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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孟婆汤 [打印本页]

作  者: zsq123    时间: 2007-3-6 16:32     标  题: 孟婆汤

“人活着的时候,就总想将一些事情忘怀,但是根本做不到,因为当你越是努力地忘记,就越是证明你心里其实记得很牢。现在终于可以做到了,为什么你要犹豫呢?一直不愿尝我的汤,这是忘忧汤,不是随时都可以喝到的,很美味,你试试吧。,不要洒了,人世一个轮回,才有一碗喝。”她拿着汤勺,在汤锅里搅动,对不愿喝汤的,即将上路的人说。
  其实,她心里明白,其实自己是没资格这样对人家说的,她有什么资格,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不愿继续在轮回中奔走,不愿在几世几劫中了却宿怨,选择逃避,选择了这个汤锅作为逃避的工具。其实,既然人生的宿缘不可避免,她给他们喝了汤又怎样,不喝汤又怎样?他们的人生怎么过,早已是上天注定的了。只是给他们一个从头开始的假想罢了。更重要的是,给了她一个安慰,一个遥远的安慰。
  她让别人忘记了上一世的事,而她的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这一世,这是这里的工作给她的特权。但是这特权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她的内心一直一次又一次地回忆着这一世的恩恩怨怨,情仇爱恨。一次又次地回味着人生的酸甜苦辣。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江花红胜火,江水绿如蓝。刚刚停息了的一场春雨把万物都洗涤一新,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江南秀才季春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昨天去城里以文会友,原本早就该回来了,只因这场雨耽搁了。
  他也不着急,雨后的景色醉人,空气清新,心旷神怡,这不,刚上了张六哥的小船,他就从狭小但是避风的船舱里走出来了,风不大,反而是船舱让他觉得有些憋闷,还外面舒服些,他又可以欣赏一下雨后的风景。船在江上走着,他在船上站着,四周的春色,尽收眼底。
  草长莺飞的春天,很容易让人产生无尽的暇想。他的眼睛,最终落到了一群在江边浣纱的女子身上,而在这群少女中间,有一个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在他看来,应当是他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刚刚在离岸比较远,还看不清的地方,他就感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直到现在快靠岸了,他才看清了,是她。她很美。
  季春的一双眼睛全都放到这姑娘身上了,他看着她,完全忘记了他们俩人以外的世界。若不是撑船的张六哥用长长的篙在他的身畔重重点了几下,沉重的声音将他敲回了这个世界,他都不知道他几时才可以回过神来。
  他回过神来,听到了自己的书僮在岸上叫着自己。这才意识到已经靠岸了,赶忙从船上下到了岸上,等他在岸上站稳,却发现那姑娘早已不在了。他不禁有些若有所失。
  很快,他又为自己找到了希望,他觉得这十里八乡的人,大家一般都应是相互认识的。找到她,应当不是很难。更何况,他已经发现,她与别的姑娘非常不同,她们头上都有一两件首饰,而她却没有。
  他问书僮,果然很容易就知道她是谁。他暗暗记下了她的姓名和父母。决定要娶她。这样漂亮的女子,除了他,别人,怎么配得上。
  可是,他的想法却遭到了父母的反对……他们认为要门当户对。这个姑娘头上一件首饰都没有,她的家世并不好,不适合他。-
  他在父母面前立誓,非她不娶。
  父母退步了。
  于是,小脚的媒人来到了她的家。季家,是这一带的首富。与这样的家庭结亲,不知道是她家几世修来的。
  很快,她的父母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她的意见。她从里屋冲出来,告诉媒人,这是不可能的,她不答应。不敢说原因是她喜欢张六哥。她知道,她没有这样的权力。婚姻是父母之命才可以成的。她的父母不会愿意放弃这个攀附权贵的绝好机会。
  有人说结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她的父母认为,他们的女儿终于在第一次投胎不好的情况下,成功地投了第二次胎。而他们也因为为女儿投胎的成功,取得了一笔不菲的聘礼,并且攀上了一门好亲戚。她的命运,从此改写。而对于女儿的不同意,父母认为只不过是女孩子害臊,不便说自己的本来意思。他们觉得,她内心也是欢快的,乐于接受这门亲事的。
  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她无计可施。只得找张六哥一同商议。可是,作为一对从不敢在人前公开关系的情侣,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摆在他们面前的,好像只有一条生路,私奔。
  可是私奔带给家人的,将是无尽的苦痛,也许他们从此都不能抬头做人。何况,那种不确定的前路,他们从来都没有走过,只有微茫的希望,大部分的私奔,都是以失败而告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成功了,也永远不能够回家乡了。为什么,为什么两个真正相爱的人却要为不相干的一个人而做选择,而且是如此苛刻而且是没有退路的选择。
  也有其他的选择,殉情或者顺从。但是那是死路,相爱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对方过得更好吗。死路,是决不可以选的。
  他们陷入困境,山穷水尽疑无路。
  “我们拼一拼吧,一起离开这里,就算被抓回来,我们死,也可以死在一块。”
  “可是他们会成全我们吗?上次邻村私奔的,不是一个被送去大牢,以诱拐良家妇女入罪,一个还是嫁给了那个她不愿嫁的男人。”他说。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真的没有了吗?”
  他无语,陷入沉默。她也无言,只是望着他。内心里,她有了一个愿望,这一刻可否永存,时间停留在此,永不前行。多好,即使面临两难的选择。至少,他们可以在一起,没有选择地在一起,比没有选择的分开,是好得多的。
 他想着办法,可是一次又一次地被自己否决。
  看来,当下只有先各自回家,余下的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第二天,张六哥如往常一样,开始了摆渡生意。他还是划着船,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远眺着还在江边的她。只是,眼中多了酸楚和无奈。
  傍晚时分,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收工回家。而是再一次把船撐到了对岸。按说,此时是没什么客人的,可他等着。
  一直到了深夜,才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出现了。本来,他不想摆他们的渡,怕有危险,可是那两人愿出高价,加上他发现这两人身上好像带有兵器,怕不答应,当下就做了刀下之鬼,还是答应了。这两人的言行引起他的注意。
  在他们的谈话中,他了解到,原来这两人是专做无本万利的买卖的强盗。他们以前专门做在大路上劫人钱财的事,现在一个要改邪归正,一个要继续做下去,两人有分歧,不能决断,于是约定先各人的家看看,如果日子过得还可以,就不再做强盗;如果不行,还是继续。
  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一个说,“以后要再做,就买条船,杀了人,扔到江里,再绑块石头,一了百了,谁能想到是我们做的。”
  另一个劝道:“年纪也不下了,回家乡,亨清福吧。”
  “扔到江里,绑块石头。一了百了。”
  这句话吸引了他,他有了一个主意,同时,他下定决心,一定不让那位秀才公得逞,他和她,要在一起,不计代价,都要在一起。
  或许,为了爱,作出的事情,都是可以原谅的。至少,每个这样做的人都这样认为。也是,本来,爱就是没有错和对的。
  一个疯狂的计划开始了酝酿和筹划。
  生性耿直善良的人一旦决定要作恶,他往往比其他人考虑得更慎密,行动起来也更加不计后果。
  马上就快做新郎的秀才季春还沉浸于喜悦中。这几天,他心情特别好,走路的脚步都比平常轻快。
  这天,他正在街上走着。有一个算命先生迎上来,对他说:“公子最近可是有喜事要办?”
  他答正是。那算命先生立即说:“要不要课上一卦,以见吉凶?”
  他欣然答应。随后他就要求相面。
  先生道:‘看公子印堂发亮,红光满面,必是人生大喜之事降临。可是如此,“
  他告诉算命的他的喜事。随后索性把他和她的生辰八字都告诉他,让他帮忙详批一番。
  那算命先生看到两人的命格之后,却说:“恕我直言,这八字并不甚相配。若是执意要娶,恐慌有灾祸。”
  到手的幸福岂能就此溜掉。季春不甘心,急忙求算命先生化解。
  在他的再三请求下,算命先生告诉他一法。他谢过先生就开始实施了。
  他把原来备好的洞房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在江边搭了一个小木屋。把新房改在那里。而喜宴仍在家中。他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以为如此就可以避免灾祸。不是迷信,而是以防万一。
  接亲的日子终于来临了,季家热闹非凡。而新娘在行过拜天地之礼之后,就被送到了江边的小木屋里。
  她静静地坐着,等待着。她也说不清在等什么,难道等情人带她私奔吗?可是,他那晚的态度已说明那是不可能的。等着那位秀才,她的相公,回来?好像也不是。如果是等他回来,她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因为,她不爱他。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六哥让她打开门。时间一下就过得快了。她飞快地过去为他开了门。他一闪身,就进了屋子。
  她关上门,“你怎么来了?”语气中充满欣喜。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那,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们不是说好,不会私奔的吗?”很明显,他不想提到这个话题。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他躲进了床底。
  一连三天,儿子都没有回来过,季春的父母感到事情很蹊跷。就算为了避祸,也不用这些天连家也不会。
  季老夫人决定亲自去一趟,看个究竟。
  她拿了一些日常用品,就去了河边的小屋。媳妇开的门,她问她,“春儿呢?”
  她说:“在屋里。”
  可是,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应当是儿子的背影,他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向她打招呼。她真上前去,想问问儿子。
  可是,他却一个跃起,从开着的窗户那里跳了出去。
  他疯了吗,季老夫人来不及多想,急忙找人帮忙。她的儿子不会游水,不快点,恐怕凶多吉少。
  可是,人们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季家决定报官。县老爷自视甚高,这样的案子,他一看便知。他认定,一定与新娘有关。
  她被叫到公堂,大刑伺候。可是,始终不松口。
  她怎能告诉人们,当晚季公子到了木屋,刚刚把她抱上床,张六哥,一下就结果了他的性命,张六哥说,既然注定没有好结果,那赌一赌,让季家人以为他是自杀,不是更好,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不付任何代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女人。
  这时,她才知道那个算命先生是张六哥安排的。为了这个计划,他又杀了算命先生,现在,不差季春一个。张六哥很激动,虽然这已是他第二次杀人,他的身体发抖,内心可能抖得更加厉害,但是他说,为了在一起,只有如此,就算将来官府来抓捕,他也会承担。
 说完他就哭了,他说起了他年迈的奶奶,他的家人,他们都需要他的照顾。
  她抱住他,告诉他,只要他忘了这件事,他就不会有事。她来承担。
  之后,他们有了最后的时光。那个时光,她说不清是爱是恨,只有他的疯狂让她记忆犹新。她引导他从恐惧中脱离,尽管,她内心的恐惧比他更加严重。
  她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他乡,他走了。这让她安心。
  现在,她知道,她的大限不远了。
  肉体上的创伤灼坏了她的精神,每天恍惚地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事。醒的时候以为在梦里,梦中却以为是在醒着。在半梦半醒中,她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牢房,镣铐,狱卒都消失了,她看到了一个故事:
  在洪水刚退的河面上,有一个女尸,分明就是自己的样子,身上没有一条线。而周围,却是指指点点的人群。甚至有人在说风凉话,对她的身体说长道短。
  难道,她会被投河。官府好像没有这样的刑罚;再说,她一天不认罪,官府就只有加刑,而没有行刑的道理。
  她又看到了知县老爷,他没穿官服,却是一副落魄书生样,看到她这副样子,知县老爷很开心,“啊呀,谁家的小娘子,死便死了,这副样子,多不好,不过倒是很好的身材呢?桃花眼,柳叶眉,肯定不是好人家的女儿,私会情郎,不顾昨夜大雨,不知廉耻,终遭天谴。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你这读书人讲话怎能这般无理,人都死了,你还要污人清白,给人恶名,是何居心。”
  一个买豆腐的小伙子看不过去,搭腔喝止他。咦,这不正是她的张六哥吗?
  “你好,你好心,你把这姑娘葬了,如何,让她在阴间做你媳妇。”书生反击。
  “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我没钱葬她,可至少不让她再在众人面前出丑。”小豆腐边说边走,在岸边的布店里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布为她盖上。
  “这位姐姐莫怪,小人钱少,只出得起布钱。”尔后,他又将她挪到岸上。
  正当他将她挪上岸时,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出现了,正是季春,只是衣服不同罢了,
  他问小豆腐出了什么事。
  知道实情之后,那公子扔下一锭银子,“帮我葬了她。”马蹄扬尘,继而远去。
  那烟尘越来越大,呛着了她,她咳嗽几下,听到一个声音‘喂,要过堂了,快走,老爷等着呢。’
  她又回到现实中。这一次的堂审,知县也急了,动用了大刑。身体撑不过,她又有些恍惚了,这一回,她看到了两个从未在公堂上见过的人,他们扶起她,离开公堂,没人阻拦。而堂审还在继续,知县大人严厉的问供还在进行。
  “大人,她死了。”有人说。她这才知道她已不在人世。
  “真的,这可如何是好?本官职位不保。”
  她这才明白,原来这都是注定的,她要还给人家的,不论是恩是怨,总要还。小豆腐给了她一个女人的基本体面,让她不会受万人嘲讽;季春让她入土为安。于是,她给了小豆腐,即张六哥,一个女人的全部;而给季春的,只能是他自己的一场空欢喜。知县老爷前生没口德,嘲笑她的死,今生要为她的死付出代价。
  当她得知她下半生的投生地后,她乞求,能不能让人们重头开始,不为前生的恩怨而波及今世的爱恨情仇。这样,几世几劫才还得完。
  要求没有被满足。她被要求在奈何桥畔做汤,放给即将再一次经历人世磨难的人们。其实,她也不知汤是否有效。因为她只是用普通的萝卜为料,煮出的普通的汤,可是喝过的人全说很有用,也许,他们也是在找寻安慰吧。要知道,那萝卜也是从他们凡世中的菜地里拔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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