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绑票以及罗波特的出现
Never fear shadows. They simply mean there’s a light shining somewhere nearby. ---Ruth E Renkel
别为阴影感觉恐惧,它们只意味着附近存在闪亮的光。 ---路斯•伊•任可
8月11日的日全食一直被炒得沸沸扬扬,预言说地球将在我们失去太阳的那一刻终结。这个日子把渺小个体和人类命运紧密连在一起。虽说集体的不幸算不上不幸,一想到自己年轻的灿烂的美妙的生命有可能在今天化为乌有,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这天一大早起来。因为宗帅伯伯国内的两个来英格兰旅游兼商业考察的朋友清晨抵伦敦,说好我去接机。不敢失信于人,我急急穿衣服,一边打开电脑连上网络,先在平日出没的BBS上贴了帖子,再往所有的朋友的电子信箱里发了集体邮件,标题上写着祝大家世界末日快乐。
我在心里希望世界不毁灭,可以继续吃得好睡得香,继续吹我的竖笛唱我的歌,继续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继续被所有爱我的人爱着,同时爱所有我爱的人,还有后天我可以按原定的行程陪伴家人到法兰西度假,再接下去我还会有其他五花八门的经历,甚至有可能为人类作出贡献什么的。
即使对人类毫无贡献,我也宁愿哪怕是轻如鸿毛的活着,虽然有朋友对我的生死观嗤之以鼻,百般嘲弄也万般开导过,我就是没法视死如归从容就义。
我一边琢磨一边去希斯罗机场,擎着个牌子在候机大厅站了一小会儿,很顺利的和两位女士接上头,然后带她们去酒店,把一切安排妥当,我便回家。
日全食覆盖伦敦上空的时候我到了家,刚巧从车子里出来。
天空正被一团黑影逐渐吞噬,所有的颜色在霎那间褪去,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光线几乎全部消失,周围一片阴暗,我如坠万丈冰窟。地球冰冷死寂,那一瞬间令人窒息。
迅速从包里摸出特制的日食眼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
即使地球终结,我也没有理由不在最后一刻看它个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毁灭得明明白白甘甘心心。
然而奇迹般的我看见一个光环从模糊到闪亮,那光彩夺人魂魄。
光从广阔的视野中渐渐消失,色彩终于重现。我想如果有人乘虚而入,那一刻我愿意相信任何一种最无稽的宗教。
好在信仰的危机都是片刻的,太阳出来以后我又刀枪不入了,并且兴高采烈的欢呼。
晚上我和A,B一起到Camden Town的一个酒吧庆祝重生。
笑捧酒杯醉看人,三人都挺高兴,后来我还碰上一熟人,我们拿着几枝五颜六色的飞镖一起比赛,B给我们记着分,但糊里糊涂老出错,虽然她喝得不多,好像还是有点晕。A在一边不断纠正比分。
从酒吧出来我们进了个Club,在歇斯底里的工业舞曲里腾云驾雾,释放身体和精神。DJ不停的刮盘,每一下都让人振奋。音乐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之一,它就像架梯子,供我们在天上和尘世之间往返穿梭。
如此一直闹到凌晨三点,我们决定回家。我架着B穿过两条小巷,她因为高兴后来又喝了不少,彻彻底底醉了。A在后头也有些不踏实,她说自己有点头晕目眩。
到了A的奔驰前,我说:我开吧。
A没异议,把车钥匙丢给我。漆黑的夜,空荡荡的街道,没有人没有车,最关键的是没有警察来检查我的驾照,自由自在。
我把车子发动起来,后座的B说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没来得及挣扎下车,就哇的一声吐了。幸亏全吐在一块小毯子上,我赶紧熄了火,下车找垃圾箱。昏黄的街灯下,不远处的一条巷子拐角立着只深绿色的废物箱子。
我走了过去,掀开盖子丢弃那条毯子。
拍拍手我转回身,突然猝不及防看见身边有两个黑衣男人,他们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般,一左一右把我夹在当中。
霎那间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条件反射的A字刚刚冲出口,一只巨大的手已经狠狠的捂上了我的嘴。
“别嚷。”
我感觉到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在我的腰间,立刻停止了挣扎。
在颤抖的间隙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说的是中文。
然后我看见巷子出口,A冲了出来。
她在看到我们三人的那一刻猛然停住。那两个男人看着她,两条手臂紧紧的箍住我,一声不吭拖着我就向着一部车子走。
我不敢挣扎,极度的慌乱恐惧中没法思想。A立在原地,清清楚楚的用中文说道:“放开她,你们要的人是我。”
那声音很低,可是清晰。
A继续说:“我是×××,他的女儿。”
左边的男人猛侧过脸,他的目光像刀,迅速在我身上割了一下。细小狭长的眼睛犀利阴森,我不寒而栗。
我终于明白过来。伦敦的街头,两个中国男人,他们要绑架的是某某人的女儿。在潜意识里,我一直为A的生活提心吊胆,一种她终究会有麻烦的直觉常常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如今这个恶梦竟然变成锐利无比的空气,突然间真实的裹住了我。
“我才是你们要价的筹码。我跟你们走。”A又开口,不疾不徐。
两个男人还在迟疑。左边的那条手臂却抓得我愈来愈紧。
A几乎在微笑,又说:“我这都是第三次了,你们是新人吧,难免出错。”
我看见A朝我们慢慢走过来,移动步子的姿势无比舒坦。清冷的夜风吹拂着一头长发,她的长外衣也在风中一起飘摆招摇。
在场的四个人,唯一从容的竟是A。
街灯下A笑魇如花,至少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是这样。
A走近我们,命令说:“放开她。”换了口气,又说:“规矩大家都知道,这不是警察的事。”这话分明是给我我听的。
这句话之后,A拉开车门,很轻盈的坐进去,他们松开了我。
一眨眼间车子风驰电掣绝尘而去。这一切都发生得无比突然,又结束得异常迅速。
我惊魂未定,想喊,却发不出声。我用眼睛张望着,看见隐蔽在角落的另一部车子箭一般冲过来,紧随其后。刚刚回归的理智让我睁大眼睛使劲辨认,在它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之前我看清了车尾的牌子:H45×××.
我默念着H45×××,撒腿往回跑。跳进驾驶座,我拼命的对自己说Deborah你要镇定一定要镇定,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拽出枝笔,在掌心抖抖索索先记下车号,然后就拿起手机,开始拨999。
一声长音后,“Emergency, how can I help?”(紧急中心,请说。)
嘶哑的声音从线路的那头传过来的时候,我兀然打了个冷战。能报警么,我的脑子嗡嗡作响。
眼前的画面是人质被毙,肉票被撕。一些液体带着黝暗的颜色覆在刀锋上,黏黏糊糊,纠缠不清。大片大片殷红的血在我的脑海里犹如一幅印象派油画般盛开,顿时我的胃里一阵绞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什么也没说,我掐断了线。
回头去看后座的B,昏昏沉沉中她没有睁开眼睛。我打消了摇醒她的念头。
无论如何必须从速给A的父母传送消息,A的电话里应该存着意大利家里的号码。我当机立断先回A和B的家。
启动后我猛踩油门,铺天盖地的焦虑面前,觉得自己象一个熊熊大火中的婴儿,在没法承受的灼热里徒劳挣扎。
我甚至莫名其妙不停望着后视镜。
突然发现迷了路。
额头汗水淋漓,我的绝望跟那镜面一样光亮可鉴,一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几乎要攥出水来。
一路闯了所有的红灯。我知道十字路口安 着摄像机,罚款单将如雪片一般飞来,但什么也顾不上了。
终于到了A和B的家门口时,天色欲明还暗,已接近凌晨五点。
我把车子开进车库,也不管熟睡的B,拉开车门就往楼上跑。刚开始查号码,突然一声门铃让我惊得蹦了起来,又狂奔下楼。
用安全链条锁上门,然后慢慢打开。
A的脸出现在视线里,那一刻我不由分说泪如雨下。
全身虚脱一般我四肢无力,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安全链条拉下来。A冲进来,紧紧的搂着我。
A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大堆话,大概是她如何搏斗脱险的经过,但我什么也没明白,只听清楚最后一句话:“他出手不凡,救了我。”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A身后站着的一个小伙子。
如坠五里雾中,但我还是和他握手说谢谢,并且一眼看到了他袖口上斑驳的血迹。
和我客套之后,他轻声用意大利语问A:“你的同屋?”
A大笑起来,说:“我唯一的中国朋友Deborah,她懂你的母语,你无法当她的面搞诡计。”
他也笑,又亲亲我的脸,自我介绍说:“我叫Giorgio.”
罗波特感觉到我停留在他袖口的注视,非常彬彬有礼的问:“对不起,我可以洗个手吗?”然后在A的指点下进了洗手间。
站在门厅,我悄声问A:“是…一伙的?”我把“是”字后面的“你父亲”给省了。她明白我的意思,说:“他们一伙里只有中国人。”停了一会,A又说:“他属,”A有些迟疑,终于说:“属Cosa nostra,你不会认为他罪恶滔天吧”
Cosa nostra指的是Mafia(意大利黑手党),是他们比较含蓄的说法。
一直以来,我对Mafia的了解不仅来自报刊杂志的负面宣传,还有正面的感性认识。但是我还是一愣,我不能不觉得时间的本身有些蹊跷。有人要绑架A,他遇上了,又被他搭救了,怎么可能这么凑巧。会不会是个阴谋,是他一手的策划。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肠太坏,把别人想得过于恶毒。
我看着A,终于没说什么,只问:“你完全相信他?”
“对。”A给我很明确的回答:“不要想得太多,现在我很高兴,你也是,对不?”
谈话无法继续,罗波特已经从洗手间里出来了。他脱了外衣,一条花条纹的衬衫别在长裤里,显得很挺拔。
天已蒙蒙亮,告诉A,B现在还睡在车里之后我就告辞回家,罗波特要送我,我一口拒绝。
出门的时候我瞄一眼泊在门口的车,车牌居然是H45×××,我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家。那一段路我走得小心翼翼,再一次听到了自己不正常的心跳频率。感觉我的前后左右都有悉悉簌簌的动静。不到两分钟的路程我像走了一百年,虽然明白知道身边并没有潜伏的危险,可是我下意识的心有余悸并且草木皆兵。
如今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小时候曾经掉到河里的B看到波涛汹涌就会胆战心惊。曾经一次溺水的经历可以让任何一个人恐惧终身,即使她在安全的岸边。
无知者万寿无疆。
可是我有过这样的经历,万寿无疆怕是没有指望了。
终于回到家,我和衣倒在自己的睡房的床上。平生头一遭刀光入梦。
那个晃动的梦境一片空白。
说空白也许不确切,因为里面有苍白的色彩出现,血肉纷飞,却是苍白的。仿佛电影里面的nontage,无数认识不认识的人的脸孔与身躯在我面前摇晃着倒下。我看见刀光,却没有听到挥刀时带起的风声。
猛然在床上坐起来,摸额角一头的冷汗,从前胸到后背都是湿淋淋的。从梦里醒来我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电话我的一个朋友文森娜。我想我必须学习空手道。
文森德是华裔,伦敦一个小有名气的武术教练,有时候也兼做替身演员。经常在各种大制作影片或者小成本电影里露脸。
1998年的那部《007, tomorrow never dies》(007明日帝国)中驾驶侦探飞机的东方男人就是他。
文森德不住在伦敦,只得暂时作罢。事隔一他秒年 之后我陪伴家人到法兰西度假,是原来安排好的日程。
关于那个充满杀气的夜晚,我一直没有告诉B。
B,你是个容易负重的女孩,我不愿意在你的那些难得轻松的时刻给你一棒。我几乎能想像看到这一段,你会怎样的睁大眼睛屏住呼吸,但是我也知道你会理解,并且原谅我的守口如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