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爱尔兰咖啡(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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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夕影
时间:
2005-5-14 05:36
标 题:
爱尔兰咖啡(5)
隔年年初,这个研究计画得做最后的期末报告。
我打了条领带,准备上台解说研究成果,让付钱的大爷们甘心。
顺利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因公事而来台北。
当然有空的话,我仍然可以随时到台北。
只是对现代人而言,等到真正“有空”时,
通常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而且重点是,我失去了来“Yeats”的“理由”。
任何研究计画都会有所谓的研究动机或目的,简单地说,就是理由。
可是当我不必再因出差而来台北时,那么我到“Yeats”的理由是?
我和她毕竟只是咖啡馆老板与客人的关系啊。
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在吧台外。隔着吧台,我们反而觉得安全而简
单。
逾越这条界线,也许就像爱尔兰威士忌和热咖啡逾越了那两条金线
一样,会让爱尔兰咖啡不再纯正。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今天打领带干嘛?」
『因为……因为今天要期末报告,所以我…我要打领带。』
我因为有点心虚而显得口吃。
她又看了看我的领带,还有比平常更饱满的公事包。
「我明白了。下星期你不会来台北了吧。」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没追问。
机械式地拿下爱尔兰咖啡杯,磨碎咖啡豆,煮曼特宁。(咖啡豆太
少了!)
倒爱尔兰威士忌。(倒太多了!)
超过第一条金线,倒出一些,又倒入一点,还是超过。
索性一饮而尽。
再重新倒爱尔兰威士忌。
加糖,点燃酒精,烤杯。(火太大了!)
旋转杯子。(旋转的速度太快了!)
静静地注视杯内的威士忌。(该离火了!)
熄掉酒精,加入热咖啡,浮上鲜奶油。
「喝吧。」她开了口。
「想听我的故事吗?」她坐了下来,拔下眼镜。
『嗯。』
「我念的书不多,也念的不好,毕业后一直在咖啡馆工作。待过几
家咖啡馆,开始对煮咖啡产生浓厚的兴趣。可惜现在的咖啡馆愈来愈重
视气氛和咖啡杯盘的讲究,咖啡本身反而不是那么受重视。」
「后来听到爱尔兰咖啡的故事时,我便下决心要煮一杯真正的爱尔
兰咖啡。当我学会煮好爱尔兰咖啡时,我就开了这家“Yeats”。」
「虽然这个故事只是传说,或是人们的穿凿附会。可是,我很当
真。」
「开店以后,我一直期盼着客人点爱尔兰咖啡。酒保等了一年才等
到第一杯爱尔兰咖啡,我比他幸运,只花了三个月,你就点了。」
气氛有点异样,好像爱尔兰咖啡内加的是有烟熏味的苏格兰威士忌,
而不是爱尔兰威士忌。
她拿出了我第一次来“Yeats”时所看到的两份Menu:
「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我先翻了一下深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是20几种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再翻浅咖啡色的那份,第一面仍然是咖啡的名称和价位!
我一直以为浅咖啡色的Menu里面列的是各种茶。
原来这两份Menu的第二面,才同样是茶的名称和价位。
差别的是,深咖啡色的Menu才有爱尔兰咖啡。
『为什么你要做两份Menu?』
「酒保当初也是这样做,所以空姐才成为第一位点爱尔兰咖啡的客
人。」
「虽然我做了两份Menu,但深咖啡色的Menu我从未拿出来过。」
「你第一次来时,我注意到你一直看着叶慈的画像和诗句。虽然大
多数第一次来的客人,也都会这样看,但别人是浏览,你却是阅读。」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决定碰碰运气,看你是否会点爱尔兰咖啡。」
「你第一次点爱尔兰咖啡时,我心里很激动。好像突然能体会当初
酒保
听到空姐说出“Irish Coffee”时的心情。」
「我很认真地为我生平第一个点爱尔兰咖啡的客人煮咖啡,也很紧
张。
你在喝爱尔兰咖啡时,我一直偷偷观察你。看到你喝完时满足的神
情,我非常感动。以咖啡相交,也不过在此而已。」
「结帐时你一句衷心的感谢,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报酬了。你可
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坚持不让你付帐?那是因为我一直不肯把你当客人。」
她不断地说着,好像梦呓似的呢喃。
「今天再让我坚持一次吧。」
『你今天的坚持是?』
「因为你终於让我体会到酒保为空姐煮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时的心
情,所以我坚持请客。」
『是什么样的心情?』
「思念的绝望。思念跟火车不一样,思念总是只有一个方向。爱尔
兰咖啡可以流传下来,但他永远没办法让她体会他的苦心。」
『你思念谁呢?』
「一个细心谨慎的人。」
轮到我不说话了。
「对不起………」我们同时沈默了许久,她才开口:
「我刚刚忘了帮你加眼泪。」
她端起已经空了的爱尔兰咖啡杯,怔怔地凝视半晌。
「已经是最后一杯爱尔兰咖啡了,为什么我这么粗心呢?」
她的眼泪突然汨汨地涌出,从绿色的爱尔兰草原,滴落到爱尔兰咖
啡杯内。
然后用右手食指,醮着眼泪,在爱尔兰咖啡杯口,画圈。
一圈又一圈。
画到第五圈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
「Farewell。」
『Farewell。』我也跟着说。
我们没说Goodbye。
回到台南,继续规律的上班生活。
不用每星期固定出差的日子,格外显得平淡。
偶尔跟同事们泡泡咖啡馆,我总会试着找寻爱尔兰咖啡。
有就点,没有就算了。
即使点到爱尔兰咖啡,通常只是材料相似罢了。
换言之,对很多咖啡馆而言,爱尔兰咖啡的意义就是威士忌加咖啡
而已。
有的甚至还改加白兰地。
更别说那个印了“Irish Coffee”的爱尔兰咖啡杯了。
冬天快过去了,最适合喝爱尔兰咖啡的季节也将结束。
而想念爱尔兰咖啡的季节是该开始?还是该结束?
爱尔兰咖啡和她,我到底最喜欢什么呢?
我好像无法分别出对这两者感情的差异,正如我分不出菩提树和凤
凰树。
如果爱尔兰咖啡可以既是鸡尾酒,又是咖啡;
那么我是否能同时喜欢爱尔兰咖啡还有她?
刚过完农历年,几个同事相约到台东的知本洗温泉。
回程时,在台东火车站附近的咖啡馆,我竟点到了爱尔兰咖啡。
杯子对了,香味对了,连口感也对了。
只是老板却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肥胖中年男子。
我似乎已经可以分清楚她和爱尔兰咖啡之间的差异。
我一面喝,一面回忆起以前在“Yeats”喝爱尔兰咖啡的往事。
喝完后,酒精不仅燃烧了肚腹,连心也跟着烧了起来。
好像有种液体从眼角窜出,滑过脸颊,流进嘴里。
有点咸,又带点酸涩。
我和她一样,终於也尝到了思念发酵的味道。
我等不及星期四的到来,也不需要等星期四的到来。
思念这东西根本不长眼睛,当思念之潮来袭时,是不挑时间地点的。
下了班,赶上最后一班台南往台北的飞机,到了台北。
离午夜12点还有一些时间,就站在巷口的菩提树下等。
嗯,终於说对了,不再说成是凤凰树。
我推开“Yeats”的门,然后把寒冷关在门外。
她正拿着抹布,低头擦拭吧台。
「欢迎光临。」她并没有抬起头。
我走到吧台边,坐下。
『你还是喜欢用擦拭吧台这一招吗?』
她微微颤了一下,突然停止擦拭的动作。
抬起了头。
「请问要点茶或咖啡?」
『咖啡。』
「请问您要哪种咖啡?」
『爱尔兰咖啡。』
「你又跑来台北干嘛?」
『因为想喝杯爱尔兰咖啡。』
「需要加眼泪吗?」
『不需要了。』
「为什么?」
『因为我终於知道思念一个人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你思念谁呢?」
『一个认真而坚持的人。』
她仰起头,微颤的手试着伸高去拿悬挂在吧台上方的爱尔兰咖啡杯。
却怎么也拿不下来。
我终於逾越了一直阻隔着我们的吧台,走进吧台内。
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拿下两个爱尔兰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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