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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云飞渡)
No.6.心情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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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蛾身螭纹双劙璧
山谷尽头的森林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轰隆隆轰隆隆”,正是晌晴白日的中午,长空如洗,未见乌云,怎么突然打起雷了?众人心中都是一沉,好不容易从古墓中爬了出来,却又是什么作怪?
再仔细用耳朵分辨,还不太像打雷,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什么巨大的野兽,远远地朝山谷中奔来,脚步沉重,再加上奔跑中躯体不停撞击树木,乍一听显得像是绵延不断的雷声,这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犬吠。
我听见狗叫,这才发现只有五条大猎狗趴在地上,另外三只巨獒不见踪影。刚才心力憔悴,没顾得上去细看那些猎犬,可能我们久去不归,猎狗们自发地轮流去猎食了。巨獒驱赶什么野兽跑起来这么大动静?
英子仔细听了一会儿,笑着说没事,是在赶野猪,咱们都去山坡上瞧热闹吧,等一下就能整野猪肉吃了。
我们爬上半山坡,就已经看见森林中的大树一棵棵地被撞断,猎狗们也趴不住了,它们一声不发地成扇形散开,要在山谷中堵住野猪的去路。
只见谷口一棵红松咔嚓折断,从树后撞出一只大野猪,要不是这只野猪没有长长的鼻子,我差点把它看成是头半大的大象。它足有上千斤的分量,鬃毛又黑又长,嘴两边的獠牙向上弯弯着,跟两把匕首一样,这对獠牙既是骄傲的雄性象征,也标志着它就是森林中的野猪王,它膘肥体圆,四肢又短又粗,撒开四蹄,旋风般地一头扎进山谷。
在大野猪的身后,三只巨獒不紧不慢地追逐着,既不猛扑猛咬,也不离得太远,一前三后,都跑进了野人沟。
野猪身上的皮比起犀牛皮来,也不相上下,它在森林中闲着没事,就把肥大的身子在松树上蹭,一是解痒痒,二来还把松脂都沾在身上,不怕蚊虫叮咬。夏天深山老林中的蚊子大得像小鸟,山里有句话是:三个蚊子一盘菜,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就连老黄牛都架不住山中大蚊子的叮咬,唯独野猪不怕蚊子,它的皮就是一层铁甲,谁也咬不动它。两只獠牙和巨大的体重,就是野猪在森林中横行的法宝,绝对是攻守兼备,山里的老虎、人熊、金钱豹都对它无从下口。
然而猎人们驯养的巨獒,专门有对付野猪的绝招。獒犬的体形跟小牛犊子一样,不过比起这只大野猪来,还是显得块头小。这三只巨獒是想把野猪撵到山谷的深处再解决它,因为在森林中全是大树,施展不开,而且野猪冲起来简直就是坦克。
野人沟山谷中落叶层极深,大野猪还没跑到一半,就因为自重太大,四肢全陷进了落叶中,三只大獒犬围在它周围,东咬一口西咬一口,消耗野猪的体力和锐气,另外五条大猎狗也包在外围,它们不敢插手和獒犬争功,只有在一旁充当小喽啰呐喊助威的份。
大野猪又气又急,蠢笨地在落叶层中挣扎,使出全力向上一跃,竟然从中拔出四肢,向上蹿了起来。
巨獒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在野猪跃到最高点的同时,三只巨獒中最大的那只也猛然跳起,跟出了膛的炮弹一般撞向大野猪,这一撞用的力度和角度恰到好处,把野猪撞翻了过去,肚皮朝上,落在了又深又软的枯枝烂叶上。
在旁伺机等候的另外两只大獒,不给野猪翻身的机会,扑上去对大野猪肚皮狠狠撕咬,肚子和屁眼是野猪唯一的罩门,这里一暴露给敌人它就完了,更何况是狮子一样凶狠迅捷的獒犬,还不到三四秒钟,野猪的肠子肚子心肝肺就都被掏了出来。
我们三人见野猪完蛋了,就从山坡上慢慢走下来,胖子和我见这三只巨獒竟然如此默契,还懂得利用地形运用战术,忍不住想去拍拍獒犬们的脑袋,以示嘉奖,嬉皮笑脸地招呼它们过来。
没想到獒犬和猎狗们绕过我们俩人,都围到英子身边,英子拿出肉干,喂给它们,大狗们见主人高兴,也都摇着尾巴讨好。
被冷落在一旁的我和胖子对望了一眼,我摇头叹道:“他娘的,咱俩的热脸贴上了狗的凉屁股。”
胖子气哼哼地说:“老胡你记得鲁迅先生怎么说的吗?他说:呸,这帮势力的狗。狗这东西就这德性,狗眼看人低,狗脸不认人,TMD,咱俩不跟它们一般见识。”
胖子回帐篷取了刀子、镐头和猎枪回到谷中,他帮英子切割野猪,我背着猎枪带了两条大狗,去山坡下找块地方把那对童男女埋了,免得他俩又找咱的麻烦。
英子说:“胡哥你饿不饿?先整两口吃的再走呗。”
我说:“不用了,好饭不怕晚,我就往后饿饿吧,别等到了晚上再埋死人,那可有点瘆人了。”
我让两条大狗拖着用黄呢子军大衣包裹的童尸,在面向大草原的山口处,挖了个深坑。我的工兵铲丢在了古墓中,用镐头挖很费力,太阳偏西,才挖了一米多深,已经把我累得满头大汗,肚子里不停地打鼓。
我看了看这个一米多深的坑,心想这就差不多了,小孩嘛,埋那么深也没用,他们身体里灌的全是水银,也不用担心虫吃鼠咬。
于是我把那两个小孩从军大衣包裹中取出来,又用两件军大衣重新工工整整地包了一遍,并排放在坑里,双手合十拜了两拜:“两位古代小朋友,很遗憾你们没有生活在文明民主到处充满阳光的新社会,社会的关爱你们都没享受到,不过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你们也不必太过执着。命有终会有,命无须忘怀,万般难计较,都在命中来。人死之后,当入土为安,入土不安的,那是僵尸。咱这条件有限,没有棺材来安放你们,也没有香火祭拜你们,我回去之后一定给你们多烧点纸钱,希望你们早去西方极乐净土,不要再来纠缠我们,我们的工作也很忙,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贪得无厌欲求不满的可不是好孩子。”
说罢和两条大狗一起把土推进坑中,几捧泥土就埋葬了两个苦命的童男童女,回首眺望远方,只见残阳似血,心中感慨万千。
时候已经不早了,英子在远处招呼我回去,当下带着猎狗回到了我们宿营的山坡。胖子搬来一块大石,把猪脸大蝙蝠飞出来偷袭马匹的通风孔堵个严严实实,火上翻烤着的野猪肉,还有猪下水和蘑菇木耳煮的一锅汤,松香混合着肉香直扑人脸,我迫不及待地冲过去,用刀割下一块肉塞进嘴里。
吃完饭后,我们喝着英子煮的茶砖,商量了一下怎么回去,失去了驮行李的马匹,想回岗岗营子还真不那么容易,锅碗帐篷都没法搬动,我们一路上猎杀的动物皮子没法携带,那损失实在太大了。最后英子想了个办法,让两条狗回去送信,叫屯子里的人组织马队来挖关东军的要塞,这里那么多好东西不搬出来不都瞎了么,而且狗是最好的向导,它们可以给屯子里的人带路,咱们就先在这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等大伙来了,一起搬够了好东西再回去。
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胖子对这些事不太上心,他又把那两块玉璧取出来观看,我骂道:“你他娘的真没出息,受穷等不了天亮。这两块玉你别揣着了,一天看一百多遍,你也不怕给它看没了,以后放我这保存。”
胖子把玉璧举在我的眼前,满脸都是惊疑的神色:“老胡,这是咱从古墓里整出来的那块吗?你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自从在墓中得了这双玉璧,我就从未来得及细看。胖子大惊小怪地递给我:“这颜色怎么又变了?”我伸手将那两块玉璧接过来细看。
两块玉璧都雕刻成类似飞蛾的形状,须眉俱全,活灵活现,璧身上有一些古怪动物的纹饰,这种动物应该不是真实中存在的,胖胖的,身体有几分像很瘦的狮子,又像是没鳞的蛟龙,还有几只爪子和一条卷曲的大尾巴,总之这种纹很怪异,也许不是动物,是云或波浪之类的饰纹。
璧身花纹的工艺,不如造型上的雕工精致,只是寥寥几划勾勒而成,不过虽然粗糙,倒也有种简朴而传神的韵味。有时候简单也是一种美。
还真他娘的怪了,记得刚从古墓的棺中取出来之时,这双玉璧颜色深绿,然而在关东军要塞里面看的时候,它色泽呈淡黄。此时的颜色却是深黄深黄,一天之内颜色变了好几次,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都不清楚,难道说这世上有种变色玉?我们对古玩一窍不通,看来只有回北京找大金牙给长长眼了。
说起来这次倒斗的行动,真是不太顺利,一路辛苦不说,首先野人沟中上上之穴的古墓是座将军墓,没想到里边陪葬品少得可怜,唯一可能值点钱的,也就是这双玉璧了,为了拿出来差点把三个人的小命都搭进去,真是挟山超海都不足以喻其难,临渊履冰也难以形其险。要是鉴定的结果不值多少钱,那我真得找个地方一头撞死了。
这件事给我一个教训,贵族的古墓不一定都有大批贵重的殉葬品,必须得多了解古墓的历史背景和文化背景,而且还要尽可能地多掌握古玩鉴赏的知识,如此才能做到有的放矢,贼不走空。
胖子倒是显得信心很足,跟我打赌说这对玉璧最起码也能值个三两万,搞不好还是个国宝,那咱就不卖给港商台胞了,咱直接献给故宫博物院,政府一高兴,奖励咱俩十万八万还不跟玩似的,在北京再给分套房子,还让咱戴上大红花上全国各地去做报告演讲,到时候咱什么煽情就讲什么,一讲完了,那些在台下听得热泪盈眶的女大学生,就跑上来献花,献情书。
我说你别做梦了,还让你参加英模事迹报告会?不给咱俩发土窑里蹲着去就不错了。不过如果真如胖子所言,能换个三五万块钱,那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们东奔西走地卖录音带,一年下来,顶多就混个三四千块,赶上生意不好的年月,除去吃喝住宿的费用,基本上都赚不到钱。
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吃饱喝足之后跟胖子英子闲扯了几句,倒头就睡,反正有猎狗们放哨,也不用担心野兽袭击。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在梦中我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阵地上空全是我手下弟兄们的脸,每一张脸都很年轻,他们只有脸没有身体,这些脸都在不停地流血,慢慢地向天空飞去,我在地上哭着喊着想抓住他们,但是手脚不听使唤,一下也动不了……
晚上什么情况也没发生,那些地下的大蝙蝠不知都串去了哪里,周围全无它们的踪迹,可能受了枪声的惊吓,去寻找新的洞穴安家了。
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英子已经派了三条猎狗回去送信,每一条狗的脖子上都拴了个小皮囊,里面是胖子写的字条,上面写明可让屯子里的人多带人马工具,最好能带点炸药来,来野人沟挖关东军的洋落。
中午吃了些野猪肉,带着猎狗把帐篷辎重都搬到山谷入口附近,找个背风的大山石,在下面架了帐篷,这里位于森林和草原的交界地,等屯子里的人来了,会很容易找到我们。
随后英子带狗去林子里摘野菜,我掘些土石埋了个灶头,把锅摆上烧起了开水,我们带了些面粉,由胖子动手,包了一顿猪肉馅儿的饺子,用来庆祝我们初战告捷。这次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三个人没出什么意外,还多少有些收获,尤其是关东军要塞里物资众多,对屯子里乡亲们的生活有很大帮助,为这也值得喝两杯。
就这么每天纵狗打猎,连续过了十余日,我觉得我都快变成山里的猎人了,屯子里的人们终于来了,总共四十多人,由支书和会计两人带队。因为男人们都去牛心山打工了,这次来的几乎全是妇女姑娘和半大的孩子,屯子里的马匹不多,总共不超过十匹,他们听说有大批洋落,怕马不够,又把骡子毛驴都拉了来,再加上各家人自带的猎狗,闹闹哄哄地进了黑风口。
大伙马上就想动手,我说大家这一路跋山涉水,多有辛苦,不如咱先休息一天,等明天养足了力气再干。另外咱们不能瞎整,我当过工程兵,毛遂自荐,给大伙分配一下任务,咱们要利用运筹学,制定计划,按部就班地行动,别跟乌合之众似的瞎整。
人群乱糟糟的,又兴奋,又觉得好玩,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把我说话的声音都淹没了,谁也没听清楚,最后还得是支书出面大喊一通:“都别吵吵了,都别吵吵了,全都听俺大侄儿的,他说的话,就是俺说的话,也就是组织上的话。咱们这次能捡小鬼子的洋落儿,多亏了俺这俩大侄儿和英子这丫头啊,他们咋说,咱们就咋整。”
我又把话说了一遍,让大伙都去架帐篷支锅,吃饭休息,然后跟书记和会计一商量,没有炸药,想挖开地下要塞也不算太难,可以从将军墓那边动手,那离要塞的通道距离很近,有五个人用不了半天,就可以把塌陷的墓室挖通。但是要塞里可能有野兽,这方面大伙要做好准备,生活在地下的动物都怕火,要多点火把。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进去之后,谁也不能私自行动,里面的军火都不能拿,只拿生活上需要的物资,例如军大衣、日本大头鞋、毯子、发电机、电缆电线这一类的,有多少咱搬多少,搬完了再把要塞埋上,不能走露消息。
支书拍着胸脯保证:“大侄儿,这你尽管放心,只要这些人都拿了东西,那嘴那都老严实了。再说咱那屯子太僻静,一年到头也来不了一个外人,这回咱就整个闷声发大财。”
当晚埋锅造饭,安营歇息,转天早上起来,我把四十多个大嫂子大姑娘半大小子们分成四组,第一组都是年纪最小的几个人,他们由英子带领,去山里打猎;另一组则相反,全是岁数最大的,他们由会计带领留在营地给大伙烧饭;我和胖子各带一组年轻力壮的,轮流去挖烧塌的将军墓,由支书指挥全局。
屯子里的人们,带来了大量的工具,锹镐铲子,甚至有人还带来了几把完全用不上的锄头,我又把我这一组的十个人,分成两拨,一拨挖掘塌方的封土琉璃瓦,另一拨负责搬运挖出来的土石,工程进展得有条不紊。
一场忙碌,到傍晚才结束。
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点起了松油火把,二十多人牵着几匹骡马,从将军墓的墓墙扩建出来的通道,进入了地下要塞,格纳库铁门处,打斗的痕迹历历在目,那具古尸已经被撕碎了,另又有几只草原大地獭的尸体,血迹干成了暗红色,此时再次见到这些东西,仍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这里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而且带有大量火把,松油的火把,燃烧时间长,不易被风吹灭,即使地下要塞中还有什么猛恶的动物,见了火光也不敢出来侵犯。
支书见有如此众多的日军物资,远远超出了他先前最乐观的估计,喜出望外,连忙招呼大伙捡洋落,把一捆捆的军大衣、鞋子、防雨布、干电池、野战饭盒装到骡马背上,陆续往外搬运。
深山里的屯子,最缺的就是这些工业制品,当下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喊着号子,彼此招呼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大跃进的时代一样。
我和英子又领着几个人往通道的另一侧搜索,从地图上看,那边还有处更大的仓库,按图索骥,并不难寻。
仓库的大门关得很紧,找了匹马才拉开,进去之后大伙都看傻了眼,一排挨一排,全是火炮,像什么山炮、野炮、九一式榴弹炮、六零炮,大大小小的迫击炮,还有堆积如山的弹药箱,望都望不到头。
看来这些炮都是准备运动战的时候用的。日军的全部军队,可以分成六个部分。本土军,也就是驻扎在日本四岛,包括当时的殖民地台湾朝鲜在内的部队,被称为本土军;另外还有中国派遣军,也就是侵略到中国内地的部队;还有南方军,即在东南亚、澳大利亚等地作战的部队;再加上海军空军,以及驻扎在满蒙的关东军,总共有这六大军区。
其中以关东军最受天皇和大本营的宠爱,号称精锐之中的精锐,日本人把中国的东三省,看得比自己的土地都宝贵,战略纵深大,物资丰富,森林矿产多得难以计算,还可以自上而下,随时冲击关内。早在很久以前,日本就有个著名的田中奏折,其中就表明了对中国的东北垂涎三尺,直到二战时期,又冒出个田中构想,即使放弃本土,也不放弃满洲,由此可见日本人对满洲的贪念。
所以关东军的物资装备,在日本陆军各部队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唯有海军的联合舰队能跟其有一比。不过这些军国主义的野心,早已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成了笑谈。我们跟关东军就不用客气了,当初他们也没跟咱客气过,大伙抻胳膊挽袖子,嚷嚷着要都搬回去。
我让他们小心火把,不要离弹药箱太近,这要是引爆了,谁也甭想跑,都得给活埋在这。无数的火炮后边,更多的大木箱子上面印着鹿岛重工的红色钢印,撬开一看,都是小型发电机,但是没法抬,这玩意太沉了,马匹根本驮不动。只能慢慢拆卸散了,分着往回拿。
地下要塞中的物资搬了整整一天,才刚弄出来不到几十分之一,会计忙着点数,这回可发了,这咱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卖钱,这老些,那能值老了钱了。
吃晚饭的时候,支书找到我,他合计了一下,这么搬下去没个完,马队也驮不了这么多东西,现在已经快到深秋季节了,要是留下一队人看守,另一队回屯子去送东西,山路难行,这么一来一往需要半个多月,整不了两次大雪就封山了,不如咱们把要塞的入口先埋起来,大伙都回屯子,等来年开了春,再回来接着整。
我一想也是,从北京出来快一个多月了,总在山里待着也不是事,我们倒斗倒出来的物件也得回去找大金牙出手,于是同意了支书的意见。我和胖子就不可能跟他们再来了,于是我托付支书,明年开了春来黑风口,给那对殉葬的童男女烧些纸钱。另外切记切记,地下要塞中的军火不要动,那不是咱老百姓能用的。
为了转天就能出发,几乎所有的人都一夜没睡,连夜把东西装点好,等到都忙完了,太阳也升了起来,好在这个晚上,虽然忙乱,却再没出什么事端。
一路无话,回到岗岗营子,屯子里就像过年一样,家里人把在牛心山干活的男人们也都叫了回来,家家都是猪肉炖粉条子。
第二日,我和胖子不想再多做逗留,辞别了众人,同胖子一起返回了阔别多日的北京。
我们下了火车,哪都没去,直奔潘家园,大金牙还是以前那样,长得俗不可耐,一身市侩气,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他在潘家园是属于很有资历很有经验的大行家。
大金牙一看我们俩来了,赶紧把手头的生意放下,问长问短:“二位爷,怎么去了这么多日子才回来?都快把我想死了。”
胖子当时就想掏出那两块玉璧给他瞧瞧,究竟值几个钱,这事一直就困扰着我们俩,今天总算能知道个实底了。
大金牙急忙冲我们使个眼色,示意不让我们把东西拿出来:“咱们还是奔东四吧,上次涮羊肉那馆子不错,很清静,这潘家园鱼龙混杂,人多,眼也多,可不是讲话的所在,明器在这露不得。二位稍等片刻,我把手头这笔生意料理料理咱就走。”
大金牙所说的“明器”,是行话,前边已经提到了,就是冥器的同义词,这个“明”并不是指明代的古董,是专指陪葬品,就如同“古董”、“古玩”这些词,这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说着也好听,其实这些词的出处都同“倒斗”有关系,再早的时候就叫“骨董”、“骨玩”,都是指前朝留下来的物件。
说话间,大金牙就把一个清代早期的“冰箱”加上一件雍正官窑款霁虹小茶壶倒出了手,买家是个老外,带着个中国翻译。其实这种东西,不算什么,都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具体他卖了多少钱,我们没看见,不过我估计这老外八成是挨了狠宰了。
做完了这笔生意,大金牙数着钞票:“三天不开张,今天开张了够我吃三年。这帮傻逼洋人,买两件假货还跟得了宝似的,回去哭去吧您哪。”数完钱,转过头来又对我说:“庚子年那会儿,八国联军进北京,可没少从咱这划拉好东西,爷今天也算替天行道了,胡爷,您说是这么个理儿不是?”
我和胖子现在求他办事,当然得顺着他说了,连忙挑起大拇指赞道:“古有霍元甲比武打败俄国大力士,如今有金爷巧取洋人的不义之财,为国争光啊真是,高,实在是高!”
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就再一次去了初次相谈时的那家小饭馆,大金牙可能今天赚了不少,再加上被我们俩捧得有点飘飘然,一边喝酒一边还来了两句京剧的念白:“好洋奴,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哇呀呀呀呀。”
我看了看四周,现在不是吃饭的正点,饭馆里冷冷清清的,只有我们角落里的这一桌,服务员趴在柜台上打磕睡,还有两个负责点火锅的伙计,蹲在门前侃蛋儿,没有任何人注意我们三个。
于是我让胖子把玉璧取出来,给大金牙长眼,顺便把这趟东北之行的大概经过,拣紧要的说了一些。大金牙瞧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还拿到鼻子前边闻闻,又用舌尖舔舔,问了我们一些那处古墓的详情。
大金牙说:“这古物鉴定,我是略知皮毛,都是本家祖传的手艺,今天就给二位爷现丑了。这一物既来,就如中医把脉,也有望闻问切之说,尤其是明器,因为明器不同一般古物,家传的收藏品,经常有人把玩抚摸,时间久了,物件表面都有光泽。明器都是倒斗倒出来的,一直埋在古墓之中,这古墓也有新斗、旧斗、水斗、脏斗、陈斗之说。首先是望,看看这款式做工,形状色泽。其次是闻,这在明器的鉴定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南边有人造假,把赝品泡在屎尿坑中做旧,但是那颜色是旧了,味道可就不一样了,那味道比死人的屁塞(古尸肛门里塞的古玉,防止尸气泄露导致尸体腐烂)来也臭得多,做得外观上古旧是古旧了,但这一闻就能闻出来,瞒不过行家的鼻子。再者是问,这物件从何而来,有什么出处没有,倒斗的人自然会把从哪个斗里倒出来的一一说明,我就可以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有没有什么破绽,这也能从一个侧面判断这物件的真假和价值。最后就是用手去感觉了,这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境界,从我手中过的古董不计其数,我这双手啊,跟心是连着的,真正的古董,就是宝贝啊,它不管大小轻重,用手一掂一摸一捏,就能感觉出分量来,这分量不是指物件的实际重量说的,古物自身都有灵性,也有一种百年千年积累下来的厚重感,假货造得再像,这种感觉也造不出来。”
胖子说:“我的爷啊,您说这么多,我一句没听明白,您快说说,我们这两件明器,值多少钱?”
大金牙哈哈一笑:“胖爷着急了,我刚才是啰唆了,我也是一片好意,希望你们二位将来能多学点古玩鉴定的知识。那古代大墓中的陪葬品,哪个不是成百上千件,不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学问,将来也不好下手不是吗。我现在就说说这两块明器,它们的名字我可说不出来,咱们姑且给它们起上一个,从外观上,咱们可以称其为:蛾身螭纹双劙①璧。至于它的价值嘛……
“古玩这东西,没有什么固定的价格,不像白糖、煤球,该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一斤,古董玩器的价值随意性很大,只要是有买主儿,买主儿认这东西,它就值钱。否则东西再好,没人买,有价无市,它也是一文不值。
“这两件明器,我给估个底价,单就它们自身的价值来说,在国内值四五万块钱之间,当然在海外肯定远远高于这个价值,不过咱们现在国内就是这种行市。咱们卖的时候,有适当的买主儿,还可以开更高的价钱,这就不好说了,得看当时的情况。”
大金牙说他以前有个相熟的同行,也是在潘家园做买卖,丫倒腾的东西都是些瓦当、箭镞、老钱儿、图章、笔墨、造像、鼻烟壶之类的小玩意儿,后来这哥们儿不练这块了,丫去新疆倒腾干尸了,现在发大财了。
胖子奇道:“我操,那干尸不就是粽子吗?那还能值钱?”
大金牙说:“非也,在咱们眼里是粽子的干尸,可是到了国外,那就成宝贝了,在北京成交价,明代之前的,一律两万,弄出国去就值十万——美子。您想啊,老外不就是喜欢看这些古灵精怪的东西吗?在洋人眼中,咱们东方古国,充满了神秘色彩,比如在纽约自然博物馆,打出个广告,今日展出神秘东方美女木乃伊,这能不轰动?这股干尸热,都是由去年楼兰小河墓葬群出土的楼兰女尸引起的。就算在咱们国内,随便找地方展览展览,都得排队参观,这就叫商机啊。”
我和胖子听了之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原来这里边还有这么多道道,真是话不说不透,灯不拨不明,再加上得知这两块玉璧价值五万左右,都觉得满意。虎口拔牙弄出来的,毕竟没白费力气。
我又问道:“金爷,您说我们这明器,叫什么什么什么璧来着?怎么这么绕嘴?”
大金牙给我满上一杯啤酒:“别急啊,今天咱们这时间有得是,听我慢慢道来,这叫蛾身螭纹双劙璧。在咱们古玩行里有这么个规矩,一件玩意儿,没有官方的名称,就一律按其特点来命名。
“就如同那个著名的国宝级文物曾侯乙编钟,这件乐器以前肯定不叫这个名,但是具体叫作什么,在咱们现代,已经难以考证了,于是考古的就按照出土的古墓和乐器的种类给它安上这么一个名字。
“这蛾身螭纹双劙璧,名称就已经把它的特点都表述出来了。蛾身,它的造型像是一对飞蛾,这是从一个金国将军墓里倒出来的,这种飞蛾在古代,是一种舍身勇士的象征,不是有这么句话吗,飞蛾扑火,有去无回,明知是死,依然慷慨从容地往火里扎。
“当然咱们现在都知道这是因为蛾子看不见,见亮就扑,不过古代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对这种大飞蛾的精神极为推崇,用飞蛾的造型制作一些配饰,给立下战功有武勋的人配戴,是一种荣耀。
“你们再看这上边的花纹,也有个名目,这是‘螭纹’,既像狮子的头,又像是虎的身体,其实都不是。螭是一种龙,这种龙没有头上的双角,刻上螭纹的器物,可以起到僻邪的作用。前不久在云南沐家山,挖开了一座明代王爷墓,可能你们听评书都听过《大明英烈》,那朱元璋手下有一员大将,姓沐,叫沐英,那回出土的就是沐英沐王爷的墓,里面出土了一对‘翡翠双螭璧’,跟您二位这回倒出来的蛾身螭纹双劙璧类似,拿现代的话来说,就是一种勋章、军功章之类的东西。
“咱再说这双,顾名思义,就是一对。这里边也有讲究,这种配饰是挂在头盔两侧的,所以必须是一对,只有一只,就不值钱了。
“什么是‘劙’呢?这是指它的制作工艺而言。另外这对蛾身螭纹双劙璧的价值,主要来自它的历史价值和欣赏价值,其本身的材料并不足为贵。这是种产自外高加索地区的‘乾黄变色瓪’①,其实不是玉,当然如果硬要把它归入玉类之中,也不是不可以。乾黄现在是很值钱的,不过这对璧的材料不是上品,上品十二个时辰会分别变化十二种不同的颜色。
“嗯,这边上有字,篆书,是人名,叫‘郭虾蟆’,看来这对璧的主人就是他。此人好像是金国晚期的元帅左都监,在守城的时候,凭一把硬弓,射杀了两百多蒙古兵将,勇武过人,最后是力战身亡,也算是那么一号人物,传说金主用十万两黄金,从蒙古人手中换回了他的尸体。”
我感觉就像听天书似的,能听明白的地方也有,但是不多,胖子干脆就不听了,把牛百叶、羊肉片、鸡片、青菜、蘑菇一盘盘地顺进火锅中,这些天吃烤肉都吃反了胃,今天可逮着回涮羊肉,甩开腮帮子,就一个字“吃”。
我问大金牙最近古董市场上什么东西的行市比较火,能卖大价钱。
大金牙说道:“洋人管咱们国家就叫瓷器,可以说瓷器在古玩市场交易中永远是最火的,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所产的瓷器,就连现代的先进工艺都不能比拟。比方说成化瓷您听说过吗?尤其是成化瓷里的彩器,那是最牛逼的,都不用大了,就跟三岁小孩的小鸡鸡似的那么一丁点,拿到潘家园,就值十万块,都不带讲价的。您刚说在中蒙边境黑风口的古墓中有很多瓷器陶器,可惜都没倒出来,那些应该是北宋晚期的,真是可惜了。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别介意,您这次算是看走眼了,那些您没倒出来的坛坛罐罐,价值远在这对蛾身螭纹双劙璧之上啊。所以说您二位这眼力,还得多学学,找机会吧,下回等我去乡下收东西的时候,您也跟我去一趟,瞧瞧这里边的门道,将来一趟活下来,少说也能对付个几百万。”
我连连称是,对大金牙说道:“我还真有这意思,现在有个比较大胆的构想,下次我们准备倒个大斗,一次解决问题。发丘摸金这行当,在深山老林中做事比不得内地,风险太大,就算再多有几条命,也架不住这么折腾,我准备找个顶级风水宝穴中的大墓下手,不过这事不是儿戏,事前我需要做万全的准备,否则恐怕应付不来。”
大金牙问道:“胡爷,你真想搞回大的?目标选好了没有?”
我说:“没有,我就是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那种在偏远地区的大墓是极难找的,而且我现在跟个农民似的,除了会看风水找穴寻脉之外,对历史考古价值鉴定之类的事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选择目标上非常盲目。也不是想急于在最近就动手,我们这次的行动,就显得有些急功近利了,这种短期行为的勾当,不能再干了。不过这话还得两说着,虽然这趟去东北没倒出什么大件儿,但是多少积累了一些经验和资金,可以算是一次倒斗的演习吧。”大金牙说:“听您这么一说,我倒冷不丁想起来一件事来,这个新疆啊……”
第十九章 考古队
原来大金牙正好认识一个北京市考古文博学院的教授,他们之间也经常进行横向的交流,近期出了一件事,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形是这样的。
在文革十年中被迫中断的考古保护文物等活动,在改革开放之后,再度重新展开了,最近三年,是一个考古的高峰期,大量的古墓和遗迹纷纷浮出水面。
古玩收藏交流交易也极度火爆,各种大大小小的盗墓团伙闻风而动,见了土堆就挖,尤其以陕西、河南、湖南等地为甚,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自从新疆楼兰小河墓葬群被发现以来,人们好像才猛然醒悟,新疆的大沙漠之中,曾经辉煌无比的丝绸之路,孔雀河沿岸的西域三十六国,胡狐、楼兰、米兰、尼雅、轮台、蒲类、姑墨、西夜……冒险者的乐园,不知多少财宝与繁荣被茫茫黄沙覆盖着。
一时间,无数探险队、考古队、盗墓贼争先恐后地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寻宝。这是继十九世纪初沙漠探险热之后的第二次探险热潮,但是这片大沙漠对大多数经验不足的探险家来讲,正如著名的瑞典籍大探险家斯文赫定对塔克拉玛干的解释一样,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死亡之海,由此得名。
对新疆古墓遗迹的保护,迫在眉睫,然而官方没有足够的人力财力对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遗迹进行发掘保护,大批的考古人员都在河南争分夺秒地发掘已经被盗墓或施工损毁的古墓。
大金牙认识的这位教授,长期研究西域文化,对新疆的古墓被破坏事件忧心忡忡,一直找领导申请,希望亲自带队去沙漠,对这些遗迹做一次现场评估,然后向有关部门申请发掘或者进行保护。
上级则以经费不足为借口,一再推拖,其实经费是其次,主要是因为最近在沙漠里出事的人实在太多了,担心教授他们去了出点什么意外。官场有种潜规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犯错就是立大功,升官发财是迟早的事。
直到近日,有一位美籍华人出面,对教授的考古队提供全部资金的支持,这才得以成行。目前这支考古探险队还在进行前期准备,他们还需要找一个有丰富沙漠生存经验的领队,此外还缺一位懂风水观星之术的能人,因为考古队员大多是啃书本的书呆子,没有领队,进了沙漠就肯定出不来了;没有懂得天星风水的高人,凭他们也找不到遗迹古墓之类的所在。
找这种人谈何容易,有些人来应征,多半是欺世盗名之辈,双方一谈,就露了怯,所以教授也拜托大金牙在民间找找这样的能人。
大金牙问我想不想去,那美国人出的价可相当高了,并且可以去沙漠里瞧瞧,到底有没有什么大墓,就当踩趟盘子,日后行动也好有个参考。
我说:“这个机会不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难得的实践,我们从来没跟考古人员打过交道,如果我们能一起去的话,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不少东西。沙漠我倒是去过,以前部队曾经两次进入沙漠深处进行军事演习。领队是领队,要想进沙漠,还必须要找个当地的好向导。另外天星风水我懂,只要天上有星星,我可以带着他们找到他们想找的地方。只是,我不太明白,这个美国人为什么出钱赞助咱们中国的探险活动?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美国人不是雷锋,美国人很务实,最看重实际利益,没有好处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
大金牙说:“这事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个大概。出资的这位美国人是个女的,华人,她爹是华尔街的大亨,平时很喜欢探险考古之类的活动。去年,她爹和一批中国探险家,一起去新疆探险,她爹好像对什么精绝文化特别感兴趣。他们那次去就是为了寻找那座隐藏在沙海腹地的精绝古城,结果去了就没回来,一个人也没回来,当地的驻军出动了飞机去找,最后也没找到,一点线索都没有。她继承了家里的大笔遗产,恐怕对她父亲的事不太死心,这次出资赞助,有可能也是想在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再去找一找她的亲人。她虽然是美国人,毕竟是华裔,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人死之后,得埋在故乡啊,扔在沙漠里风吹日晒的,远在家中的亲人,也不安宁。”
我们三人一直喝到晚上方散,约定了由大金牙去联络买家,并把我们介绍给即将出发的考古队组织者陈教授,我们能不能加入进去,还需要和陈教授面谈。
两天之后,大金牙带我们去了天津,在天津沈阳道,有个小小的古玩门市,店主是个三十几岁的白净女人,我们都称呼她为韩姐。韩姐是一个香港大老板包养的情妇,那位老板在香港是屈指可数的几大古玩收藏家之一,在天津给韩姐开这么个铺面,一是为了给她的乏味生活找点事做,二是可以收购古玩明器。
韩姐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女人,但是她对古玩鉴定有极高的造诣,看了我们的明器之后,她很大方地付了六万:“现在的行情,顶多是五万,多付你们一万,是希望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好东西,请你们还拿到这来。”
我把厚厚的钞票接在手中,心情激动,手都有些颤抖,我暗骂自己没出息:“老胡啊老胡,你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当年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红卫兵,你参加的时候激动过吗?坦率地说当时激动过,但是没现在这么激动。好歹你也算是大森林里爬过树,昆仑山上挖过坑,对越反击开过枪的人,怎么今天激动得连钱都拿不住了?唉,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没办法,你可以不尊重金钱,但是没钱,就不能给山里的乡亲们拉电线,就不能给那些牺牲战友的家属们改善生活,钱太伟大了,出生入死,为了什么,就是为了钱。”
回去之后,我把钱分成了四份,一份给英子,一份给了胖子,还有一份给支书,给大伙分分,剩下一份,留着购买装备,以及下次行动的经费。
胖子没要自己的那份,他说这次的钱说少不少,但是说多也不多,给岗岗营子修路肯定是不够,咱们一分就剩不下多少了,听说老胡你连队里有好多乡下的烈属,家里人口多,虽然有政府的补助,但是生活非常困难,甚至有的老娘,儿子牺牲了,她都没钱买车票去云南看看自己儿子的墓。听你说了这事,我眼睛就发酸,心里很不舒服,你干脆把我这份寄给那些烈属和受伤残废的兄弟们吧。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当兵上战场打仗,可是我爹死得早,我没那个机会了,老胡你就帮我完成这个愿望吧,以后咱们钱多了再分给我也不迟。
说起这事,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拍拍胖子的肩膀:“行啊,现在觉悟越来越高了。以后赚钱的机会有的是,这回咱们争取去新疆,赚美国人的钱。”
休息了几天,大金牙就来通知,说约了考古队的陈教授见面,带我和胖子去了陈教授办公的地方。
教授岁数不小了,我一见面就不免替他担心,这把老骨头还想进世界第二大流动性沙漠?
与陈教授一起的,还有他的助手郝爱国,这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知识分子,头发乱得像鸡窝,一看就缺少待人接物的经验,他的深度近视眼镜向人们表明,他是一个拥有严谨务实刻苦钻研的求学态度,并且不太重视自己形象的人。他这种人文革时候有不少,但是改革开放之后,随着新知识新风潮崭新价值观的流行,这样老派儿的人已经不多了。
郝爱国认真地打量了我们一番,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道:“两位同志,你们的来意我们已经知道了,想必我们考古队的要求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次是破格中的破格,例外中的例外。我们需要的是人材,你们两位是有沙漠生存探险的经验,还是懂星宿风水学?这个半点不能马虎,如果你们没有这方面的本领,我们一概不会走后门。”说完看了大金牙一眼,“看谁的面子也不行。”
陈教授觉得郝爱国说话太直了,他跟大金牙的父亲也很熟,经常向他们请教一些古玩鉴赏的问题,不愿意把关系闹得太僵,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打圆场,请我们落座,闲聊了几句,问了我和胖子的一些事,听完之后微笑点头:“不简单啊,当过解放军的连长,还有参加过战争的经验,而且去过沙漠,真是难得啊,当我们这些书呆子的领队,那实在是绰绰有余了。沙漠中的遗迹和古墓,大多数都掩埋在黄沙之下,孔雀河故道早已干涸难以寻觅,如果不懂天星风水术,恐怕是找不到的,不知这风水学你们二人懂不懂?”
我知道这种天星风水又名天穹青囊术,是《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天字卷,最晦涩难懂的一章,我从来没实际用到过,不过,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吹了。我挠了挠头皮答道:“老先生,不是我吹牛啊,对于这个星盘月刻风水术,我是熟门熟路,不过这得从何说起呢……”
为了得到这份以美金支付的工作,我把肚子里的存货都倒了出来,希望能把他们侃倒,侃蒙。多亏了我祖传的那本秘书,初时郝爱国看我年纪轻轻,以为我是大金牙的亲戚,走后门来他们这混饭吃,我说了几句,头头是道,他也不免对我刮目相看,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倾听。
这个风水嘛,被称为地学之最,风水之地可以简单地概括为:藏风之地,得水之所。这个《葬书》①中讲得好啊:“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是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后世又将风水学无限扩大化了,不仅仅限于墓葬的地脉穴位,而逐渐引申为堪舆之术。堪舆者,天地也,说白了就是分析天地人三者之间关系的一门学问。
但是今天我只向在座的教授和老师,说一说风水术中的一个分支“天星风水”。古代帝王贵族,对死后之事非常看重,生前享受到的待遇,死后也要继续拥有,不仅是这样,他们还认为天下兴亡,都发于龙脉,所以陵墓都要设置在风水宝地。雍正皇帝曾经将帝陵精辟地概述过,他说:乾坤聚秀之区,阴阳汇合之所,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山脉水法,条理详明,洵为上吉之壤。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但这无疑是对帝陵择地的最直接、最形象、最生动的描述,但是他只说了一半,古人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不仅要山脉水法,也要日月星辰。
从上古时代起,人们就经常观看天象,研究星辰的变化,用来推测祸福吉凶,在选择风水宝地的时候,也会加入天文学的精髓,天地之相去,八万四千里,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人体金木水火土,上应五天星元,又有二十四星对应天下山川地理,星有美恶,地有吉凶。
凡是上吉之壤,必定与天上的日月星辰相呼应,而以星云流转来定穴的青乌之术,便是风水中最难掌握的天星风水。
天有二十四宿,日有二十四时,年有二十四节气,故风水也有二十四向,二十四位。能看懂这些星星的吉凶排列,再通过罗盘定位,就能找到我们想要找的地方,不过这种天星风水流派甚多,各有章法,其中也不乏相互矛盾的,浩瀚沙海中的古迹,时隔千年,能有百分之二三的机会找到就不错了。
陈教授听到此处,高兴得站起来说道:“胡同志说得太好了,老天爷开眼啊,总算是给我们派来你这么个人才。在新疆的大沙漠中,时隔千年,甚至几千年,沧海桑田,以前的绿洲和城市都变成了茫茫沙海,山脉河流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我们如果想找到那些古丝绸之路上的陵墓,依靠天星风水之术,是最简洁有效的途径了。我宣布,你们两位,从现在起,正式加入我们的考古工作组了。”
郝爱国也过来和我们热情地握手,对刚才的不近人情表示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种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文革这么多年,一直都在蹲土窑,蹲傻了,不太会说话,请不要在意。”
我暗自庆幸:“嘿嘿,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再往下说非露了马脚不可。天星风水难得无法想象,我是看不太明白的,不过想必你们这批戴近视眼镜的知识分子,也经不住沙漠中残酷环境的考验,进去之后用不了两天就得往回跑。另外我夸大其词,把找到遗迹的概率说得极低,找不到的话,那就不是我不懂天星风水的责任了,但是我们的工钱,可一分都不能少。”
我正想得得意,房中又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陈教授连忙为我们引见:“这位杨小姐就是咱们这此活动经费的出资者,她也随同咱们一起去,你们别看她是个女孩子,可是赫赫有名的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啊。”
我作绅士状,跟她握手致意,我想对方既然是美国人,我得跟人家说英文啊,你好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哈……哈……哈漏。”
杨小姐微微一笑:“胡先生,我会说中文,咱们还是用中国话交谈吧。你今后叫我Shirley 杨就可以了。”没想到她的普通话说得很好,没有半点美国口音,至于美国口音是什么样的,其实我也没个概念,反正觉得她和中国人没区别。
Shirley 杨又和胖子握了握手,然后提出一个疑问,王凯旋先生(胖子)是和胡先生一起来的,胡先生的本事很大,指挥过部队,还懂天星风水术,不过,王先生有什么本事,我们还没领教过。这次去沙漠探险,事关重大,我们不需要没有独特技能的人。
我没想到美国人说话这么直接,大伙都一齐看着胖子,我赶紧替他说道:“沙漠里不太平,我这位朋友,枪法好。”
胖子见那美国女人瞧不起自己,把嘴一撇,气哼哼地说:“新疆算个什么,当年老爷我去新疆沙漠剿过匪,在尼雅绿洲杀得土匪屁滚尿流,还亲手打死了匪首。你们瞧瞧,这就是战利品。”说罢,掏出了那块帖身玉佩在大伙眼前一晃,“见识过吗,你们?”
我在旁边直咧嘴,心想这个白痴,说个瞎话都说不圆,你把你爹那辈的英雄事迹都安自己头上了,还他娘的去新疆剿匪,剿匪那会儿你还穿开裆裤呢,你说你吃过新疆羊肉串还差不多。事到如今,看来我只能耍赖了,如果不带胖子去,我也不去,估计他们最后只能妥协。
然而却没人反驳,陈教授和Shirley 杨的目光都被胖子手中的玉佩所吸引,胖子拿着玉佩的手到哪,他们的目光就跟到哪,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Shirley 杨本来不同意胖子参加考古队,不过自从见到了胖子的玉佩之后,她就毫不犹豫地答应给我们俩每人一万美金的报酬,如果能找到沙漠腹地的精绝古城,再多付一倍。不过这笔钱要等到我们从新疆回来之后才能兑现。
大金牙也曾经看过胖子的玉佩,以他的老到,也瞧不出这玉的来历。他在这方面上不如陈教授等人识货,毕竟大金牙是倒腾玩意儿的,陈教授浸淫西域古文化研究长达数十年,Shirley 杨的父亲和他是好友,Shirley 杨自幼受家庭环境的熏陶,对西域历史等事物也是半个专家,所以他们二人一看这块玉就瞧出门道来了。
陈教授认为这块玉至少有一千五百年至两千年的历史,上面刻的文字是鬼洞文。鬼洞是古时西域的一个少数民族,现在这个民族早已经灭绝了,据敦煌出土的一些典籍上记载,精绝国的女王就是鬼洞族人,而玉上的十个鬼洞文字,究竟是什么内容,还需要进一步考证。
陈教授和Shirley 杨的父亲都是痴迷西域文化,精绝这座曾经繁荣华美的城市,可以说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的翘楚,鼎盛时期,在西域罕有其匹,后来国中好像出了一场大灾难,女王死了,从那以后这座古城就消失不见了。
昔日的荣光已被黄沙掩埋,证明它曾经存在过的线索,只有一些古老文献中零星的记载,传说精绝女王是西域第一美人,她就像天上的太阳,她的出现让群星和月亮黯然失色。
Shirley 杨的父亲就是为了寻找这位女王的陵寝,中美学者一共五个人组成的探险队,携带着顶尖装备,进入沙海深处,却一去不回。
这次行动,一者是对沙漠中的古墓进行现场评估和勘察;二者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那五名探险家的遗体,好好地进行安葬。
Shirley 杨想买胖子手中的玉佩,我和胖子认为奇货可居,咬死了不卖,暗中合计能宰她多少美金。
我们加入了这支由学者和摄影师组成的探险队,我混上了领队,胖子混上了副队长。去沙漠的事,就这样敲定了。
西行的列车,飞驰在广阔的西部大地上,我和胖子在卧铺车厢里睡得天昏地暗,我们的第一站是西安,在那里要同陈教授的几个学生会合,然后去乌鲁木齐,探险队的装备将会直接托运到那里。
郝爱国一进来,就让胖子的臭脚丫子熏得差点摔倒,他把我推醒:“胡同志,醒醒,醒醒,教授找你商量点事,过来一下吧。”
我向车窗外看了看,天还是亮的,也不知道是几点,都睡糊涂了,披上衣服跟随郝爱国去到了隔壁。
陈教授和Shirley 杨正在看地图,见我进来,就招呼我坐下,郝爱国给我倒了杯热水,我问他们有什么事。
陈教授说:“咱们明天早上就能到西安了,接上我的三个学生,人员就算都到齐了。你是咱们的队长,想提前跟你商量一下路线的问题。”
Shirley 杨也在旁说道:“是的,胡先生,我和教授商量了,计划从博斯腾湖出发,向南寻找古孔雀河河道,然后,经古孔雀河河道进入沙漠深处,沿兹独暗河南下,寻找精绝古城遗迹,我们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心中觉得好笑,这些知识分子和有钱人,纸上谈兵异想天开,你们这么走等于是在沙漠戈壁中兜圈子,哪有人敢在沙漠里走Z字形路线,就算不渴死饿死晒死,到最后也得累死。不过我一直认为他们这些人属于钱多了烧的,吃饱了撑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去沙漠里遭罪,指定用不了两三天,就得哭着喊着回去,所以什么路线并不重要,回去之后把钱给我就行了。
我对Shirley 杨说:“杨大小姐,我虽然是领队,但是对于行进路线的安排,我没资格参与决定,你们确定好了路线和目标,我负责把大伙领到地方,换句话说,您的,掌柜的干活,我们的,苦力的干活。”
话一出口,我也有点后悔,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人家花钱雇了我,我当然得尽到本分,于是我对他们讲,关于路线的事宜,必须等到了新疆之后,找个土生土长的当地向导,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然后再决定,现在说有点为时尚早,找向导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众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然后各自休息去了,这次在火车上的谈话之后,我隐隐约约觉得,他们这些人,决心很大,不见得进入沙漠没几天就得跑回来。
在西安,见到了我们考古队的其余成员,都是陈教授带的学生,相貌朴实的萨帝鹏,个子高高的楚健,还有个女学员叶亦心。
加上先前的五个人,一共八人。抵达了新疆,我联络了以前在部队的一个战友刘钢,他是进疆部队三五九旅的后代,在新疆土生土长,但是他和当地人也不太熟,想找个熟悉沙漠地理的当地向导很不容易,最后终于通过刘钢的朋友,找到了一位做牲口生意的老人。
老人的名字,已经没人喊了,人们都称他为安力满,意为沙漠中的活地图。
安力满老汉叼着烟袋,把头摇个不停:“不行不行的,现在嘛是风季,进沙漠嘛,胡大他老人家,那是要怪罪下来的嘛。”
我们软磨硬泡,我让陈教授出示了文件,我对他说明我们是国家派下来工作的干部,地方上的同志必须要配合,安力满你要是不给我们当向导,我们就找警察,把你的骆驼和毛驴都没收,让你做不成生意。
Shirley 杨又告诉他,只要你来做我们的向导,你所有的牲口,我出双倍的价钱买下来,等从沙漠中回来,这些牲口还是你的,钱也是你的。
安力满老汉无奈,只得应了下来,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汽车嘛不要开,胡大不喜欢机器嘛,骆驼嘛多多地带,胡大喜欢骆驼。”
在这个环节上,我和安力满老汉的意见一致,骆驼在沙漠中比汽车要可靠得多。
安力满老汉挑选了二十峰骆驼,出发的那一天,把我们的装备物资都装到驼背上,再带上大量的豆饼和盐巴,胖子边帮他搬东西边问:“老爷子,咱在沙漠里就吃豆饼和盐巴?这不越吃越口渴吗?”
安力满老汉大笑:“哎呀,我的乌力安江(壮实的朋友),这个嘛,你要吃也是可以的,不过胡大认为这些嘛,还是应该留给骆驼吃嘛。”
安力满老汉告诉我们大家,现在的季节,是沙漠中最危险的时候,从博斯腾湖到西夜城遗迹,这先前一段路,有沙漠也有戈壁滩,幸好有孔雀河的古河道相连,还不难辨认,但是想再往深处走,能不能找到兹独暗河,那就要看胡大的旨意了。
我们这支九个人组成的小队,与其说是考古队,倒不如说是古时候的驼队,食物的携带量,大约维持不到一个月,清水足够使用十几天,在半路的几处绿洲以及地下暗河,还可以再补充淡水。另外还有几大皮口袋酸奶汤,在沙漠中渴得受不了的时候,喝上一口解渴,能顶过十口清水。再加上探险队的各种器材设备,使得每峰骆驼的负重量都很大,行进的时候,人员只能靠两条腿,走一半路,骑一半骆驼。
①《葬书》,相传为两晋时代著名方士术者郭璞所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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