍的DV,她才是你们乐队的灵魂。”

    “够了!”怪兽喝斥她,“你懂什么!”

    “我他妈什么也不懂。”七七说,“我只懂这里想不关门就得想办法。你们那些谁也听不懂的狗屁音乐,一钱不值!”

    “七七说得有道理。”我说,“明天找新的主唱,唱点流行歌曲,把酒吧养下去了,我们再来谈艺术。”

    我对怪兽说:“我们不能这样等死,你想办法写点新歌。能流行的,我在网上征选歌手。”

    “好吧。我试试。”怪兽也终于学会了妥协。

    为了我们的新歌,怪兽和张沐尔很配合地每周两次来我这里录音,每一次我们都必须用厚厚的毛毯把窗子和门遮起来,所有的人不许说话不需咳嗽,搞得如临大敌。

    每次我们工作,七七总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像在听,也像在发呆,她变成一个安静得离谱的姑娘,也成为我们的第一个听众,我们写出一点得意的旋律,就拿去给她听,她有时候摇头,有时候点点头,正经的时候说说意见,不正经的时候跟我们要评审费。

    张沐尔问他:“你要多少?”

    她答:“那要看跟谁要。如果是跟你要呢,就算了,你一看就是穷酸样,如果是跟怪兽要呢,我就狮子大开口,因为他一看就比较有钱。如果是跟林南一要呢……”

    她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眼睛转过来看着我。

    “说吧!”我有些好奇。

    “我不告诉你们。”她说完,站起身来,走到阳台上去了。

    那晚怪兽把我拉到我家楼下,我们俩面对面地抽烟,他忽然问我:“你忘记图图了,是不是?”

    “怎么会。”我说,“是她走了,不肯回来。”

    怪兽指指楼上说:“就算她回来,这里还有她的位置么?”

    我敲敲我的心口说:“她的位置在这里。”

    怪兽笑:“我不是要管你的事,你爱上哪个女人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错过这一生最爱你的人。”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有图图的消息了?”

    “没有!”他挣脱我,“你也不大不小了,不要有事没事就动手动脚的,难道你因此惹的麻烦还不小吗?”

    我知道他是在说七七。

    是的,如果那天我忍着一点儿,兴许,就不会有七七这场意外了。

    但是,那些都是如果,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只有迎头接受所有的事实,才有活路可走,不是吗?

    遗忘,未尝不是一种好的方式。

    那天晚上七七问我:“林南一,为什么你们乐队里的歌都是怪兽写,你不觉得他写歌真的很难听吗?”

    “还好啦。”我说:“请问您有何高见?”

    她眼睛看天:“你不觉得有点羞耻吗?”

    “什么意思?”

    “你应该自己给你女朋友写一首歌!”她终于忍不住,“不然她就算回来,也不是回你身边!”

    然后她就昂首阔步冲进浴室,留我在客厅里听着水声发呆。

    她说话不留情面我知道,但我没想到这一次她这么狠,直接打我死穴。

    哗哗的浴室里的水声,像记忆里的一场雨。

    那天晚上我一直撑着没睡,等到卧室里没有动静了,才做贼一样打开壁橱。

    那里面有一把吉他。

    不是七七送我的那把,是乐队的那次争吵中,被摔坏的那把。

    这是我第一次正视它的惨状,不过,情况比想象的好得多。

    琴体大多完好无损,断的是琴弦——还剩三根。

    我试着轻轻拨了一下,它像一个沉默很久的朋友,迟疑地对我打了声招呼,声音沙哑却亲切。

    也许,残破的吉他,未必弹不出美丽的和弦。

    也许,只有当一个人消失了,她的美,才会一天比一天更加惊心动魄,让人撕心裂肺地想念。

    这是我第一次写歌,很生涩,一个音一个音地试探。我想,首先我要写出,当我们第一次遇见,那一场宿命的雨。

    我歇口气,有人在我身后说:“好听。继续。”

    “你是鬼啊,走路没声音!”我吓了一跳。

    七七看着我微笑:“林南一,我知道你可以写出好歌来。”

    夜晚实在太具有迷惑性,在那一刹,我真以为她是图图,心里一下子悲喜交集,差点掉下眼泪。

    我生平写的第一首歌,很普通的歌词,很简单的旋律,就是用三个琴弦断续弹出来的:我把它叫做:《没有人像我一样》。

    没有人像我一样

    没有人像我一样

    没有人像我一样

    没有人像我一样

    啊啊啊啊啊

    执着的爱

    情深意长

    你已经离开

    我还在疯狂

    世界那么的小

    我找不到你

    哪里有主张

    没有人像我一样

    在离你很远的地方

    独自渴望

    地老天荒

    第一天晚上,七七是我唯一的听众。

    黑夜里,她的眼睛闪着光,她说:“林南一,这歌我喜欢。”

    “真的吗?”我有些不相信。

    “真的真的。”她拼命点头。

    第二天,我在酒吧演唱了这首歌。一片沉寂之后,是好久没听到过的掌声。

    很神奇,好像就是这一首歌,酒吧被慢慢救活,人气开始旺起来。慢慢的,我们的酒吧开始拥有老客户,点唱我的歌曲,还有姑娘为我送花。我变得很忙,七七却还是那么闲,很多时候,她都独自呆在家里。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孩成了我最大的心病,我一有空就思考该如何把她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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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又想,终于在一天早晨认真地跟她说:“七七你听好了,不管你告不告诉我,我一定要找到你的家人,把你送回家。在这之前,我替你报了一个补习班,补外语语文数学,一周四天课。”

    她哼哼,不讲话。

    “反正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样呆在家,你迟早会生病。”我觉得自己应该强硬点。

    她冷笑:“到头来你们都是这副嘴脸。”

    她的脾气一向这样,我也懒得和她计较。我告诉她,我要上街去采购一些东西,她愿意留在家的话还是愿意跟着我出去透透气,悉听尊便。

    但是我出门的时候,她居然还是跟出来。

    她戴着那只藏银镯子,头上压一顶黑色棒球帽,mix-match得相当有型,走在街上行人侧目,她却始终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心事。

    我知道,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可是,她要何时才能学会主动对我开口,告诉我,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我们去了闹市区,市中心的新华书店门口乱哄哄的,都是和七七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好像在举行某个青春作家的签售。对这类所谓作家,我的观点历来是,不看不买不关心。七七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巨大的广告牌,抿着唇,不做声。

    “进去一下吧。”我说,“替你买点复习资料。”

    她居然没有表示反对。

    我一进去就发现自己失策了,书店里围着的人实在有点多,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边高喊着借过借过,一边纳闷,难道哈利波特的作者来了么?

    就是在这片混乱中,我发现,七七不见了。

    她不见了。

    我的第一反应,并不是人流偶然地冲散了我们,而是,她跑掉了!

    可见我的心理阴影不是一般的重。

    我好不容易挤到服务台,想让她们帮我播个寻人,可是在美丽的播音员有空搭理我之前,先镇定地把下面的广告播了三遍。

    “参加青春作家暴暴蓝签售活动的读者请注意,签售地点在图书大厦的五楼多功能厅,”请大家再上电梯的时候不要拥挤,注意安全,谢谢合作!”

    我耐心地等她播完,然后说:“小姐麻烦你——”

    她用手拢住耳朵问:“你说什么?”

    我对着她喊:“我要广播寻人!”

    这时候一包T恤从我脑袋上飞过,重重砸到服务台上。

    “快播快播,”有人焦急地喊,“凡一次购买《小妖的金色城堡》超过五本,均可获得纪念T恤一件,请来服务台领取!”

    我抓狂了,卖书是卖菜吗?促销得也未免太过赤裸裸,这种方式,实在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服务台前面迅速派起了长队。

    “快来人搭把手!”又有人喊,“有人买了一百本小妖,要到书库拿货!”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更激起众声喧哗,我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惫。

    这就是买卖的氛围,书是如此,音乐,怕是也不能例外。

    静静地做一首好歌,会越来越成为愚不可及的梦想。

    我沉默地推出了疯狂人群的包围圈,一下子失掉方向,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忘了何去何从。

    “林南一!”七七的声音,把我吓一跳。

    她忽然出现,就那么孤孤单单地站在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脸色苍白,好像刚受伤那会,眼神涣散得让人心惊肉跳。

    “七七你怎么了?”我冲过去抓住她,“你刚才上哪去了?”

    “林南一,我们回去吧。”她轻轻挣脱我的胳膊,只说了这么一句。

    “书都还没有买。”我犹豫。

    “回去回去回去!”她没有征兆地尖叫起来,“我要马上回家!”

    她跟我生拉活扯,差点把别人撞翻在地,周围的人用看抢劫犯的眼神看我,搞得我只能一边拖着她下电梯一边跟人解释:“对不起,我妹妹,啊,精神不稳定……”

    听到“精神不稳定”几个字,她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扑到我肩膀上,愣生生地咬了我一口!

    虽然天气还很冷我穿得还很厚,但她那一咬还是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疯了!”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她。

    那时我们已经走到新华书店的大门口,很多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手里拎着《小妖的金色城堡》进进出出谈笑风生。我甩开她以后,她愣了一秒,就慢慢地蹲下来,把头埋在两膝中间,开始号啕大哭。

    她的哭声里好像有天大委屈,行人驻足,连保安都已经往这边走过来,我情急之下只能把她抱起来,塞进了最近的一辆出租车。

    她并没有挣扎。

    在车开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发着抖,眼泪也不停地流下来,我问司机要了一包纸巾,很快就用完。我不停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她只会摇头。

    我不知道在我没看见的那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这样接近崩溃。她在不停地哭,把眼泪蹭在我左边袖子上,我心疼地搂住她,她稍稍挣脱了几下,没成功,终于放下防备,把脸埋进我的肘弯里。

    在出租车上的那十几分钟,是我们有史以来,最为贴近的时刻。

    刚刚回到家,我正弯腰换拖鞋的时候手机响了。

    “林先生,”我听到一个熟悉的甜美声音,“请问是否您购买了一百本《小妖的金色城堡》?”

    “一百本?”我吓一跳,“没这事,你们搞错了!”

    那边锲而不舍:“可是,您已经付过钱了,我们要把书给您送过去,请问您的地址是不是……”

    她报出了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地名。

    我捂住听筒对七七低吼:“是不是你搞的鬼?”

    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干脆把电话挂掉,然后开始发作:“一百本?你打算开图书大厦吗?”

    她喃喃地说:“我答应她的。”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答应谁的?”

    “你管不着。”她很直接。

    “我今天还偏要管了!”我火了,“还管不了你了?住在我这就归我管!”

    她径直坐到沙发上,蜷成一团,堵住耳朵。

    事到如今,连生气也显得多余了。我只能到厨房去捣鼓吃的,中途偷偷往客厅瞄几眼,她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像极了乖孩子,让人心疼。我忽然知道,其实,我是不会真的对她生气的。为了让气氛暂时缓一缓,我一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在厨房里烧一尾鱼,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我用百米速度冲进客厅:“怎么了怎么了七七?出什么事了?”

    她抱着膝坐在沙发上,脸上湿漉漉,不知道是汗是泪。

    “我的结局呢?”她问我。

    “什么结局?”

    “她答应我的结局。”她怔怔地,“我梦到,可是又被拿走了。”

    说完这句,她倒头又睡下,仿佛疲倦已极。

    尽管我们已经共同生活这些日子,她对于我,还是神秘莫测。

    昂贵的鳜鱼啊,就这样煎糊了。

    我一边手忙脚乱地补救,一边脑子里灵光一闪,结局,是不是就是那本书,《小妖的金色城堡》?

    那也就是说,她不见的那段时间,很有可能,是去参加那场莫名其妙的签售会?

    她的身世来历简直呼之欲出,我耐着性,慢慢清理思路,如果真的是一场签售就搞得她心情大变,只有两种解释:1、她在签售会上被人非礼。2、她在签售会上看见认识的人。

    鉴于她平时的强悍表现,我初步认为第二种猜测比较合理。

    那个她认识的人,又会是谁呢?她的爸爸,妈妈,或是作者?

    又或者,她的爸爸妈妈就是作者?

    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搞得心烦意乱,扔下菜刀奔向卧室,上网检索《小妖的金色城堡》。

    检索结果很快出来,居然超过20000个,原来这是一本近来少有的畅销书,旗号“青春疼痛”,作者暴暴蓝,主人公,妖精七七。

    妖精七七。我牙疼似愣在原地。

    继续往下看,我看见一个叫“小妖的金色城堡”的网页,让我骇异的是,首页的图案居然就是七七手机屏保的图案。我在城堡大门上鼠标轻轻一点就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闪烁的flash,有人在里面写了一句话:七七,我知道你会看到。我们都很爱你,希望你早日回来。

    继续往里点,一个新的通告,关于一个“少女作家”暴暴蓝,预告了她的每一场签售。

    最醒目的,还是一个长长的“寻找七七”公告栏,很多网友通报着“妖精七七”的情况,她们都声称自己发现了妖精七七,然后有人一个一个去求证,得到的结果,都是失望。

    无需去看照片了。我已经确定,这个从天而降到我身边的女孩子,到底是谁。

    然而真正让我震撼的,是公告栏置顶的一条消息。

    用很大的红色字体鲜明地标出:七七快回来,爸爸病了。

    我点开它看,发布的时间是十月,而现在,已经是二月。

    虽然里面对病情描写得语焉不详,但是,是很严重的病,连我都能感觉到。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七七是否已经看到了这则消息?

    我正在想的时候,她走到我身后,问我:“满意了吧,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是吧?”

    “你是谁?”我问她。

    “我也想知道。”她说。

    我把网站点到首页:“我会通知他们,把你领回去。”

    她不敢和我对视,但我看得到她的颤抖。我走过去,轻轻地扶着她的肩膀。

    “七七,为什么不回去呢?”我心疼地问她,“你看看,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非常想念你。”

    “那又怎么样呢?”七七说,“林南一,你别赶我走。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好吗?”

    “好的。”我说。

    “你别骗我。”她警告我加威胁我,“如果你骗我,我就只能去死了,你知道吗?”

    我信。

    于是我点点头。

    原来女孩子们狠心起来,都是如此的不要命。

    那天半夜下起了雨。我在沙发上睡得不安,开始,听到有雨点沙沙落在窗边的树上,然后,一大颗一大颗砸下来,我在梦里也知道这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无情地洗刷一切,世界末日一般。

    末日就末日吧,我不在乎。

    但我终于还是醒了。被子全部掉到地上,我费力地拉上来,脚一伸,天,我踢到什么?

    我一下全醒了,在黑暗里试探着问:“七七?”

    她不应声,但我能听到加重的呼吸,似乎有无限的担忧和恐惧。

    “七七,”我弯腰够到她,“你害怕吗?”

    她固执地躲避我的触碰,缩得更远一点,像受惊的小动物。

    我们在黑暗中各怀心事,各自沉默。

    “林南一,”她气若游丝地开口,“你知道吗?”

    “什么?”

    “我有病。”

    “什么病?”

    “抑郁症。”她说,“有时候无法控制,我想毁掉我自己。”

    “不会的。”我说,轻轻地摸摸她的头发,“我不会让你那样做。”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稍稍向WoKao近一点,在沙发脚下,慢慢蜷成一团。

    她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我听着她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把她抱到床上,她轻声地喊“爸爸,爸爸。”终于睡熟。

    我回到沙发上,已经失去刚才的深睡眠状态,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睡得辗转反侧,不停做梦,噩梦一个,好梦一个,交替得精疲力竭。

    最后图图如期来到我身边。

    “林南一,”她温柔地说,“你会不会慢慢把我忘记?”

    “不会的不会的。”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自己落枕了。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到卧室去看她,上帝保佑,她还在,长长的睫毛盖在脸颊上,有种像花朵一样转瞬即逝的美好感觉。

    我大概看她看得太久,她终于感觉到,醒来。

    我居然有点慌乱。

    “你再睡会儿。”我说,“酒吧事情多,我今天又要忙一天,肯定没空回来做饭给你吃,你要是没事,就过来玩,不要在家死睡。”

    她迷迷糊糊地抱着被子点头,那样子莫名其妙让我心动。

    “林南一你发什么呆?”她问我。

    “啊,没。”我说,“我要赶去酒吧了。”

    “林南一!”她在我身后喊。

    我站住了,听到她轻声说:“谢谢你。”

    她说得那么认真,以至于我脸都红了。我没有转身,差不多等于是落荒而逃。

    那一整天我确实很忙,怪兽写了一首新歌,我跟他们排练了好一阵,累得全身快散架,那晚生意也很不错,来了许多人,貌似酒吧会一直兴旺下去的样子,我很开心,怪兽也很开心,差一点又喝多了。直到夜里一点多钟,我才买了夜宵回到家里。

    我听到客厅里有动静,知道七七没睡。

    “开门开门!”我大声喊,“芝麻开门!”

    动静忽然没了。

    我只好自己掏出钥匙来。

    天色已经昏蒙,屋里还没有开灯,客厅里亮着电脑的光。七七坐在电脑前面,像一尊小小的木雕。

    “干吗不开门?”我有些气恼地问。

    她还是不作声。

    我好奇地凑近,想看看她如此专著在看什么,她却啪地一声,直接关掉电源。

    “喂,”我不满,“请爱护公共财物!”

    “赔你一台好了。”她冷冷地说。

    这叫人话么?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她的没礼貌和小暴发户的种种令人发指的消费行为,自己在桌边打开了外卖餐盒。她还是面向电脑坐着,好像要从黑乎乎的屏幕上看出宝来。我饭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你不饿吗?”我问。

    她转身,看都不看我一眼,摔门进了卧室。

    我去敲过一次门,她不理我,沉默得像死人。

    不开心就让她不开心吧,兴许明天就会好的,我这么一想,再加上本来就很累,也无心再去安慰她,倒在沙发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压根没想到她会出事。

    第二天是周末,客人来得比昨天晚上的还要多出许多,我有些得意,在前台吹着口哨,准备过会儿好好地把我的吉它秀一秀。木耳晃到我面前来问我:“七七呢?”

    “她在家。”我说。

    “这么美好的夜晚,你怎么可以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我想了想,说得对,于是拿起手机来打家里的电话,她没有接。她一向不接电话,我朝张沐尔耸耸肩。

    “不如我打个车去接她吧。”张沐尔说。

    “你小子!”我拍拍他的肩,“快去快回!一小时后要演出。”

    张沐尔很高兴地出了门。二十分钟后,我接到了张沐尔的电话,他用无比低沉的声音对我说:“林南一,你得回来一趟,马上!”

    “你搞什么鬼?”我问他。

    “叫你回来你他妈就给我滚回来!”他在那边咆哮。

    我没再犹豫一秒钟,不管怪兽在我身后的呼喊,收起手机就往家里冲。

    我到了家,上了楼,看到房门大开着,七七躺在沙发上,张沐尔跪在地上,正在喂她喝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煤气味。

    “怎么了?”我声音颤抖地问。

    “没什么。”张沐尔说,“开煤气自杀而已。”

    我走近七七,她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我生气地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拎起来:“你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忽然睁开眼,眼神里的不安和痛苦让我的心纠成一团。

    我一把抱住她:“好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好不好?”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流到我的衣领上,流进我的脖子,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听到她说话,她气若游丝地说:“林南一,对不起,我真的有病。我逃得过这一劫,也逃不过下一劫,你以后都不要再管我了。”

    她的话我让我火冒三丈,我当机立断地推开她,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

    张沐尔把门关上,跳过来抓住我。

    我指着七七,用从没有过的严厉的口气说:“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再说自己有病,不许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七七看着我。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我第一次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叫七七的女孩,她进入我的生活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管她来自何方,去向何处,她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失去她,就像我不能失去图图。

    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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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没有再回到酒吧。

    张沐尔临走的时候跟我说:“如果我再晚来十分钟,你今晚就得呆在警察局里了。”

    “谢谢。”我说。

    “别让她出事。”张沐尔说,“我有个哥们儿是心理医生,要不,明天我带她去看一看?”

    “看什么看!”我又火冒三丈起来,“我都说了,她没有病!”

    张沐尔做出一幅懒得和我计较的表情,走了。

    我守了七七一整夜。

    等她睡着后,我上了网,找到了那个金色城堡的网站,看到了版主的联系电话,我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打那个电话。

    我把号码记下来,走到阳台上。电话一声一声地响,我对我自己说,我打这个电话,无意赶走七七,只是我急需了解关于她的一切。防止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再次发生。

    电话很快有人接起,一个柔和的女声:“你好。”

    那一秒钟我心里冒出无数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是否是七七的母亲。她会长什么样,是不是跟七七一样的漂亮,怎么会和女儿之间闹成这样?

    见我半天没说话,她忍不住问,“请问找谁?”

    我镇定自己,发言:“我在网站上看到这个号码,请问,你是七七的什么人?”

    “你是要告诉我七七的消息吗?”她说。

    “也许是吧。”我说,“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是谁。”

    “请先告诉我你是谁。”她大概是被层出不断的假消息搞得有了点警惕性,“如果七七真的如你所说在你那里的话,你能不能叫她本人听电话?”

    “不能。”我说。

    她笑:“为什么?”

    “因为她睡了。”

    “那么好吧。”她显得有些不耐烦,“麻烦你等她醒了后让她给我电话,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多少钱可以让她自己来亲自跟我说话,好吗?”

    NND!什么人啊!

    我一生气,当机立断地把电话给挂了。

    大约两小时后,我的手机响了,那时候我已经睡得迷迷糊糊,我把电话接起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在问:“请问是林南一先生吗?”

    “谁?”

    “林先生,我们刚通过电话。”对方说,“我叫优诺。”

    我已经清醒大半,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从图书大厦查到的。”她说,“你买了一百本《小妖的金色城堡》,你还记得么?”

    “你到底是谁?”我问她。

    “我是七七的朋友,我叫优诺。”她的声音听上去甜美,诚恳,不再像两小时前那样让人反感,“如果七七真的在你那里,请你让她接个电话好吗?或者你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可以去把她接回来。”

    我犹豫着。

    “请一定告诉我。”她说,“要知道,我们都非常想念七七。”

    “可是……”我说,“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我们也想知道。如果七七可以回来,我想,她兴许会告诉我答案的。”

    “但是,如果她压根就不愿意回去呢?”

    “林先生。”优诺说,“如果她真的是这样,请你一定转告她,她爸爸生病了,等着她回家。”

    “什么病?”

    她终于忍不住责备我:“林先生。请控制好你自己的好奇心。”

    咳!

    “好吧。”我叹口气说,“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问过很多次的问题,你到底是七七的什么人,我再告诉你七七在哪里。”

    “朋友。”她答。

    朋友?

    “林先生。”她说,“我相信你的诚意,也请您相信我。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

    “好。”我说,“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天七七确实是跟我生活在一起,她很好,你们不必担心,我明早说服她,争取送她回家,你看好不好?”

    “你的地址?”她说。

    “恕不能告之。”我警告她,“也不要去查,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照办,我也会一直保持和你之间的联系,我只是不希望七七出事,她的脾气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因此发生什么不测,我不会饶过你!”

    “好。”她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呆,半响无法入睡。七七,这个谜一样的女孩,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费心费力寻找她的,会仅仅只是一个“朋友”?

    半夜的时候,七七醒来,她到客厅里倒水喝,把我惊醒,我半睁着眼睛问她:“你没事了吧?”

    她问头看我说:“没事,有事就死掉了。”

    “以后别这样。”我说。

    她说,“林南一,天亮后我就准备走了。给你打个招呼,你要是没醒,我就不喊你了。”

    “回家吗?”我问她。

    “我没有家。”她说。

    我试探着问:“有个叫优诺的,你认识吗?”

    她大惊,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放,冲到我面前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你听好了。”我说,“回家去吧,他们都等着你,有什么事情回去跟他们说清楚,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好吗?”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我。

    “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说,“我送你回去。”

    她冷冷地问:“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

    “一定不少是吧?”她笑起来,“不过很遗憾,我告诉你,这些钱,你拿不到了,因为,我死也不会回去的!”

    “够了!”我说,“别动不动就拿死吓人!”

    我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到阳台上。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秒钟,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我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站起来就往阳台上冲。

    等我冲过去的时候,七七整个人已经站在阳台围栏上,谢天谢地,刚刚掉下去的只是一只花盆。她还在,只是我的阳台没有护栏也没有窗子,她的整个人探出去,从黑暗里探出去。看上去惊险万分!

    “七七!”我大喊,“你想干什么?”

    她转过来,平静地对着我,眼睛里却闪着让我害怕的光:“林南一,你答应过我给我时间,可是你食言。”

    我无言以对。

    “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我说得出,做得到。”

    “七七!”我狂喊,可是已经迟了,她已经转过身,她的左脚已经离开阳台,这时候我的任何行动都只能让她更加义无反顾,我的心脏抽紧,大脑一片空白。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拒绝这个世界,可是,真的就没有任何人能让她留恋吗?

    “林焕之!”忽然灵光一闪我大喊,“林涣之来找你了。”

    说出这句话,时间有片刻停顿。七七没有转身,但她的脚步有片刻迟疑——就是这个迟疑救了我。

    我冲上去,用全身力气把她拖下阳台。我们两个人一齐向后跌到一堆杂物上,我的后背被撞得生疼,反应过来的七七开始手蹬脚踢地挣扎,尖叫着我听不懂的词语,还要冲向阳台。

    “七七!”我大喊,“你有完没完?”

    她低下头来,在我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松开手。她的身体从我的怀里挣出去,又奋力地爬上栏杆,她的姿态像站在悬崖边,晚风把她的头发激烈地吹起来,她神情激烈,看来死意已决。

    我忽然心灰意冷。

    “够了,”我说,“就死吧,大家一起死。反正我也活够了!”

    我是真心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活在世界上,大概也是不停受苦吧?我们都是病人。她是得不到爱,我是找不回爱,我们都病入膏肓,不如自行了断。

    而她对我的话并无所动,没有转身,只冷冷地问:“你以为,我会同情你?”

    “你以为,我需要你的同情?”我更冷地答她,“你比我还惨,没有同情我的资格。”我走到她身边去,没有抓住她,而是复制了她的动作,把一条腿也同样地跨了出去。

    我问她:“我们要是一起跳,你猜是谁先落地?”

    “我物理一向不好。”她居然有心情幽默。

    “是同时。”我说,“谁也看不见谁的消失,谁也不必心痛谁。”

    她讥笑:“你以为我会心痛你?”

    “会的。”我说,“你一定会,不信我们打赌。”

    她把双臂展开伸向黑暗。风大起来,她打了个哆嗦:“好冷。”

    “到这儿来。”我张开胳膊。

    她迟疑了一下,竟然乖乖地靠近了我,举止轻柔,和刚才那个激烈的小怪物简直判若两人。我轻轻抱住她,很久很久,这样的拥抱终于慢慢有一丝暖意。

    彼此都冷静下来以后,我把她拖下了阳台。拖回了客厅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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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想回去。”七七说,“林南一,我喜欢你这里,求你,让我再在这里过一阵子,好不好咧?”

    “我不赶你走。”我说,“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让我陪你回去一趟,你爸爸病了,你应该回去看看他。”

    她叹息:“我没有爸爸。”

    “可是你怕听林涣之这个名字,不是吗?”

    她抬起头来看我。

    “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去。”我命令地说,“现在,你给我把眼睛闭起来,躺到床上睡觉去!”

    “一定要么?”她问。

    “一定。”我说。

    “你也嫌我烦了,是吗?”

    “不是的。”我很耐心地纠正她,“我是希望你好起来。”

    “我要告诉你,刚才你吓到我了,你不要像我一样寻死。”她说,“你还要等到图图回来,不是吗?”

    “图图重要,可是,你也一样。”我说,“七七。如果你不好,我也好不起来,你要相信这一点。”

    她好像有点想哭的样子。然后她转过头去,问我:“你今晚能陪我睡吗?”

    “好。”我说。

    那一晚,我和七七躺在一张床上。她睡在里面,我睡在外面。我的心里干净地像春天的天空,没有任何肮脏的念头。我们只是两个孤单的人,需要彼此的温暖。她面朝着墙,轻声问我:“你送我回去,还会接我回来的,对吗?”

    “是。”我说,“只要你愿意。”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

    我没有再说话,她很快睡着了,没过多久,我也听着她终于均匀的呼吸慢慢地睡着。那晚的梦里依旧是图图,她好像就站在门边,用忧伤的眼睛看着我。我弄不明白,为什么她每次出现在我的梦里,都是如此如此的忧伤,如果她过得不好,我该怎么办?如果她过得不好又不肯回来我身边,我该怎么怎么办?

    我睁开眼睛,发现七七已经醒来,她支起身子来看着我,长发差一点拂到我的脸上。我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听到她说:“昨晚好像有人来过这里。”

    我吓一大跳:“哪里?”

    “我们房间。”七七说,“当然,或许,是我做梦。”

    “别乱想。”我拍拍她的头,从床上跳起来,“快准备,我送你回家!”

    “林南一。”她在我身后大声喊,“我们在一张床上躺过啦,你以后要对我负责啊,哈哈哈哈哈。”

    要命。

    那天早上,还是我替七七收拾的行装,因为她站在窗口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好像不肯离开似的。我收拾完后喊她:“快,我们该走啦。”

    七七说:“林南一,有个女人一直站在那里,你说她是在等谁吗?”

    “呵呵”。我才管不了那么多,把大包挎到肩上,对她说:“你的东西都能带走,除了这张沙发。”

    “谁?”我问。

    她转头看我说:“我还要回来的,你这样子是不是不要我回来了?你说话怎么可以不算话?”

    “你又胡闹!”我说,“不乖就真的不许你回来了。”

    她朝我挤出一个夸张的笑,牙全露到外面。我忽然有些不舍。其实,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感情脆弱的人,重情,重义,活该伤痕累累。

    我拉着七七出了门,刚走出楼道七七就喊说:“瞧,就是那个女人,一直站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颗树。

    那是图图曾站在下面对我告别的一棵树。忽然地,我觉得我看到了她,但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曾经的笑容,她的嘴角有清楚的悲伤,那悲伤忽然紧紧地揪住了我的心。

    “你有幻觉。”我强颜欢笑地对七七说。

    “就算是。”她固执地坚持,“就算是幻觉,可我真的看到她,她很漂亮,对我笑了一下,还挥了挥手。”她把手举得高高,“就是这样,是告别的姿势,我肯定。”

    这个姿势!我心中忽地一恸,不由自主抓紧七七的胳膊。

    “你弄疼我了,林南一,”七七皱着眉头,她忽然有点忧伤,“林南一,如果你女朋友回来了,你还会让我回来吗?”

    “别胡思乱想,”我终于努力从幻觉脱身,笑着拍拍她的头,“咱们走。”

    二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了火车站,挤到窗口买票的时候我这才知道,原来七七的城市和我的,相距不过三百公里,坐火车不到四个钟头。

    买完票挤出来,吵吵闹闹的火车站,我忽然接到张沐尔的电话,他问我:“你在哪里?”

    “要出门一两天。”我说。

    “你是和七七在一起吗?”

    “是的,我送她回家。”我说。

    “我帮你去送好吗?”他说,“你别忘了,明晚酒吧有人包了,有人过生日,点名要你唱歌。”

    “我会赶回来的。”我说。

    “我帮你去送好吗?”他还是那句。

    我看看七七,她正看着我,抿着嘴,不说话。

    当然不行,我一定要亲自把她送到她家人手里,才会放心。

    “沐尔。”我说,“车要开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林南一。”张沐尔说,“怪兽会很生气。”

    “他生哪门子气?”我没好气,“不就请一天假吗?”

    “那你跟他打个电话吧。”

    “不打。”我说,“要打你打!”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

    我拉着七七上了火车,一路上,她都没什么话,只是抱着她小小的双肩包,似乎满怀心事。火车越往前开,她就越是紧张,身体绷得非常紧,脸上充满戒备。

    而我一点一点更接近她的过去,对这过去我曾经无限好奇,现在,却充满忐忑。我能安慰自己的是,我送还给他们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七七,虽然时间过得确实有点久。

    我不能控制地又想起了图图,如果这时有人把图图送回到我身边,我会生气她离开这么久,还是拥抱着她原谅一切重新开始?

    当然,当然是后者。

    “林南一。”她终于开口,“他很凶,我这次走的时候太长了,我怕他会杀掉我。”

    “谁?”

    “林涣之。”

    “他敢!”我说,“有我呢?”

    她忽然笑:“很奇怪,你们都姓林。”

    “你好像从来都不叫他爸爸?”

    “我没有爸爸。”她说,“他不是我爸爸,七岁那年,他把我从孤儿院领回家里……”

    这是我第一次听七七说她的故事,我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他真的很有钱,他给我一切,却好像一切都没有给我。我恨他,却又好像从来都没有恨过他,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我只有选择离开,你知道吗?我走了,他就不会累了。对我们大家都好。”

    “可是,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他在等你回家,在日日夜夜为你担心,期待你会出现,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她冰雪聪明地答,“我和他之间,和你跟你女朋友之间,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住嘴。

    反正她已经上了火车,我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万一她使起性子来要跳火车,那我怕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她提醒我:“说好了的。你送我回去,还要领我回来,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是。”我说。

    “林南一你是怕我跳火车吧。”她说完,哈哈大笑。

    这个破小孩,我迟早收拾她。

    我们到达车站,出站口已经有两个美女在守候,七七看到她们,懒懒地说:“嗨!”算是打过了招呼。

    “是林先生吧,”年轻的那个落落大方地开口,“谢谢你把七七送回来。我是优诺。”

    “应该的。”我说。

    “我们走吧。”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人对七七说,“你该回家了。”

    “林南一。”七七回头喊我,“快走啊。”

    我站在那里没动。把七七交回她们,我是不是就应该完成了任务?

    “你不能说话不算数!”七七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买张票又走?”

    “好了,七七。”优诺说,“我们还要请林先生去你家喝杯茶呢,你说对不对?”

    七七说:“林先生,请别忘记你昨天说过什么。”

    “好吧。”我耸耸肩,“恭敬不如从命。”

    开车的人是那个年长一些的女人,我猜,她一定是七七的继母,年轻的继母和青春期的孩子,注定会有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七七和我坐在后座,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前面的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真是沉默的一家人。

    我预感到有些什么不妥,或许我刚才应该坚持离开。我又不会搬家,七七如果愿意,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不是吗?

    抱着到七七家小坐一下的心态,我来到了她的家里。她家住的是别墅,很大的房子,看上去像个小小的城堡。七七进了门,鞋也没换,就大声地喊:“伍妈,泡杯茶来,家里有客人!”

    又转身拖我说:“快,林南一,快进来。不要扭扭捏捏的。”

    我跟着她进了屋,身后的两个女人也随之跟了进来。

    “伍妈!”七七朝着楼上大声喊,“叫你泡杯茶来,你没听见吗?”

    屋子里很静,楼上没有任何的回音。

    七七调转头,用疑惑的表情看着站在门边的两个女人。

    那个叫优诺的走上前来,对七七说:“七七,你先坐下。林先生,你也请坐下,我去给你们泡茶。”

    七七一把拉住优诺:“伍妈呢?”

    答话的人是站在门边那个女人:“伍妈走了,回乡下了。”

    七七看着她,再看看优诺,脸色已经慢慢地变掉。然后她轻声说:“你们骗我,伍妈怎么会走?她不会走的。”

    站在门边的女人已经转过身,靠在墙上开始哭泣。

    优诺过来,一把搂住七七的肩膀:“你听我说,七七,你爸爸他去世了。我们一直找不到你。”

    “你撒谎!”七七一把推开优诺,迅速地跑到楼上,她急促的脚步声穿过走廊。“林焕之!”她踢着不知哪一扇门,“你不想见我,是不是?你躲着我,是不是?你给我出来!出来!你千方百计地把我找回来,躲着我干嘛?出来……”

    她的声音慢慢带上哭腔,她仍在一脚一脚用力踢门,声音却越来越沉闷。

    我看见优诺冲上楼去。

    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状况。我这个陌生人,傻傻地站在七七家宽大的客厅里,手足无措。我也想跟着上楼,门边的那个女人却已经擦干眼泪,招呼我说:“对不起,您请坐。”

    我傻傻地坐下了。

    “我叫麦子,”她说,“是七七的医生,这些天,七七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我摇头,虽然她给我添的麻烦确实不少,可是这一刻,我全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她雨夜蜷在沙发脚下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和她一样孤独,其实说到底,真的说不清是谁安慰了谁。

    所以,怎么能说她给我添麻烦?这不公平。

    我指指楼上:“确定七七没事,我就离开。”

    “谢谢你送她回来。”麦子说,“请把你的银行卡号留给我,我会很快把钱汇过去给你的。”

    我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轻咳一声:“这是林先生的意思。不管谁送回七七,这都是他应该拿到的报酬。如果您拒绝,我们会很难办。”

    我注意到她说,林先生。她念这个词的时候像一声叹息,声音里蕴满温柔和惆怅。

    除此之外,她说话就锦里藏针,显然是个厉害角色。

    我对她忽然没什么好感。

    “谢谢,”我生硬地说,“但是收这个钱违反我的原则。七七是我的朋友,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好吧。”她聪明地说,“这个我们再谈。”

    “我想去看看七七。”我说,“方便吗?”

    “不用,她下来了。”麦子忽然看向楼梯口。

    她果然下来了。可是下来的这一个,已经不是我送回来的七七了。她走路的时候膝盖伸得笔直,像一段没有生命气息的小木头,正从楼梯上一步步挪下来。优诺跟在她身后,一直不停轻轻地唤:“七七,七七。”她像没听见似的冷漠,自己慢慢走到楼梯口,似乎想了想,慢慢坐下来,头埋在两膝之间。

    我以为她会哭的,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这个姿势充满疼痛和庄严,我不敢靠近,是真的不敢。

    其他人也和我一样。

    优诺用种求助的眼神看遍每一个人,我能感觉到她对七七的疼惜和此刻的焦灼,但是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当七七做出这个姿势,她是要把自己封起来,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去。忽然她站起身来,跑出门,在院子里找了个水壶,接上水,跑回客厅,给客厅里的一盆植物浇水。她的动作一气呵成,背对着我们,我看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显然是在哭泣。

    麦子想走上前去,被优诺一把拉住。

    整个房子里静悄悄的,就听到七七浇水的声音。

    麦子对优诺说:“我打电话给Sam。”

    “不许!”七七忽然转头,拎着水壶大声地说,“你们都走,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条件反射一样,第一个站起身来。

    “林南一,你留下,好吗?我想你陪我。”七七忽然换了一种口吻,请求地对我说。

    我走近她:“好的,七七,如果你需要,当然可以。”

    “我想上楼去躺会儿。”她拉住我的手臂。

    “好。”我接过她手里的水壶,把它放到地上,“我陪你。”

    我扶着她上楼,能感到优诺和麦子的目光粘在我背上。一个年轻男人,一个刚成年的少女,当然,这样的景象很引人遐想。

    不过我也管不了这许多,我只知道,七七需要我,此时的我不能离开。七七的全部重量压在我的胳膊上,我连拖带扶把她送进卧室,扶上床。

    “好好休息,”我说,“如果想哭,就哭一场。”

    她摇摇头,我看她的眼睛,果然是没有眼泪的。

    “你说他要躲到什么时候呢,林南一?”她仰着脸问我,神情纯白得让我不安,“他总要出来见我的,不是吗?”

    “你的脚都肿了。”我慌乱地说,“我叫你的医生来给你看看。”

    “不许!”她在我背后大声命令,“我不想看到她!”

    “好吧。”我说,“那你休息,可好?”

    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忽然开始哭,哭声一开始小小的,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不可收拾。她们冲上楼来,麦子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用无辜的表情回应她。七七哭得太厉害,谁也不理,接近神经质。我看到麦子拿出针管,给她胳膊上打了一针。

    她抗拒了一小下,终于屈服。药物很快起了作用,七七慢慢平静,睡着了。麦子检查了她的脚踝,说:“还好,只是有点淤血。不碍事。”

    我忍不住问:“你们给她打了什么针?”

    “镇定剂。”麦子说。

    但我发现她睡得很不安稳,睫毛还在一抖一抖地颤动。

    “我想守着她。”我说。

    “林先生,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优诺说,“时间不早了,您一定饿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你再上来,可好?”

    也好,我觉得我也有必要跟她们好好谈谈,不然,我怎么可以放心离开?

    她们叫了外卖,没有七七的一顿晚饭,我和麦子、优诺三人吃得食不甘味。

    “林先生买的什么时候的票?”麦子礼貌地问我。

    “还没买,随时可以走。”我答。

    优诺说:“林南一,可以告诉我们七七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吗?”

    嗯,好像是很长的故事,又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我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优诺对我笑了一下,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亮亮,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我实话实说:“说真的,我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子的。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尽早送她回来。”

    麦子问:“可以知道您是做什么的吗?”

    我觉得我有义务回答她,于是我又实话实说:“我做过音乐老师,现在在开酒吧,玩乐队。”

    “我在大学里也参加过乐队,”优诺说,“本来呢,也是想当吉他手,可是实在太难了,学不会,只好当主唱。”

    “这里有客房。”麦子说,“林先生要是不介意,可以在这里住一夜。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麻烦。”我说。

    “而且你现在也不能走。”麦子说,“我怕七七醒了会找你,你不在,她会闹。”

    看来这个叫麦子的,对七七真不是一般的了解。

    “麻烦你,林先生。您好人做到底。”她说得可圈可点,我没法拒绝。

    最重要的是,我也放心不下七七,我必须看到她好好的,才可以放心地走。所以,留一夜就留一夜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我点点头。

    “谢谢。”麦子很客气。

    “哪里的话。”我说。

    吃完饭,麦子引我进了客房。我想想也没有什么可做的,洗了个澡,直接上床睡觉。

    七七家的客房也真大,陈设一丝不苟,电视、冰箱、写字台一应俱全,床头甚至摆着几本旅行指南和列车时刻表,我简直要抽口凉气。

    这哪里是家,这是某家酒店的豪华商务间。

    可怜的七七,原来十年的时间,她都是住在酒店里。

    我生就的一条贱命,在豪华的地方,总是睡得不安稳。睁眼看着天花板,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个即将被遗忘的地方所散发出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气场。

    这是一所有故事的房子。

    只是,曾经发生过的那些故事,随着主角的离开,一一散场。

    七七会不会算是主角之一?我这样胡思乱想时,门被轻轻推开。

    太轻了,我有点头晕,我应该是在做梦吧。

    窗帘里能够透进来一点点的月光,借着这点光,我能看得清,七七穿着白色睡衣,慢慢地走到我的床边。

    “林南一,”她唤我,沉静而尖锐的目光冰凉如水,“你是不是要走?”

    “是。”我点头承认,“七七,我总是要走的。”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慢慢在我床边坐下来。

    她那样地坐了很久。

    夜静得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每跳一下都微微地疼。那一刻我真想拥抱她,告诉她有我在就什么也不用怕,可是我甚至不敢打破这沉默。

    是的我害怕。我害怕只要稍有不慎,她就会像一枚影子一样被碰碎,我将再也不能靠近她。

    终于她站起身。我看见她拉开门,细细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来。

    我光着脚追出去的时候,她正趴在一扇推开的门边向里张望,姿势诡异得像个幽灵。

    天哪她在干什么!

    “七七!”我又痛又怒地冲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要再找了!这里面没有人,他死了!林涣之已经死了!”

    “不可能!”她发疯似甩开我,“我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会死?”

    “你不信,你不信是不是?”我拖着她,一扇一扇推开所有的房门,打开所有的灯,“你好好看清楚!他不在这里!他永远不会再回来!”

    “不可能。”七七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哭喊,“不可能!”

    当所有的房门都被我推开,当她终于确实地意识到房间里确实空无一物,她的声音终是渐渐低了下去。

    她颤抖地说,“怎么会这样?我都还没有原谅他!”

    我轻轻地抱住她,无言以对。

    “去睡吧七七,”我最终没主意地苍白地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居然回应我:“一天过去还有一天,林南一,我累了,不想再继续。”

    这话头甚为不祥,我担心她还会有别的举动,但她只是一步一顿地走回了自己卧室,关灯,然后夜晚重归沉寂。

    可怜我却不敢合上眼,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如果因为我的疏忽让她受到伤害,我将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于是我又走到她门前,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她原来一直就站在门后。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她说。

    我心疼地搂她入怀。

    “我要你陪我。”她像个孩子一样的说。

    “好。”我说,“你睡,我陪着你。”

    她用手绕住我的胳膊,慢慢闭上眼睛。

    很大的房子,我好像听到哪里有滴水的回响,不知道这个房子里住着哪些人,不知道他们会做着什么样的梦,在这陌生城市的陌生的夜晚,只有七七的呼吸让我感觉熟悉。

    希望明日醒来,她一切安好。

    接受失去的疼痛,面对孤单的日子。七七,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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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呆在七七房间里一整晚。她睡床上,我趴在床前,中途感觉有人打开门来看过,但我已经完全没力气起身。折腾成这样,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是把我刺醒。我打开门,正好看到麦子,她朝我微笑:“昨晚没睡好吧?”

    看她的样子,估计才是真正的一夜没睡。

    “还行。”我说。

    她朝里看看:“她还在睡?”

    “是的。”我说,“让她多睡会儿吧。”

    “恩。”麦子说,“早饭我已经买好,您下去吃点?”

    我点点头。

    和麦子刚走到楼下,门铃已经响起。麦子去开门,迎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刚进门就问:“七七怎么样?”

    麦子说:“就是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只好请你来。”

    “哪里的话,”他转头看我,“这位是……”

    “这是林先生,七七的朋友,七七出门在外,多亏他照顾。”

    他虽然微笑,却用锐利的眼光看我,看了我大约三秒钟,这朝我伸出手说:“叫我Sam,我是七七的心理医生。”

    她们到底还是叫了心理医生。

    她们到底还是把她当做病人。

    我们在客厅坐下,他第一句话就问我:“七七和你在一起,都说过些什么?”

    我摇头。

    “没提过她的家?”

    “没有。”

    “没提过她的过去?”

    “没有。”

    “没有任何过激行为?”

    “有。”

    “什么?”

    “是否我一定要告诉你?”

    “为了七七好,那是当然。”

    “好吧。”我说,“她试图自杀。”

    “几次?”

    “两次。”

    “为何没出事?”

    “第一次被我朋友发现,第二次我想跟她一起死,结果就都没死成。”

    “你为何想死?”

    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不起,时间到了,我该回家去了。相信你们能把七七照顾好,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时来电话。”

    也许我有偏见,但我就是看不惯优诺和麦子把心理医生看成什么仙丹,在我的概念里,他们就是一帮江湖骗子,有且仅有的本事就是用一些玄乎其玄又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新名词来挣你的钱——挣得还不算少。

    如果七七真有什么病,为什么她跟我跟怪兽跟张沐尔在一块,能过得好好的?那两次所谓的“过激”行为,也都是和她的往事有关,不是吗?

    或许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病根也不一定!

    “Sam是我多年的朋友,”麦子似乎看出我心思,“七七也很信任他,他是七七唯一能吐露心事的陌生人。”

    “那我就放心了。”我多少有些无奈地说。

    “如果要走,还是跟七七道个别吧。”麦子说,“然后我送你去车站。”

    “也好。”我说。

    我们三人一起走上楼,麦子推开门的那一刹,我们没有看到七七。观察了半天,才发现她缩在屋子里最黑暗的一块角落,用垂下来的窗帘裹住身体。

    “七七!”麦子喊,“你干吗蹲在那?”

    七七的回答是用窗帘把自己裹得更紧,只露出一张脸,戒备地盯着我们。

    Sam走上前去,要把窗帘拉开,七七开始尖叫:“不要!”

    但Sam没理,窗帘被他硬生生地拉开来,阳光刹时透进整个房间,七七捂住自己的脸,无助地蹲在那里,像只受伤的小兽开始呜咽。

    “够了!”我一步上前,把窗帘整个拉起来,房间里再次陷入半黑暗状态,七七跳起来,抱住我就不肯松手。

    “没事了。”我安慰她。

    她却又推开我,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我,问我:“你是谁?”

    倒。

    我小声答:“我是林南一。”

    她歪着脖子问:“林南一是谁?”

    我的天。

    麦子走上前,拉住她说:“七七,来,Sam来看你了。”

    “你是谁?”她茫然地问麦子,“Sam又是谁?”

    麦子惊慌地说:“七七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Sam给我们做手势,示意我们先出去。

    这个时候,还是听医生的比较好,我和麦子出门来,她疾步走在我前面下了楼,我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她红肿的眼圈。这个女人到底在林家扮演着什么角色,我猜来猜去猜不明白,但她身上自有她的磁场,让人忍不住想要继续对她猜想下去。

    我们在楼下充满担心地坐着。没过一会儿优诺也来了,陪着我们坐。麦子跟她说起七七的现状,优诺拍拍她,安慰她说:“没事,会过去的。她可能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麦子叹息:“在的时候整天吵啊吵,现在……”

    她说不下去,一句话咽回肚子里,满目心酸。优诺轻轻拍着她的手臂,眼神里充满关怀和安慰。

    看得出,她们都是真心关心七七,相比之下,我始终是个路人,却也无法轻易说出离开。也许这一切只因为,和七七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早已经在我心里刻下烙印挥之不去吧。

    好几次我都想起身离开,却总是不忍,再等等吧,等到七七安好的消息,我才能走得安心。就这样心急火燎地又过了一个钟头,Sam终于下楼来,脸色让人捉摸不定。

    麦子问他:“怎么样?”

    他回答:“难讲。”

    “什么叫难讲?”优诺在旁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会忽然不认得人了?”

    “很难说她是不是真的失忆,”他耐心地说,“这和遭受外在伤害比如撞击造成的失忆不同,七七的情况更多是心理上的障碍,她不是想不起来,是不愿意去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优诺问,“你有没有把握治好她?”

    Sam摇头:“这样的事很难说有什么绝对的把握,我们需要的,是多一点耐心吧。看来她父亲的死,对她的刺激实在太大。”

    “我想去看看她,”优诺说,“可以吗?”

    “好的。”Sam说,“其实她刚才跟我说很多话,虽然听上去有些乱,但是我想她需要人谈心。”

    “那我去!”优诺听罢,立刻上了楼。

    一分钟后,我们听到七七的尖叫声。我和麦子不约而同的冲上楼去,只见七七顺手抓起一个靠垫就扔向优诺,声嘶力竭地喊:“滚,都给我滚出我的房间,都给我滚!”

    我站在那里,看着完全失控的七七,心痛得不可开交。

    优诺要过去抱七七,被她一脚踢开。优诺再去抱,她已经俯下身要咬她的肩膀,麦子见状又要给她打针,我失声喊出:“不要!”

    麦子回头看我,七七随着她的眼光看过来,看到我,奇迹般的忽然镇定下来,轻声喊:“林南一,是你吗?”

    她认得我,她喊得出我的名字!

    我差一点要掉眼泪,上前一步:“七七,是我,是我。”

    “是你。”她靠着我,整个身子都倒在我身上,很累很累的样子。

    “是我。”我说,“你记起来了,是吗?”

    “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她说,“我觉得我认识你。”

    那一天,我又没有走成。因为事实证明,什么都不记得了的七七,唯一能叫出的,只有我的名字。张沐尔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不行,我走不掉。他好像生气了,口不择言地说:“富商的女儿就那么吸引人么?”

    我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我接到他短信:“那个小姑娘对你来说,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我想了想,为了避免他再纠缠,干脆回过去:“是。”

    因为我肯定不能走。连心理医生Sam也这么认为,他说我可能唤起七七记忆的钥匙,所以我必须每天保持在她眼前出现几个钟头,不管有用还是没用。

    大概是为了双保险,她们还召来了另一把钥匙,它叫做暴暴蓝。

    我记得她,她就是那个写《小妖的金色城堡》的少女作家,那本不知道讲了些什么的书却满网络乱飞的书,我记得七七一口气买了一百本。

    书里的彼七七,应该不是此七七。

    此七七是不可复制的,她深入骨髓的孤独,桀骜不驯的眼神,没有人可以像她。

    尽管我对一个少年成名的女作者的飞扬跋扈已经作了充分的想象,但暴暴蓝出场的时候那股拉风的劲头,还是让我的想象力自愧不如。

    她居然是开着一辆迷你宝马来的,我看见她的车停在院子里,她跳下车使劲地和优诺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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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怎么样?”她急切地问。

    “在睡着,”优诺说,“不过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希望她会记得你。”

    这位暴暴蓝小姐点点头,松开优诺,跟着,不客气地打量着我。

    我也不客气地打量她,她穿着看上去很昂贵的牛仔裤,韩版的套头衫,头发乱蓬蓬有些发黄,眉眼大大咧咧地透出一股凌厉之气。我不能不承认,她也很漂亮,但是这种漂亮,抱歉,不在我欣赏的范畴。

    “你就传说中的林南一?”她抱着双臂问我。

    “是。”我谦虚地答。

    “七七出走的这些天,都是你跟她在一起吗?”

    “是。”我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盘问。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现在才把七七送回来?”

    “如果你不学会有礼貌地说话,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

    她愣了一愣。

    “我认识你,”她举起一只手说,“有些事,咱们待会再聊。”然后她转头对优诺说:“我想去看看七七。”

    不送。

    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楼,我不想凑热闹,独自留客厅,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翻。

    音乐杂志,等等,周杰伦,新人?我翻到封面,杂志崭新,日期却已经久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所别墅里时间停滞,真像一座失去了记忆的古堡。

    没过多久,有人走过来一把把我手里的杂志抢下。这么没礼貌的,除了那位暴暴蓝小姐,还能有谁?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她意欲何为?

    “我在A市有很多朋友。”她坐到我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像在审犯人。

    “嗯哼。”我说,“看出来了。”

    “他们在七七出事以后查遍了每一间医院。”

    “你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查A大的校医务室?”

    第一回合较量,林南一胜出。

    只是,她有什么资格盘问我?

    “七七的情况很不好。”她又说。

    “我知道。”

    “你为什么被学校开除?”

    “请注意,”我提醒她,“我是辞职,不是开除。”

    “差不多的,不是吗?”她嘲讽地看着我,“怎么回事,你和我都清楚。”

    我晕,看来她在A市,的确“朋友”不少。我无力争辩也不想争辩,是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

    第二回合较量,暴暴蓝胜。

    “你现在没有工作,管理着一家生意很差的酒吧。”她乘胜追击,“你很缺钱。”

    “有话请直说。”我不是傻子,已经明显听出她语气里的敌意,当然也明白她的潜台词。

    “我在麦子那里看到了七七这些日子的账单。”她不客气,“她在你那里,花了很多钱,是不是?”

    接下来的话我可以帮他说下去:林南一,你很需要钱,而七七很有钱,所以,你才迟迟不肯送她回来,对不对?

    她的眼神已经在这么说,这种眼神里充满不屑和轻蔑,那一刹我明白她已经把我定位成一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小人,接下来,我的每一个举动,都只会更加证明我就是那种人。

    认识到这一点我就懒得和她争了,转身往楼上走。

    “你去干什么?”她在我身后警觉地问。

    “去看看七七。”我说。

    “你去看也没有用。”她尖锐地说,“她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我想,也包括你。”

    “你肯定?”我实在忍不住刺她一刺,“是否她如果记得就算我赢?”

    “你以为你会赢?”她反唇相讥,“你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记住,我和优诺就已经是七七最好的朋友!你了解她什么,你能给她做什么?在这里,”她用不屑的眼神画一个大大的圈,“你完全多余,明白吗?”

    “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她?”我气得够呛。

    暴暴蓝把下巴抬得很高:“那,你告诉我,她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哑口无言。

    后来我才知道,七七的生日是十二月三号。

    那一天没有电闪雷鸣,也没有天降瑞雪,也没有任何的突发事件,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我们当天在干什么,多半是我在酒吧唱歌,她在家里上网,吃一份简单的外卖,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

    她居然就那样默默无声地,与我度过了她的成人礼。

    暴暴蓝说得对,我了解她什么,又能帮她做到什么?

    我忽然很灰心。

    暴暴蓝得理不饶人,还给我做了个“洗洗睡吧”的表情,走开了。正好Sam推门进来,我趁她们七嘴八舌跟他聊“病情”,独自跑上楼看七七。

    那一天的发作之后,她变得吓人的安静,可以整天穿着睡衣在房间,整天不说一句。

    我进去的时候,她沉默地站在窗前,瘦了很多很多,宽大的睡衣在身上飘来荡去,看见我,她还懂得用眼神招呼一下,但但那眼神空茫,看不出悲喜。

    我和她并排站一起,风吹着她的长头发扫过我脖颈。“七七,”我说,“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遇见你?”

    她用询问的目光注视我,我继续低低地说:“我多希望,可以在很久很久以前遇见你,那时候你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我还有机会保护你,还有机会让你健健康康,单纯快乐地过一辈子。”

    我知道我说的话很肉麻,也知道,她可能不会听见,不会明白。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不说我会闷死,难过死。

    但是,说了就会好些吗?她一无所动,只是那样沉默地看着我,她黑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让我心慌。

    “七七。”我说,“你听好,我要走了,不过,随时需要,你都可以打我电话,或者是回去找我。”

    “是吗?”她转头问我。

    “是的。”我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一张白纸,用笔写下我的手机号码,压在她的书柜上:“这是我的电话,我放在这里。”

    “林南一。”她清晰地唤我的名字,“这些天都是你陪着我的,对吧?”

    “是。”我说。

    她很费劲地想:“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

    “那天晚上,你救了我。”我说。

    “是吗?”她忽然微笑,“这么说我还是一个英雄?”

    “那当然。”我说。

    “好吧,林南一。”七七说,“如果非要走,就一起吃顿晚饭吧。我请客。”

    “不必客气。”

    “一顿晚饭而已,说不定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她的眼睛看着我,轻柔的语言让我心碎。

    说不定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图图是否也是这样,在某个远方,忽然失忆,忘掉我们曾经有过的所有欢乐。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否都会这样,在某一天某一刻忽然消失,如坏掉的钟,再也走不回最最美好的时刻,这多么遗憾。

    那天晚上七七带着我们去了“圣地亚”。一家不错的西餐厅。同去的人有麦子,优诺,暴暴蓝,还有Sam。

    我始终感觉尴尬,感觉所有人看我的目光犹如利刃,我只能把自己当透明。不管有多难,陪七七吃这最后一顿饭,纪念我们的相识,这是必须。

    话最多的人是Sam。但是响应的人并不多,整个饭局显得沉闷而低调。七七忽然用叉子敲敲桌边:“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优诺鼓励地看着她。

    “我家那栋房子是谁的?”她问。

    麦子犹豫地答:“以前,是你爸爸的,现在当然是你的。”

    “噢。”七七低下头,像在考虑什么,所有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包括我在内。

    “我不喜欢它,”她终于冷冷地说,“我要把它卖掉。”

    “七七,不要这么任性!”优诺忍不住出声责备。

    七七用诧异的眼光看她:“你凭什么发言,我跟你很熟吗?”

    “七七,为什么卖房子?”麦子耐心地说,“你如果不喜欢住这里,可以再买一处啊。要知道你有足够的钱。”

    “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吗?”七七用手指一指我,“你马上去给我找人来看房。”

    “跟我无关吧!”我气恼地喊出来。胡闹也应该有个限度。

    “我帮你找。”麦子冷静地说,“林南一对这里不熟。”

    “好,谢谢你。”七七面无表情,“我希望尽快。”

    “明天,”麦子说,“你好好吃点东西,行吗?”

    “好,”七七终于满意地说,“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暴暴蓝重重地哼了一声,讽刺的意思很明显。我担心这两个问题少女会打起来,但是还好,七七似没有听见,暴暴蓝也陷入沉默。

    “这里的西餐不错。我以前常来吃。”七七忽然说。

    一桌子都人都看着她。

    “你们看着我干嘛?”她说,“都吃吧,吃饱了再慢慢跟我介绍,你们各自都是何方神圣,OK?”

    暴暴蓝忽然就把面前的盘子一掀。

    “你脾气有点坏。”七七评价她,“或许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没有分到遗产?”

    我心情再坏也笑出来。

    “笑你个头!”暴暴蓝趁势把气出到我头上,“你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他有账么?”七七说,“如果有,都算到我头上来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南一。”七七又发话了,“你今晚不许走,等我明天卖完房子你再走,不然我要是被人骗了,谁替我做主?”

    “那就别卖。”说话的人是Sam。

    “你又是谁?”七七说,“我拒绝和你们谈,我要和律师说话。”

    “我就是律师。”Sam说。

    “呵呵。”七七冷笑,“你明明是医生。”

    “够了!”暴暴蓝说,“受够了!”说完她已经起身走掉。但在她起身的时候,我却分明看到她眼角的泪水。

    都是爱七七的人,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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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真是又没走掉。因为吃完饭,七七点名要我陪她走走。

    走就走。

    我想起七七的话:也许以后我们再也不会相见。忽然悲从中来。我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脆弱的人,活该受这些折磨。

    我陪她走到半夜,送她回家。她伸出手,柔若无骨的小手,拉着我上楼,我有些身不由已。就这样一直到了她的房门口,她继续拉着我,一直把我拉进她的房间。然后她说:“很抱歉,你昨晚一定没睡好,我一会儿请人搬个沙发来我房间,好吗?”

    “三万八的吗?”我尝试着问。

    她用大眼睛看着我,不说话。

    我走近她,双手放到她的肩上:“听我说,你得勇敢些。你爸爸已经走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受,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她很费力地想,然后说,“我很想知道我过去是什么样子,你可以告诉我吗?”

    “很抱歉。”我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你应该去问优诺,或者麦子,或者暴暴蓝,或者Sam。”

    “不。”七七坚决地说,“我不会去问他们。”

    “为什么,其实我能感觉出,他们是真的很爱你。”

    “就算是吧。”七七叹息说,“可是都过去了,我也都忘掉了,有何意义呢?”

    我哄她:“你累了,先睡吧。”

    “那你呢?”她问。

    “我陪你。”我说,“不用搬沙发了,我在椅子上就就可以。”

    “那随便你吧。”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真的累了,晚安,林南一。”

    “晚安,七七。”

    我没有食言,又守了她一夜。早上醒来,发现身上盖着被子,可是七七仍在安睡,如果不是七七,给我盖被子的到底是谁?

    我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

    麦子言而有信,一大清早,她就找来了一个房产代理。当然,这和房子本身也有关系,麦子说:“建的时候花了三百万,现在升值了五倍不止,而且门前马上要修商业街,再升值多少,都很难估计。”

    “那么现在出价多少?”那个西装革履的小子彬彬有礼地问。

    麦子看向七七。

    “你姓什么?”七七问他。

    “姓陈。”

    “你有三百万吗?”七七说,“我看你的熊样,连三十块都不一定拿得出。”

    可怜的房产代理看看麦子,气愤地摔门而出。

    一个上午,七七赶走了来看房的三个人。

    “她不是存心要卖。”麦子最后生气地说,“她只是借机发疯。”

    而所有的人,除了看着她发疯,居然什么都不能做。

    等七七蹬蹬蹬冲上楼后,麦子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疲倦地用手捂住脸。

    “这栋房子是林先生亲自设计装修,”她的指缝里透出声音,“里面很多东西都是他的心爱之物。如果真被七七卖掉,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你可以阻止她。”我说。

    “不行,”她讲,“我们都是外人,如何干涉?林先生把一切都留给她,这是她的权利。”

    我吃惊,从来没见过这样溺爱女儿的父亲,更何况,他只是她的养父。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对。从一开始就不对。他不该给她一切她说出来的东西。他越是给,她只会觉得他越不在乎。

    她想要的,也许一直都没有说出口。

    当天下午,又有买主来看房。

    只是那人我很看不上眼,一看就晓得是那种没多少技术含量的暴发户,看着屋里的一件件陈设,眼睛瞪得老圆。

    “这些东西卖不卖?”他就差没有掉口水。

    “卖,”七七说,“你开个价。”

    他开出来的价格让我犯恶心,500块就要买走一只古董花瓶。

    七七居然说:“没问题。”

    暴发户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一路看一路买,恨不得连痰盂都买进。最后他停在一幅画面前,是齐白石的一棵白菜,画得云卷云舒,沉着俊逸,一看就知是佳作。

    那幅画挂在客厅最显要位置,应该是林焕之的心爱之物。

    “这个我也要买。”他腆着脸说。

    “这个不卖!”麦子终于喊出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七七,眼神里终于有了真实的愤怒和疼痛,“七七,这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七七说:“你开个价。”

    “……八千。”暴发户喜孜孜地说。

    那一刻,我在麦子的脸上,真的看到绝望。

    “你不如去死。”七七平静地说,“买的时候花了十二万。”

    “我出一万!”他还不知死活。

    七七沉着地命令他:“滚出去。”

    暴发户没有反应。

    “滚出去滚出去!”七七忽然暴怒,“你给我滚!”

    暴发户好像也怒了,张嘴要骂人的样子,我抓紧时间,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推出了门。

    做完这一切我回来,七七站在楼梯上,直直地看着麦子,神情捉摸不透。

    “这个送给你。”她忽然指着那幅画对麦子说。

    “七七……”麦子说,看得出来,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七七就像没听见,转身上楼,这时候一个人冲到她面前,使劲一推,七七一个踉跄坐到地上。

    是暴暴蓝。她的身后,跟着惊慌失措的优诺。

    “叶七七!”暴暴蓝指着七七的鼻子,“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别这样!”优诺去拖暴暴蓝,暴暴蓝用力挣脱。

    “优诺你没有听到吗?”暴暴蓝失控地喊,“她其实什么都记得!她甚至记得那幅画的价钱!”

    七七慢慢站起来,脸色平静得吓人,没有伤心,也没有愤怒。

    “你搞错了,”她缓缓说,“我不认识你。”

    暴暴蓝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神色里有伤心也有愤怒,眼泪在她眼眶里转悠,但她忽然抡起胳膊,往七七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

    “这一下是替所有人打的!”她尖叫,“叶七七,你这个冷血动物!你给我醒来!醒来!”

    这一下实在太突然,所有人愣在原地,七七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这样子更激怒了暴暴蓝,她摆出,我冲上一步死死抓住她的手。

    “你疯了!你给我住手!”

    “你管不着!你算老几?”暴暴蓝挣扎着,反手给了我一肘子,撞在我肋骨上愣生生地疼。

    “我算老几?”我也豁出去,“你又算老几?你敢打她?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住手!”优诺喊,她也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大家都是为了七七好,你们吵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为七七?”暴暴蓝大声冷笑,“他为的什么,还不清楚呢!”

    “你们都闭嘴。”七七用手捂住脸,眼睛却看着我,“她说得对,我就是冷血动物。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为我。”

    “现在,我只求你们让我安静。”

    她说完这一句话就不再理我们,上了楼,楼上是死一样的沉寂。

    我们打成这样鸡飞狗跳,除了让自己丢脸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我忽然心灰意懒。

    暴暴蓝正趴在优诺怀里抽泣,好像挨打的是她自己。

    我起身告辞。

    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只愿七七记得我放在她书柜上的那个号码,不管她是不是能够恢复记忆,有一天,她还能凭着它给我一个电话。或者不忙的时候,还能来探访一下我这个老友,足矣。

    我们有过相遇,但终究要回到各自的生活。

    我亲爱的七七,沙优啦啦。就此别过。

    但上帝知道,我会一直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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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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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车到了火车站,买到夜里十点的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一些时候,不过我很累了,哪里也不想去,我在候车室的椅子上靠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的电话一直在响。可我每每接起就断,不知道是谁在找我,郁闷。

    醒来的时候发现电话真的在响,一看显示屏,竟是优诺。我的第一反应是七七出事了,忙慌慌地接起来就问:“七七又怎么了?”

    那边笑:“她没事。林先生你走了吗?”

    “是的。”我松口气,“我在车站。”

    “这时候应该只能买到晚上十点的车了吧,”她说,“您要是愿意,我请您吃晚饭,您在车站门口等着就可以,我打车去接你。”

    “不必了。”我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坐就好。”

    “你别介意。”优诺说,“蓝并无恶意。”

    “哪里的话。”我说。

    “谢谢你。坦白说,七七真的很幸运,遇到你。”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于是我也很真诚的答道:“不用客气,有事可以随时电话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好。”她说。

    我挂了电话,继续睡。不知道又睡了多久,被人拍肩膀拍醒,我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优诺,把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往我面前一伸说:“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吉野家的快餐,你对付着先吃点。”

    “你怎么来了?”我问她。

    “你不肯出来吃饭,我怕你饿啊。”她微笑着说:“我找半天才找到你,原来你缩这里睡着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微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有女孩子可以有这么美丽的微笑。

    “这两天确实累得够呛。”我坐直身子,打开快餐盒。不错的牛肉饭,香味扑鼻而来,我顿时食欲大开。其实这两天,除了没睡好,也完全没吃好。所以,这样的快餐对而言已经是无上的美味。

    优诺替我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把瓶子递给我。

    “你是七七的姐姐吗?”我问她。

    “不是。”她说,“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朋友,我给她做过一阵子的家教。”

    “你们的关系,我觉得有些奇怪。”

    “是吗?”她说,“林南一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不必勉强。”

    “问。”其实看在吉野家的份上在她没问出问题的时候其实我就已经打算好好地回答她。

    “七七和你在一起呆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没想过要送她回家呢?”

    “我以为她是外星人。”我说。

    “是有别的原因吧?”她的眼睛看着我。

    “是。”我说。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叹口气全招:“因为我女朋友忽然失踪,我再也找不到她。我很寂寞,七七从天而降,我觉得一切都是天意,所以,忽略很多本该重视的东西。我很抱歉。如果我早一天去了解七七的真相,兴许,她不会错过见他爸爸最后一面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命运。”优诺说,“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她从她随身背的背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存了一些钱,是给你的。密码是七七生日的前六位数字。麦医生让我转交给您,请您一定收下。”

    “不行。”我很坚决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要。”优诺说,“那我替你还给麦医生好啦。”

    我笑,说:“谢谢。”

    一个不强人所难的女孩子,现在真是难找。

    “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优诺说,“我在网上听过你写的歌,《没有人像我一样》,很棒啊。”

    “是吗?”我说,“网上怎么会有?”

    “一搜你的名字就出来了。”优诺说,“不信你自己试试。有机会,亲自去听你唱。”

    呵呵,看来网络世界,谁都可以做主角。

    我跟她要了纸和笔,把“十二夜”的地址写下来递给她,欢迎她有空去玩。她很认真地把纸条收起来。并陪我一直坐到检票前,并送我到检票口,这才离去。

    七七有她这样体贴懂事的朋友照顾,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凌晨一点多钟,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我忽然很想念“十二夜”。想念我的吉它,想念那个小小的舞台,想念胖胖的张沐尔和一直古里古怪的怪兽。估计酒吧到现在还没打烊,所以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酒吧,可是,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傻了眼。

    我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来思考:也许我走错路了。

    我真的是走错路了?

    当我站在一间叫做“西部小镇”的酒吧门口,看着里面的灯红酒绿,真的怀疑难道我是不小心去了趟天界,天上一天世间百年,回来之后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或者只是他们闲着没事给酒吧改了个名?

    后者简直比前者还要不可理解。

    我站在酒吧门口使劲掐自己的胳膊,一个打扮前卫的中年人好心过来招呼我:“哥们,今晚才刚开张。开业酬宾,欢迎光临啊!”

    我傻傻地问:“原来……原来的那家呢?”

    “不知道!”他坦率地把手一摊,“价格合适,我就盘下来了。你是谁?”

    对啊,我是谁?我不会像七七一样,完全失掉记忆了吧?我是林南一,这应该是我的地盘,这是属于“十二夜”的领域,难道不是吗?

    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不在的这几天,怪兽和张沐尔盘掉了酒吧!

    怎么可能!!

    我掏出手机拨过去。

    怪兽关机。张沐尔关机。

    我像一下子掉进黑洞,疑惑翻上来,简直让我窒息。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脚步摇晃地回到家里。好在家仍在那个家,我三万八的沙发还在,图图叠的幸运星还在,七七的气息还在。只是,只有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我还是没有睡床,我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出了门,我跑去找张沐尔,因为他今天要上班,没办法躲着我。

    在我不知道他情况下,他们居然卖掉了“十二夜”!反了!

    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前因后果,我一定会疯掉。

    我冲进A大医务室的时候张沐尔正假模假式地带着听诊器,叫一个女生把舌头伸出来。看见我,他像被雷打了一样呆住。女生把舌头缩回去,不满地看着他。

    “流感,”张沐尔反应过来,“准你两天假。”

    他扯了一张假条:“自己填。”

    女生喜出望外地走了,张沐尔逃避我质问的眼神。

    “这季节流感还真TMD多……”他心虚地说,“你回来了?七七怎么样,交到她家人手里了?”

    “少废话!”我啪地一拍他桌子,“咱们出去说。”

    他跟在我后面走出来,在校医院的门口,他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手机为什么关机?”我问他,“躲着我?”

    他装模作样地掏出来诧异地看:“没电了。”

    “少来这套!”我凶他。“怎么回事?”

    “缺钱用。”他有点艰难地说。

    “缺钱可以想办法!”我说,“咱们还没穷到需要砸锅卖铁的地步。”

    “酒吧生意不好,”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七七到底怎么样?”

    “你们有事情瞒着我。”我诈他。

    “没有。”

    “是不是怪兽家的厂子又出事了?”

    “没有没有,林南一,你别瞎想。”他几乎是在告饶,“你让我回去上班行不?今天事情多,我们领导会检查的,搞得不好,一个月奖金就扣掉了……”

    “今天不说清楚你小子哪儿也别想去!”我揪住他,“看不起我是不是?好歹我也是十二夜的总经理,酒吧有我一份的!”

    我的声音响了一点,已经有人围观了。张沐尔惶恐起来,他一向胆子小。“林南一,你讲点理行不行?”

    “谁不讲理?”

    “这事跟你没关系,”他说,“怪兽他……”

    “是怪兽决定卖酒吧的?”我逼问,“为什么?”

    “林南一你别管了!”张沐尔可怜兮兮地叫起来。

    这一下,我确信,他们真的有事情瞒着我。但是问张沐尔,他是不会说的,我很了解,怪兽不让他做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做。

    “你回去上班吧。”我说。

    “你去哪里?”他问我。

    “你说呢?”我咬牙切齿地问他。

    “不要去!”他莫名其妙地央求,“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已经懒得理他,但是他摸出了手机,要给怪兽打电话。

    我冲上前一步把手机夺下来,凶巴巴地命令他:“别耍花样!跟我一起去!”

    本来,我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也许怪兽真的需要钱,也许他对酒吧经营不再有兴趣,这都很正常,我只是奇怪他们在卖之前居然不通知我。

    但是张沐尔的反应,让我觉得事有蹊跷。木耳,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他是不会撒谎的。如果他一撒谎,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

    上了出租车以后他就垂头丧气不再说话,但有一种隐藏的焦虑。“把电话给我?”他说,“我打回去请个假。”

    “号码多少我帮你拨。”

    他喃喃地骂了我一句就没声音了。车开得离怪兽家越来越近,张沐尔也显得越来越紧张。

    “咱们别去了,把他叫出来问问不就成了吗?”他小心翼翼地建议。

    “闭嘴!”

    车停了,我跳下去,张沐尔也跟着下来。怪兽家就住在一楼,但是楼道里有语音防盗门,我把他推过去:“说你来了。别说我。”

    他央求地看了我一眼,我下大力再一推他,他的脸哗地撞到门上,痛得变了形。

    真像一出蹩脚的警匪剧。他用带点怨恨地眼光看我,终于按响了门铃。

    一直没有人应声。

    “没人。”张沐尔松了一口气似的说,“咱们走吧。”

    我把他拨到一边,用力按下门铃,一声声,我忽然恐惧地想着那那一声声,在怪兽的房间里尖锐地撞来撞去,没有回音,仿佛直接掉进黑暗里。

    “谁啊?”怪兽疲倦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我,林南一。”

    门犹豫了很久,还是砰地一声弹开了。我三步两步走到他家门边,开始大力的擂门,张沐尔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竟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

    怪兽一把拉开了门,他的脸好象有些浮肿,很多天没睡似的。

    “哥们,怎么回事?”我问他,“酒吧……”

    怪兽作了个粗暴的手势,意思是,闭嘴!

    我火气上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我要用钱。”他沉着地说。

    “好,”我咬着牙,“就算这是理由,可是不通知我这件事我饶不了你。”

    “你算什么呢,林南一。”怪兽说,“你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你整天忙着别的女人的事,还管我们这边那么多干嘛?”

    “算了。”我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先消了气,站在大门口吵总不是件事,于是我缓和口气说:“我们进屋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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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兽伸出一只脚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来火地看着他,“是不是跟我没得谈?”

    “没错。”怪兽说。

    他话音刚落,我就用力踢到他的小腿上,他痛得一缩,我趁势闪进门去。

    有人拉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回去,是张沐尔,“什么事就在外面说不好吗,”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使劲抓住他的胳膊只一带,他笨重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

    他从地上弹了起来,狠狠地照我脸上来了一拳!

    接下来的事情就一片混乱,我的脸上火辣辣,眼前也开始模糊,世界开始摇摇晃晃,张沐尔还在不知死活,我的拳头也落到他身上,一边这样打,我心里一边在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怎么忽然成了这样?

    怪兽在一边吼:“都给我住手!”我不管,挥着拳头向他扑过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管了不管了,就这样大家闹一场,散了干净。

    “你们都别打了。”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整个世界在一刹那安静下来。

    我掉转头,看到从怪兽的卧室,走出来一个很瘦、很瘦的女孩子。

    我第一眼看见她,心就碎了。

    是图图。

    不用再看第二眼我也知道是她,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离开我,这些问题忽然都变得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从她忽然消失后,她又忽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的眼前。

    “图图。”我百感交集地喊完她的名字,就呆在那里。

    她不看我,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我却还是恍若隔世地看着她,这真的就是她,只是,我心酸地发现,她变了,变得太多。

    她好像很多天没有睡好的样子,面目憔悴,眼睛底下有大大的黑圈。下巴比以前尖,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她的头发烫成了大卷,但是发黄、干燥,像没有生命的野草,凌乱地搭在肩上。

    这不是图图,可是,这还是图图,或者说,她只是以前图图的一个影子。往日欢乐的影子还留在她的眼角唇边,可是她开口说话时,声音飘乎而冷酷:“林南一,现在你都知道了吧。”

    我茫然地摇头,这谈话里有着我不敢面对的东西,我知道。

    她微笑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你又知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一直都住在哪里呢?”

    “这不重要,”我说,“你收拾好东西,我现在带你回家。”

    她坚定地摇头,一下一下又一下,每摇一下,我的心都被痛苦和怀疑紧紧地扭成一团。我听着她更加遥远的声音:“请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少他妈废话,你跟我走!”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天,她的胳膊何时变得那么那么的细,好像轻轻地拧就要折断一般。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起来:“走吧,乖,我们回家。我发誓,什么都不问。”

    “是吗?”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美,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充满了雾气,像一汪清晨的湖,我跌入里面不知不觉。或者说,我一直就跌在里面,只是我自己不知不觉。

    “是的。”我说,“我什么都不问。”

    她忽然笑了,说:“你真傻。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傻瓜么?”

    说完,她挣脱我,慢慢慢慢走到怪兽身边,轻轻搂住了他:“请你成全我们,不要让三个人都难过。”

    怪兽颤了一下,脸上泛起痛苦的表情。然后他伸出两只胳膊紧紧地拥抱了图图,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她消失。

    我呆呆地看。

    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爱的女孩。

    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画面。

    我最后记得的情景,是我像一个疯子一样扑向怪兽,却被张沐尔死死拉住。

    图图的声音像从天边飘来一样远:“林南一,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我终于知道了。

    我知道了两个很近的人其实可以有多远,也知道了,一个人一直信任的东西,可以变得多么脆弱不堪。可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对我而言,这不仅仅是失败和耻辱,这关乎我对爱情的信任,对人生的希望,失去了这些,我该如何度过以后每一个漫长的日子,直至终老呢?

    “我们要走了。”怪兽说,“明天我会带图图回家,我们不会再回来。你可以安心了,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不相干的事!”我朝着他们咬牙切齿的说,“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你们先背叛我,不是吗?”

    “别把人都当傻子!”怪兽骂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指着我自己的鼻子,一头雾水。

    我做什么了?我和七七,压根什么事都没有,她还是个孩子,不是吗?

    我真懒得跟他们理论了!

    图图放开怪兽,轻声说:“我累了,要进去休息。”

    说完,她转身进了房间,门关上了。那是她坚决不愿回头的背影,用一扇木门隔开来的,我和她的两个世界。

    怪兽走到屋角,拎起我的吉它走向我,对我说:“我现在没有钱给你,这把吉它留给你,欠你的我以后一定会还。”

    “怎么还?”我问他,我抬起手来,指着屋内,表情一定绝望得可以。

    他面无表情:“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

    “好。”我说,“那你把图图还给我。”

    “放心吧,”怪兽说,“只要她自己愿意,我绝不会阻拦。”

    “走吧。走吧。”张沐尔一只手替我拎起吉它,别一只手用力拖我说,“我看大家都需要冷静冷静。”

    我无可奈何地跟着张沐尔走出了怪兽的家。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知道图图,我不相信她会爱上怪兽那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我会输得这样彻底。绝不信!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返回我的小屋,我好像已经丢掉了我自己,我用手枕着头躺在地上,这间屋子里的回忆在跳舞,快乐的、难过的、平淡的,但都是好的,有她在,一切都是好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真傻,我想,她爱上别人,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吗?只要她觉得幸福,我无论怎样都是肯的。

    半夜十点的时候,我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我决定要去做一件事,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不管有用没有用,我一定要去做。

    我拎着吉它,打车去了怪兽的家,不过,我没有敲门。我绕到房子的后面,面对着图图的窗口,开始拨动我的琴弦。

    第一首歌,当然是《心动》。

    “啊,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利,好让你明白我心动的痕迹……”

    噢图图,你还记得么,这是我们相识的曲子,我曾经在你的学校门口唱过,我凭着它找到你,我们度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第二首歌《我想知道你是谁》:在你离开的第十二个夜晚,天空倒塌,星星醉了,漫天的雪烧着了,我的喉咙唱破了,我坐在地上哭了,我好像真的不能没有你……

    噢图图,这首歌你一定不会忘记,这是你的成名曲。我们因为它兴奋也因为她吵架,后来你离开我,我每一天都不曾忘记过你。

    第三首歌《没有人像我一样》:世界那么小,找不到你,我哪里有主张,没有人像我一样,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独自渴望,地老天荒……

    噢图图,这首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是我为你写的歌,也是我写的第一首歌,我还没有来得及问过,你喜欢不喜欢……

    第四首歌……

    在我的歌声中,有很多的灯亮起来,有很多的窗户推开来,我都没有抬头,我相信我的图图会听到,我的姑娘会听到,如果我唱到夜半,她还没有走到我身边,那么,我知道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结局。

    是的,她没有回到我身边。

    属于她的那扇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天渐渐地亮了,唱累了的我,终于带着我的吉它和我带血的手指还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了我自己的家。

    我就那样地躺了很多天,什么也没干,哪里也没去。某一天下午我听到不远的地方有很响的声音传来,我想起我很喜欢的一首歌,KnockOnTheHeaven’sDoor,这就是天堂的敲门声了,我想,一切都很完美,到此结束,干净利落。

    所以张沐尔冲了进来的时候,我还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天堂里居然还有朋友,这一点,还算不错。

    我醒来的时候,手臂上扎着吊针,身上盖着被子。

    我用力把针拔掉,血一下子涌出来。

    张沐尔奔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严重营养不良,”他看着地说,“兄弟,你差点挂了。”

    “关你什么事?”我说,“谁是你兄弟?”

    “喝了吧。”他把汤放在床头柜上,被我一巴掌打翻,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碎掉,汤汁飞溅。

    “我再去给你盛。”他低眉顺眼地说。

    他转身向厨房的时候,我喊住他:“不用了。”

    他转过身来,仍是不敢看我:“阿南,对不起。”

    我叹口气,只是搞笑地想起了某电视剧的一句台词: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他。

    “事情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

    “好吧,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我用虚弱的声音对着他大喊,“图图爱上怪兽,怪兽爱上图图,然后她玩失踪,然后你们什么都知道,就他妈瞒着我一个人?”

    “阿南,你别这么冲动……”

    “别说了!”我大吼一声。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话。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紧接着又泄气,“算了,你不必回答。”

    他用我不能理解的怜悯眼神看我,一直看,直到我受不了地把头扭向天花板。

    “阿南,”他忽然小心地问,“你和七七,真的没什么?”

    我暴躁得随便捡起一样东西向他砸过去。

    七七,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个孩子!

    “原先我也不相信,可是……你在那呆了那么久。”他说得有点艰难。

    “你什么意思?”我怒吼,“你给我说清楚!”

    “不用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有一天你会明白。”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死胖子,居然也有如此决绝的时候。

    我明白什么?或者说,我需要明白什么?我唯一明白的,是我不能死。

    为情自杀,呵呵,我多余地想,那是十六岁女生玩的把戏,死了她也会看不起我。

    但是我必须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在此停留。我去厨房,把张沐尔做的一锅汤一口一口喝干净,他的手艺真是不怎么样,人参红枣肉桂倒是塞满了一锅子,喝到最后一扣我差点吐出来,突然一身大汗,心底空明。

    电话停机,银行销户,房子退租,行尸走肉地办起这一切来,居然有条不紊。

    行李已经打包,车票已经买好,很快地,我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痕迹,将完完全全地被抹去。连同我以为会地老天荒的爱情。

    把手机扔掉之前,我有一丝犹豫。

    我想到七七。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打过我的电话,我猛地想到她,她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房子卖掉以后,她会住在哪里?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发现,我只有优诺的号码。

    于是我打了优诺的电话。

    那边轻快地喊我:“嗨,林南一,是你吗?”

    “是。”我说,“七七呢?”

    “她在睡觉。”优诺说,“之前她一直在找你。或许过两天,我会陪她去看你,欢迎不欢迎啊?”

    “噢。”我的声音停在空气里。

    “她最终没卖那个房子。”优诺说,“而且愿意定期去Sam那里,她的记忆应该可以恢复,这真是个好消息,对不对?”

    “嗯。”我说。

    “她常常提起你。有时候说起你们在一起的片断,那好像是她现在唯一愿意回味的东西。”

    “是吗?”

    “林南一,你怎么了?”优诺说,“你怎么听上去像病了一样?”

    “没。”我说,“有点累呵。”

    “你们那里的樱花真漂亮,等我带了七七去,你陪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好么?”

    “好。”我说。

    “等七七醒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电话。”优诺说,“或许我让她打给你。”

    原来她过得还不错。我叹息,那么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我把手机关机,扔进抽屉,它沉没在图图叠的幸运星里,消失不见。我出门,用手遮住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

    林南一,我们再也见不着了。我好像听见七七的声音在虚空里向我喊。她明亮的、忧伤的眼睛紧盯着我,可是像流星一样,刷,就消失了。

    再见图图,再见七七。

    再见,所有我爱过和爱过我的人。

    请相信,离开并不是我真心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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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支教的地方,叫做“幸福村”,我教书的小学,叫做幸福小学。

    这所小学,只有一二三三个年级,我教三年级的语文数学自然,还有所有年级的体育和音乐课。

    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二十几个学生。

    学校里只有一台破旧的风琴,所以,孩子们的音乐课是一起上的。

    虽然以前的音乐课都由五音不全的老校长兼任,但是每一节课,仍然是他们的节日。

    我带去了我的吉他。是摔坏过的那把。临走前我去了一家琴行,好歹把它重新拼在了一块儿,换了琴弦,它终于活了过来,虽然有点苟延残喘的味道。

    共鸣箱已经老迈,声音已经不再清澈,好几个音居然会莫名其妙地跑掉,就像一个缺牙的人说话漏风;我最忠实的伙伴,它和我一样,也是伤痕累累,提前老化。

    但是孩子们并不在乎。第一届音乐课,我教他们唱《送别》,孩子们扯着嗓子,唱得很响,很齐。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

    干净而羞怯的童音,让我的心慢慢回归纯静。

    他们是一些拙于言辞的孩子,只有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我的喜欢和尊敬。

    每一次下课,我会让两个唱得最好的小孩来玩玩我的吉他。他们先是胆怯地伸出小手轻轻拨几下琴弦,然后胆子慢慢大起来,会模仿我的样子哼哼唱唱,笑逐颜开。

    我的小屋在学校旁边,边上就是村民的菜园,每次我回家,如果碰到正在侍弄菜地的学生家长,一定会拔几棵菜让我带回去。

    肥料的气味,水渠的气味,泥土的涩味,风吹过蔬菜叶子的喧哗,终于,慢慢使我不再那么伤痛。

    我决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一天,会在街头碰见怪兽和图图,他们幸福的笑脸,他们紧握的手,他们的孩子,而我永远也不必走上去说:“恭喜。”

    我毕竟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是不是?

    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日子过得静如止水。有时候我会想起七七的话,她如果知道我现在的生活,还会不会咧着嘴嘲笑我在让自己腐烂?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在试图忘记。她是旷世奇才,才懂得在一夜之间将所有的记忆移进回收站;而愚笨如我,恐怕用尽一生时间,也没有办法彻底地抹去一个人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还有曾经那些海枯石烂,愚蠢的幻想。

    所以说,忘记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每个星期,我要去镇上进行一次必要的采购,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顺便去看望介绍我来这里的朋友,以前在大学的时候睡在我上铺的兄弟阿来。

    阿来毕业后没有去找正式的工作,而是在镇上开了一个网吧,网吧很小,电脑速度也不快,但生意不错,来上网的人很多。每次我去了,阿来必请我喝酒,在网吧边上一个邋遢的小饭店,一盘花生米,一盘拌黄瓜,一盘肉丝,我们喝到心满意足。

    “南一。”阿来说,“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么?”

    我沉默一下答他:“兴许吧。”

    “我们都认为你会有很大的出息。”阿来说,“你在学校里的时候,一看就不一样,而且就讨女孩子喜欢。羡慕死我们!”

    “不谈女孩子。”我说。

    “失恋嘛。”阿来劝我说,“不可怕,不过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就有些不值得了。”

    因为这个话题,那一天的酒喝得不是很痛快。阿来回到网吧的时候,我跟着去了。我已经很久不上网,我在一台空机前坐下,劝说自己,或许也该去看看国家大事,海啸干旱,飞机失事,我曾经所在的那个世界就算一如既往地灾难频仍,但这些已经不能再影响到我,所以,关心一下也无妨啊。

    至于过去常去的网站和论坛,已经跟我绝缘。

    除了一个。

    犹豫了几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去看了看“小妖的金色城堡”。

    我放不下七七。

    小镇的网吧网速很慢,在网页终于打开的时候,令人惊愕地跳出来一个对话框,就像一面旗在大风里飘啊飘的形状,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寻找林南一。

    我看见她们写:林南一,男,年龄20-30,血型不详,星座不详。性格暴躁,爱弹吉他,不太快乐。如有知其下落者请速与我们联系,即付现金十万元作为酬劳,决不食言。

    留的联系人赫然是,优诺。

    就像当年寻找七七一样,她们在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我。这是为什么?难道又是那个心理医生的好主意,让我回去唤醒七七的记忆?或者是七七哭着闹着要找我,他们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值这么多钱。

    十万,我的天。

    搞笑的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了看,已经有超过200条留言报告我的行踪,每一个人都说得言之凿凿,我看见自己上午在甘肃下午就跑到了海南,实在忍不住笑了。

    遗憾的是,我在网上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她们通报七七的病情,倒是暴暴蓝的新书搞了个“主题歌”的噱头正在做宣传,她新书的名字,居然叫做《没有人像我一样》。

    网上有个链接,点开来,是我唱的歌。

    我都不知道是谁录下的,好像还是LIVE版,不算清晰,却足以勾起我对前尘往事的记忆。

    让我失望的是,翻遍了网站的每个角落,我还是没有七七的任何消息。我也就无从知道,她是已经想起来还是已经更干净地忘记?她还会不会记得世界上有个关心她的傻瓜林南一?

    我终于决定走了,走之前,却恶作剧地匿名留下一句话:一个人不可能找不到另外一个人,除非他瞎了眼睛——那么全世界都是瞎子呢,不是吗?

    我走出网吧的时候,天空开始飘雨。我忽然想起七七说着害怕下雨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了一阵柔软的牵动,我只能笑自己,嗨林南一,搞了半天,你对这个世界还是未能忘情。

    那天晚上我梦见七七,却是一个恐怖的噩梦,她不知道被什么追着一直在疯狂地奔跑,她的胁下还插着那把水果刀,但是奇怪地,她没有流血,也没有喊疼。

    “林南一,”她忽然镇定地停在我面前,停在我的眼睛里,轻声问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管我了吗?”

    “管的管的,”我忙不迭地回答,伸手轻轻拥住她,“七七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你是谁?”她忽然疑惑地看着我说,“我不认识你。”

    这句话在梦里也伤透了我的心。我就那样傻傻地,伤心欲绝地看着她,直到她的脸慢慢地变得模糊,“林南一,现在你知道了吧?”她忽然这样问,我定睛再看,是图图的脸,她冷漠的表情仿佛要拒我千里之外,我不能说一句地松开她,她像一滴水一样溶在了空气中,再无一丝痕迹。

    “图图!”我撕心裂肺地喊,自己能感觉这声音震荡鼓膜的疼痛。

    然后我醒来,微熹的晨光透过窗户,新的一天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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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已经列队在煤渣铺的操场上做早操。我深吸一口气加入他们,用夸张的动作来驱散残存在心中的恐惧。

    梦都是反的,我一边用力踢腿弯腰一边对告诉自己,做恶梦恰恰就说明,她们过得还不错。

    但是我的心还是像猫抓一样。

    上完早晨两节语文课,我终于走到了公用电话前。

    我忽然庆幸自己还记得优诺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打通,信号不好,通话音里带着丝丝的电流声。但优诺的声音还是那样悦耳,“喂,哪位?”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她的声音能让人从雨里看到晴天。

    我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心慌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只能这样。我只能从她尚算愉快的声音里,自欺欺人地推测一切正常。

    我一直是个软弱的人,一直是。所以,七七,请你原谅。

    晚上我在昏黄的灯下批学生作文,我布置的题目:《最喜欢的人》。大多数人写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有几个学生写的是我,只有一个叫刘军的男生,写的是同班的女生张晓梅,因为他买不起课本,张晓梅总是把自己的课本借给他。

    “张晓梅同学不仅有助人为乐的精神,长得也很漂亮。她梳着一根长长的辫子,喜欢穿一件红色的衣服,不论对谁都是甜甜地笑。”

    我给了这篇作文最高分,第二天,在课堂上朗读。

    有学生吃吃地笑起来,一个男生终于站起来大胆地说:“老师,他早恋!”

    全班哄堂大笑。

    我没当回事,隔天却被校长唤进办公室,委婉地问起我“早恋作文”的事。

    看来对于这类事,不管哪一所学校都是一样敏感,我正在想应该怎么应对,校长办公室的门已经被人粗鲁地撞开。

    “林南一!”有人吵吵嚷嚷地喊。

    我的天呐!叶七七!她围着一条火红的围巾,像一个真正的妖精那样冲了进来。

    优诺跟在她的身后进来,看我惊讶的样子,调皮地一吐舌头。

    “我找到林南一了,十万块是我的了。”七七也不看我,板着脸对优诺说。

    “反正也是你的钱。”优诺笑嘻嘻,“老板给自己开张支票吧。”

    简直在做梦。

    校长也一定这样想。

    “这是怎么回事,林老师?”他有点结巴地问,他是个老实的中年男人,十万块,少女老板,这个玩笑对他来讲未免开得太大了些。

    优诺快活地说,“我们来找林老师。有点事想和他谈,可以吗?”

    中年男人不能拒绝美少女的要求,校长没有选择地点点头。

    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是不出去和她们谈,简直把人都得罪光。

    “我不会回去的。”第一句话我就说,“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七七插话:“这话,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优诺敏感地瞟她一眼。

    七七正色,看着我:“林南一,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要带我走,却自己一走了之,躲在这个鬼地方,让我好找,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我是谁?”我问她。

    “林南一。”她干脆地答。

    “那你呢?”

    “别问了。”她说,“问也是白问,我只能想起一些些片断。”

    难道,她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我疑惑地看看优诺,记得上一次通电话,她不是说,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吗?

    优诺岔开话题:“林南一,你的身价赶上A级通缉犯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实在忍不住我的好奇心。

    “这个嘛,”优诺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先让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我们坐晚上的火车来的,慢车,然后翻了三个小时的盘山路才到这里。你躲得还真够远。”

    美女既然发了话,我只好领她们到了我的小破屋。说实话,我自己住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差,但是一来了客人,尤其是女孩子,就真有些寒碜。

    “坐床上吧,”我红着脸招呼,“只有一把椅子。”

    优诺不以为意地坐下,七七却不肯坐,在屋子里四处转悠。破旧的书桌、简陋的厨房都在她挑剔的眼光下展露无余,我只能忍无可忍地对她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你是我什么人?”她瞪我,口齿伶俐地反驳,“我高兴消停就消停,不高兴消停就不消停,你管得着么?”

    谢天谢地,她终于又成了那只不好惹的小刺猬。我看着她微笑,她却别过脸不再看我。她到底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七七,她的神情中会偶尔有一种被掩饰的悲伤,眼神也不再灵动。

    也许,当我们真的遭受过一次大的伤痛,就再也不可能真正地回到从前。

    优诺遵守诺言地告诉我她们找到我的经过。

    “七七给了我一个IP地址让我查。然后,第二天,我接到一个来历不明的电话,区号显示在同一个地区。”

    “就这么简单?”我瞪大眼,“没有想过是巧合?没有想过会白跑一趟?”

    “女人的直觉是很灵验的。”优诺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为什么找我呢?”我说,“找我有什么用?”

    “什么用?”七七在一边冷冷地说,“原来你衡量世界的标准就是这个?那你活着有什么用?你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口尖舌利,让我哑口无言。

    幸好还有优诺。我有种直觉,有她在,七七就不会太肆意地由着性子来,她一直是一个能让人心里安稳的女孩子。过去我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接近完美的人存在,但是现在,当她坐在我简陋的小床上,却像坐在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样安闲自在时,我真的相信了七七曾经对她的溢美之词:她是一个天使。

    “林南一,回去吧,”优诺说,“我相信你在这里生活的意义,但是,你还是应该回去做你的音乐,你会是一个很棒的音乐人,会做出成绩来。”

    “别夸我了,我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我说。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十二夜’。”优诺说。

    “再也没有十二夜了。”我说。

    “谁说的?”七七插嘴说,“我说有就有,我说没有就没有!”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就算有,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优诺说,“你答应过我,要面对面唱那首歌给我听呢。”

    “实在抱歉。”我说,“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优诺还想说什么,我双手一摊:“美女们,难道你们一点都不饿?”

    “有什么吃的?”优诺问,“我来做。”

    “没有肉,”我不好意思地说,“蔬菜,随便找块菜地拔就是,要多少有多少。”

    “林南一你这里是世外桃源。”优诺笑。她拍拍手出去摘菜,我看着她走出去,走远,再看七七,她趴在窗框上,呆呆出神。

    “七七,”我走过去,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看她的眼睛,“都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她躲避我的眼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直接地说,“暴暴蓝说得对,叶七七,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你累还是不累?”

    “你有多累我就有多累,”她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在装,但是你,林南一,你装得真够辛苦。”

    “我过得很好。”我说,“我并没有失忆,也没有逼一大群人陪我卖房子!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这有什么错吗?”

    “是吗?”她眼睛看着我的破瓦屋顶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你骗得了你自己,也休想骗我!”

    “我从没想过要骗谁!”

    “你那时候天天找她,现在她回来了,你又要躲,林南一,你到底搞什么?”

    我吃惊:“你都记得?”

    “一点点。”她说。

    见过会耍滑头的,没见过这么会耍的。虽然我却确认她的失忆百分之七十是装出来,可是此刻她清白无辜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在作假。我长叹一声:“好吧,你的事我不管了,可是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回去,不会离开这里。吃完饭就请你们赶快走,我下午还有课。”

    “林南一,”她终于直视我,“难道你真的不再关心她了吗?”

    “她是谁?”我装傻地问。

    她瞪大眼睛:“不得了,难道你也失忆?”

    那一刻我真的是啼笑皆非。

    七七却一下子真的变得严肃起来。

    “林南一,你愿意自己像我一样后悔吗?”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讲,“在她最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却在这么远的地方,当你想再次看到她,却发现,你再也没有机会?”

    她居然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也许在说之前,她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

    在这个世界上,她仍然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永远知道什么样的话最能击中我。

    “你弄错了,”我喃喃说,“她已经不再需要我。”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

    “她说,她亲口说……”我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再回忆,图图黯然失神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迫得我无法呼吸。

    “怎么能相信女人的话?”七七肯定地说,“回去找她吧,林南一,你去找了,最坏的可能是伤心一次,但不去找,你会后悔一辈子。再争取一次吧,那个怪兽,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她只是在气你,气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优诺捧着两颗大萝卜一堆西红柿回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七七已经强行把我的吉他放进琴盒了。

    “菜真新鲜!”她开心地说,“林南一,西红柿凉拌可以吗?”

    “做什么饭?”七七得意地说,“帮林南一收拾行李吧,他决定跟我们回去。”

    接着她又对我喊:“你那些破行李能扔就扔了吧,回去我们给你买。”

    我一把抓住七七:“我跟你说了,我不回去!”

    七七一把甩开我说:“你什么臭脾气啊,能不能改一改?”

    “不能。”我说,“我就是这样。”

    “林南一,”优诺打断我们的斗嘴,“七七去看张沐尔了。”

    “谁是张沐尔?”七七说,“我只知道一个大胖子。”

    “随便你。”我瞪她一眼。

    优诺插嘴:“但是,如果她在张沐尔那看见你女朋友,”

    我惊讶地看着优诺:“她不是我女朋友。”我嘶着嗓子说。

    图图病了。

    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呢?

    优诺又说:“林南一,就算她不是你女朋友,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蹊跷吗?你不想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难道你知道?”我反问她。

    “我们当然知道,”七七说,“但是,如果你不回去,我们就不告诉你。”然后她咄咄逼人地直视我:“回,或者不回,等您一句话。”

    我似乎没有了选择。

    优诺善解人意地插话:“林南一,反正明天就是周末,我们陪你到明天你上完课再走,这里你要是舍不得,可以随时回来,你说呢?”

    我知道,就算图图病了,张沐尔和怪兽也会把她治好。

    我甚至知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不过是七七为了骗我回去想出的花招。

    可是,为什么我没办法拒绝优诺呢?

    有句话叫:台阶是给人下的。

    那么好吧,有台阶,我就下一下,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那晚,我安排七七和优诺在我小屋睡觉。自己打算跑去和一男老师挤。那晚忽然又停电,不过她们好像都不介意,我点了烛火,七七很兴奋,在我那张小床上跳来跳去。优诺悄悄对我说:“很久不见她这么开心。”

    “是吗?”我说。

    “找不到你,她不会罢休的。”

    噢,我何德何能。

    优诺果然冰雪聪明,很快猜中我心思:“有的人对有的人很重要,最遗憾的往往就是,那个身在其中的人并不知道。”

    “优诺。”七七大声地说,“你能不能不要讲道理,唱首歌来听呢?”

    “好啊,”优诺大方地说,“我要唱可以,不过要林南一伴奏才行。”

    七七蹦到床边,把吉它递到我手里,用央求的口气说:“林南一最好,林南一答应我们,我想听优诺唱歌。”

    我拨动生涩的琴弦,优诺竟唱起那首《没有人像我一样》。

    她的嗓音干净,温柔,和图图的完全不一样,却同样把一首歌演绎得完美无暇。唱完后,七七鼓掌,优诺歪着头笑。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理由告别过去的美好。

    折磨自己,有何意义呢。

    第二天上完课,我拎着行李去跟校长告别,他很不安地说:“林老师,我昨天不是在批评你,我只是跟你说一说而已。”

    我红了脸:“不是这个,我有事要回去。实在对不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法回答他。

    操场上,七七和优诺在和一些孩子玩跳房子的游戏。她是那么开心,仿佛过去的一切不如意都已经过去。看来,选择失忆实在是一件好事。

    在回程的火车上,七七终于睡着了。

    这列慢车上没有卧铺,幸好人也不多,七七在一列空的座席上躺倒,很快变得呼吸均匀,乘务员大声吆喝也没能把她吵醒。

    优诺心疼地看着她:“她已经有两天没睡。”

    “怎么回事?”我说,“她到底好没好?”

    “她在网站上看到一句话,说是什么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一个人找不到另一个人,除非瞎了眼之类的,当时,她看到那句话就认定是你。”

    我张大嘴。

    她居然什么都记得!

    “我们在你的城市已经呆了一整天。”优诺微笑着说,“顺便看了樱花,两年前我曾经看过,这次再去,樱花还是那么美,我想,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快乐。”

    “你也是有故事的人,优诺。”

    “我二十四岁了,林南一,”她冲我眨眨眼睛,“如果一点故事都没有,那我岂不是很失败?”

    我看着她忍不住微笑,她的心情,似乎永远是这样晴空万里。不过我知道,她一定也很累了。因为她靠在座椅上,也很快地盹了过去。

    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似的毫无戒备,好几次头歪到我肩膀上。我想躲,可最终没有,她均匀的呼吸响在我耳边,我把半边身体抬起来,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

    而那个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去的城市,终于在列车员的报站声中,一点点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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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进站的时候,优诺总算醒了过来。

    “对了林南一,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她迷迷糊糊地说。

    “什么事?”

    “你可别说是我说的。”优诺故作神秘,“七七把那间酒吧盘回来了,用了原来的名字。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是吗?我苦笑,我果然惊,喜却未必。

    优诺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但是待会记得装高兴点。人家不愿意还,七七差点没把他逼疯,简直要打起来。”

    “何必,”我说,“买下又怎么样?我又不会再回去。”

    “不回去哪里?”七七好像被我们话题吵醒,忽然坐起来,惊慌失措地问。

    等搞清楚了状况之后,她骄傲地一昂头:“林南一,你知道你女朋友为什么离开你?”

    “为什么?”我简直无奈。

    “因为别人对你的付出,你总是这么不领情。”

    这样一来,我完全相信了优诺说的她快把人家逼疯。因为再这样下去,我也会被她逼疯。

    “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在装蒜?”我故意大声问优诺。

    “什么什么?”优诺的表情诧异得夸张,“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这一对超级姐妹组合,我真是不服都不行。

    下火车后,七七拦了一辆出租车。“去酒吧街东头的十二夜,”她说,“你认得路不?”

    司机点点头,七七上车,优诺拉我坐到后排。

    “麻烦先给我找一家旅馆,”我说,“我是游客,不去什么酒吧。”

    “不许!”七七说,“给钱的是他还是我?”

    “我到底听谁的?”司机恼火地说,“你们要不下车,这个生意我做不来行不行?”

    我拉开车门就下去,优诺跟下来。

    “林南一,”七七把车窗摇开车窗,“不是说好了吗?”

    “是说好了,”我镇定地说,“我已经回来。请给我答案。”

    七七气急:“林南一,你不要跟我耍赖!”

    我镇定地:“七七,我承认我关心她,但并不意味着,我要回去,把事情重新弄得一团糟。你现在告诉我,当然好,不告诉我,我也不能再强求。我知道,他们会把她照顾好。”

    “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选择,你去,还是不去?”

    “一秒钟也用不着,”我说,“我已经回来,请告诉我答案。”

    “你真的知道?”七七嘲讽地问。

    我肯定地点头。

    “那好。你不要后悔。”七七丢下这么一句,车窗重新摇上去。她甚至没有招呼一声优诺,出租车就那样开走了。

    “你不去追?”我问优诺。

    “她对这里比我熟。”优诺笑笑,“不用担心。”

    “她吃错药了。”我郁闷地点燃一根烟,想到自己全部的行李都在那辆出租车的后备箱里,不知道七七下车的时候会不会帮我取出来。

    “夏天到了,”优诺忽然说,“林南一,你喜欢夏天吗?”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据说她是学中文的,是不是学中文的女生都会像她这样不合时宜地风花雪月,在别人焦头烂额的时候东拉西扯什么夏天?

    “对我来说,所有的季节都差不多。”我尽量认真地回答。

    “失去了一个人之后,所有的季节都差不多。没想到你还是个诗人呢,林南一。”

    “你才是诗人,你们全家都诗人!”我实在被她酸得不行,只能反击。

    她笑:“七七是去年夏天离开我们的。一年的时间,很多事情都变了。”她深吸一口气,“她说,她答应帮你找一个人,你知道吗?”优诺的眸子忽然变得亮闪闪,“现在她已经找到她了。”

    这个消息换在几个月以前说出来,我应该会欣喜若狂吧。但是此刻,我只是看着香烟淡蓝色的雾飘散在空气中。耳朵里还有残余的蝉声,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来。空气中有慢慢有了夜间烧烤摊的味道,这是我如此熟悉的城市,她的夏季夜晚,总是如此喧嚣。

    我和图图,也是在夏天认识。

    而一个又一个的夏天,就这样不可抗拒地来到。

    “迟了,”我说,“已经迟了,优诺,就像你说的,什么都变了。”

    “也许没有变呢?”优诺说,“我很喜欢图图,她是个好女孩。”

    我用恳求的眼光看她,她叹口气。我知道,她会给我那个答案。

    她果然开口:“七七一直在找你。但是你的电话一直不通,所以,我带着她来了这里。

    “然后,我们才知道,你已经走了。七七去找张沐尔,她在那里看见图图,张沐尔正在给她打针。”

    我屏住呼吸,而她深吸一口气:“那种针,我认不出来,但是七七从小被打过那么多次,她绝对不会认错。”

    我说不出话,紧张地盯着她的嘴唇,听见她清清楚楚吐出来三个字:“镇定剂。”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为什么?”

    优诺双手一摊:“我不知道。”

    转了一下眼珠又说:“难道你不想知道?”

    她的话音没落我已经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酒吧街,十二夜,”我就差没冲司机吼出来,“马上去!”

    那块熟悉的招牌出现在眼前时,我居然一阵心酸——可是,天哪,我看到什么?

    酒吧内部被拆得乱七八糟,七七站在一群忙碌的工人中间,摆出工头的样子,做意气风发状。

    “你在干什么?”我冲过去,“过家家吗?”

    “我没告诉你吗?”她酷酷地看我一眼,“这里还在装修,我要把它改成一间最酷的酒吧,音响超好,在里面可以办演唱会的那种。”

    “为什么?”我问,“我知道你有钱没处花,但是你不觉得你真的很浪费?”

    “暴暴蓝会在那里举行她的新书发表会,”优诺赶上来解释说,“她已经选定了主题歌,也选定了乐队,万事俱备,只等酒吧快点装修完工。”

    “什么主题歌?”我敏感地问。

    “《没有人像我一样》。”七七没表情地说,“演唱者,十二夜乐队。”

    “谁同意的?”我火冒三丈地问,“歌是我写的!我说过给她了吗?”

    “都是民意,”七七狡猾地说,“网友投票这首歌最高,我们也有找作者啊,悬赏十万呐!”

    “那我现在说不给。”我气。

    “可以。”她大方得让我吃惊。

    “说定了?”我问她,“不会反悔?”

    “决不反悔,”她说,“请把钱准备好。”

    “什么钱?”

    “你必须赔偿我们,”她扳着指头算,“酒吧的转让费,装修费,暴暴蓝新书的宣传费,音乐制作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太多了,”她不耐烦,“不如你去和我的律师说,OK?”

    “叶七七你耍无赖!”我指着她,“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你想打架?”她更无赖地说,“我的律师会在赔偿金里加上人身伤害费。”

    “她真的有律师?”我转头问优诺。

    “别闹了,七七,”优诺说,“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林南一,是不是?”

    “没有。”七七说,“我是一个失忆的人,我全都忘光了。”

    我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小心招惹上一个妖精,现在这就是我的下场!

    还是洗洗睡吧。

    酒吧的楼上有一间小储藏室,怪兽曾把它布置成简单的卧房。我走上去查看,它仍然在。虽然被褥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绝对算不上干净,我还是像被人打晕一样地倒了下去。

    我很累。

    图图,我很累,你知道吗?

    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我有点撑不住了。

    至少,能让我梦见你,好吗?我在睡眠里对自己说,让我梦见她,就像从前一样,她是我的好姑娘,我们相亲相爱,从来没想过要分离。

    “林南一,”我真的听见她轻轻地对我说,“傻瓜林南一。”

    然后她柔软的手指拂过我的额头,充满怜惜。

    我翻身醒来。“图图!”我大声喊,一身的冷汗。

    窄小的窗户里只能漏进来一丝丝的月光,但是也足够我看清楚,站在我床边的人不是图图。

    是七七。

    她就穿着那件火红的上衣站在那里,在月光里燃烧得像一个精灵。夜色让她的眼睛回复清澈和安宁,她轻轻叹息:“你还是忘不了她,林南一。”

    “你也忘不了他,不是吗?”我双手捂住脸反问,“七七,我们都失败得很,对不对?”

    “我比你失败,”她说,“我再也没有机会,但你还有。”

    “机会?”我笑起来,“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七七看着我,神情凝重:“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带你去找她。”

    我的心忽啦啦往上跳,我觉得,我已经等不到明天了。

    “现在去不行吗?”我激动起来,“我想现在就去。”

    “嘘,”七七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在做梦呢,林南一。好好睡吧,你真的是很累了,真的。”

    说完这一句,她火红色的身影就消失在我视线。

    那一刻我恍恍惚惚,真的不知道是梦是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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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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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优诺把我叫醒。七七站在她身边,背着她的双肩包,用一种陌生的眼光打量我,那一刹我真的怀疑昨夜的一切其实并未发生过。

    “起床了林南一!”优诺说,“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就是你昨晚跟我说的地方吗?”我看着七七急切地问。

    “昨晚?请问你有梦游症吗?”七七不动声色地说。

    老天,她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随便地拿冷水扑了扑脸就跟着她们出发。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工人已经来报道,优诺说,新的十二夜,明天就要开张。

    “开张大喜,新书大卖,你觉得这个创意怎么样?”七七问我。

    “少废话!”我命令她,“上路!”

    她吐吐舌头,我们上了出租车。我还记得怪兽说,会带图图回家,所以我对司机说:“去海宁。”

    “谁说的?”七七瞪我一眼,“照我说的走。”

    “听谁的?”司机问。

    七七得意地看我,我忍气吞声地说:“她。”

    然而这段路,我觉得异常熟悉,一个红绿灯,一个忙碌的十字路口,一段荒废的林荫道……“等等!”我终于忍不住喊出来,“咱们这是去哪里?”

    “你家,”七七说,“我们在那里住过,连我都记得,你不记得了吗?”

    “你搞什么鬼?”我吼她,“房子我已经退租了!”

    “林南一,到了现在,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呢?”她同情地看着我,“还有,你能不能不要一丁点小事就凶巴巴?成熟一点,行不行呢?”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她继续气定神闲地给司机指路,还不忘回头揶揄我。

    “顺便问一句,你知道,暴暴蓝新书主题曲的演唱者会是谁吗?”

    “谁?”我给面子地问。

    七七的唇边绽放出一朵神秘的笑容:“这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否认识。”

    “到底是谁?”

    “刘思真。不过也许,你也愿意管她叫,图图。”

    我目瞪口呆,优诺在一旁抿着嘴笑,看来她们什么都计划好,被设计的人是我。

    我有理由大发雷霆的不是吗?幸亏优诺的笑容告诉我,事情应该不算坏。

    真的回来了吗?车子停以后,我有点犹疑地问自己。林南一,你真的准备好面对一切,不管摆在你面前的,是怎样的真相?

    “上来吧,林南一。”优诺在楼梯口叫我。

    七七已经快速跑上去,我能听见她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在楼道里回响。

    我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跑了上去。这样直接地重回过去,老天知道,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长长的楼道让我真的有种错觉,时间,它并没有如此残酷地流走,我回去,推开的会是两年前的一扇门,图图站在窗前,脸上都是夏天的影子。她会看着我说:“林南一,去做饭好吗?”

    我会一个劲地点头说好,那时候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我的姑娘,是我的爱人,我会宠着她,溺爱她,让她永远开心得像孩子。

    然而我听到清脆的敲门声。七七的声音让我回到现实。

    “木耳!”她喊,“林南一回来了!”

    我屏住呼吸。然后,门开了。

    张沐尔沉默地看看七七,又看看我。

    “进来吧。”他低沉沉地说。

    我走进门。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

    除了客厅中央那只三万八的沙发,这间房子,真的已经恢复到图图在时的样子。

    图图的衣服,图图的鞋子,她贴在门背后张牙舞爪的狮子,她折的那些幸运星被做成一个很漂亮的风铃,就挂在窗边,风吹过丁玲丁玲地响,好像图图的笑声在屋内流动。

    “怎么回事?”我张大嘴巴,半天才能出声,“张沐尔,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也不看我,当然,也不回答。

    “木耳,”七七问,“你怎么了?他们俩呢?”

    张沐尔终于开口:“昨晚,去了医院。”

    医院?我抓住他的胳膊:“她怎么了?”

    他冷静地把扳开我的手。

    “林南一,世界上最没有资格问她的人,就是你。”他说,“你还有脸回来?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我如堕云雾中,这一切,说不出的离奇,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是我做错了。

    “她每天坐在这里等你。”张沐尔指着一把椅子说,“直到昨天,她再也撑不下去。”

    我回身看七七,还有优诺。从她俩的表情上,我可以断定,她们对现状并不是完全知情。

    我低着头,用请求的语气对张沐尔说:“请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正在收拾东西。”张沐尔说,“收拾完我们一起去医院吧。”

    他的话音末落,我已经转身下楼。叶七七跟在我后面喊:“林南一,你等等我们,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这么冲动……”

    她的声音我已经渐渐听不见。

    我独自打车去了医院。但他们的车紧跟着过来,在医院大门口。张沐尔追上我,用拿着水瓶的那只胳膊替我指引方向。我用从没有过的速度奔了过去。

    医院长廊的尽头坐着怪兽。看见我来了,他先站起了一下,随后又无力地跌坐回椅子里。

    急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地上,自己看见自己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可还是一直发着抖。

    “图图怎么了?”我终于问出声,但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怪兽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你说呀!”我吼,“有种你丫就开口说话!我以为你会好好照顾她!”

    怪兽铁青着脸,仍然不发一句。

    紧跟上来的张沐尔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喝:“林南一,你现在还有脸跟别人发火?我告诉你——”

    “木耳!”怪兽低吼一声,“不许说!”

    “为什么不能说?”张沐尔反问,他的声音听上去像嚎叫,但眼里却已经有泪光,“图图是被人害的!”他转向我,怒目圆睁,“是被这小子害的!他应该要付全责!”

    我脑子里电闪雷鸣,怒不可遏地揪住张沐尔:“你小子给我说真话!不然我揍死你!”

    拉开我们的是优诺。

    她温和地说:“好了,大家不要在这里吵,我们找个地方去说。”

    在优诺的带领下,我,怪兽,张沐尔来到医院后面的一个安静的小院落,我站到假山的后面去,喘着气,等着他们告诉我一切。

    先开口的是张沐尔,他冷笑着说:“到现在你小子还在假清高!当初要不是你不肯卖歌,图图怎么会这样呢?”

    “她到底怎么样了?!”我觉得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

    “吸毒。”张沐尔别过脸去。

    “你胡说!”我一拳揍过去,张沐尔几个趔趄倒到地上,他吐一口唾沫,指着我的鼻子:“林南一,我告诉你,图图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你欠她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天哪他到底再说什么!我无力地把眼光转向怪兽,他逃避着我的注视,别开头去缓缓地说:“图图离开你,是到长沙的歌厅唱歌了。”

    “你一直知道?”

    他摇头:“我不知道,直到那一天,就是七七在酒吧打人的那天,她打电话给我,向我求救。”

    求救。我的心被拉扯得一下一下痛起来。

    去长沙三个月的图图,本来以为很快就能赚到足够的钱来重组乐队,但是一天晚上,有人递给她一根烟。

    这根烟改变了一切。

    “她染上毒瘾,”怪兽艰难地说,“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回来。她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告诉林南一。”

    怪兽在一间破烂的租屋里,终于找到图图。他偷偷把图图带回来,安置在自己家里。

    “她一直相信自己能好的。她一直想好了再回到你身边。她不想让你知道她那些不太好的事情。”怪兽用手捂住脸,“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容易。”

    图图身体不好,戒毒的过程无比艰难。她坚决不肯让任何人知道这一切,为了昂贵的单独治疗,怪兽用光所有的钱,直到家里再也不肯提供资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抓住怪兽的胳膊。

    “图图有时候回去看你,”他低低地说,“有一天晚上——”

    他看看我,又看看七七,然后什么也没说。

    我松开他,绝望地捂住脸。当然,我知道图图看见了什么。

    “第二天,你就走了。”怪兽接着说,“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再回来。”

    “所以,我卖了酒吧。张沐尔也是到那时候才知道。图图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并发症,他是医生,我需要他的帮助。”

    “我没用。”张沐尔在墙角揪住自己的头发,“我没能救得了她。”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差一点点就能知道。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轰鸣地在响。有一天,我就站在她的对面,面对着所有触手可及的真相,她憔悴的面容,她决绝的神态,而我,真的像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我居然就真的相信了她说的,她已经不爱我。

    我是全世界最不可原谅的一个傻瓜。

    “那天晚上,你在我家楼下唱了多久,图图就在家里哭了多久,她用枕巾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允许发出任何的声音。我劝她出去找你,告诉你一切,但她不肯,她说,一定要等治好了,你脾气那么掘,不会轻易原谅她。你走了之后,图图请我租下你们原先住的房子。我知道,她心里始终盼着,你能回来,发现真相。”怪兽用手挡着眼睛,继续说,“可是,你走得还真干净。真干净。她每天坐在阳台上等你,她的样子,她的样子……”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

    这时候,那边传来七七的喊声:“医生出来了,你们快过来!”

    我们三人一起冲过去,急救室的门已经打开了。

    “大夫,怎么样?”优诺问。她知道,我们三个男人,都没有勇气开口。

    戴着口罩的那人说,“循环系统的问题已经很严重,肺和心脏也都有病变,总之,情况糟透。”

    “我们要最好的治疗。”七七抢上去说,“最贵的那种。”

    医生怀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她已经拿起手机,电话接通的一刹,她唤了一声“麦子”,忽然泣不成声。

    优诺沉默地搂住她。她仍然哭个不停。

    “你们最好安排人守着她。”医生说,“如果有情况,马上按铃通知值班医生。”

    我沉默地举了举手。

    “你也配!”张沐尔狠狠骂我。

    “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怪兽小心地问。

    医生点点头。

    我终于,又看见了图图。

    本来我以为,我们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见。

    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躺在一大堆洁白的被单里。她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小,非常的轻盈,似乎吹一口气就会漂浮在空气中。

    她醒着。眼睛黑亮,但是没有看着任何地方,让人心碎的空空洞洞。

    “图图。”我用最轻最温柔的声音唤她,“图图。”

    她的眼睛眨一眨,似乎认出了我。

    “林南一。”她居然开口。奇迹般的,她的声音还是很美,甚至美得比过去更加澄澈,有种摇撼人心的力。

    “吉他。”她叹息。

    然后她就又昏迷过去。

    所有人离开以后,我在图图的床边支了一张小床。她的情况很不稳定,大多数时间仍然陷入昏迷。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也并不说话,甚至不看我,只是望着很远的地方,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的嘴唇却仍然那么丰润,似乎过去所有的亲吻还停留其上,过去所有,甜蜜的日子。

    而我已不能再亲吻她。因为,张沐尔说得对,我不配。

    她的昏迷,似乎一次长时间的睡眠。她睡得惊人地安静,除了在梦里,她会不能控制地呻吟,呼痛。

    她会不会梦见我呢?在梦里,我们是不是像从前一样?

    老天,请你,一定让她醒来。因为她若不醒来,这些揪心的问题,将永远不会有答案。

    终于,终于,她醒了。

    她醒在一个午夜。我听见她一声声叫着:“林南一,林南一……”

    “图图!”我大喜若狂,“你醒了!”

    她轻轻点点头以示肯定,我傻乎乎地笑:“这不是在做梦?”

    她也看着我笑,笑得像月光一样美。我们就这样相对笑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皱起眉头。

    “林南一,这里好静。”她轻声说,“你能唱首歌吗?”

    “以后唱,”我把她的手拢在我的掌心里,“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

    “有什么关系呢?”她摇头,脸上有费解的神情,“林南一,我真的很想听噢。”

    “不会不会不会,”我摇头,“不会,图图,你不会死。”

    她微笑,似乎懒得和我争辩。

    “图图,我很想你。”我傻傻地说,“一直。”

    “我知道。”她温柔地回答。

    “今后,再也不许这么走掉了,听到了没有?”

    她仍是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悲喜交集地看着她,这样甜蜜的夜晚,一秒钟如果能拉长成一万年,该多么好。

    “林南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唱歌?”她忽然问。

    “喜欢,”我说,“只要是你做的事,我都喜欢。图图,我从没生过你的气。我只气我自己。”

    她点点头,好像很放心的样子。她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恍惚,她就那样微笑着,轻轻抓住我的手。

    “林南一,对不起。”她说,“我本来差一点就凑够钱。”

    “什么钱?”

    “吉他啊。我一直想给你买一把吉他。世界上最牛逼的吉他。”她有点喘气,“我一直想让你知道,虽然你又傻,又倔,脾气又臭,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更大的傻瓜,她那么那么爱你,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当你弹着那把吉它,你还会想起,有个天下第一号大傻瓜那爱过你,你就会觉得自己特牛逼……”

    “别说了图图!”我的心已经狠狠抽搐成一团,痛到不能呼吸。

    “唱一首吧,林南一。”她叹气,“那天在窗户底下,你唱得真好听。她说完,竟然开口先唱,我的调子,我的歌词,却打上了图图独一无二的标签:“没有人像我一样,没有人像我一样,啊啊啊啊啊,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独自渴望,地老天荒……”

    我握住她的手,我的眼泪她的眼泪一起流到我们的手心里,那一刻我很想唱歌,唱我会唱的所有歌给我最爱的女孩听,可是我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大团的悲伤累积着,我已经失去我自己。

    “林南一,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去爱她噢。七七……”她微笑,“她很好。”

    “别瞎说,”我打断她,“图图,不会有别人,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有你,知道吗?”

    她轻轻叹息一声,唇角有一丝挣扎的笑。“傻瓜林南一,”她的声音已经轻得像呼吸,“会有别人,一定要有别人,可是,你知道吗?”

    “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地爱你。”

    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她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知道,她是睡着了。我用颤抖的手抓起她的手,她很平静,她只是,睡着了。

    我并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发狂。

    “医生!医生!”我叫,同时伸手疯狂地一次又一次按铃。我似乎听见铃声穿过走廊,直抵黑夜里最黑最深的一块,我把自己的头一次一次用力地撞向墙壁,这是个梦,这是个噩梦,你必须醒来,醒来,林南一!

    我任由自己这样疯狂地胡闹,心底却悲哀地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图图已经走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回来。

    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她。

    直到七七冲进来,她从我的背后一把抱住了我,尖声喊:“不许这样,林南一你不许这样,我不许你这样!”

    我转身抱住她,在一个孩子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是我一生中放肆最绝望的一次哭泣,我发誓,这也是最后的一次。以后的我,将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度发生,我会将每一份爱都牢牢地抱在怀里,不让它丢失一点一滴。小心呵护,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秋天到了,暴暴蓝的新书发布会如期举行。

    据说这是图书界的一次创新,一首真正的主题歌,一支专门的乐队。我怀抱着我的吉它,和我的“十二夜”,将完成一次有纪念意义的演出。

    我们的衣服上,都画着图图的头像,那是七七专门为我们做的演出服。

    图图不在了,我们的主唱,换成了优诺。

    暴暴蓝染了金色的头发,穿短短的外套,被书迷围着在签名。

    七七走到我的身后,对我说:“你准备好了吗?”

    我转身对她微笑。

    她也笑:“林南一,说真的,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我迅速做出一个哭的表情回应她。

    “我很想他。”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你也很想她,对不对?”

    我知道她说的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你都记起来了吗?”我问她。

    “也许吧。”七七说,“不过我觉得这个并不重要。”

    “那你说说看,什么重要?”

    七七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调皮地对我说:“猜!”

    我伸出手,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同时,我的眼光扫过去,看到麦子,Sam,和很多很多陌生的人。他们都面带微笑,一切安好。

    我想我知道七七说的“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将怀揣着它,藏好伤痛和遗憾,在漫长的人生路中,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我亲爱的图图,你会祝福我,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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