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三减一等于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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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sq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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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5 11:12
标 题:
三减一等于几
他从黑暗中来
那个镇子叫绝伦帝。
绝伦帝很小,但由于它是我的故乡,所以它有幸被媒体报道过几次。
多年前,西安电影制片厂录音录像出版社曾经出版一盘我唱的盒带,其中一首歌是写绝伦帝的,我深情地唱道:
-
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
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
可是,自从那个婴儿出现之后,小镇就像电脑染上了最可怕的病毒一样,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他从黑暗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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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夜里突然停电了,小镇漆黑一片。
男女老少的狗一齐狂吠起来。
有杂乱的脚步跑动声,有大人寻觅自家孩子的呼喊声,还有手电筒的光,在夜空中晃来晃去……
有电话的人家纷纷向变电所询问,可是一直占线,打不通。
一些人家点上了蜡烛,烛光微弱。整个小镇好像半梦半醒。
张古本来要写一份重要报告的,他是镇政府的秘书,明天要交上去。可是,电脑用不成了,他特着急。
他走出门,打算去变电所问问。
今天在变电所值班的正巧是他的朋友冯鲸。他比张古大几岁,他俩都是网虫。
三个邻居女人在院子里乘凉。没有电,在房子里没意思。
她们和张古开玩笑:“小伙子,咱们17排房只剩下你一个男人了,天这么黑,你要保护我们,可不能逃脱啊!”
张古笑道:“我还指望几个嫂子保护我呢!”
小镇都是连脊房子,一排五家。张古住的这排房子,位于小镇最北端,编号第十七排。房后面,就是宽阔的庄稼地了。最近一段日子,除了张古,其他几家的男人偏巧都不在家。
变电所在小镇郊外,大约一公里。张古跑步很快就到了。
他进了值班室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问:“冯鲸,怎么搞的?”
冯鲸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给县里打电话,占线,一直打不通。
“今晚能来电吗?”
“那可说不准了。”
张古骂起来。
冯鲸还在一遍一遍地拨电话。
张古说:“看来,我的报告只有明天到单位写了。”说完,他起身朝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冯鲸突然在后面问他:“张古,你说,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回过头,冯鲸正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回答。张古觉得冯鲸的神情好像有点和平时不一样。他有点莫名其妙:“你说呢?”
冯鲸:“我当然知道了。现在我问你呢。”
张古一本正经地算了算,然后说:“我算不出来。”
冯鲸一下笑出来。
张古:“你到底要干什么?”
冯鲸:“是这样的——我想在互连网上起个名字,就叫——三减一等于几。起名之前,我想对十个人问这个算术题,如果十个人都脱口而出,那就说明这个名字毫无趣味,我就不叫它了。你是我问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就告诉我算不出来,再不用问了,我就叫这个名字了。”
张古耐心地听冯鲸说完,说了句:“真无聊。”转身走了。
到镇里还有一段路。
天很黑,两边是旷野,没有一个人。
张古戴着随身听走在路上,他把音乐的声音调得很大。
——我告戒你,这个世界不安全,你要时刻保证视觉、听觉、肤觉的灵敏,假如有什么情况突发,你做出的反应才会更准确。
张古还没有女朋友,他这个年龄最大的嗜好就是听音乐,摇滚乐,美国那个死去的猫王,震耳欲聋。
突然,他看见黑暗中路边有一团东西隐隐在动。他停下来,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吓了一跳。
音乐占据了他的耳朵,他什么都听不见。他手忙脚乱地把随身听关了。
那个婴儿坐在那里,没有哭,他抬头看着张古,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
张古凑近他的脸,仔仔细细地看。
是个男孩,大约有1岁左右,光着腚。
老实讲,这个男婴长得很丑,窄窄的额头,眼睛出奇地大,鼻子瘪瘪的,头发又细又黄……从头到脚脏兮兮。
张古四下看了看,没有大人,只有这个男婴。他俯下身,问:“你妈妈呢?”
那个男婴仍然呜呜咿咿地吐着儿语,显然还不会说话。
张古犯愁地左顾右盼,大喊起来:“哎,谁的孩子?这是谁的孩子!”
空旷的田野,风很大,没有一个人影。
张古想把这个男婴抱回家,可是父母不在,到满洲里姐姐家去了,一年都不会回来。自己又没有结婚,怎么养他呀?
他想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回去向镇里人报信,看看有没有人把这个男婴收养。
他狠了狠心,扔下这个男婴,快步走了。
走出几步,他回头,看见那个婴儿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复杂。他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加快了脚步……
几个邻居女人还在院子里聊天。
张古停在院门口,对她们说:“我在郊外看见了一个孩子,不知道谁家的,没人管。”
李太太对另两个女人说:“有这样的事?走,咱们看看去!”
她老公叫李麻,是屠宰厂的屠夫,长得五大三粗。特别要交代,他有一把杀猪刀,钢口特别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据说那把杀猪刀削骨如泥,他就靠这把刀吃饭。最近他到外县收猪,离家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太太是那种心广体胖的女人,非常善良。
卞太太问张古:“那孩子在什么地方?”
张古说:“就在路边,去变电所的路边。”
慕容太太一边站起身一边忿忿地说:“现在有一些父母真狠心,自己的骨肉就舍得扔掉。前几天,我看电视上报道,有一个恶毒的母亲……”
慕容太太家里刚好有一个不到1岁的女孩,这时候的女人最母性,柔肠似水,哪怕一个不相关的孩子受苦都会刺痛她的心。
几个女人一起去了。
张古回到家,顺手去开灯,没亮,他陡然想起停电了。
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摸黑躺在了床上。
想起今夜的事情,他觉得有点奇巧:平时小镇很少停电,今夜偏偏就停了,而且他又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男婴——好像今夜停电就是为了掩护这个男婴出现似的。
还有,遇见那个男婴之前,冯鲸好像中邪了,竟然神经兮兮地问他三减一等于几。
张古觉得这个算术题不吉利。
外面,那些狗都不叫了,只剩下一条狗在张古的门外叫,那声音很孤单。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趟连脊房子就剩下他一个男人。
他觉得这房子空荡荡。
他觉得那男婴有点不祥……
眼睛后面的眼睛
停电的原因弄清楚了,或者说弄不清楚了——是电线断了,明显是被人剪断的,不知是谁搞的鬼。
电线断在小镇西边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铁柱在追查这件事。
铁柱是镇里的警察,一个鸡毛蒜皮什么都管的警察。尽管他的智商天生有点低,可是
大家都很信任他,因为他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叉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他的身世还是一个深邃的谜。
过了一段时间,李太太发现一个问题:这个男婴从来不哭。他最爱干的事是看电视——才1岁的孩子,他最大的爱好竟然是看电视!——假如大人有事情,把他放在沙发上,他可以一个人不哭不闹地看一天。什么节目都行。
开始的时候,李太太觉得他看什么节目都行。又过了一些日子,李太太渐渐发现了一点区别:他好像更愿意看评书。就是那种穿长衫,拿折扇,桌子上放一块醒木——话说,这个叫李二愣的匪兵,别着匣子枪,来到倭瓜村,想弄几只肥鸡……
他竟然喜欢评书!
电视里偶尔出现评书,李太太感觉他的眼睛就亮起来。
有一次,叉在看电视,熊熊在旁边玩水枪。一个卡通片完了之后,又来了评书,李太太顺手又给他换了一个卡通片。叉一动不动继续看。过了一阵,李太太出去洗衣服。她偶尔进屋来,发现不知是谁又把电视换成了评书节目……
这一天,叉有点发烧。晚上,李太太把他放在自己的被窝里,心疼地搂着他,他的身子很烫人。
熊熊有点委屈:“妈妈,不许你搂他睡!”
这孩子对叉已经很友好了,可是他对妈妈搂叉睡觉还是很嫉妒。
妈妈说:“弟弟病了。听话。”
熊熊就郁郁地睡了。
叉吃了药,也沉沉地睡了。
大约是半夜,李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卡车司机又来了,他说他的卡车又渴了,非常热,需要水。
可是,李太太觉得,好像不是他的卡车渴了。
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找连类呢?
他说:她家锁着门。
然后,他突然干渴异常地抱住了李太太,他的身子像开了锅的汽车水箱,火一般烫人。
他摸她的奶子。
李太太觉得十分好奇,十分害羞,十分紧张,十分愧疚。
她无意间看到,那个卡车司机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像婴儿的手……
这时候,她猛地醒了,她发现那个叉正用手抚摸她的奶子。
她眯缝着眼睛偷偷看他,他醒着,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很陶醉。
李太太觉得,他这可能是恋母情结,摸着女人的奶子,他就回到了依偎在亲生母亲怀里的幸福时光……
熊熊大了,很长时间没有孩子摸她的奶子了,她已经有点不习惯。她轻轻地把叉的手移开了。
她感觉这个男婴摸她摸得很熟练,有点不像一个婴儿的动作。
这个直觉很罪恶,也很恐怖。
五大三粗的李麻回来了。
他看见家里多了一个丑丑的男婴,很高兴。
他先亲够了熊熊,又大咧咧地抱起叉。可是,叉对他却好像有敌意,使劲地躲。
李太太说:“看你一身腥臭气,孩子不喜欢你。快去洗个澡。”
李麻哈哈地笑,把叉一下一下扔向高处。他的手很大,像两个簸箕,而叉在他的手里显得很小,像一只狗崽子。
这天晚上,熊熊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叉和李麻夫妻睡在炕上。
我曾经这样注解“孩子”一词:一种睡前在中间睡后在旁边的小东西。果然是这样。
李麻夫妻睡前把叉放在中间,逗他玩。玩了一阵,叉就困了,偎在李太太的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李麻夫妻小声说着话,直到听见叉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才关了灯,迅速把他抱到了另一端。
久别赛新婚。
这对夫妻的身体都很棒,干柴烈火。
李麻抚摸着太太光溜溜的身子,脸憋得通红。她肥硕的身体像河堤一样高大,双乳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色情。
李察的腹中翻腾着攀缘的渴望。
终于,他插入太太,开始爬坡,像一只笨重的甲虫。
熊熊已经长大了,他压制着声音。
很快,太太的蜜穴就湿得一塌糊涂。
终于,他登峰造极,满眼惊雷闪电,有一道闪电击中了他,他通体狂抖不已,玉液银浆喷射而出。
就在这时候,一双眼睛跳进他的眼睛,他猛然从最高峰跌落下来。
是男婴。
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家的男婴。
他在黑暗中睁着双眼,一眨一眨,冷静地观看着这对健壮男女做爱的过程。
李太太感觉有点不对头,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麻躺在炕上,阳具一下就软了,像棉花。他用下巴朝她身后的方向示意了一下,低低地说:“那个孩子醒着。”
李太太转过头,看见叉闭着眼睛。
李麻是个粗人,他很快就忘掉了这件事。
尽管叉对他有点排斥,李麻还是很喜欢他。他下班回来,经常给叉买一些好玩的东西,比如水枪和哨子之类。
闲暇时,他经常教叉说话:“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
叉:“呜咿。”
李麻:“爸爸!爸爸!”
叉:“呜咿。”
李麻:“妈妈!妈妈!”
叉:“呜咿。”
李麻再教,叉已经不耐烦,挣脱李麻下地玩去了。
这一天晚上,天很阴,好像要下雨。
李麻夫妻把熊熊和叉都哄睡之后,开始做爱。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房子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李麻觉得这样的环境才安全,才尽兴。
他在太太身上像打夯一样运动。
又是在他逼近高潮的时候,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李麻警觉地朝那个男婴睡觉的方向看了一眼,竟然又看见了那双黑亮的眼睛。
闪电一闪即逝。
那双眼睛一闪即逝。
李麻沸腾的血一下子就冷却了。他从太太身上翻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男婴睡觉的位置,突然把灯打开。
男婴睡得很香甜,像雪花一样安静。他皱着眉想,难道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太太挡住眼睛问:“你看什么?”
李麻把灯关掉,陷入黑暗中,他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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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没有源头的哭
一个月后,这个男婴转到了卞太太家。
卞太太的老公还没有回来。她没有孩子,很寂寞,早盼着叉快点轮到自己家了。她提前买回了很多玩具。
把叉领回家的路上,她高兴得蹦蹦跳跳,像个孩子。
进了家,她拿积木给叉玩。他摆了几次,都倒了,就不太感兴趣了。
卞太太收起积木,又递给他花皮球。
他笨笨地踢,踢不准。很快也不想玩了。
卞太太又拿出一本画册。
他翻起来。这次他专注的时间比较长。后来,他把画册也扔到了一旁。
卞太太收起玩具,对他说:“叉,现在呢,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要乖。你乖的话,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晚上,卞太太按李太太嘱咐的那样,把便盆放在他的小床下,对他说:“半夜拉屎撒尿就用这个盆,记住了?”
叉似乎对卞太太家的电脑更感兴趣,他一次次跑到它的键盘前,伸出小手去摆弄。
天要黑的时候,张古打字打累了,出门到院子里活动身体。
西天还有一抹暗暗的血红。
他偶尔朝卞太太家的院子看了看。卞太太家没有开灯,可能是怕蚊子。在暮色中,他看见卞太太家黑糊糊的窗子里,有一双眼睛,正静默地看着自己。
他打个冷战,仔细看,竟是那个男婴。
这眼神他见过一次,在停电的那个夜里,他发现他又离开他的时候。他感觉这眼神很复杂,不像是一个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很复杂的眼神,继续伸臂弯腰踢腿。他想,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也许这一切都是由于他当时狠心离开他,灵魂深处一直在不安……
过一阵,张古又抬起头,看见那个男婴仍然在黑糊糊的窗子里看着自己。
老实说,在内心深处,张古对这个最早他发现的男婴有几分惧怕。
他尽可能回避他,可是,越回避越害怕。那男婴的眼神,时时刻刻闪现在他眼前。
你越离一个眼神远你就越觉得它飘忽。
你越离一颗心远你就越觉得它叵测。
你越离一个黑影远你就越觉得它有鬼气。
张古突然想接近这个男婴。
他想,他对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定有一种误会。他要接近他的哭哭笑笑,吃喝拉撒,摸清他的脾气,他的稚气。他要接近一个真实的他,粉碎这令他寝食难安的错觉。
可是,他没有勇气走近他,哪怕一次。
这天上午,张古到市场买菜。
回来时,他看见李太太和慕容太太在小镇汽车站等车。李太太跟他打招呼:“买这么多好吃的,招待老丈人呀?”
张古:“几个朋友要到我家来喝酒。你们去哪里?”
李太太:“我们到城里去。”
张古把吃的喝的准备齐全了。下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其中有冯鲸。
喝酒时,张古问:“那天断电查清楚了吗?”
冯鲸说:“上哪儿查去!”
全镇只有张古一个人固执地认为那天停电和男婴的出现有关系。
朋友1问:“听说停电那天你们17排房捡了一个男婴?”
张古说:“是啊,怎么了?”
1说:“没什么。我只是听说,那个男婴从来不哭,很少见。”
朋友2说:“不会是机器人吧?肚子里装着定时炸弹……”
朋友3说:“你说的好像是一个手抄本里的情节,婴儿,定时炸弹,梅花党,南京长江大桥,什么什么的。”
张古打断他们:“别胡说。那是一个挺可怜的孩子。”
冯鲸说:“我想起了最近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她叫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心一沉——永远的婴儿?
冯鲸:“是一个美眉。”
朋友2:“现在的女孩子都装嫩——你们瞧这名字。”
冯鲸:“她说,她之所以和我交朋友,是因为我的名字吸引了她。”
朋友1:“你叫什么?”
冯鲸:“三减一等于几。”
朋友3:“现在的男人都装高深——你们再瞧这名字!”
那天,大家喝了很多酒,唱起了歌。张古忘记了男婴那讨厌的眼神,跟大家一起狂欢。他唱的是:
一言不发,岿然不动,灰土土傻站着我是个秦俑。没有哭泣,没有笑容,我生命的背景是一派火红。
我想战天,我想斗地,我想抄起家伙砸出一堆喜剧。我想唱歌,我想吻你,我想一步登天住进月亮里。
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长寿。哥哥请你慷慨一些借我一点酒,让我轰轰烈烈献个丑。姐姐请你放弃贞洁拉拉我的手,让这人间的花儿红个透……”
这是周德东的歌?——正确。不然我就不会花这么大篇幅写它了。
它是我开篇那段歌词的前部分,好不好都请你原谅,写它的时候我正处在装腔作势的年龄。其实很丢人——我的盒带只在一个地方畅销,那就是我的故乡绝伦帝。那里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唱我的歌。
张古唱完,冯鲸说:“有一句歌词不吉利,应该该成——这辈子能活九十九。”
……闹到天黑之后,大家才散去。
张古酒量不小,但是,他也有了些许醉意。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刚刚唱的歌:这辈子注定不长寿……觉得确实有点晦气。
他又想起了那个男婴,心里有点虚。机器人?
突然,他醉眼朦胧地看见那个男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打了个冷战,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急匆匆走进来。
卞太太说:“张古,拜托,我婆婆心脏病犯了,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看护她。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
卞太太:“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到城里去了。急死人!”
卞太太:“我明天一大早就回来。”
张古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把孩子放下,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来一只奶瓶和一袋奶粉。
张古能说什么?说自己害怕这个孩子?
人家收养这个男婴本来就是出于一颗善心,这男婴跟卞太太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张古收留一夜都不行?再说,老人病了,远亲不如近邻,这点忙都不帮?还有,人家是女人,丈夫不在家,遇到困难,你一个小伙子能袖手旁观?
从哪个角度讲,张古都没法推脱。所以尽管他的内心很害怕,可他还是说“没问题没问题”。
卞太太说:“谢谢了。”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屋里只剩下张古和那个男婴。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
很静。用一句老话形容就是: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男婴静静地坐在张古的床上。
张古看了他一眼。他正看张古。他和他第一次这样近地面对面。
那男婴像眼科大夫一样,仔仔细细地察看张古的左瞳孔。张古抖了一下,他当即肯定:这个婴儿的眼神决不是婴儿的眼神!
张古避开他的目光,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说。
有两种说话方式。
一种方式是像对婴儿那样柔柔地说:“叉,乖乖,在叔叔这里不要闹,让叔叔抱着你……”
这种语气张古觉得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明明感到对方不是婴儿,他明明感到他的婴儿表皮里包藏着另一个人,包藏着一个险恶的成年人。在只有男婴和张古的情况下,他的眼神似乎也不掩饰这一点。对于这个巨大的秘密,他们在眼神里意会神通。
另一种方式是,张古干脆揭开面纱,直接和他谈判:“我知道你不是婴儿,你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知道,我只想问你,你要干什么?”
但是,他的面前毕竟是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假如他这样板着面孔向他发问,自己都感到恐怖……
终于,张古慢慢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口琴,递给叉,小声说:“叉,玩这个吧。”——最后他还是采用了对婴儿说话的语气。这也证明了不管他多么肯定自己的直觉,最终他对这个婴儿信任还是大于他的怀疑。
叉不再看张古的左瞳孔,他接过口琴,摆弄一阵,并不会吹。
张古拿过来,吹了几下,又给他。
他学着吹,吹得乱七八糟。
这时候,张古觉得他又很像一个婴儿了。
过了一阵,张古在房间一角给他支了一张钢丝床——他不想和他一起睡。然后,张古试探着给他脱衣服,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他看了看张古,把口琴放下了。
可能是在两个妈妈那里训练出来了,他很听话,让张古脱了衣服,乖乖躺进了被窝。
睡前,张古在他的床下摆放了一些软垫,防止他半夜掉下来。
张古关了灯,屋子一下被黑暗淹没了。
外面,那条狗又在门外叫起来:“汪!汪!汪!”张古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张古一次都没有见过它。只是,每天夜里它都到张古的门外叫。
他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
恐惧涌上张古的心头,他感到这个世界虚飘飘的,他想抓住一个固定的东西,可是没有。
他屏住呼吸,严密关注着男婴的动静。男婴无声无息,像一个哑谜。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那条狗停止了叫。屋里更安静了。
张古全神贯注地听。
“啪……”隐隐有木头干裂的声音;“唰,唰……”隐隐有虫子走在墙壁上的声音;“咚咚咚……”隐隐有老鼠跑动的声音;“呼,呼……”隐隐有猪在圈里打呼噜的声音;“嗒……”隐隐有水缸里冒泡的声音……
张古十分疲惫,困意一阵阵袭来,他要合眼了。
突然,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男婴发出的:呜呜咿咿。
这莫名其妙的儿语让张古无比恐惧,他的睡意一点都没有了。
那个男婴很快又没有任何动静了,可是,也没有呼吸声,一片死寂。
张古屏住呼吸,继续聆听他。
过了很久,张古实在挺不住了,又合上了眼睛。
朦胧中,他听见那个男婴又开始发出了声音:呜呜咿咿哞哞,这次音节多了一些,有点像念经。
张古的心又一次被恐惧占据——假如男婴在梦中突然说出话来……想到这里,张古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动不敢动,把耳朵张得像饭盆那么大。
过了一阵,男婴又没声音了。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张古特别特别困,他的注意力稍微一放松,他的眼皮就黏黏地沾在一起,一下滑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中,他又听到那个男婴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是,他已经滑到梦乡的湖底,再没有漂浮上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男婴慢慢坐起来。他的心开始狂跳,想问他:你干什么?——可是,他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只好缩在被窝里,观察他的下一步举动。他以为男婴一定会走过来,可是没有,他摸起他的随身听,在黑暗中摆弄着。突然,他哭起来。他的声音特别难听,像野猫在叫。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他不是从来不哭吗?
张古害怕到了极点。他想悄悄跳下床,逃出去,可是身体却像被麻醉了一样,不接受大脑支配,一点也动不了……
早上,张古醒来时,那个男婴已经醒了,他躺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那个口琴在玩,嘴里嘀咕着各种音节。
卞太太来了。她的眼睛很红,一看就是没睡觉。
“他哭了吗?”她进门就问。
“没有,挺乖的。”张古说。
“真是麻烦你了!”
“哪的话。”
卞太太一边对张古讲医院的事情,一边麻利地给叉穿衣服。
她抱着男婴走出门的时候,张古发现那个男婴回头看了他的随身听一眼。
卞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走了。张古开始洗漱,又简单吃了些早点,骑自行车出门去上班。
今天他听的还是周德东的歌:琴心剑胆晶莹剔透,这辈子注定不会长寿……
突然,周德东的歌声变成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古怪而凄厉:“呜哇!——呜哇!——”
张古吓了一跳,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清清楚楚地记着,这盒带是他六个月前在小镇音像店买的,他听过无数遍,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昨天下午他还从头至尾听过一遍,并没有这个声音。
那么,是谁录上的?
只有一个可能:昨夜,那个男婴在他睡熟之后,用随身听录下自己恐怖的哭声……
他想,难道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是真的?又一想,哭声这么刺耳,自己不可能不被惊醒啊!难道是那个男婴拿着他的随身听悄悄去屋外了?
张古不寒而栗。
到了单位之后,他一天都心不在焉,镇长问他几件事他都答非所问。他用手翻来覆去地摆弄着那盘盒带,一直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不弄个水落石出,他会一直忐忑不安的。
终于,他决定对卞太太说出这件事。
他下班回家的时候,看见卞太太正在院子里和那个男婴玩秋千。他在院子外对卞太太喊:“嫂子,你来一下,我跟你说件事。”
他一边喊一边观察那个男婴的眼神,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玩得很专注。
卞太太过来了。
本来,张古想把他对那个孩子的怀疑都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全部咽回去。他只是把随身听的事说了一遍,声音很低。
卞太太听后不解地问:“有这样的事?你怀疑……”
张古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是不是那个孩子昨夜哭了,胡乱按了我的录音机,把哭声录进了盒带里……”
“我们大家都没听见这个孩子哭过一次,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奇怪呢。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哭声,一定是你自己搞错了。”卞太太说得很坚定。
她又补充道:“一个1岁的孩子,半夜哭的时候,胡乱抓起了录音机,又胡乱按下了录音键……哪有这么巧的事!”
张古干干地笑了笑,说:“那可能是我自己搞错了。”
这时候,他的眼光越过卞太太的肩头看了那个男婴一眼,他正在秋千上朝他看,那眼神说不清楚。
莫名其妙的婴儿哭声一直没有找到解释。张古只好把那段恐怖的声音洗掉了。哭声有十几分种,占用了两首歌的时间。之后,张古正常上班下班,日子无波无折。似乎没事了。但是,张古心中的阴影却没有消散,它像乌云一样越来越厚重。
最后,张古把那恐怖的声音归罪于哪个朋友的恶作剧——他必须调动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否则怎么办呢?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很会欺骗自己。一生中,我们不知欺骗过自己多少次,因此我们失掉了很多探寻真理的机会。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古渐渐淡忘了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我们经常会忘掉一些事情,因此我们活得很幸福。但有时候不完全是这样。在张古完全忘掉了这件事的时候,一次他上班去,刚刚走出家门,戴上随身听,猛然听见一阵婴儿的笑声,那笑声极其古怪,极其刺耳。他万分惊恐,猛地把随身听摘下摔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朝卞太太家看去,那个孩子正在窗子里静静看着他……
张古再一次断定: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你卖头发吗?
张古觉得,他时时处于某种危险中,尽管他弄不清根底。而且,他认为整个小镇都笼罩在某种不祥之中——这真是先见之明。
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从此,他变得像侦探一样敏感,细心,富于推理性,充满想象力。
首先,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清在那个男婴出现的日子,总共有三个从外地人到了绝伦帝小镇上。
一个是木工社老张的侄女,她是一周后走的。
一个是县里来的人,公事,住在政府招待所里,他是三日后走了。
一个是江南来的老头,卖竹器的。他是绝伦帝小镇的老朋友了,每到这个季节他都来做生意,大家很喜欢他。他现在还没有走。
这几个人似乎都和那个男婴牵扯不到一起,都被排除了。
但是,必须承认张古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他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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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5 11:13
这时候的张古已经买了一顶鸭舌帽,戴上了一副黑墨镜,而且还叼上了一只烟斗。八小时工作之外,他就换上这身装束搞调查。
他不想让任何人认出他来。
这还不算,他走路的时候,总是竖起衣领挡住脸,总是用鸭舌帽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住眼睛……
张古这个神秘的新形象在小镇的一个偏僻角落出现了,他鬼鬼祟祟地走着,自己都觉得不是自己了,却有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嗨,张古,你去哪里呀?”
是小镇文化站的站长,她叫刘亚丽。她骑着摩托车。
——真泄气。小镇太小了,互相太熟悉了。
张古尴尬地说:“我,我……”
刘亚丽终于没等到他的回答,摩托车已经“突突突”地开远了。
后来,张古注意到最近发生了一个不被人注意的事件:小镇上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六十多岁了,脸上的皱纹很深刻,双手很粗糙,一看就是吃苦的人。
她第一次收的是铁柱家的废品,一些旧报纸和几个空酒瓶。她掏出钱来,都是皱巴巴的小毛票。
铁柱的母亲说:“不要钱了。”
“那怎么行。”
“废品,能值几个钱,你不来收我们也得扔掉。”
“那谢谢了。”
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她是个外来人,不容易,大家都挺同情她。
后来,谁家有了旧纸、废铁、破鞋、绳头什么的,就装在塑料袋里,摆在门口,等她拿走,到供销社卖掉。没有人要她钱。
张古悄悄跟踪过这个老太太,他发觉她总好像心事重重,收废品三心二意。他怀疑,收破烂仅仅是她的一个公开身份。
这天,张古又一次跟在老太太的身后。
她推着垃圾车朝前走,那车吱吱呀呀响。她走过一家又一家,拾起一个又一个废品袋。她的嘴里慢悠悠地喊着:“收破烂喽。”
一个孩子跑出来,送来两个酒瓶。老太太给了孩子几张小毛票,那孩子乐颠颠地装进口袋,跑开了——这是孩子惟一的正当收入,他们要用这些钱偷偷买爸爸妈妈不许买的东西。
然后她继续走。
到了17排房,她绕开了。
张古忽然想到,这个老太太从没有到17排房来收过废品。为什么?
张古一下就联想到那个男婴——她与那个男婴有关系!
张古突然冲动起来,他要叫住她,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她毕竟是成年人,有什么话都可以谈,当面锣对面鼓。而那个男婴,简直把张古变成了聋子和哑巴。
张古说话了:“喂!请你站一下!”
那个老太太慢慢地站住,回过头来。
张古走过去,停在她的面前。他第一次和她这么近,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张古发现,不知是五官,还是神态,这个老太太竟和那个男婴竟有点相似。
她直直地看着张古。
张古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说过17排房收养的那个男婴吗?”
老太太的脸像木头一样毫无反应,她淡淡地说:“什么男婴?我不知道。”
然后,她不客气地转过身去,推着垃圾车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突然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张古一下有点慌乱:“我……”
老太太:“你买废品吗?”
张古:“我不买。”
老太太返回来,一步步走近他:“那你卖废品吗?”
张古有点结巴了:“不,我没有。”
老太太停了停,轻轻地说:“你有的。”然后,她指了指垃圾车,里面有一堆乱蓬蓬的头发,人的头发,可能是在发廊收来的,裹着厚厚的尘土。她说:“你看,我还收头发呢。”
张古确实好长时间没有理发了,他的头发很长。他讪讪地说:“我没事儿卖什么头发呀?”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不卖就算了。”说完,她又走了。这次她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张古的长发飘动起来,他感到天灵盖发冷。他站在原地,一直看她推着垃圾车吱呀吱呀地走远……
他在琢磨,这个老太太什么地方和那个男婴长得像。
他在品味她的表情,以及她刚才说的所有话。
这天夜里,张古做噩梦了。
黑暗中,有一个人在他头顶转悠。他惊恐地坐起来:“谁!”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小声说:“嘘——别说话,是我。”
张古说:“你来干什么?”
她说:“我来收你的头发呀。”
张古果然看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闪闪发光。他说:“你滚开!”
她没有生气,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叠一叠脏兮兮的小毛票,递向张古,说:“我把这些钱都给你。”
这时候,她的老眼炯炯发光,上下打量张古,流着涎水说:“你的身上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浑身都是宝哇。”
接着,她神秘兮兮地说:“我除了收头发,还收指甲,还收眼珠,还收……”她朝窗外看看,更加压低声音:“我还收心肝肺。”
张古已经吓得抖成一团:“你去屠宰厂吧,我不卖!”
她说:“猪鬃哪有你的头发好呀?”
他开始求饶了:“你放过我吧……”
她耐心地说:“你不懂道理吗?秋天到了,我就要割你的麦子。指甲长了,我就要剪你的指甲……”
他惊慌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
她轻轻掀开被子,说:“还有一句呢——阳寿没了,我就要索你的命。”
然后,她轻轻按住张古的脑袋,开始剪。她的手法极其灵活,一看就是这类技术的权威。那把亮闪闪的剪子上下翻飞,从四面八方围剿张古。他傻傻地看着,身子一点都动不了。
“嚓嚓——”他的头发没了。
“嚓嚓——”他的眉毛没了。
“嚓嚓——”他的两只耳朵掉了。
“嚓嚓——”他的鼻子掉了。
“嚓嚓——”他的两只眼珠掉了。
“嚓嚓——”他的心肝肺都掉了。
他只剩下喉咙了,他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救命啊!——”
那剪刀立即又对准了他的喉咙……
永远的婴儿
这天下班后,张古找到冯鲸,问他:“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出现了吗?”
“怎么了?”
“我觉得她可疑。”张古对冯鲸描述过那个诡异的男婴。
“别疑神疑鬼。我们都进入恋爱阶段了!”
“你们见过面了?”
“没有。”
“没见过面谈什么恋爱?”
“你太土鳖了。”
“我不想跟你斗嘴,我只想知道那个永远的婴儿在网上跟你聊些什么。”
“我们每个周二的晚上都在网上碰头,12点,约好的。我们聊天的地点叫——三两个人。”
每个周二?
张古从冯鲸那里回来,在17排房看见了镇长,他刚刚从卞太太家里出来,卞太太在后面送他。
张古:“镇长。”
镇长:“小张啊,是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去了?”
张古:“你不帮我介绍,我上哪里找去呀。镇长,到我家坐坐吧。”
镇长:“不去了,我还有事儿。”
卞太太对张古说:“镇长听说我们收养了一个孤儿,特意来看望。”
镇长回头对卞太太说:“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镇政府说,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
卞太太:“没什么困难,多一张嘴而已。”
镇长:“另外,别忘了通过正规手续给这个小孩报个户口。”
卞太太:“这几天我就去。”
浓眉大眼、平易近人的镇长走了。
他是一个好镇长,办大事有魄力,对小事很细心。绝伦帝小镇的人都很佩服他。
镇长走后,张古问:“嫂子,我问你一件事——夜里你在家吗?”
卞太太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
张古马上意识到这句话有点误会——卞太太老公不在家,自己又是单身小伙子。他补充道:“我是问,以前每个周二的夜里你都在不在?”
卞太太说:“经常不在。”
张古的心猛地跳起来:“你……”
卞太太有点不好意思:“玩麻将。”
张古:“为什么非得是周二呢?”
卞太太:“有时候周四也玩。李太太,慕容太太,还有我,三缺一。另一个牌友是9排的那个话务员,她周三和周五白天休假,因此我们就在周二或者周四晚上玩,我们一玩就玩通宵的。”
张古:“那叉呢?”
卞太太:“我把他哄睡了再走。”
张古:“噢,是这样。”
卞太太:“张古,你怎么最近显得这么神秘?连装束都变了。”
张古笑了笑。
卞太太:“没事了?”
张古:“没事了。”
卞太太走之后,张古的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真的是他?
巨大的恐怖又朝张古逼近了一大步。
但是,卞太太的话并不能证明永远的婴儿百分之百就是那个男婴。如果卞太太固定每个周二不在家,那么他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疑了。可是,她每周有两个晚上不在家,叉为什么周四不与三减一等于几聊呢?难道,永远的婴儿每个周二和三减一等于几聊天真的是一个巧合?
这复杂的问题让业余的张侦探难以判断。
到了周二的12点,张古准时进入“三两个人”聊天室,他要在屏幕上看一看那个永远的婴儿说些什么。
奇怪的是,他在网上转了几个小时,就是不见那个永远的婴儿出现。
张古气得差点把电脑砸了。
天亮了,张古给冯鲸打电话:“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没出现?”
冯鲸:“我也不知道。可能她不在家。”
张古很沮丧:“下次,你再遇见她,把你们聊天的内容给我留个记录。”
下一个周二,张古没有在电脑前监视,那个永远的婴儿就在网上出现了。
三减一等于几:你好!上周二你去哪了?
永远的婴儿:考试,临阵磨枪。抱歉,让你空等了一晚上。
三减一等于几:只要你不让我等你一千零一夜就行。
永远的婴儿:我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三减一等于几:考试过关了?
永远的婴儿:我老爸是当权者,走旁门。
三减一等于几:有一天我是不是要见他?
永远的婴儿:私奔的话就免了这个环节。
三减一等于几:我想先见见你。
永远的婴儿:还信不过我的性别呀?
三减一等于几:一万分地相信。每次你出现,我的机器都有香气。
永远的婴儿:妈妈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三减一等于几:外貌和灵魂有什么联系吗?
永远的婴儿:丑人内心肯定险恶。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苟同你。
永远的婴儿:你会上当的。
三减一等于几: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永远的婴儿:我喜欢婴儿呀。
三减一等于几:充满母爱?
永远的婴儿:你不喜欢吗?
三减一等于几:我可能只喜欢自己的孩子。
永远的婴儿:你母亲就是你前世的婴孩。你的婴孩就是你来生的母亲。
三减一等于几:真让人感动!
永远的婴儿:这跟轮回不是一回事。
都是类似的对话。
换了别人早灰心了。但是张古没有松懈,他字斟句酌,一直往后看。最后他们说——
三减一等于几:这个聊天室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永远的婴儿:这个世界就剩下咱们两个人啦。
三减一等于几:我喜欢这样的宁静。
永远的婴儿:有点冷。
三减一等于几:你是寂寞。
永远的婴儿:离开吧。
三减一等于几:再聊一会儿呗。
永远的婴儿: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
三减一等于几:没有的事啊!
永远的婴儿:再见。……
从这些对话里似乎看不出什么来。
难道这个永远的婴儿真是一个女孩?网上比这更奇怪的名字多如牛毛。
只是,她最后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对任何人披露我们的交往”让张古感到骇异。
井
慕容太太的丈夫是个军人。
他的驻地在草原上。那地方很远,好像叫什么红格尔。他现在不够级别,还不能带家属,夫妻俩只好两地分居。
他一年探一次家。
迢迢出生以后,只见过爸爸一面。
迢迢出生时才3斤重,身体状况一直很不好。她厌食,经常生病。慕容太太带她到医院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实质性的病,就是体质弱。
全家人把迢迢当成掌上明珠,特别娇惯,她要什么给什么。全家人包括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这一天,慕容太太把那个男婴抱回了家。没想到,迢迢见了那个男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使劲朝妈妈身后躲,极其恐惧的样子。
她已经会说一点点话,她一边大哭一边指着那个男婴,惊骇地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你这孩子,怕什么呀?”慕容太太不解地问。
“打!打他!”迢迢哭得更厉害了……
那天,迢迢一直躲避那个男婴,一直哭闹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
慕容太太很着急,她弄不明白,迢迢怎么见了这个男婴之后就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
过了几天,迢迢似乎好了点,不再哭闹了,但是她还是不肯跟那个男婴玩。
又过了几天,迢迢勉强跟那个男婴在一起玩了,却没有消除对他的排斥,什么玩具都不让他碰。
一次,为了抢夺一个布娃娃,他俩打起来。慕容太太急忙过来把男婴抱到一旁。
布娃娃到底落在了男婴的手里。
迢迢哇哇大哭,她指着男婴还是说:“妈妈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又拿来一个布老虎,塞给迢迢:“迢迢乖,玩这个。”
迢迢哭得更厉害了,指着那个男婴说:“打!打他!”
慕容太太没办法,就过来对男婴说:“妹妹哭了,你把这个布娃娃给她,听话。”
男婴不说话,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慕容太太捡起来,吹了吹灰土,给了迢迢。
迢迢委屈地拿起布娃娃,一个人玩去了。
慕容太太把男婴放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找了一个动画片,说:“咱们看电视,看动画片,可好看了。”
迢迢蹒跚地走过来,“啪”地闭了电视。然后,她敌意地看着那个男婴。她这几天刚刚学会开关电视机。
男婴指着迢迢,对慕容太太“呜呜咿咿”地说着什么,好像在告状。
慕容太太又打开电视,对迢迢说:“迢迢,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迢迢很犟,又一次闭了电视。
慕容太太叹口气,强行把迢迢抱到卧室去。她回来正要为男婴打开电视,就传来迢迢惊天动地的哭声。
没办法,慕容太太只好说:“叉,咱不看了。”
男婴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
晚上,慕容太太把迢迢放在自己的左边,把男婴放在自己的右边。
迢迢还在吃奶。她扒开妈妈的内衣,小嘴裹住妈妈的一只奶头,吸吮。
男婴在另一边老老实实地看。
慕容太太的心中有一点难过,就问:“叉,你吃吗?”
男婴还在看,他的嗓子微微动了动。
慕容太太用一只胳膊把他的脑袋抱起来,让他吃另一个奶头。
迢迢大哭,奋力推男婴。推不走,她就狠狠挠了他一下。那男婴的小脸上立即就有了几条指甲印,慕容太太吓得赶快把他推开了。
男婴仍然没有哭,他愣愣地看迢迢。
慕容太太对迢迢说:“你怎么能欺负人呢?坏孩子!”
迢迢哭得更委屈了,蹬着腿。
慕容太太只好抱住她:“好了,别哭了,妈妈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迢迢还在哭。
慕容太太说:“你要什么?妈妈都给你。”
迢迢想了想,止住了哭,抽抽搭搭地说:“我要吃糖!”
不管怎么娇惯,平时慕容太太从不给迢迢吃糖,她天生气管就不好,总咳嗽。
慕容太太严肃地摆摆手:“就是不能吃糖,牙会黑的。”
迢迢又张开嘴大哭起来。
慕容太太:“好吧,小祖宗,我给你拿去。”说着,她下床拿了一颗糖,剥开,递给迢迢。
迢迢吃了糖,好像心满意足了。心满意足了一阵子,她又看见了男婴,立即不高兴了,用手做着打他的动作,说:“不要!不要!”
“好,不要他。”慕容太太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灯关掉,说:“那个小孩走了。”
迢迢没有怀疑,她幸福地抱住了妈妈……
睡到半夜,起风了,窗户被吹得“啪啦啪啦”响。
迢迢在睡梦中又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哭闹起来。慕容太太被惊醒了,她抱起迢迢轻轻地悠,为她哼着摇篮曲。可是她还是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妈妈,打!打他!……”
房子里漆黑。慕容太太有点瘮。
最近,慕容太太总想,迢迢这样霸道,不容人,长大怎么办?
其实,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大约半个月之后,迢迢就和男婴玩到一起了。
慕容太太正在为戍边的老公织一件毛衣。她抬头看窗外,迢迢正和男婴一起追气球。那是一只绿色的气球,而迢迢和男婴都穿着红色的衣服,一幅鲜艳的孩童嬉戏图。
迢迢在咯咯笑,男婴也在咯咯笑。天瓦蓝瓦蓝的。
慕容太太感到生活很美好。
当她又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吓得大惊失色——两个孩子追随那只绿色的气球,跑到了院子外的井边!
那井是17排房的公共汲水点。
迢迢离那井只有一尺远,一转身就会掉下去。而那个男婴正趴在井边朝里望。
慕容太太想喊又不敢喊,她不敢惊吓他们。她屏着呼吸向两个孩子走去,一边走双腿一边不停地抖。
她悄悄来到他们身边,猛地把男婴抱起来,又用另一条胳膊夹起迢迢。
回到屋子里,慕容太太把两个孩子狠狠训斥了一番。
迢迢大哭。那个男婴则吓得缩到屋角,老老实实地看着慕容太太……
自从这次以后,迢迢和男婴再也不敢去井边玩了。
慕容太太的家没有电脑。小镇有电脑的人家极少。
张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永远的婴儿到底是谁了。
他打电话问冯鲸:“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还在网上跟你碰头吗?”
冯鲸:“没有啊。”
张古:“这就对了。”
冯鲸:“为什么?她说她又要考试。”
张古:“那是骗你——永远的婴儿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没有电脑!”
冯鲸:“真吓人。”
张古:“不信走着瞧,你的美眉最近不会有任何消息。”
可是,过了几天,冯鲸却给张古打来电话,他笑着说:“你别乱猜疑了。昨天,我们又聊了半宿。”
张古动摇了: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如果永远的婴儿真的是那个男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将的时候,悄悄潜入卞太太的家,进入那个另类世界和三减一等于几碰头——小镇很安宁,夜不闭户是经常的事。
张古想象:
在这个人声鼎沸、阳光普照的人世间,阴暗潮湿冰冷的男婴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平等的人们都拥有话语权,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说话,有人说的是良言,有人说的是废话。只有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有耳朵,天天听别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网上,在那个隐形的虚拟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婴儿的表皮,开口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三减一等于几一个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时间,男婴没有电脑了,他像吸血鬼好长时间没有喝到血一样,脸色纸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进她的家……
张古觉得,假如这种猜测成立,那么就说明这个男婴还曾经潜入过自己的家,随身听里那个婴儿古怪的笑声就是佐证。
张古走到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阳光。
阳光暖洋洋,让人心里很踏实。这一刻,张古又对自己的想象表示怀疑了。
的确,他的一切不祥预感仅仅是预感而已。到目前为止,小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没有谁疯掉……只是他的随身听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周德东的盒带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准,就是冯鲸搞的鬼呢。这个鬼东西不是还用“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吓过自己吗?
慕容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溜达过来。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在这样好的天气里,连仇人都会相亲相爱。
她跟张古打招呼:“没上班呀?”
张古笑了笑,说:“休假。”
她停到张古跟前,放下那个男婴。
地上有几只鸡雏在觅食。那个男婴穿着开裆裤,兴奋地挥动小手,“呜咿呜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鸡雏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样子向那些小生灵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着他说:“这孩子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玩积木,现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讲起他的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故事,她觉得十分好玩,讲着讲着自己都笑起来。
张古不觉得有多好玩,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叉真的是一个婴儿。
迢迢对男婴的排斥一直没有根除。
她经常为抢夺一个电动汽车,或者开关电视机,把男婴挠出血。
可是,男婴没有打过迢迢。他的个头比迢迢高一点,他的力气也应该比迢迢大,但是他从来不还手。迢迢挠他,他就朝后缩。
大家都夸男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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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迢迢的惊吓一直没有平服,夜里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哭,嘴里喊着:“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对男婴的排斥当笑话讲给大家。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个人听了后感到很惊怵,他就是张古。
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可怕的假想:小镇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婴,而是有两个,明处有一个,暗处还有一个。或者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见男婴身后挡着的那个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见男婴里面包藏的那个了……
他为这个假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买回了一块布料,葱绿色,很鲜嫩,她想用它缝制一条连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饱了两个孩子,慕容太太在床上摆了一堆玩具让他们玩,然后,她拿出那块布料,出门到连类的服装店去了。
只有一百米远,她把布料送过去,再量量身体的尺寸,用不了10分钟。
连类把她的家隔成两个房间,外面做服装店。通过一个门进去,就是连类的生活空间。
慕容太太进了服装店,连类没在。慕容太太朝里面喊了一声:“连类!”
没有人应。
她又喊了一声:“连类!”
还是没有人应。
她只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喊了一声:“连类,你在吗?”
这次,她听见连类在里面说话了:“是慕容太太吗?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没有走。大约过了5分钟,连类才走出来。慕容太太觉得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她感到很奇怪:连类在里面干什么呢?
慕容太太:“连类,我来做一条连衣裙。”
连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说:“这布料真漂亮,挺贵吧?”
慕容太太:“其实很便宜的。”
连类四处找软尺。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反复在一个地方翻了好几遍。
终于找到了。她开始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嘱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后,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宁静,和平时一样。悲剧没有任何征兆。
她走进屋子,看见那个男婴还在床上玩玩具。他使劲地揪着一只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来。
迢迢不见了。
慕容太太就有点发憷。
她急步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地窖里,床底下,窗帘后,衣柜中,都没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没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荡荡。“迢迢!——迢迢!——”
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几乎在那一刻断定了心爱的女儿就在那里面。
她的腿剧烈地抖动起来,费好大的力气才迈开步子。
来到井边,她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儿。她好像是头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瘫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邻居们很快都跑过来了。
李麻腰上系着绳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怜的迢迢抱上来。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没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呛死的,鼻孔渗出几滴黑黑的血。她额头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经死了。慕容太太当场昏过去。
大家赶紧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终于醒来了,抱紧迢迢号啕大哭,又背过气去……
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了,他们肝肠寸断,哭成一团。那情景极为凄惨。后来,迢迢的尸体被放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邻居们静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个男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他老老实实地缩在床角,胆怯地看着这一切。
张古也在场。他在痛苦地思索:这男婴到底有几个?
出事了,慕容太太家没有人照顾男婴,就把他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迢迢的爸爸接到了电报,很快飞回来。这个可怜的人,他只和女儿见过一面。他椎心泣血,一言不发,默默地处理着后事。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个井里。17排房的居民一起动手把那个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坟墓。大家不可能再饮用溺死迢迢的水。又凿了一眼井。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从早哭到晚。
鬼没
大家都认为慕容家的事属于意外之灾。没有人警惕。
除了张古。
张古除了戴着鸭舌帽,墨镜,叼着烟斗,又配了一个文明棍。
他不能断定一切都是那个男婴干的,他不能断定那个男婴到底是什么,他不能断定17排房到底有几个男婴,但是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来自那个男婴的一股丧气。
这丧气弥漫在小镇上空。
这天,张古看完电影回家,在月色中,在溺死迢迢的井的原址上,他看见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还在动,好像是一个小小的婴儿。
张古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迢迢不散的冤魂?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隐隐约约好像是他!
他???
他好像也看着张古。
过了一会儿,他跑到栅栏前,灵巧地越过去,不见了。他跑得特别快,十分地敏捷。
张古快步来到李麻家的窗前,看见那个男婴正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积木。他确实已经摞得很高了,像一个奇形怪状的房子。
张古悄悄退回来。
张古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是不是李麻家的大狸猫?是不是野地里窜来的狐狸?
如果真是男婴,是哪一个男婴?
张古和警察铁柱是同学。
他决定和铁柱谈一谈,以私下的方式,向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铁柱家。
铁柱家挺穷的。张古自己带去了一包好茶。
他竹筒倒豆子,都对铁柱讲了——他眼睛看到的一切,他心里猜想的一切。
铁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个孩子?不可能!”
张古:“我觉得就是他。”
铁柱:“你是说他是鬼?”
张古:“假如他真是鬼我也许还不会这样害怕。活见鬼,那算我开眼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
铁柱:“我认为你是恐怖片看多了,精神受了刺激。”
张古:“还有一种可能,我想过很多次了——这个男婴是正常的,还有一个我们无法看见的另一个男婴……”
铁柱赶紧说:“张古,你别说这件事了,换了频道吧,别吓得我夜里不敢撒尿。”
不管张古怎么说,铁柱就是不信。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镇政府大院里的事。
张古10点多钟离开了铁柱家。
他刚一出门,就被土坷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在趔趄的一瞬间,看见
面前有一个黑影,那黑影明显想躲避,却没有来得及。
张古站稳了,看清那黑影正是收破烂的老太太。她鬼鬼祟祟地站在铁柱家房子的阴影中,不知要干什么。
她和张古两个人愣愣地对视了片刻,终于,她低下头去,匆匆地离开了。
张古暗暗地想:这个老太太在跟踪我吗?难道,她真的要收我的头发?
这天,张古在办公室里给冯鲸打电话。
张古:“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和你接头了吗?”
冯鲸:“上个周二我们聊了很久。”
张古:“你这家伙,怎么不告诉我?”
冯鲸:“我觉得你都走火入魔了。”
张古:“为什么?”
冯鲸:“你看看你,戴着鸭舌帽和墨镜,叼着烟斗,拄着文明棍,怀疑这怀疑那,你想当侦探都快疯了。醒醒吧兄弟!”
张古:“是你们该醒醒了。”
冯鲸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张古气囊囊地说:“自从你问我三减一等于几,我还真觉得你很可疑。”
冯鲸:“你连这个问题都害怕,那你可怎么活下去呀?有人问你口袋里有多少钱,你害怕吗?有人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你害怕吗?有人问你去北
京怎么走,你害怕吗?……”
张古:“这些都跟你那个问题不一样。”
冯鲸:“下次我保证对你说的所有话都不带问号。”
张古:“你告诉我,永远的婴儿又说什么了?”
冯鲸:“我对她讲了那个男婴的事,刚刚开头她就不让我讲下去了,她说她害怕。”
张古:“还有呢?”
冯鲸:“我不想再对你说了。而且我们已经约定好,以后在网上聊天的时候隐藏对话,任何人都别想偷看。”
张古:“冯鲸,你能不能要求和她见个面?”
冯鲸:“她家住在江南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城,八千里路云和月,说来就能来呀?”
张古:“那你让她给你发一张照片总可以吧?”
冯鲸:“假如她是假的,弄一张照片蒙混过关还不容易?即使她过去对我说她是莱温斯基都没什么问题。”
放下电话之后,张古发觉身后站着一个人。他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刘亚丽。她怎么不声不响?
刘亚丽笑了一下:“什么永远的婴儿?你说的怎么跟黑话似的?”
张古:“一个网友。”
刘亚丽引开话题:“镇长要下乡检查各个村的小学校,让我跟他去做一下记录。你给安排一下车。”
张古:“好吧。”
刘亚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张古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现在,他觉得很多人都可疑。
李太太家,慕容太太家,连类家,都没有电脑。只有卞太太家有电脑。
张古在心中打定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这个周二,天黑之后,他在卞太太家的院子里埋藏起来。他要亲眼看见,那个男婴怎么溜进卞太太家,怎么操作电脑……
卞太太她们今夜照常打麻将,还是那四个人。
慕容太太的老公回部队了。慕容太太还没有从悲伤中彻底解脱,打麻将成了她惟一的消遣。
卞太太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小花圃,旁边有一个浇花的水缸,很大。张古就藏在那水缸的后面。
直觉告诉张古,男婴今夜一定会来。
他要说话,即使是以一个虚假的形象说话……
天很黑,风很大,花草瑟瑟。那条总在张古家门口叫的狗又叫唤起来,它的声音好像很遥远。
张古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那个地方——尽管他很爱迢迢,可是仍然觉得有点瘆。
卞太太家的门一直没有动静。
张古一边紧张地盯着那扇门一边紧张地想象……
那个男婴在夜色的掩护下出现,他灵敏地溜进卞太太家门……
他没有开灯,而是麻利地打开电脑,上网,进入聊天室,用手指一行行说话……
卞太太的房子里很黑……
电脑屏幕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十分苍白,很恐怖……
男婴说:我的眉毛很漂亮……
一个黑影突然从张古的眼前跳过去,他吓得一哆嗦。那黑影叫了两声:“喵——喵——”
他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风越来越大。那条从来不露面的狗好像永远不睡觉,它依然孤独地叫着:“汪!汪!汪!”
张古想回家,把所有的窗子关严,睡大觉。
想归想,他还是咬咬牙挺下去了。他发誓,今夜他一定要看到真人,查出真相,听到真话,找到真知。
他裹紧外衣,死守。
睡意一次次袭来,他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每次,他激灵一下醒过来,第一个反应都是回头看一眼溺死迢迢的地方,然后再转回来看卞太太家有没有什么情况。
直到天一点点亮了,那个狡猾的家伙并没有出现。
张古再藏下去没有意义了,因为太阳已经一点点照到他的屁股上。
他在心里愤愤地骂起来,不知是骂那个男婴,还是骂自己。然后,他哈欠连天地站起身,回家了。
进了门,张古马上给冯鲸打电话,他要证实一下昨夜永远的婴儿没有在网上出现。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张古:“是冯鲸吗?”
冯鲸:“你捣什么乱?这么早打电话!”
张古:“我直到现在还没睡呢。”
冯鲸:“你干什么了?”张古:“我在卞太太家房前守了一夜。”
冯鲸:“有收获吗?”
张古:“他没去。永远的婴儿没露头吧?”
冯鲸:“怎么没露头!她和我几乎聊了一夜,我刚睡!”
张古这下真的傻了。
怎么回事呢?难道永远的婴儿真的和小镇发生的一切毫无关联?她真的是一个来自南方美丽小城的女孩子?
张古沮丧地放下电话,走进里屋。
眼前的一幕让他大惊失色——他的电脑开着,很明显刚刚被人用过!
他记得十分清楚,昨晚他离开家的时候,把电脑关掉了,还关闭了所有的电源。可现在,他的电脑开着!
而且,桌面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小鱼,它游过来游过去,静谧得像一个梦。张古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跌坐在椅子上,内心的阴影把他吞没了。
那个神秘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想不相信都不可能了!
根除
几个月过去了,那个男婴的个头似乎没有长。他还是不会说话,还是不哭。偶尔,他咯咯笑,他的笑有点怪,脸上像涂了胶水,干巴巴的。李麻甚至怀疑他是个哑巴。不过,他没有放弃教他说话。
“爸爸!”李麻说。
叉傻乎乎地看着他:“呜咿。”
“妈妈!”李麻又说。
叉:“呜咿。”
熊熊被逗得咯咯直乐,学他:“呜咿——我看你像个呜咿。”
李麻和太太都是性欲很旺盛的人,他们几乎每天夜里都热火朝天地做爱。
李麻为了美好的夜生活更加美好,专门为叉打造了一张小床,把他和熊熊都放到另一个房子睡。
这天,李麻的朋友结婚,他去喝喜酒。那个朋友离异,是第二次结婚。
李太太知道李麻贪杯,他走的时候,她特意嘱咐他:“你千万少喝酒啊。”然后她贴在他耳边说:“只要你不喝醉,今夜我好好伺候你。”
天黑了,李麻还没有回来。
李太太知道,他回来还早呢,他每次出去喝酒都是这样。正巧这天是周四,又可以凑齐人手打麻将了。她把熊熊和叉哄睡,出去了。
几个女人在卞太太家又垒上了长城。
大约快半夜的时候,李太太有点不安。李麻能不能醉倒在半路上?结婚的这个人是李麻最好的朋友,他一定会烂醉如泥的。
李麻长这么大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两瓶,60度草原白。
他第一次在酒后这么强烈地想老婆。
他是被新郎搀扶出来的。他当时心里还清楚,死活不让新郎送,自己踉踉跄跄回家了。李麻不管喝多少酒,他都能自己走回家,特别神。
而今天,他走不了了,他是爬回来的。
好在他找到了家门。他爬过门槛,爬上沙发,昏睡过去,鼾声如雷,用棍子都打不起来了。
李太太越来越担心。终于,她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惨叫。
是李麻的声音!
她把麻将一推,对那三个女人说:“好像有动静,我得回家看看,你们等等我啊!”然后,她三步并两步地朝家里跑去。
果然,她听见了李麻痛苦的喊叫声,越来越清晰。
她冲进房子,打开灯,看见老公双手捂着裤裆,嗷嗷地叫。他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像要死了似的。他的双手间流着红红的血,触目惊心。
李太太惊慌失措:“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掰开李麻的手,看见老公裤子上的拉链开着,血淋淋的——他的阳具被人割掉了。李太太的脊梁一下就断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大喊:“来人哪!快来人哪!”
邻居们很快都起来了,跑进李麻家。
张古反应最为敏捷,在大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他已经打电话叫来了小镇惟一的一辆出租车——大尾巴吉普,把李麻的两部分都放到车上,向小镇医院急驰而去。
急诊。
值班医生为李麻做了必要的处置,由于设备和技术问题,他们让家属立即把李麻送到县医院去。
李太太紧紧抱着不幸的老公,连夜赶往县医院。那惊天动地的引擎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目击真相的星星缄默不语。
铁柱及时赶来。
他在现场严密地勘察了一番,没有任何收获。
他怀疑凶器是李麻的那把削骨如泥的杀猪刀。可是,这个怀疑很快被否定了,因为那把杀猪刀正正当当放在李麻家的天花板里,那是怕熊熊够到。铁柱登梯子把它取下来,看见它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迹。
接着,铁柱询问了一些相关的人,做了笔录。
第二天,铁柱又来到县医院,向李麻询问当时情况。
李麻说:“我醉得不醒人事,只感到好像下身被什么咬了一下,咬得特别狠,当时也没出声。等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的家伙没了,还有血,这时候才感到痛,叫出声来。”
铁柱:“你肯定你是在到家之后被割的?”
李麻想了想:“差不多。”
铁柱:“当时有没有发现身旁有什么人?”
李麻:“没有。”
总共就问出这么多。
铁柱感到这事情很诡谲,很诡诈,很诡秘。那个凶手是一个高手,他手起刀落,斩草除根。他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李麻的阳具永远地没有了,他被一个看不见的人缴了械。
镇上人都在传说这件事。
有人猜:李麻喝醉了,到哪里去调戏女人,被人家的男人给割了;有人干脆猜测是他喝醉了自己割的。
无论是谁割的,一个重要的物证都不可缺少——刀,可是,竟然一直没有找到那把至关重要的刀。
半个月后,李麻夫妻回来了。这段时间,熊熊和叉一直由慕容太太照看。
李麻的男人阳刚之气似乎一下就泄光了,他的脸色苍白,走路弓着腰。而李太太则满脸憔悴,一下老了十岁。
她追悔莫及,假如,那天她不去打麻将,而是在家等他,那么就不会出这横事……
她的几个牌友都来了。她们是女人,对这种事不好多说什么。她们很愧疚,假如那天晚上她们不拉李太太打麻将……
那个正在度蜜月的新郎也领着新娘来了。他们也满怀歉意,假如那天不让李麻喝那么多酒……
李麻很爽快:“这事儿谁都不怪,命中注定的。反正我已经有儿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接着他又笑着说:“而且是两个儿子。”
大家散去后,张古出现了,他极为关注这个事件。
张古:“李大哥,你仔细回忆一下当时的情况。”
李麻:“当时就是那样。我实在是喝醉了。”
张古:“你自己觉得可能是谁干的呢?”
李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怀疑……是被狗咬下来的。”
张古觉得这倒有可能——李麻爬到了家门外,解开裤子撒尿,一条恶狗扑上来,一口把那东西给咬去了……
但是,张古并不死心——那个男婴在哪里,哪里就出事,太怪了。
张古又说:“你走在路上的时候,看没看见身后有什么跟随?或者,听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你到家之后,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李麻想了半天,说:“确实没有。”
“别急,再想想……”
“……在出事之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张古警觉起来。
“我梦见了一个小孩子,围着我转来转去,让我抱他……”
张古的心一下又悬起来了。
张古有多次类似的经验:
比如,一次他白天睡着了,耳边的收音机没有关,那里面播放的内容就变成了他梦中的内容,但是多少有点变形。当时收音机里播送农村小麦丰收,他就梦见他来到金灿灿的麦地,农民很爽快,对他说,你拉一车走吧……
再比如,一天傍晚,他睡着了,妈妈一直在他前面的沙发上织毛衣,偶尔还走到他脑袋前取什么东西,他隐隐约约都看到了。他梦见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这是我给你织的最后一件毛衣了,以后我想织都织不成了,眼睛跟不上了……
出事前,李麻偏偏梦见了一个小孩子,他在黑暗中围着李麻转来转去……
谁都别想离开
其实,不仅仅是张古感到了不祥,卞太太也感到了不祥。
她想起,这个男婴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小镇上;她想起,这个男婴在张古家过了一夜,张古的录音机里就有了古怪的哭声;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慕容太太家,迢迢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她想起,这个男婴放在李麻家,李麻就不明不白地残废了……
现在,只剩下她家没有出事了。
下一个,就轮到她家了?
这天早上,卞太太给老公打了一个长途电话,她要他马上回来。她老公叫卞疆。
他说:“生意正忙,我回不去。”
卞太太:“家里要出大事了!”
他问:“怎么了?”
她就在电话里把17排房发生的事对卞疆讲了一遍。
他朗朗地笑了:“难道这些事都是那个婴儿干的?”
卞太太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在那个婴儿的背后好像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轻轻地说:“好了,我马上回去。”
果然,次日上午,卞太太就看见老公风尘仆仆地走进了家门。
卞疆是个商人,他除了钱,什么都不相信。其实,他回来只是想给无助的太太一个安抚。不管她把那个男婴说得多可怕,他都淡淡地笑。
但是,卞太太坚决要搬家。
卞疆:“一点必要都没有。”
卞太太:“要不,你就别做生意了,回来天天陪着我。”说着,她的眼睛就湿了。
卞疆想了想,说:“好吧,搬家。我给你买镇上最好的房子。”卞家挺有钱,在小镇算是首富了。
卞太太:“我要住楼。开粮店的霍三九刚刚盖了一栋,二层的,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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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搬到城里去,这几天他正在卖呢。那楼在镇南,离这里最远。”
卞疆:“我们现在就去看房子。”
夫妻俩来到镇南,看了看那栋二层的楼,很满意。只是价钱太高了。他们和房主谈了谈,对方一口价,不减。
卞疆有点犹豫——要买下这房子,基本上就花掉了他家全部的存款。可是,卞太太说什么都要买。卞疆拗不过她,一咬牙,成交了。
双方约定三天后交钱。
在回家的路上,卞太太心情特别好,她就要离开可怕的17排房了!
当天下午,卞疆和太太就到银行把钱取出来了。鼓溜溜一提包人民币。
他们刚回到家,就听见李太太在外面喊:“卞太太,我把叉给你送来了。”她的脚步声很响,“噔噔噔噔”进了院子。
卞太太有点紧张地看了看老公。卞疆虽然不相信太太的怀疑,但是这两天太太一直对他描绘那个恐怖的婴儿,耳熏目染,此时他也有点发憷。
李太太抱着那个男婴进了门。
卞疆直盯盯地看那个男婴。他在李太太怀里专注地吃着一根冰棍,吃得很不干净,嘴边脏兮兮的。
李太太大声说:“哟,卞疆,你回来了!”
卞疆一边把那装钱的提包放进床头柜一边说:“在外面跑累了,回来歇一歇。”
李太太:“好好歇一歇吧,赚钱还有够?”
卞疆:“也没赚多少钱。”
李太太把男婴放到床上,对卞疆说:“瞧,你家多了一个儿子。”接着,她对卞太太说:“轮到你家了。”
卞太太假装亲近地摸了摸男婴的脸蛋,说:“好的,你放心吧。”
卞疆一直在看那个男婴,他觉得这个孩子除了长得有点丑,似乎很正常,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样。
李太太说:“那我走了。”
卞太太:“坐坐呗?”
李太太:“我还得去屠宰厂取下水。”
李太太走后,卞疆抱起了那个男婴,试探着逗他玩:“叉——叉——噜噜噜噜噜噜!”
他竟然被卞疆逗得笑起来。
卞疆小声对太太说:“这孩子没什么。”
太太瞟了那个男婴一眼,欲言又止。
后来,卞疆把他放在沙发上,让他自己玩玩具,他跟太太一起去做饭了。
在厨房里,卞太太小声说:“你不要当那个孩子的面说什么。”
卞疆:“他听不懂。”
卞太太:“我总觉得他什么都听得懂。”
卞疆:“咳,你别自己吓自己了。今晚,我搂他睡。”
卞太太:“别!我害怕。不管他到底是什么,咱们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卞疆色迷迷地说:“那我就搂你睡。”
吃晚饭的时候,叉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他还是不吃肉,专门吃青菜。
卞太太一边吃一边冷冷地看着他那似乎很无辜的眼睛……
晚上,卞疆躺在这个男婴身边,哄他睡觉。他轻轻拍着他,唱着摇篮曲:“小宝宝,真乖巧,静静睡着了……”
男婴静静睡着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点阴虚虚。他的身上被各种猜疑缠绕着,就像毛发一样,里三层外三层,越来越看不清他的实质。
卞疆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里屋的床上。这期间,卞太太觉得那房款放在床头柜里不安全,又把它塞到了沙发底下。
夫妻俩钻进被窝。
卞太太在黑暗中轻轻说:“你别睡啊。”
卞疆:“为什么?”
卞太太:“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我等你。你睡吧。”卞疆说着,搂紧了太太。
那个男婴睡的屋子杳无声息。
过了一阵子,卞太太轻轻问:“卞疆,你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等你呢。”卞疆在黑暗中说。
又过了一阵子,卞太太又轻轻说:“卞疆……”
他没有声音了。恐惧一下涌上卞太太的心头……天亮了。吃过早饭,卞疆要去交房钱。
他打开床头柜,没看见那提包钱。卞太太正不情愿地喂那个男婴吃饭。她说:“我移到沙发底下了。”
卞疆弯腰看沙发底下,说:“没有啊。”
卞太太说:“不可能。”
她放下饭碗,来到沙发前,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她傻了。
卞疆说:“你好好想一想,是不是放在沙发下了?”
卞太太带着哭腔了:“就是啊!”
说完,她发疯地把沙发跟前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她一下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淌下来。卞疆也傻了。
他们全部的积蓄,都不见了。那个男婴坐在桌前,静静看着他们。卞太太感觉他好像在说:你们走得了吗?她的眼里几乎喷出了怒火,她想朝他大吼一声:滚!——但是终于没有吼出来。
她怕他。
卞家被锁定在了17排房。
谁都别妄想离开这里。
卞疆的心情极其糟糕。那些钱是他多年来一分一文积攒起来的。那是他的血汗钱。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难道那钱插翅飞了?难道暗中真有人不允许他们离开17排房?
他百思不得其解。
男婴好像感觉到这个家遇到了倒霉的事情,他变得更乖,总是一声不响,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大人的一举一动,眼神像猫。
自从丢了钱,卞太太对男婴更是充满了深仇大恨。她很少对他说话,偶尔叫他吃饭或者叫他睡觉,也是粗声大气,态度极其不好。
每次卞太太叱喝他,他都很害怕,不安地观察着卞太太的神色,不知所措。
卞疆也开始排斥他了。他觉得,这个男婴驯从的背后,确实藏着另一面。几天来,卞太太像霜打的花瓣,一下憔悴了许多。她总是蒙着被子抽泣。
卞疆就劝她:“别哭了,你能把钱哭回来吗?没用。……钱是人挣的,只要我们好好过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很快。……老话说,破财免灾。”
卞太太擦了一把鼻涕,瞟一眼在里屋玩耍的男婴,小声说:“就怕破了财还有灾。”
卞疆:“不会的。”
卞太太:“我已经感觉到了……”
像花环的花圈
连类和胡杨认识很久了。
他是卡车司机,住在邻镇,连类的丈夫活着时,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连类的丈夫死后,胡杨来得少了。但是,只要他开车路过绝伦帝小镇,只要是白天,他都会来看看连类,帮她干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连类修房子,都是胡杨一个人干的。
连类一直很感激他。连类很寂寞。
胡杨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绝伦帝,他在路上。
时间长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样,她和他的关系发生了转折。不过,连类很收敛,她不让胡杨经常来。她不想弄得满城风雨。
两个人大约半年有一次交欢。
绝伦帝小镇的居民很少猜疑,他们对连类的事情一无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来做连衣裙的时候,胡杨正在连类家。
那是白天,两个人急急匆匆,也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险。
过了一些日子,连类有呕吐的感觉,她立即怀疑是怀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数日子,果然,红没有来。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没有怀上孩子,而胡杨一发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办。胡杨说:“打掉呗。”
连类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时,谁踩死一只蚂蚁连类都会感到残忍,更别说杀鸡杀鱼了。而现在,却要把一个生命销毁,并且是她亲生的孩子!
但是,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勇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尽管她非常希望有个孩子陪伴她,度过这寂寞而漫长的人生。
两个月后,胡杨开车来了,他悄悄带上连类,去了县城。他们当然不敢在绝伦帝小镇医院堕胎。
到了县城,他们进了一家挺干净的私人诊所。上手术台的时候,连类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紧胡杨,可是胡杨被隔离了。
疼。
冰冷、尖利的铁器。
温暖、柔弱的生命……
汗顺着连类的脸颊“哗哗哗”流淌。
最后,她像做梦一样看见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他红红的,鲜鲜的,被大夫装进盘子里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亲的子宫,他相信在那里面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宫里都不安全了,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毫无戒备地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长成人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能斗过谁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刽子手来了,他们轻易就把他弄碎了。连类觉得,自己正是这些刽子手的同谋和帮凶。
胡杨扶她走出诊所后,她大哭起来。
胡杨劝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冷冰冰的盘子,盘子里装着她的孩子,红红的,鲜鲜的……
连类回家了。
正像一个作家描写的那样,她觉得路边的杨树上都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成双成对的,它们形态各异,分布凌乱,都木木地盯着她看。
其实,这次的凶杀事件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平时跟大家接触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当天晚夜里,连类到屋外上厕所,看见门口摆着一个纸物,在夜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她被吓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没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种彩色的纸扎成的,极其鲜艳,甚至更像一个喜庆的花环。可它确实是一个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来,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进房子里,烧了。
躺在床上,连类越想越害怕。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谁呢?难道他一直在身后跟踪自己?难道他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
她一夜没有睡。
过了好多天,她的恐惧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门,她羞愧难当。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尽管她不知道他是谁。一个人知道就等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起来。每当天一黑下来,她就看见那个孩子在她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红红的,鲜鲜的……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孩子。他没有身体,只有一双嫩嫩的眼睛,那双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妈妈呀,你救我,救我……
连类救不了他。那双眼睛越来越远了,向一片无底的黑暗沉没下去,它直直地看着她,有怨恨,有委屈,有恐惧……
连类一下就醒了。
四周漆黑。她感到很多灵魂在窗外游荡。
她很想给胡杨打个电话,可是终于制止了自己。他是有妻室的人……
白色的电话突然响了,那声音在死寂的子夜里十分刺耳。
她伸了几次手,都不敢接。是谁呢?平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包括胡杨。是胡杨吗?
白色的电话一直响。最后,连类终于把它拿起来:“喂……”
里面竟然传来一个婴孩的声音!他哭诉着:“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
连类一下就扔了电话,全身像筛糠一样抖。
很快,它又响了。她不敢再接,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它。
它一直在响,很急切,直到窗外的公鸡叫出第一声,它才陡然停止……
黑夜漫长,白昼短暂。
太阳很快又要落山了。连类哆哆嗦嗦地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她想让胡杨来陪她一夜,她实在挺不住了。
胡杨竟然不在。他的孩子说他到外县拉货去了,要一周之后才能回来。
连类没指望了。最后,她只好去找慕容太太,谎说夜里有人打骚扰电话,她很害怕,请慕容太太晚上来跟她做个伴。
慕容太太爽快地答应了。她还没有完全从痛失爱女的悲郁中解脱出来,老公又远在天边,她晚上正好有个伴说说话。
慕容太太跟连类睡了三天。三个夜里,那电话都没响一声。第四天,连类不好意思再让慕容太太做伴了。
又剩下连类一个人了。
她安慰自己说:也许那天是一个逼真的梦,是自己把阴阳给混淆了……
在天黑之前,她拔掉了电话线。
电话没有响,电话当然不可能再响。快半夜的时候,提心吊胆的连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她被什么声音惊醒了。她惊恐地竖起耳朵:那个婴孩的哭诉声又来了!
她吓得面无人色:电话线不是拔掉了吗?
那声音飘荡在漆黑的窗外,紧紧贴着窗户: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我好冷啊……我好冷啊!……
连类本能地抓起电话要报警,忽然想起电话线被她拔掉了。她大喊起来:“有鬼呀!有鬼呀!”
邻居都被连类叫醒了,纷纷跑来。
他们看见连类只穿着内衣,站在窗前,挥舞一条长裤,往窗外驱赶着什么。窗外漆黑。她的动作让人感到很恐怖。
慕容太太大声问:“连类,你在干什么!”
连类惊恐地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大家都意识到连类可能是疯了。
慕容太太又问:“你哪有孩子?”
连类很生气地瞪了慕容太太一眼:“我有没有孩子你管得着吗!”
李太太强制地把她手中的长裤夺下来,抱着她坐在床上。她像小猫一样缩在李太太的怀里,不停地颤抖。慕容太太打开冰箱给她倒了一杯梨汁。卞太太站在她的面前,柔和地说:“连类,你冷静点,大家不是都在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心里也痛快一些。”
连类突然大哭:“我的孩子回来了,他不想走啊,我作孽啊!”
卞太太:“你的孩子在哪儿呀?”
连类惊恐地指着窗户:“他就贴在窗户上,你们快点赶他走!”
这时候,张古来了。
张古,可爱的张古,他是惟一明察秋毫的人,惟一懂得一切真理从怀疑开始的人,爱思考的人,锲而不舍要查清事实真相,坚决和邪恶斗争到底的人,不惧危险的人,甚至被人误解为精神病的人……他出场了!
当然,他的装束确实有点滑稽——还是鸭舌帽,大墨镜,叼着烟斗,拄着文明棍。他之所以来晚了,可能就是因为他出场之前要打扮一番。
他站在连类面前,问了一些问题,还做了笔录。这些问题,在别人看来可能毫无用处,甚至有点古怪,张古却相信他是在抄近路逼近谜底……
连类折腾累了,她在李太太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张古小声问大家:“连类清醒的时候,最后谁跟她接触过?”
慕容太太说:“我。她说有人打骚扰电话,让我做伴。”
张古若有所思,把这一条记上,还画了重点号。然后,他开始检查电话线,发现电话线被拔掉了。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离开。
天亮后,有人给连类的婆家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17排房接走了。
接着,婆家又给连类的舅舅报了信,他们把连类从绝伦帝小镇接走了。
17排房有一个房子空了。
连类的婆婆要把这个房子卖掉,可是买主来看过房子后,说什么都不买了。
因为,那买主在院子里又看见了一只像花环的花圈。
一桩婚姻的终结
卞家房款失窃,引起铁柱的高度重视。
案发后,他立即到现场勘察。跟以前所有的案件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门窗都锁着,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房子里除了卞疆夫妻俩,只有一个还不会说话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怎么回事呢?他又想不明白了。
这天晚上,卞疆对太太说:“明天我就走了。”
她有点害怕,一下抱紧了老公:“我一个人害怕。”
卞疆:“我必须得走了,生意已经被耽误了。”
太太:“我也跟你去。”
卞疆:“不行,我们几个合伙做生意,都是男人,一起吃,一起住,你去怎么办?而且,人家都没有带家属。再说,我们这种生意不固定,今天跑到这里,明天跑到那里,天天都在车上,很动荡。”
太太:“那也不能总把我丢在家里啊。”
卞疆:“我更想你。等我的生意做出一定规模,稳定了,我立即接你走,再也不回来了。”
太太:“你快点接我啊。我害怕这个地方。”
卞疆:“我会的。”
太太:“你别睡,等我睡着了你再睡。”
卞疆:“好的,我等你,你睡吧。”
……半夜时,卞疆被什么声音弄醒了。他睁开眼,听见是身边的太太在说话,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别走!你别走!”
四周太黑了,太静了,太太的声音显得很突兀,很恐怖。卞疆使劲推她的肩,好半天她才醒过来。她万分委屈地抱住卞疆,哭得更厉害了。
卞疆:“你怎么了?”
问了几遍,她才止住哭,黯淡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结婚那年遇到的那个算卦的老头?”
卞疆:“哪个算卦的老头?”
太太:“我们去城里买电脑,在路边,那个穿呢子大衣的老头。”
卞疆:“噢,想起来了。”
太太:“他为我们算卦,说我们的婚姻到不了头……”
卞疆:“你信那鬼话?我们这么多年不是过来了吗?”
太太:“刚才,我梦见他来了。他拉着你就走,说我们不应该做夫妻。你也不反抗,就跟他走了。我在后面追,怎么也追不上……”
卞疆:“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太太:“我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出什么事,我俩好像要到头了……”她一边说一边又低低地啜泣起来。
卞疆轻轻亲了她一下,说:“我怎么会抛弃你呢?”
卞太太还在哭,那哭声让卞疆的心情很压抑,她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好像要到头了……
第二天早上,卞太太就找到李太太和慕容太太,提出要退出几个人的约定:她不再收养这个男婴了。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很诧异。
李太太心直口快地说:“你这就不对了。当时,咱们几个人都同意轮流收养这个孩子,才把他抱回来。现在,你怎么能说退出就推出呢?”
卞太太:“我老公今天要走了……”
李太太:“他走不走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卞太太:“你们知道,我家失窃了……”
李太太:“你总不会以为是叉偷的吧?”
卞太太:“我没说是他偷的。我是说,现在我家一贫如洗了。卞疆没有固定收入,接下来的生活得靠他一分一分地赚。我实在没有能力再收养一个孩子了。”
慕容太太叹口气说:“好吧,那就把叉先接到我家吧。”
卞太太的脸上挂着歉意:“另外,我想说……”
李太太和慕容太太都看着她。
卞太太鼓了鼓勇气:“我想说,这个孩子好像有问题。”
李太太:“什么问题?”
卞太太压低声音,说:“我觉得他是两个,明中一个暗中一个。”
李太太:“别胡说了。多可怜的孩子!”
只有慕容太太听了卞太太的话,心抖了一下。
卞太太马上回家把那个男婴领出来。一路上,她没有看他一眼。
她把他交给慕容太太,急匆匆就离开了。走到门口,她回头瞟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走出慕容家,卞太太的心情一下好了许多——她终于把这个可怕的东西甩出去了。
卞疆在收拾东西。
卞太太说:“你等着,我到附近小卖店给你买几瓶纯净水去。”说完,她出了门。
窗外的阳光很好,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它们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卞疆只想带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书。他的眼睛在书架上看来看去。最后,他的手伸向周德东写的恐怖故事……
暂停。此处为广告:你想知道什么是大恐怖吗?
你想见识什么是大惊怵吗?
你想检验自己的胆量吗?
你想得到极度的刺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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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德东的恐怖故事。
继续。
卞疆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见书架上有一叠照片,有几十张。照片上那白花花的肉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无疑是A级照,他经常在黄色网站浏览。
家里怎么有这种照片?
他拿起来,蓦地瞪大了眼睛——那男人竟是镇长!
由于角度问题,他看不见镇长身下的那个女人。
镇长赤身裸体的照片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他肯定要一张张地看下去。
镇长的表情千变万化,有的很痛苦,有的很幸福,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怒目横眉……
他一张一张地翻,那个女人的脸露得越来越多。最后,卞疆终于看清——那女人正是他的老婆。
他们做爱的地点正是自己的家。
她在镇长的身下、身上、怀里、怀外,表情无比陶醉。
卞疆傻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举起脚把椅子踹翻了。接着,他一发不可收,把四周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发泄够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
他的心里压上了一座山。他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推不翻。
他在外面奔走,操劳,为这个家赚钱,吃的苦太多太多。而他的老婆在家里却跟另一个男人颠鸾倒凤!
太太还没回来。
这段时间,卞疆已经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为这个决定想哭。
太太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拎着几瓶纯净水。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进屋后吃了一惊:“怎么了?这么乱!”
卞疆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感到气氛不对头,四处看了看,一下就看见了书架上那叠照片。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当时就傻住了。
她软软地靠在书架上。
她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男婴!
她和镇长在一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只是没有防备那个男婴!有一次,她跟镇长通电话约会,他就在一旁静静地玩。算起来,在她抚养他的一个月里,镇长有三次来到她的家里过夜……
前不久,她曾经有一次发现家里的空胶卷好像不够数。当时她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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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sq123
时间:
2007-3-5 11:15
多想,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可恶的男婴,肯定是他搞的鬼!他不但要让这个家一贫如洗,还要让这个家星离雨散……
可是,他是怎么拍的呢?
卞太太陡然想起昨夜那个梦:到头了……
她一张张撕那些照片,眼泪流下来。她说:“卞疆,你打我吧。”
卞疆冷冷地说:“离婚。”
她呆呆地看着老公,说:“不能挽回了?”
卞疆:“你说呢?”
她看得出来,他已经铁了心。
他站起来,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结婚证,他把它装进口袋,平静地说:“我在前面走,还是你在前面走?”
卞太太说:“我。”
她慢慢朝门外走,走过卞疆身边时,她突然大哭起来,紧紧搂住他:“卞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一边哭一边说:“我一个人在家,快三年了,实在没意思……你理解我吗?”
卞疆没有表情。
卞太太:“你让我用后半生弥补你,好吗?”
卞疆还是没有表情。
卞太太:“那个算卦的老头早就说我们到不了头,卞疆,发生这件事,是命中注定的,你别这样恨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和命抗争,好不好?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这时,卞疆眼里的泪流下来。
卞太太颤颤地说:“都是那个男婴捣的鬼,他偷了我们的钱,又要逼我们离婚……”
卞疆大声吼道:“是谁捣的鬼不重要!不管怎么说,你是不是跟人家睡了?”
她哑口无言了。
卞疆擦擦泪,平静了一下,说:“你洗洗脸。还是我先走,我在那里等你。”然后,他大步走出去了。
卞太太哭得瘫倒在地。
卞疆和卞太太很快就把离婚手续办完了。
尽管他们没有对任何人声张,但是镇里很多人还是知道了这个消息。
卞疆走了。他把房子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卞太太(我们继续叫她卞太太),一个人去漂泊天涯。
他离开小镇的那天,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天阴了,雨淅淅沥沥落下来。
卞太太知道这个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像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直到看不见……这狠心的,竟然没有回一下头。
她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卞太太盼着老公回心转意,突然出现。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这天,卞太太突然回想起,那天她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里有那个男婴,他在卞太太和镇长的旁边睡着!
卞太太糊涂了,只要有一个镜头里出现了男婴,就说明这些照片不是他拍的。
不是他拍的!
那是谁?
还有一个第三者埋伏在暗中,潜藏在她家的某一个地方,把他们交欢的场面全部偷看?把他们的癫狂爱语全部偷听?
她感到后背发冷。
垃圾精?
张古跟踪收破烂的老太太,摸清了她的住址。
她住在小镇西边,在郊外,空旷的野地里有一座孤零零的砖面土房,原来住着一个老道,后来老道死了,就空了。
她大多时候都呆在那间孤零零的房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偶尔她才推着垃圾车出来转
一转,天很早就回去了。
她还和从前一样,从来不到17排房收破烂。除了张古,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张古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17排房有她害怕的人?
当然,张古要上班,要写报告,要和朋友聚会,要吃饭睡觉,要上厕所,他不可能每时每刻跟踪这个老太太。
一天,很晚了,张古写一个工作总结类的东西。
他的旁边放了啤酒,他一边喝酒一边打字。
电话响了,他拿起了话筒:“喂——”
原来是冯鲸,他说:“张古,我想,我想跟你说个事……”
张古:“什么事?”
冯鲸:“我跟那个永远的婴儿又在网上聊天了。”
张古:“有什么发现吗?”
冯鲸:“其实也没什么,直到现在我仍然对她很信任。只是……”
张古等待下文。
冯鲸:“只是她说了一些话,让我有点猜疑。”
张古:“她说什么了?”
冯鲸:“我们聊起了哭的话题。她说,她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她的四周是沙漠。”
冯鲸:“她对我说,哪怕你的眼泪包含天大的委屈,掉在沙漠上转瞬就无影无踪,太微不足道了,惟一的结果是滋润了沙漠。”
冯鲸:“她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颗沙子对你的委屈负责。”
冯鲸:“她一直说她娇生惯养,我觉得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心态。”
张古:“还有吗?”
冯鲸:“没有了。”
张古:“我觉得这很像一个要强的女孩子说的话,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放下电话,张古继续喝酒,打字。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他突然想撒尿,就出了门。
外面漆黑一片。那条莫名其妙的狗又开始汪汪汪了,张古至今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也知道它在哪里叫。
他一边尿一边看了慕容太太家一眼,他发现慕容家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他的尿一下就没了。他系上裤子,躲在阴影里,仔细观察,他终于看清,那个人是收破烂的老太太!
她从慕容太太家的窗缝朝里看,神态极为诡异。灯光从窗缝照出来,照在她的脸上,白白的,很恐怖。
张古知道,那个男婴这些日子就在慕容太太家。
她在看什么?
张古悄悄走过去,站在她的身后,突然大声说:“你在干什么!”
胆子再大的人,被这么突然一吓,都会条件反射地哆嗦一下。可是,这个老太太却没有,她平静地转过身,看了张古一眼,半晌才说:“看一看,有没有破烂。”
然后,她慢腾腾地走开了。
张古从窗缝看进去,那个男婴正在沙发上看画册。
张古回到房子里,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他在琢磨:这个神秘的老太太到底在偷看什么?她在看那个更神秘的婴儿吗?她和他是什么关系?同伙?天敌?
张古觉得这个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很有意味:看一看,有没有破烂。
张古总觉得,那个男婴是这样一种东西:走进一个废弃多年的房子,里面特别黑,掀开一块瓦砾,下面很潮湿,静静趴着一个怪怪的东西,它一动不动地看着你……
张古总觉得,那个男婴阴暗、丑陋、肮脏、潮湿、怪异,鬼祟,不管他是变态、畸形的人,还是蔓延在现实生活中的某种病毒,抑或是大家传说中的鬼魅,再抑或是某种超自然的异类——他的家园都应该是垃圾场。或者说,他就是垃圾精。他和人类对抗。
如果老太太用垃圾车把男婴收走,那真是适得其所。
老太太就是收服他的人?
张古觉得生活中出现了小说的味道。
硕大无比的猫
刘亚丽是镇长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
一个大清早,镇长把她干了。那时候,刘亚丽年龄还小。
这么多年,她一直和镇长保持着偷偷摸摸的关系。这么多年,她只跟镇长一个人,没有嫁。她甘心做镇长妻室之外的情人。
她觉得她和他互相都是对方惟一的爱,她觉得他和她的感情是永恒的。
她一点不知道镇长和卞太太——那个家庭主妇有一腿。现在,她已经徐娘半老了,也不如花了也不似玉了,而那个卞太太比她嫩一倍。
这一天晚上,她都要睡了,突然听见窗外有声音。
她以为是镇长来了,听了一阵儿,觉得不对,她抄起一把剪刀就走了出去。
外面黑糊糊,什么都没有。
她刚要进屋,隐隐约约看见远处有一个黑影,小小的,像个猫。她肯定那不是人,因为那东西不是站立着,而是趴伏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看她。
她的眼睛适应了外面的黑暗之后,终于发现,那东西有眼睛,那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蓝的光。
是活物!
她害怕起来,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东西,纹丝不敢动。她在费力地想,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掉头朝更黑的地方窜去了,很敏捷,四脚悄无声息。她觉得,那东西好像在对她暗示什么。
她觉得有隐情,紧紧抓住剪刀跟过去。
走一段,那东西又趴伏下来,双眼幽蓝,一动不动地看她。她不敢接近,脚步慢下来。待她停下之后,那东西又朝更黑的地方窜去了……
那东西静若朽木,动如脱兔。
刘亚丽的心悬起来: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这东西到底要干什么?
她一直被牵引着来到卞太太家房子前,那东西突然消失了。她看见卞太太家挡着窗帘,里面亮着粉红色的灯光。
她好奇地走近窗户,里面隐隐约约有声音,但是听不清楚。她马上有了一种预感,把耳朵紧紧贴在窗户上,全神贯注地听……
身后一声尖叫,她差点瘫倒。
她蓦地回头,看见一只硕大无比的猫正盯着她。那眼睛幽蓝。
刚才是它吗?
……从那以后,刘亚丽开始报复。
她是文化站站长,拍照技术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她家有暗室,可以冲洗照片。
这天夜里,这个独身的女人又一次偷拍成功,她鬼鬼祟祟回到一个人的家里,走进暗房,开始冲洗胶片……
是的,很多人害怕暗室。
很多恐怖故事从暗室流淌出来。
胶片、药水、显影、定影……暗室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在暗红的灯光下,独身女人的脸显得很鬼气。
一张张的影像慢慢显现出来。镇长,卞太太,他们的表情渐渐清晰,渐渐清晰……
她感到无比丑陋。
突然,她打了个寒战——她看见有一张照片,在镇长和卞太太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东西,他一点点地清晰了……
是个婴儿!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只硕大无比的猫。
最恐怖的一幕
张古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他产生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快黑的时候,他到慕容太太家去了。他要把那个男婴抱到自己的房子来过夜,他要和那个男婴再一次短兵相接。
出门前,他把家里的剪子小心地放到了他床头的枕头下。又把擀面杖放在
床边的一个空挡里,一个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我们想不出对付一个婴儿剪子和擀面杖有什么用,可是,张古总要壮壮胆。
原谅他的举动吧,换了我们,还不一定有这样的胆量呢。他也是人啊,又不是孙悟空。
他大气凛然地走进慕容太太家。
慕容太太正跟那个男婴摆积木。
自从迢迢死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把这个男婴当成了感情依托。她和他在一起,就好像看见了迢迢一样,那感觉又温馨又凄凉。
她的眼神再不像过去那样明朗,那里面有一种永远不可以根除的悲伤。
她摆了一座漂亮的房子。男婴插了一手,把积木“哗”地碰倒了。
她耐心地说:“没关系,妈妈再给你重新摆。这一次啊,妈妈给你摆一个幼儿园……”
张古进了门,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她抬头看见了张古,说:“你吓了我一跳。”
张古看着男婴说:“嫂子,今晚让这个孩子跟我睡一宿吧。”
那个男婴认真地摆着积木。
慕容太太说:“怕他不跟你。”
张古:“没问题。上次,卞太太把他放在我家里睡过一夜,他挺乖的。”
慕容太太就轻轻地对那个男婴说:“迢迢……”她又叫错了。迢迢死后,她总这样。她叹了口气,改正过来:“叉,你跟叔叔去睡一夜,好不好?”
男婴把积木弄倒了。
张古把他抱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走吧,我那里有很多你爱玩的东西,还有录音机呢。”
“录音机”这个词似乎没触动他什么,他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就这样,张古把他抱出了门。
慕容太太在后面说:“他要是哭,你就给我送回来啊!”
天彻底黑了。
张古抱着他回到家里,把他放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小床上——张古的床是个双人床,很宽大。他为男婴支的是钢丝床,小多了。
男婴坐下后,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看张古的左瞳孔,神态像眼科大夫那样。张古被看得心里发瘆。
他避开他的眼睛,转身拿来两个东西递给他,一个是录音机,一个是口琴。
男婴的眼睛终于转移了。
他把黑色的录音机推到一旁,抓过彩色的口琴,放在嘴上吹。他竟然吹出了声音,很高兴,一只手挥来舞去。
这样看起来,他真是一个婴儿,没什么异常。但是,张古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男婴玩了很长时间,终于有点玩腻了,把口琴扔开了。
他跟前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这时候他抓起了那个黑色的录音机。
张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婴摆弄了一阵子,似乎觉得录音机也没什么乐趣,又把它扔在了一旁。
天晚了。张古为他铺好被子,给他脱衣服。
谁知他好像不同意,嘴里“呜呜咿咿”嘀咕着什么,下了地,歪歪斜斜地走到张古的大床前,笨拙地朝上爬。
那里埋藏着张古的剪子和擀面杖。
真是怪了!
张古强行把他抱到为他支好的小床上,他的嘴里又发出似乎很不满的声音,倔强地溜下地,又朝张古那张大床上爬。
张古把他抱回几次,他每次都走过去。
最后,张古妥协了,他把他放在自己的那张大床上,而他睡在了为男婴准备的那张小床上。
上了张古的床,那个男婴似乎满意了,乖乖地让张古为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张古故意把那个录音机放在写字台的桌面上,动作很大。然后,他也躺下了。
他关了灯。
这一夜,更加黑暗,整个世界都被墨水淹没了。恐怖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
那张大床在门口。而张古睡的这张小床在房子的最里面,他要跑出去,必须要经过男婴。
这个男婴,他不动声色地抢占了自己的地盘,剥夺了自己的武器!现在那把剪子在他的枕头下,那根擀面杖在他的身边,张古想拿到它们太难了。
张古感到自己的情势极为不利。
那条无处不在的狗又开始叫了。今天,它的叫声极为古怪,很尖细,很婉转,像一个女人在唱歌。
张古尽量躲避这跑调的歌声,专心致志聆听男婴的动静,不漏掉一丝声音。
男婴静谧,像死了一样。
那个录音机就在写字台上静静地摆着,离男婴很近。那东西系着他的心思,也系着他的心思。
过了很长时间,张古终于听到男婴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均匀而甜美。
听别人睡觉是很容易困的。睡意在张古的脑袋里弥漫,越来越稠粘,像一锅糨子。他像粘在蜘蛛网上的蚊子,越踢腾越黏糊。
他坚持着。
他知道,只要自己睡过去,那男婴就得逞了。今夜,他只许成功,否则,更没有人能够看清男婴的真面目了。
为了引蛇出洞,他也由浅入深地发出轻微的鼾声,而且和那个男婴的鼾声参差不齐,很逼真。
模拟鼾声更容易睡过去。又过了一些时间,张古真的坚持不住了……
这时候,他听到除了他和那个男婴错落的鼾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丝声音。他一下就精神了。
他轻轻抬起头,影影绰绰看见那个男婴一边发着舒缓的鼾声一边悄悄下了地,他一点点靠近了写字台上的那个录音机!
那条狗突然不叫了。
张古吓得面无人色!他终于亲眼看见这个男婴的另一面了!
那男婴拿起录音机,蹑手蹑脚地朝外面走去,他的动作敏捷而无声。他的鼾声跟他的身影一起渐渐消失了。
张古爬起身,光着脚跟了出去。他豁出去了。
男婴出了门,像狸猫一样灵巧地向房子后面跑去。
张古跟他来到房后。
前面说过,17排房位于小镇的最北端,张古家房后是高高的草丛,再往北就是开阔的庄稼地了。风吹过来,庄稼“哗啦啦”地响。
张古躲在房角,偷听。
在这漆黑的夜里,男婴突然开口说话了!
他说话十分老练,而且张古听出好像有一点河北口音。他对着录音机,大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
然后他号啕大哭,那哭声像活人被油炸了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张古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跑进屋,躺在床上哆嗦起来。
那个男婴很快摸进屋来,他轻轻关上门,轻轻把录音机放在写字台上,轻轻爬上床去。他没有弄出一丝声音来,而且他一直发着鼾声,绵长而恬静,还夹杂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天终于亮了。
张古一夜没睡,两眼猩红。
天亮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一些。
他认为这个男婴绝对是个异类,他属于白天的背面,属于另一种阴暗的时空。而现在太阳出来了,张古觉得好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他不那么害怕了。
此时,张古对男婴充满了仇恨。他已经基本肯定,17排房发生的悲剧都是他搞的鬼。
男婴醒了。他在被窝里玩,嘴里“呜呜咿咿”地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对他的伪装感到恶心和恐怖。
他装做没事儿一样来到床前,对男婴说:“走吧,我送你回慕容家。”
男婴还在“呜呜咿咿”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为他穿衣服的时候,手开始抖。他看见他的头发上有一个草屑,那无疑是他半夜出去时挂上的。
张古为男婴穿好衣服,要领他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那个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他拉起了那个男婴的手。他的心“怦怦怦”猛跳起来。他惧怕那只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手,他担心他突然惊叫着抓住自己。
男婴没有抓他。他乖顺地跟张古走了。
把男婴送到慕容家之后,张古把邻居们都叫到了慕容家。
李麻夫妻,卞太太,慕容太太,他们都不知道张古要干什么。那个男婴拿起一只皮球,在手中扔着玩,动作很笨拙。
张古突然指着那个男婴大声说:“这个孩子会说话!”
大家都愣了。
张古说:“昨天,我特意把他抱到我家去住。半夜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拿着我的录音机,溜到房后,录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还鬼哭狼嚎。他是个怪东西!以前出的怪事都是他搞的鬼!”
大家都看那个男婴。他专心致志地扔皮球玩,不小心摔了一交,爬起来,继续扔。
李太太小声说:“他还不懂事呢。你怎么跟熊熊一样编谎话呢?”
张古大声说:“你不相信我?”
慕容太太说:“肯定是你做梦了。”
张古从口袋里掏出录音机,说:“你们自己听吧!”
他打开他的录音机,让每个人戴耳机听。可是,每个人听见的都是一群人在酒桌上说醉话的录音。
张古不相信,自己听,整盘盒带都是同一个内容: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大家在一起喝酒说醉话。其中他自己的声音最多,最清楚。
张古傻眼了。
男婴一心一意地玩着……
一直没说话的李麻说话了:“张古,最近你的身体可能有问题,你得到医院看一看。”然后,他又俯在张古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特别崇拜电影里的侦探?千万别走火入魔啊。特别是不要再戴那个鸭舌帽了,更不要拄那个文明棍,镇里人都感到好笑,只有没人对你说罢了。”
张古竟然有了点动摇。他知道李麻说的话是什么含义。
难道昨夜自己在做梦?
三人成虎。超过十个人都说你是老虎,你差不多就会认为你脑门上没有王字那是镜子的问题了。超过一百个人都说你是狗屎,那你基本上就会闻到自己身上有臭气了。
那个男婴对大人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懂,他还在玩他的皮球,嘴里发出呜咿呜咿的声音。
李麻夫妻回家了。
慕容太太进厨房做早饭了。
有人牵了牵张古的衣角,他转头看,是卞太太。她低低地对张古说:“我相信你。”然后,她垂下头,很怕事地走开了。
剩下了张古和那个男婴。
这时候,那个男婴停止了踢球,他转头看了看张古,那眼神简直就像换了另一个人。
鼠怕猫?猫怕鼠?
这一天,慕容太太领着叉到邮电所给老公寄挂号信。
邮电所的营业室里,人不少,大家排着队。慕容太太领着叉排在最后面。
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朝着邮电所的方向走过来。她推着垃圾车,一边走一边慢悠悠地喊:“收破烂喽!——”
她离邮电所大约还有50米远。
如果这时候慕容太太走出来,那个男婴和那个老太太就不会碰上面。因为,慕容太太和那个男婴出了邮电所要向另一个方向走。
可是,慕容太太的信还没有寄走,她的前面还有四个人。最前面的那个人是个种地的农民,他什么都不知道,邮电所的人一直在给他讲解,如何写地址和邮政编码,很费劲。
慕容太太一边和叉玩一边等。她跟他玩的是猜指头的游戏: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五指,只露指尖,猜哪个是中指……
那个老太太走过50米所用的时间,应该比四个人办理邮寄挂号信所用的时间短一些。
但是有一个鞋匠走过来。这个鞋匠有点神经兮兮,他逢人就强调他的一个唯物主义者。不过,他修鞋的技术很不错。他走近那个老太太,对她说:“你如果收到那种不太旧的鞋,千万卖给我,我修修补补还能穿。”
老太太说:“大都不成双。”
鞋匠说:“扔掉这一只肯定就会扔掉那一只。我是一个节俭的人……”
一般说,这个鞋匠罗嗦起来,那时间不会少于十个人寄挂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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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sq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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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5 11:17
可是,到了慕容太太寄信的时候,偏偏出了点小问题:她的信封不是标准信封,不能邮寄。她只好在邮电所现买了一个信封,把封了口的信撕开,装进新买的信封里,再重新写邮政编码和地址。
鞋匠终于走开了。那个老太太一步步朝邮电所方向走过来。
慕容太太的信成功寄出了,她领着叉走出来。
在绝伦帝小镇邮电所门口,那个老太太和那个男婴终于撞见了。
这是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没有南飞雁。太阳很好,有几分慵懒。小镇的街上没几个人,很太平,很安静。
老太太看见那个男婴之后就呆住了,她的双眼充满惶恐。
那个男婴看到了老太太,也大吃一惊,好像十分害怕。
慕容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牵了牵那个男婴的手:“你怎么不走了?跟妈妈回家。”
那个男婴低下头,立即跟慕容太太走了,没有回一次头。
那个老太太也推起她的垃圾车,急匆匆地溜掉了。
另一个叉
张古的情绪极其低落。
他上班时沉默寡言,下了班就蒙头大睡。他开始怀疑,自己经历的是不是幻觉?自己的多疑是不是病症?
这天他加班,很晚才回家。
在路上,他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推着垃圾车走过来。路灯昏黄,她的脸色昏黄。
张古害怕极了。
他清楚,自己斗败了。现在,他像泄气的皮球。他怕那个男婴,怕这个古怪的老太太,他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清他和她之间那深邃的关系了。他已经自暴自弃,只想像乌龟那样,圆团团地活着,一点不锋利,好歹落个长寿。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不和这两个不吉祥的人相遇。
无数经验告诉我们,你越不想遇到谁,保准就会遇到谁。这不,老太太在黑暗中走过来了。
张古想掉头就跑。又一想,跑出一段路,一抬头准会看见她迎面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那会吓死他。
他就没有跑,他不情愿地迎着老太太走过去。
老太太一如既往地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慢,关节像生锈了一样。
终于,她和张古走到一起了。张古胆怯地低下头去。
她并没有停下来,她推着垃圾车一直朝前走,看都不看张古,眼睛直直地瞅着前方。
两个人擦肩而过之后,张古感觉她慢慢停了下来。他不敢回头,只听见她在他背后硬邦邦地说:“你站住。”
张古哆嗦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见那老太太果然停下了,她背对着自己,并没有转过身来。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奇怪的婴儿是怎么回事?”她说。她的声音很像机器发出来的,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张古小声说:“我想……不想……知道。”
她冷冷地说:“你去太平镇看看吧。”
张古怎么能相信这个老太太呢?他甚至怀疑她是调虎离山,把自己骗出去,他们好实施更大的阴谋。
他壮着胆子问:“你怎么让我相信你?”
老太太叹口气:“你不信就算了。”
然后,她推着垃圾车就走了。张古一直看着她,直到那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照不到的更黑的地方。
张古快步朝家走去。一路上,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生怕那个老太太跟上来。
躺在床上,张古反复回味她的话,他又一次肯定了自己以前的猜测,他又开始信任自己的耳朵、眼睛和神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一趟。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像反腐败一样充满庄严性。
从绝伦帝到太平镇虽然只有一百公里,但是路不顺,要转两次车。
张古当天晚上就到了太平镇。太平镇有三个绝伦帝那么大。
他在旅店住下之后,就跟开店的老板套近乎,打听相关的消息。那个老板是个极其热心的人。很快,张古就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张古:“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奇怪的婴儿?”
老板:“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卖艺的婴儿?”
张古:“卖艺的?”
老板:“最近镇里来了一个卖艺的,他领着一个孩子,才1岁左右,会唱戏,特别神。”
张古:“那不是神童吗?应该好好培养。”
老板:“走江湖卖艺的,饥一蹲饱一顿,哪有那份闲钱呀。”
难道是另一个叉?
第二天,张古早早就来到街上寻找那个卖艺的人。
终于,他在马市看见了他们。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
张古挤进去,见那个婴儿正在表演。
他小小的,却穿着特制的花花绿绿的古代戏装,脸上化着浓浓的戏妆——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张古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但是张古感觉他就是叉。他的脸盘、五官、眼神,张古无比熟悉!
张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又一想,他怎么可能是叉呢?于是,又不自觉地朝前挤了挤。
男婴的声音尖尖的细细的,他在唱:“日落西山黑了天,我打马过了阴阳关……”是巫婆跳大神时的唱词。
一个大人在后面拉胡琴,胡琴的声音也尖尖的细细的。
张古第一眼看见那个大人,心中就抖了一下。他的脸上有刀疤。张古觉得他正是算卦里说的恶人。
旅店老板曾对他说,卖艺人自称那个男婴是他的孩子。可是张古却觉得,那个男婴更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而那个恶人在幕后在暗处操纵着他。
大家往场子里扔钱。张古也学着样子往场子里扔钱。
他耐心地等着散场。他想靠近这个男婴,弄清他到底是木偶,还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他——你到底多大年龄?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还有一个跟你一样的男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共有多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天快黑了,人渐渐少了,那个恶人开始收场了。
张古装成没事人,晃晃悠悠走近他们:“老板,今天收入不错吧?”
那个恶人看了张古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充满敌意,他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张古有点不自在。
他看了看那个男婴。他的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戏装,脸上还化着浓浓的戏妆,等于戴了一个面具。张古根本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他像木偶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言不发,纹丝不动。
张古蹲下身,试探地问:“你多大了?”
男婴看都不看他一眼。
那个恶人突然在旁边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像一种什么暗号,这个男婴像一只被驯化的猴子,听了那口哨声,立即灵敏地窜过去。
那个恶人扯着他的手,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根本不让张古靠近这个男婴。
张古甚至不敢断定这个男婴是不是一种像人的动物。……那天晚上,张古又听见了那条狗的叫声。张古在心里说:相隔一百公里,决不可能。但是那叫声确实一模一样。第二天,张古又去了。
他还想接近那个男婴。
那个恶人对张古更加防范,虽然围观的人很多,现场很嘈杂,但是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张古。看见了张古,他就像看见了克星一样,立即对那个男婴吹了一声奇怪的口哨,那男婴就不唱了,窜到他身边。他迅速收了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
离开时,他恶狠狠地瞪了张古一眼,虽然离得挺远,但是张古感觉到那眼神里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恶。
张古觉得,对于男婴,这个恶人似乎具有一种不可抗拒力。他还感到,男婴好像是这个恶人的一部分。
晚上,张古睡不着,回想那恶人的眼神。他在分析,判断……
那个男婴出现在绝伦帝是用一种被遗弃的方式。
这个男婴出现在太平镇是采用卖艺的方式。
绝伦帝的那个男婴决不是真正被遗弃。
太平镇的这个男婴也决不是真正卖艺。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张古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那个男婴给绝伦帝制造了悲剧,这个男婴也一定要给太平镇带来灾祸。
第三天,张古又找那两个神秘的卖艺人去了。
不过,这一次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化了一下装:换了一身新新人类的衣服,把头发染成了棕色,又换了一副新款墨镜。
他远远地站在围观的人群之外,等候散场。
他的化妆是成功的,那个恶人好像没有发现他。演出一直在继续,直到天一点点黑下来才散场。
张古看着那个恶人扯着那个男婴离开了。他远远地尾随在后面,看他们到
底干什么去。
月光不明不白。张古的眼睛有工作,顾不上看路,走得磕磕绊绊。他跟踪那一大一小两个人,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他们一直没有停下来。最后,张古跟着他们竟然来到了野外。
两个卖艺人还是没有停,仍然急急地朝前走。
出了镇子之后,张古感到好像不是那个大人扯着那个男婴走了,而是那个男婴扯着大人走了。
他们越走越快。
张古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张古就跑起来,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风刮起来,公路两边的树叶子窃窃私语。一只猫头鹰突然飞出来,向远方飞去,它的翅膀“呼啦啦”响。
张古的心里有点发毛:他们不会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把我领到一个坟地去吧?
正想到这里,那个男婴突然转过身来!
他身上的戏装还没有脱去,脸上的戏妆也没有洗掉,他那样子在不明不白的月光下极其恐怖。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也随着他转过身来。
男婴说话了,他的嗓音竟然很粗:“哎,咱们一起走好吗?”
张古吓得掉了魂,转身撒腿就跑。他当然是朝着有灯火的地方跑。
……第二天,男婴和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没有出现。
接连三天,他们都没有出现。
张古站在太平镇的十字街头,东西南北茫然张望,不见他们的蛛丝马迹。他知道,他们在暗处,时时刻刻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不离开太平镇,他们决不会露头。他们就像夏日的蝈蝈,草深不知处。
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操纵男婴只是表象?
实际上,是那个男婴操纵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背后有更可怕的秘密?
张古得不到答案。
雾蒙蒙的真相
张古回到绝伦帝小镇的时候,天擦黑了。
他径直来到小镇西郊野地里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太多太多的悬疑,只有去追问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
他轻轻推门进了屋。
电线那光明的触角还没有伸到这里来。屋里点着一只油灯,很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张古干咳了几声。
他走进了一个很老旧的年代。
那个老太太在炕上坐着,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屋子里摆放的大多是废品。最让张古讨厌是那一堆堆人的头发,落满了灰尘。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问:“看见了?”
“看见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34年前,我生了三胞胎。我生他们的前一个月,丈夫就暴病身亡了……”
张古大气都不敢出,怕落下一个字。
老太太:“山里人,日子苦,好不容易把他们三个养活了。可是时间长了,我渐渐觉得不对头,他们的身体过了1岁就不再长了,很怪……”
老太太:“这样的事,地球上肯定再没有了,偏偏发生在我家。”
老太太:“我一个女人,没有力量养他们一辈子。后来,我把他们遗弃了。那一年,我给他们煮了满满一锅粥,让他们吃,然后我哭着就走了,从此四处漂泊,像野狗一样给自己寻食……”
老太太:“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们,又回到山里一次,发现他们都不在了。听一个山里人说,他们三个有一个死了,死在山路上,被他看见,他就地挖了一个深坑,把那孩子的尸体埋了。另两个下落不明,不知死活。我四处寻找,终于听说有一个神秘的男婴出现在这个小镇,我就来了……”
张古惊骇地说:“他会不会是死去的那个?”
老太太叹口气:“我都不知道哪个死了。”
张古有点呆了,他自言自语:“也许绝伦帝的这个是死去的那个,也许太平镇的那个是死去的那个。或者,他们都是人,还有看不见的第三个,一切都是他作怪……”
老太太:“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一直想戳穿他,因此我对你有敌意。我想吓你。直到迢迢死,我再也不忍心看着他害人了……”
34年了。
如果是人,这个古怪男婴今年应该34岁了,跟我同岁,1967年出生,据我母亲说,那一年的向日葵大丰收,一望无际的金黄。
突然,张古听见窗外有响声!
他猛地抬头一看,竟然看见了男婴的那张丑丑的脸!
脸。
那其实是一张有表情的面具,一闪,就不见了,短暂得像幻觉。
张古跑出去四处看,没有脸,只有荒草。
张古向铁柱正式报了案。
收破烂的老太太是男婴的亲生母亲,她是铁证。
铁柱跟张古来到17排房,扑进慕容太太家。屋子里,只有慕容太太一个人。
铁柱:“那个男婴呢?”
慕容太太带着哭腔说:“我正找呢!都不见几个小时了,真是急死人!”
张古说:“嫂子,都是他干的!”
慕容太太:“什么事?”
张古想了想,低声说:“包括迢迢……”
慕容太太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是误会了,因为警察都出现了。她跌坐在椅子上。
男婴像他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又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了结
男婴失踪后,17排房哗然,全镇哗然。
李麻恨得咬牙切齿,他发誓要把那个男婴煮了。
慕容太太又一次为万分冤枉的迢迢哭得死去活来。
连类的婆婆家猜测连类的精神失常也跟那个男婴有关,怒不可遏。
卞太太为她的破碎的婚姻连声叹息。(对比起来,丢钱一点都不算什么了。)
冯鲸也为他玩弄了自己的情感和人格而恼羞成怒……
可怕的男婴成了小镇的焦点新闻,所有人都在谈论,所有人都在咒骂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些日子,大家一见到陌生的小孩儿就有一种恐惧感。
实际上,不仅仅是绝伦帝小镇,方圆几十里都在传说着那个可怕的男婴。还有人专门从很远的地方跑到小镇来,打探更细节的内容……
男婴彻底消失了,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留下,连一个脚印都找不到,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
大家除了愤怒,没有任何办法。大家都以为那男婴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天上午,冯鲸打电话对张古说:“我搞到了一个算命的软件,能算出一个人的前生前世。你把你的生日时辰告诉我,我给你算算。”
张古说:“我对这种游戏最不感兴趣了。”
冯鲸:“玩玩呗。”
张古就把自己的生日时辰告诉他了。末了,张古说:“哎,你顺便给那个男婴算算。”
冯鲸:“不知道他的生日时辰,没法算。”
张古想想说:“就是。”
冯鲸要放下电话了,张古还不死心:“你就按他出现的那个日子那个时辰算吧。”
冯鲸:“那不会准。”
张古:“我觉得不会错。”
下午,冯鲸又打电话来:“张古,你猜你的前生前世是什么人?”
张古没什么兴趣。
冯鲸兴奋地说:“你是朝鲜人!你是个女的,出生于江东郡,你的工作跟航海有关,好像是绘图之类。你爱吃橘子和榴莲。除了你老公,你一生跟三个男人上过床。你死于一个比你弱小的人之手。”
张古说:“别胡扯了。”
冯鲸:“我在帮你寻根呢。你知道我前生前世是干什么的?我是非洲人,尼日利亚人!我属于尼日利亚西部的优罗巴族,信奉阿尼迷教,我是男的,我的职业是盐凯瑞森林公园的警察。我死于44岁。”
张古问:“你算没算那个男婴呀?”
冯鲸卡壳了。
张古:“你说呀!”
冯鲸低低地说:“我算了,很奇怪,他没有前生。”
张古心里一冷。
怎么就这样巧?连算命软件都跟着凑热闹。
半个月后,没有前世的男婴突然在网上出现了。
在绝伦帝小镇里,在这个冷冷暖暖的尘世上,男婴还有一个朋友,他是三减一等于几。男婴回来向三减一等于几告别。他在网上说:
我不是鬼。
我是一个永远的婴儿。
你们这个世界,很高大,很威武,很粗糙,很冷酷,而我,其实很弱小,这个世界伸出一根手指,就会杀死我。
而那个狠毒的女人,她竟然遗弃了我们三个亲兄弟,请记住吧,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能原谅她。
本来,从她扔掉我的那天,我就和她断绝了血脉关系。可是,当我绞尽脑汁,耗尽能量,竭尽全力,为自己开凿出一块可以苟延残喘的空间,她突然又出现了,来戳穿我的来历和秘密……谁最清楚你生命的死穴?当然是制造你生命的人。
现在,我没有出路了。
我不是鬼,我要是鬼就好了,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出路。
但是,我坚信我也不是人。从我懂得思考自己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起,我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像我这样的怪物,早该在这个尘世上消失。
绝伦帝的人,我知道你们恨我,等到八月十五月亮圆的那天,我会自己销毁自己。只求你们一件事,帮我把我埋掉。
三减一等于几,我不是鬼,你肯定不相信。你肯定恨我,恨我欺骗了你。不过,你是这个世间惟—和我说话的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想念你。我将永远记住那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我们在网上聊天,真幸福。我希望下辈子还能托生一个人,和你在网上相遇,希望那一世我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一个眉毛很漂亮的女孩子……
冯鲸给张古打电话,他害怕地说:“这个男婴反复说他不是鬼,我怎么觉得……”
张古冷笑了一声:“一个人越强调他没醉越说明他醉了。同理,一个人越强调他是鬼越说明他不是鬼。”
冯鲸:“你的意思是……”
张古:“我也糊涂了。”
两天后就是阴历八月十五。
这天清晨,全镇人都早早爬起来,四处观望,四处打探。
终于有人惊呼,小镇北郊一个农民看护庄稼的窝棚着火了。人们马上就猜到了什么,倾巢而去。
大家远远看见那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大家三五成群,拉拉扯扯,终于走近了窝棚,那火都快烧尽了。
有人上前扒开灰烬,终于露出一个尸体,一个小小的尸体,黑乎乎的,像烧焦的土豆,令人不忍目睹。
天高云淡,秋风瑟瑟。
收破烂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跑来了,她坐在那男婴的尸体旁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孩儿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害死你啊!——”没有一个人跟着落泪。
大家把那男婴埋了,埋得很深。
复生
恶毒的男婴自焚几个月了。
好人都活着。大家对那个男婴的谈论,渐渐少了。上班的上班,经商的经商,做工的做工,哄孩子的哄孩子……绝伦帝小镇似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
只是,一些伤痕是无法平复的。
那几颗不幸的心,还在流着血。冬天已经来临,小镇变得很冷静。天寒地冻,不宜出门,人与人之间也好像疏远了。
17排房的几个女人,在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依然打麻将。
她们中有人性爱被夺,有人爱女被杀,有人婚姻被撬,她们是想来麻醉自己。过去,她们赌的钱很小,现在的输赢却越来越大。她们在强行转移注意力。
冬天快到了。
我曾经在歌里唱到:
那疙瘩冰雪寂寞天蓝地白,
那疙瘩向日葵金灿灿满世界地开……
绝伦帝小镇在中国最北部,那是最冷的地方。前面发生的故事,正好发生在天气暖和的季节,没显出特色。现在,大家终于可以见识什么是冰雪寂寞了。
小镇下雪了,很厚很厚,雪的下面是青的砖,红的瓦。
蚊子,苍蝇,臭虫……所有的脏东西都灭绝了。小镇一下就进入了童话。整个世界变得更纯洁,更宽容,更缓慢,更幸福。
晚上,埋在肥雪下面的房舍亮着灯,那柔柔的灯光十分温馨,十分伤感。
一个窗子里,四个女人正在打麻将。那窗子挡着窗帘,没有一点缝隙——她们开始提防黑夜了。灯光映出花鸟鱼虫。
这个晚上,卞太太特别倒霉,总是输。
李太太逗她:“你是不是来事儿了?”
卞太太:“就是,要不然怎么这么背运。”
李太太:“再这样输下去,你就把人都输给我们啦!”
卞太太:“钱还多呢,人你们是赢不去的。”
李太太:“那可不一定哟。”
说着,李太太又和了,和幺筒,三家输。卞太太坐庄,输双倍。她掏口袋,没钱了。她强笑道:“真让你们赢光了。我得回家取钱去。”
李太太说:“别回去了,都是开玩笑。你再输,就欠着。”
卞太太:“那不行。”
李太太:“要不,我借你一点,你先玩吧。”
卞太太就跟李太太借了些钱,继续玩。可是,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了,很快她又输光了。她说:“不行,我回家去取钱。”
李太太:“得了,我再借给你一点。”
卞太太说:“那像什么话?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着,她起身就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房子、篱笆、树之类的静物一清二楚,它们的阴影却更加幽深。这世界有太多的阴影,那都是物质的另一部分。卞太太的身后也带着一个阴影,它长长的,怪怪的,毫无依据。
雪很厚,卞太太的脚踩在上面,很响,好像身后跟着一个人。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恶狠狠地把迢迢推进井里去。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像锯木头一样割着李麻的阳具。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趴在连类的窗前装神弄鬼。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黑暗中像吃萝卜一样把她家一提包人民币都吞进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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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5 11:19
“咯吱咯吱……”她看见那个男婴在大火中龇牙咧嘴地扭曲……
她头皮发麻了。
她想返回去,又怕人家认以为她是不想拿钱,找借口。而且,这时候,她朝后退和朝前走,距离是相等的,离家可能还更近一些。她硬着头皮,加快脚步,继续朝家走去,“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她家的窗子黑洞洞的。她想,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要立即把灯打开。
她疾步走进家,吓得魂都飞了——
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正坐在电脑前操作电脑!
房子里很黑,电脑的光射在男婴的脸上,惨白。他在专心致志地打字,“啪嗒,啪嗒,啪嗒——”
卞太太没命地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尖叫:“来人哪!——”
她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刚刚冲出她家的院子,就滑倒在雪地上,站不起来了。她在雪地上一边朝前爬一边凄厉地呼喊:“快来人哪!——”
李麻跑出来。他冲到卞太太跟前,大声问:“怎么了?”
卞太太紧紧抱住男人,只是说:“鬼!鬼!鬼!……”
很快,那三个打麻将的女人都出来了。
卞太太平静了一些,她扶着男人站起来,指着她家那黑洞洞的窗子,哆哆嗦嗦地说:“那个婴儿又活了,他在我家里……”
李麻愣了愣,接着,他就站起来,捡起一根木棍子,黑着脸朝卞太太家一步步走过去。他抬脚狠狠踹开门,跨进去……
女人们都在外面的雪地里观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看见卞太太家的灯亮了,李麻拎着木棍子又走了出来。
他根本没看见什么男婴,那电脑也没有开——他还摸了摸,那机器一点都不热。
他走到几个女人跟前,扔了那根木棍子,说:“卞太太,你是不是神经太紧张了?”
卞太太信誓旦旦地说:“我千真万确地看见他了!”
李麻:“那就是你活见鬼了。”
这时候,张古到了。
李麻对他讲了刚才的事情。
张古沉重地说:“我刚刚在电脑上收到男婴寄来一封电子邮件,是永恒的婴儿发来的。我相信,卞太太没有看错。只是,我不知道这个男婴是哪个男婴,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几个男婴,以及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
几个女人又慌乱起来。
李麻问:“他有没有说他要干什么?”
张古从李麻的音调里明显听出了他的紧张,他说:“他要害的是我,你们不要怕。”
李麻:“他为什么要害你?”
张古:“可能因为我和他作对了。”
大家都静默了。他们都暴露在亮堂堂的月光下,白莹莹的雪地上。
张古勉强笑了笑,说:“都睡觉吧。有什么事,我一个人担着呢。”
李麻拍了拍张古的肩:“你小心啊。”然后,他低声对太太说:“别玩了,回来睡吧。”
李太太像小孩一样点点头。
慕容太太拉了拉卞太太,说:“你到我家里住吧。”
卞太太余悸未消地拉了拉那个话务员,说:“今夜,你和我们一起住吧?”
那个话务员带着哭腔说:“你让我回家我敢走吗?”
绝顶惊怵
男婴又出现了!
他给张古发电子邮件用的信箱是:*******
从头至尾是一个夜故事。
大家都睡了,男婴就醒了。
他慢慢睁开他那异类的眼,类似猫头鹰的眼,三只。他对黑暗中的世界一目了然。他缩着脖子蹲在树枝上,静默得像一个雕塑。他怀抱阴谋,他表情不详,他可以这样一动不动埋伏一万年。
大家都睡得很深沉,对那眼光毫无察觉。
只有张古一个人抬起头,无意地朝树上看了一眼。最初他什么都没发现,只看见了密麻麻的树叶。突然,他看清其中有一片不是树叶,而是一个古怪之物!他的心里毫无防备,被吓了一大跳。他定睛再看,发现那铺天盖地的树叶原来都不是树叶,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之物!无数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彻底瘫软了……
小镇居民集体感到无助。
很多人都到17排房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掌握更多的信息。而张古成了焦点的焦点,他像接受采访一样回答大家各种问题。
最后,善良的张古安慰大家:“他只是要害我,跟大家没关系。你们不要太惊慌。”
大家散去后,他就一个人坐在房后的雪地上,思谋对策。
他本来想和铁柱说一说,但是铁柱是警察,他不会相信任何鬼魅之类的事。他就只有自己靠自己。
可是,他一直坐到天黑,也没想出任何好办法。
进了家门,他的心想漏了底一样空虚虚。
他不敢打开电脑。
他怕遇见那个永远的婴儿。
他以为他变成了一具黑糊糊的尸体一切就平安无事了……大错特错了!他不会消失,他永不会消失,因为他是永远的婴儿!
张古知道他的厉害了。
过去,男婴威胁着小镇每一个人,张古觉得自己是众人中的一个,目标很小。而现在,男婴不理睬所有的人了,他只害张古一个人。
张古一下感觉很孤独。
他站起身,把后窗紧紧地关上了。窗外的雪野一望无际,有高高的干草在夜风中摇来晃去,很荒,天一黑,有点阴森森。然后,他又把门闩上。
他躺在床上,关了灯。
黑暗一下就把他包围了。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很恐惧,又打开了灯。
灯光狠狠刺他的眼睛。现在,什么都被看见了,他更加恐惧,赶紧又把灯关了,然后,他抓过被子紧紧蒙在头上……
外面,那条狗又狂叫起来,叫得很急躁,声音都嘶哑了,好像看见了人类看不见的什么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叫声才低下去,低下去,最后没有了。
四周安静得不正常。
张古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慢慢慢慢慢慢移开头上的被子,挑眼一看,他的电脑竟然自己打开了!
接着,他就看见了那个男婴——他在漆黑的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出影来,嘴里像念经一样叨咕着:“你和那个恶毒的女人一样丢弃我……你要揭穿我……你把我逼得自己烧死自己……”
张古连滚带爬翻下床,仓皇扑向门口,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闩,冲出去,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男婴跟上来。
天太黑了,没有一个人影。那条怪怪的狗也不知藏到哪去了。
张古快速奔跑在积雪的街上,他不停地大声呼救。那男婴光着脚丫,脸色铁青,紧紧跟在他的后面。他好像根本不呼吸,在这个冰天雪地里,他的嘴边竟然没有白花花的哈气。
终于,张古看见了人,两个,或者三个,他们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路边,看不清他们是面孔和表情,他们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场追逐,极其木然。
他们都怎么了?都变成了木头人?
这不关他们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男婴谁都不理,就追张古一个人!
张古很快跑到了郊外。一片旷野,连人都没有了。
他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越来越沉。回头看,男婴还在身后跟着他。他脸色铁青,眼睛盯着张古,急速移动两条小小的腿,速度特别快。他那不是跑,更像是竞走。
突然,张古看见了小镇西郊的那座孤零零的房子!他不知道是福是祸,病急乱投医地冲过去。那个小心轻放的婴儿,踏过荆棘,跳过石块,紧紧跟随,像一辆坦克。
那房子没有点灯,很黑。
张古撞开门,一步跨进去,看见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黑暗中坐在炕上。炕上铺着破旧的席子。
他说:“快救我!”
老太太朝他冷笑起来,突然厉声叫道:“三减一等于几?”
他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太太接着又尖尖地叫道:“哪个是活的?哪个是死的?你算清了吗?!”
完了。
他回过头,看见那男婴已经进来了,他坐在门槛上,堵住张古的退路,阴森森地看着张古……
张古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他惊恐地朝前面看看,又朝后面看看,门和窗都关得严严的。他的全身被冷汗湿透了。
从噩梦回到现实,应该长出一口气,可是,张古的真实状况也不乐观,比梦里好不了多少——那个男婴莫名其妙地回来了。
张古的心更加沉重起来。
男婴千变万化,男婴无处不在,男婴不可抵挡!
张古多希望现在还是一个梦啊!
他盼望再醒一次,那个真实的世界莺歌燕舞,阳光明媚。正像周德东在歌里唱的那个样子——那疙瘩没有妖魔鬼怪,那疙瘩居民善良无猜……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他还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和她在美丽的河边聊天,他说:“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一个题目叫“三减一等于几”的怪梦,梦见镇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男婴,我得罪了他,他在网上通知我,要索我的命。在那个梦里,我梦见我躺在床上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中的梦里,那个男婴死而复生,他谁都不追,就追我一个人。谁都不帮我。我跑啊跑啊,男婴终于把我赶进了一个黑屋子……这时候,我一下从那个梦里的梦里醒来了,我在梦里想,现在自己醒了,不是做梦了,那男婴很快就要来索自己的命……别提多恐怖了!”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张古还见到了他崇拜很久的周德东,甚至还跟他握了握手……他对周德东讲了他的梦,专门写恐怖故事的周德东笑着说:“这故事太平常了,不可怕,不可怕。”
……以上这些只是想象。张古不可能再醒了。
这就是现实:男婴又出现了!
这就是现实:那个号称不怕鬼的周德东远在京城,而且,听说他从来不敢在夜里写恐怖故事,看来从他那里是借不上一点精神力量了……
张古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想起梦中那老太太的话,他的心一抖——是的,自己永远弄不清三减一等于几。
又来一个?
张古就是张古,他的鸭舌帽、墨镜、烟斗、文明棍可不是摆设。
尽管他很害怕,很颓废,但是他没有崩溃,也没有放弃,他痛苦地分析着思考着推理着,他挣扎着依然要解开悬疑。
现在,他决定再去找那个卖艺的男婴。
他还是要弄清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从某种角度看,这是一个最玄奥的人类永远弄不懂的问题。
张古请了假,又跑到太平镇去了。
在车上,他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眼睛贼溜溜地观察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他旁边是一个女人,她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一直在哭。
他到了太平镇,轻车熟路地住进了上一次住过的那家旅店。
他向老板打听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卖艺人,老板说:“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张古:“再没回来?”
老板:“没有。”
张古傻了。三减一等于几,永远不会有答案了。他不甘心,又问:“有没有关于他们的音信?”
那老板想了想说:“有一个走南闯北的米贩子,经常在我这里住,他倒是说过,他在一个挺远的地方见过一个人,脸上有刀疤,和那个卖艺人长得特别像。不过,他是卖老鼠药的,身边也没有什么婴儿。”
张古心中更疑惑了,他接着问:“你好好想一想,那个米贩子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脸上有刀疤的人?”
老板挠着脑袋想半天,说:“是……方正县。”
那晚上,张古好像又听见了那条狗叫,叫得十分惊惶,十分急迫。可是,这世上的人都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方正县离太平镇更远。可是,第二天,张古毫不犹豫就买了一张车票,向方正县进发了。
经过长途颠簸,他终于到达了那个陌生的县城。
下了车,他顾不上劳累,到处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有人告诉他,第三百货商店门口有个卖老鼠药的,可是,他的脸上没有刀疤。
张古决定去看看。
他远远地看见第三百货商店的招牌之后,脚步慢下来,心开始怦怦狂跳。
他果然看见了那个卖老鼠药的人。
是他!是他!——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张古也能认出他的长相。
张古敏捷地躲到一个墙角后,一边观察他一边思谋下一步该怎么办。最后,他挺了挺脊梁,径直走过去了。
那个人好像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平静地看着张古走近。
张古发现他脸上真的没有刀疤,而且,他的眼神一点都不凶恶,很和善,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古蹲在他的面前,问:“那个男婴呢?”
卖老鼠药的人似乎很莫名其妙:“什么男婴?”
张古想了想,说:“就是那个会唱戏的男婴。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孩子。”
卖老鼠药的人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买老鼠药吗?”
张古:“你别装糊涂。他去哪里了?”
卖老鼠药的人肯定地说:“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张古的口气比他更肯定:“我不会认错。”
卖老鼠药的人有点恼了:“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小孩丢了,就去登寻人启事,你问我干什么!”
张古盯着他的脸,判断他到底是真是假。终于,他淡淡地说:“咱俩心里都明白。”
卖老鼠药的人把头转向别处,说:“你神经有毛病!”
张古想了想,站起来说:“好吧,就算我认错人了。”他离开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之后,心情有点沮丧。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大街上彳亍。一张张陌生的脸从他的眼前飘过去……
半个小时之后,他又回去找那个卖老鼠药的人了。
他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跟前,执着地说:“最后,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那人紧紧盯着张古。
张古伸出一个手指,强调:“只问一件——”
“你说吧。”
“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初他是怎么出现的?”
卖老鼠药的人左右看看,附近没有人,他突然凶相毕露,低低地说:“那天晚上停电了!”
次日,张古返回了绝伦帝小镇。
他下车之后,径直去了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的房子。
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阳如血。一只乌鸦在干枯的树上叫,这是天地间惟一的声音。
老太太还坐在炕上想着她的心事。张古的到来,她毫不惊诧,似乎早在她预料之中。
张古进了屋,开门见山地说:“我怀疑,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没说话。
张古又说:“另一个来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声,终于开口了:“走的那个是人是鬼?来的这个是人是
鬼?”
张古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有三个孩子,如果都死了,那就清楚了。如果都活着,那也清楚了。偏偏死一个,你又不清楚死的是哪个。现在,我怎么能弄清楚到底哪个是人哪个是鬼呢?”
老太太:“我早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一直没离开这个小镇。前一段时间,我去找过太平镇的那个——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个——我听说他消失了,就回到这里来等着了,我知道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老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毫无表情。
男婴又出现了,但不知道是哪一个。他就藏在小镇里,但不知道在谁家……
一传十,十传百,坏消息立即蔓延开来,大家又陷入极度的恐慌。
白天,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谈论这个可怕的男婴,希望找到找到他的办法,以及怎样对付他。天黑后,各回各家。在睡觉之前,每一家都要拿着最尖利的器具在自家屋子里里里外外搜查一遍……
巴掌大的地方,他能藏到哪里呢?
床下,房顶上,抽屉里,衣柜里,井里,墨水瓶里,菜窖里,周德东的盒带里,电脑里,电话里,天花板里,订奶箱里,风衣口袋里,书页里……都翻遍了,就是不见他的踪影。
也许,他一直躲在某个正常人无法涉足的暗处,目睹大家怎样搜寻他……
天一黑,那条怪怪的狗就来到张古家的门外,“汪汪汪”地狂叫,一直叫到天亮。
张古本来就草木皆兵,那狗叫更是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睡眠。他曾经向很多人打听那到底是谁家的狗,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那通宵达旦的狗叫声。
索命的电子邮件
一天,镇长听说了这件事(就是那个忽而痛苦,忽而幸福,忽而龇牙咧嘴,忽而怒目横眉的镇长)。
他是一镇之长啊,他是绝伦帝居民的父母官啊,他是大家的主心骨啊,所以,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稳如泰山。
他找张古谈话了。人说人话,鸟说鸟语,镇长打官腔。他说:“张古啊,最近你的脸色很难看,要注意休息啊。”
他说:“张古啊,最近整个镇子人心惶惶,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啊。你作为一名镇政府的工作人员,要带好头。一切事情在没有弄清楚之前都不要妄下结论,更不要搞迷信啊。”
他说:“张古啊,最近我要到县里去一趟,给咱们镇要拨款,估计近期回不来,有什么事你要及时跟派出所联系啊。”
镇长工作起来决不拖泥带水,他当天就走了。
张古听冯鲸说,他看见镇长和他老婆、孩子一起坐车走了。他们带了好几个大包,好像把半个家都搬了。
群龙无首了。
张古有点难过,但是,他没有把这个可疑的消息扩散,他怕大乱。
李麻来到了张古家。他站在门口,沉重地说:“张古,我告诉你一件事,可能是个不好的消息。”
张古说:“我现在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你说吧。”
李麻犹豫一下,说:“我丢了一件东西。”
张古一下就想到了是什么,他眯着眼睛问:“是……杀猪刀?”
李麻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我不能肯定是谁偷走了。”
张古的神情有点呆滞:“不会错,就是他。”
李麻低下头,说:“兄弟,你自己保重啊。”
张古:“我知道。”
李麻:“睡觉的时候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古:“我两只眼睛都睁着。我根本睡不着。”
李麻转身走了,走到门口,他又回身说:“假如……他来了,你就喊,我们大家一起和他拼了。”
张古的心里一热,说:“谢谢。。”
那男婴却一直没有露头。
日子一天天地翻过去,像挂历一样雷同,没什么异常。只是,张古发觉夜里的那条狗叫得越来越急躁。
这一天,张古突然打开电脑。
一封新电子邮件跳进他的眼帘——永远的婴儿!
张古的手哆嗦起来,用鼠标点击了几次才把它打开——
现在,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三个中的哪一个,我不让你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你一定还很想知道——你会怎么死。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要找到密码,才能进入答案。
——请你进入第一个链接,然后进入第二个链接,再然后进入第三个链接。这时,你会看见一个白色广告——那是一则专治婴儿夜哭症的药物广告,点击它,进入下一个页面,如果你看到最下端出现一行甲骨文字,那么恭喜你,那文字中的第一组数字就是密码。
张古的心怦怦跳,他按他说的做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张古终于找到了那个密码——1010。
每个人出生经过的都是相同的通道,但是,死的方式却千差万别。每个人都很想知道自己将怎么死,可是,除了死囚犯,绝症患者,还有自杀的人,很少有人能知道答案。
张古是幸运的,他得到了密码,并通过那密码得到了这样三个字:
杀猪刀。
张古的心里时刻想着那把杀猪刀。
它饮毛茹血,背负着无数命债,但是它把血迹舔舐得一干二净。它亮闪闪,凉飕飕,白净净,看起来还有点像个谦谦君子。
李麻说,有几百头大大小小的猪死在这把杀猪刀上。包括张古家半年前养的那头花猪。
而现在张古要死于这把刀,死于这把杀过他家那头花猪的刀。
这天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张古躺在床上,没有听见那条狗的叫声,感到很纳闷。他猛地坐起身,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
又一封新电子邮件。
永远的婴儿!
张古双手颤抖着刚要打开它,这时候,突然电脑自动关闭了,屏幕黑了。
张古正愣着,突然漆黑的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男婴的脑袋!
张古魂都吓飞了。
男婴像念经一样声调平平地说:“不是三减一等于几,是三减三等于几。你们把提问都弄错了。来,你过来,我告诉你答案……”
梦中的情景终于出现了!而这次不是梦!
张古“妈呀”叫了一声,跳起来就跑,掀倒了椅子,踢翻了暖瓶。他冲到院子里大喊:“来人!——来人哪!——”
邻居们很快跑来了。
没有人问张古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知道谁来了。他们纷纷抄起武器。
李麻的那把引以为豪的杀猪刀永远不见了,五大三粗的他拿起了一把锥子——这多像女人的自卫武器啊!太太一直用它纳鞋底,它总是跟布料打交道,没有任何血战的经验。
李太太举着个铁脸盆。那与其说是一个进攻的武器,还不如说是一个抵挡的盾牌。
慕容太太捡起一块没有棱角的砖头。
卞太太走在最后边,拿的是一根树枝。她像端步枪那样端着那根轻飘飘的树枝。
一支毫无战斗力的队伍畏畏缩缩地走进了张古的房子。
那电脑正常地开着。一把椅子,一只暖瓶,它们像抽风的人一样躺在地上。除此,屋子里没有任何异常情况。
李麻问张古:“怎么了?”
张古傻笑起来。
现实生活也有病毒了?
第二天,冯鲸来了。
他听了张古的讲述后,说:“那是电脑病毒。”
张古说:“我刚刚看过《青年时讯》的报道,一个人自称徐海懿,台湾人,他制作了一种叫“厉鬼惨叫”的病毒,正是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传播的,如今这种可怕的病毒已经蔓
延到了大陆——现在我忽然想,那个徐海懿海会不会就是这个男婴?”
冯鲸:“不可能。”
张古:“老实说,我一直认为这个男婴是鬼魂,如果他会编电脑病毒程序,就说明他不是鬼魂。那他到底是什么?来自外星?……”
冯鲸:“更离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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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3-5 11:22
张古想了想,突然说:“我还觉得,这个男婴本身就是病毒,是我们现实生活里中的一种病毒。”
冯鲸:“你这是在写超现实小说。”
张古继续说:“他出现后,你有没有发现我们整个的生活都出了问题?都变了形状?”
冯鲸不点头,也不摇头。
张古:“有一个人家,生了三个怪孩子,最后死了一个,偏巧那母亲不知道死的是哪一个——这可能是一个真实的事件。这病毒于是以一个男婴的形式浸入绝伦帝,害死迢迢,害伤李麻,害疯连类——现在,他又开始编制电脑病毒。”
冯鲸:“照你的意思,弄不好他还会制造爱滋病毒……”
张古又说:“还有一个可能——那三胞胎并不是真的,那个老太太也是病毒,是扮演男婴母亲的病毒。”
冯鲸使劲地晃脑袋:“越来越没谱了。”
张古:“不管男婴是什么,电脑上那种病毒总是他搞的。我们能不能查到他在哪里?”
冯鲸:“我怀疑他在很远的地方操纵。”
张古:“直觉告诉我,他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冯鲸离开之前,看着张古的左瞳孔说:“我是你的朋友,我得对你说实话。你今天晚上给我的感觉是神经兮兮,不着边际,哪天我得送你到医院去看一看。”
张古:“你说我精神失常了?”
冯鲸:“我只是提醒你。”
张古坚定地认为,那个男婴就潜伏在镇子里。
可是,他用的是谁家的电脑呢?
张古走出门,去找卞太太核实。他来到她的家,发现门锁着。他退出来,四下看看,见卞太太正迈进慕容太太家的院子,他急忙喊:“嫂子!”
卞太太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站在那里。
张古跑过去,急急地问:“你周二和周四还在不在家?”
卞太太说:“我现在每天都不在家。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敢一个人住吗?我一直睡在慕容太太家。”
张古心一沉:男婴用的还是卞太太家的电脑!男婴跟自己就隔一堵墙!
张古:“嫂子,你赶快把电脑搬走,搬到慕容太太家去。”
卞太太:“为什么?”
张古:“那男婴一直在用你的电脑散发恐怖消息!”
卞太太朝她的家看了看,脸色都变了:“我,我不敢,万一他跟到慕容太太家……”
张古:“那好吧,先移到我家去,这总可以了吧?”
卞太太:“给你钥匙,你搬到哪里都行。”
张古把卞太太的电脑搬到了自己家。奇怪的是,新电子邮件并没有消失,仍然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一封接一封地发过来。
只是,每封信都是空的。
他不再对张古做任何提示了。
他在张古的视野里消隐了,这决不是什么好兆头。现在,张古更不知道他在什么方位了,更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张古觉得自己没了视觉,没了听觉,没了肤觉。他成了一段木头,静静等候宰割。
那条狗又来了,它朝着屋里狂吠,叫得那样惊惶,那样不安。
张古觉得那条狗是来向他报信的。
过了一会儿,那条狗伸出爪子,一下下抓挠门板,那声音很急迫,很刺耳,“咔哧——咔哧——”
屋子里空荡荡,黑糊糊,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张古从狗的叫声里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四周正在发生着什么。他缩在被窝里,纹丝不敢动。他没有脱衣服,他的全身都湿透了,那是冷汗。
不全是汗。这个夜里,张古尿床了。
突然,他的手在黑暗中摸到被窝里有一个软乎乎的肉东西,好像是个婴儿!他不知道他摸到的是什么部位,肩膀?大腿?心肝?他猛地坐起来,打开灯,什么都没有……
他要崩溃了。
小人
张古觉得很多的脸都变得怪异起来。
他一张一张地过滤这些可疑的脸。突然,他的大脑锁定了一个人——冯鲸。
他是变电所的职工。他是张古多年的朋友。他是和张古一同藏在掩体里的战友……
张古打了个冷战。
他像发高烧出现幻觉一样,脑海里出现关于冯鲸的所有场景:
第一次问自张古三减一等于几这个咒语般问题的就是他。当时,他的表情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从那以后,张古再没看见过一次他有那样的表情。
而男婴出现的那个停电的夜晚,偏偏是他值班。张古记得,那个夜晚所有人给变电所打电话都打不进去。
假如神秘的男婴是冯鲸一手制造的,那么,那个永远的婴儿就更是他编造的了。张古从没有在网上亲眼见到过什么永远的婴儿,都是冯鲸说的。
他时不时就要向张古传递一个古怪的信息,他传递得很自然,一点都不突兀,他好像在为张古慢慢地翻开一张张的书页,从表面看,那书的内容没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泄露出可怕的一点一滴……
他说:永远的婴儿不让他对任何人透露他和他之间的交往。
他说:永远的婴儿说他不哭是因为他的四周是沙漠。
他说:他有前世,张古有前世,只有那个男婴没有前世。
他说:张古的前世死于一个比他弱小的人之手。
他突然问张古:你有没有觉得我很恐怖?
现在,他要把张古送到精神病院去……
他是男婴的同伙?那么,他是人是鬼?
张古开始慢慢回忆他和冯鲸最早的相识,以及他和他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冯鲸是外地人。他好像毕业于一个什么专科学校,被分配到绝伦帝小镇变电所工作。张古并不知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三年前,张古刚刚买了一把俄罗斯木吉他,但是不会弹。他听说变电所的冯鲸弹得特别好,就去他的单位求教。
冯鲸很热情,跟他聊了好长时间,又给了他一些初级教材。
张古发现冯鲸的吉他形状与众不同,好像是按照一个奇怪的想象自制的。它的音箱不是葫芦形,而是三角形。共鸣孔也不是圆的,而是方的……
从此,他俩就认识了。
一天傍晚,冯鲸对张古讲了一个故事。现在想起来,那故事似乎跟最近发生的恐怖事件有丝丝缕缕的关联。那故事是由一首吉他曲引出来的,那首吉他曲叫《陌生人之约》。
下面,就是冯鲸对张古讲的故事。这个故事像冯鲸的吉他一样,也有点奇形怪状。
在一个很远的小城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的父母早早死去了。她没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她一直到了30岁,还没有找到称心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很孤单。
她是个不善言谈的女人,她越来越封闭,不愿和任何人交往、交流、交谈。
她的职业是售货员,在商场卖男士用品。
这一天,她看着商品展示台里的男士钱包,突发奇想,决定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上帝。那天,她斟酌了半宿,写下了这样一张纸条:
我是卖给你钱包的人。
我不知你是谁,但是,我想和你共同完成一个人生游戏——如果你是一个未婚的男人,我愿意嫁给你;如果你还小,我就认你做弟弟;如果你已经结婚,我就认你做哥哥;如果你是一个老人,我就认你做爸爸……
我没有一个至亲的人。我想在你身上找到亲情或者爱情。
相信我,我是真诚的。
我的传呼号是*******。等你。
次日,她到库房中,小心地打开一只男士钱包,把纸条放进去,然后,她把钱包弄乱,以致她自己都记不清哪只钱包里有纸条了。
从此,每当有人来买钱包,她都会仔仔细细打量他。每卖出一只钱包,她的心都要跳一阵。她害怕她的纸条落到一个流氓手中。
她当然最希望从这个游戏中得到美好的爱情。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就是因为她的理想太高了。她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在心中塑造她的白马王子——他很高大,很成熟。尽管他不一定很富贵。
这一批钱包很快卖光了,没有人进入她的生活,她有些失望和委屈。
半年过去了,她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这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传呼。她犹豫了一下,终于回了电话。
是个男人。他说:“我就是你游戏中的另一个人。可以见见面吗?”
她十分紧张,问:“你在哪里?”
那个男人说:“我就在你的门口。”
她想了想说:“对不起,太晚了……”
他并不坚持:“那好吧,明天我再约你。”
“哎……”她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机。
这天晚上,她的心浮躁起来,像漂在河水上的一片叶子。
第二天,她和他见面了。他们相约在街心公园。
他很高大,很成熟,竟然跟她想象中的白马王子不差分毫。这让她很激动。可是,她觉得买钱包的顾客中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不说谎:“以前我从来没到过这个小城,我也从没有买过什么钱包。”
她吃了一惊。
他说:“我是一个普通的农机车司机。我住在很远的一个小镇里。”
她问:“那你是怎么得到我的纸条的?”
他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开车经过这里,偶然买了你的钱包。他的孩子都几岁了,于是,他把这纸条给了我。我跟你一样是一个孤儿,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我的母亲。我那个朋友觉得你和我很合适,就牵了这个线。”
她觉得这就是命吧。
他说:“你跟我走吧。我那里的天更蓝一些。”
这句话让她很感动。
后来,她果然跟他走了。她辞了工作,跟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他生活的那个小镇……
结婚的那天夜里,他高大的身体突然蜷缩成一团,钻进她的怀抱,轻轻地说:“我要做你的儿子。”
当时她被吓了一跳。
后来,她越来越发现他不对头。
有一次,她偶然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几本影集,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婴儿时代的光腚照片。竟然没有一张成人照。
她又被吓了一跳。
……日久天长,她终于看清了他。
他的外表很高大,很成熟,那是假象,其实正好相反。他的内心好像一直没有发育,一直停留在婴儿时代。
她在跟一个婴儿过日子。
她觉得,她的爱情理想被玩弄了。她觉得,她被“天更蓝一些”给害了。
他脆弱到了极点。结婚一周年的那一天,因为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他竟然自杀了。那小小的摩擦不是夫妻之间的摩擦,而是母子之间的摩擦。
这个女人从此一个人在小镇生活下来,没有再嫁。
后来,冯鲸告诉张古——那传说中的女人其实就是连类。
冯鲸说:连类的命中有一个小人在克她。
冯鲸说:那个和她相好的卡车司机就是当年买走她那只神圣的钱包的人。
张古不明白,冯鲸怎么知道这么多?
……张古怀疑冯鲸是那个算术题的传播者,灾难的扩散者。
那个算术题毫无疑问是一句符咒。谁被问到,谁就会遭遇不幸。除非你再去传播一百个人……
一成百,百成万……
灾难像瘟疫一般蔓延。
独一无二的坟(完)
大家都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冯鲸继承了张古的遗志。
他坐在雪白的大地上,蔚蓝的天空下,开始冷静地思索。他的判断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叉是一个奇特的侏儒。他跟连类的丈夫正好相反。
他的身体、外貌永远停留在婴儿时期的状态。
他的大脑正常发育着,成长着。
他洞晓人情世故,但是他的眼睛永远像婴儿一样纯净。
他懂得男欢女爱,他有成熟的欲望,但是他的阳具永远像婴儿一样弱小。
他嫉妒雄壮的男人和漂亮的女人;他沉迷母性;他仇恨幸福的孩子,仇恨跟他争夺爱的真正的孩子。
他不想向世人吐露真相,他害怕承担责任。
他怕被人看成是怪物,当猴耍。他怕遭到这个世界的歧视和利用。
他躲在婴儿的世界里,享受这个世界的母爱。
由于外表和内心日久天长的冲突,他极度变态。他小肚鸡肠,他阴险毒辣,他嗜杀成性,他恐怖非常。
他被母亲揭穿秘密后,骗来另一个孪生兄弟,把他害死做替罪羊……
全镇人都在傻傻地等待着大难降临自己。
冯鲸把大家集合起来。
他站在高处,举着扩音器发言。寒风浩浩荡荡,把他的声音传出很远。他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反击。
有些人不敢干,害怕遭到张古的下场。多数人响应,他们想:这样一个一个一个地死下去,终于要轮到自己。
最后,冯鲸指挥一部分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把小镇包围起来。派另一些人各家各户地搜查,挖地三尺。
竟然没有男婴的影子。
天渐渐黑下来。所有参加行动的人都害怕了,他们一下变得六神无主,一致看冯鲸。
冯鲸也有点惶恐,那男婴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到底存不存在?是不是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在撒谎?是不是张古死之前真的疯了?
这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小镇西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它太远,只有它在包围圈之外。
他就一个人去了。
他迈进了那个房门,大吃一惊:昏暗的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的头发。那个老太太宁静地躺在炕上。那把杀猪刀丢在她身旁,红红的。“下一个”竟是她!
她的肚子被人剖开,又缝上了。那肚子很大,像怀孕了一样。肚子上的血都凝结了,触目惊心。
男婴穿过的那条开裆裤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
老太太的肚子里无疑是他。
最后,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最后,他赤裸裸地钻进了母腹。
那里最安全。
那里是他最后的坟墓。
老太太的身边还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墙上挂着日历:10月10号。
冯鲸陡然想起了张古的那个密码——1010。
冯鲸陡然想起张古对他说过,那个收破烂的老太太曾经告诉他:10月10号是那个男婴的生日。
写在后面的话
先后一共出现了三具尸体,好像应该是三减三等于几的问题了,但是我还是觉得是三减一等于几的问题。
其实,把这个算术题算出来,就戳破了我这个故事的一切神秘。
勇敢的人啊,现在请你算一算,三减一到底等于几?请把答案寄到我的电子信箱:
qqs773@263.net
。
可是,你应该记得,在停电的那个夜里,张古去变电所的时候,冯鲸曾经问他:三减一等于几?于是,张古在回去的路上就遇见了那个男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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