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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灰色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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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13 16:05  资料 主页 文集 短消息  QQ [收藏]
灰色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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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妄想





我叫张维维。今年十九岁。

关于我的家庭,我觉得没啥好说的。从小到大,我可以说一直是一个人。

对于别人所谓的爸妈,我其实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有个姐姐。只是似乎已经去世的婆婆曾经说过,他们在我没记事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小乡镇里曾有人得到一个不确切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传闻。我父母工作的那个地方,因为违法作业出了事故,死了很多人。老板也慌了,随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把消息压了下去。

……

婆婆家里原本有一点点的田。后来因为年纪大了,也大概因为要供我读书,便逐渐转给了别人。姐姐也很早地辍学,去了边上一个城市打工,每个月会寄回来那么一点钱。

婆婆是个话很少的人,也从来没有刻意要求过我,要考出怎样的成绩,或是拿到什么证书。从来没有。家里的日子很紧,她只是忙着,从不多说什么。

我也就读得挺轻松。偶尔午饭时候跑到网吧去耍,一直玩到晚上,好像也没什么。那些同学在学校里,老叫我憨包、哈宝、瓜娃子。我听了不舒服。

我勉勉强强地读到初中,然后直接报了幼师。在学校读了几年,成绩平平。总之就这样,好歹混了张证书出来。

婆婆去世以后,姐姐曾经回来过一次。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哥哥。姐姐说那是她的男朋友,回来帮忙处理婆婆的后事。

婆婆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只有那些和婆婆一起长大的老婆婆们在那里抹泪,老婆婆们说硬要打你你才哭啊?可能,硬要用什么话来形容的话,只能说是“空”。借用一下我小学时候,班上还有同学欺负我,我总是爱哭。班里那个最喜欢庭庭指的女生的话,“身体里的骨头一下子被抽掉了”。

我原本听到这个形容,我越哭越不开心,一直没有笑过。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变成另一个我了,我也醒了……







姐姐办完婆婆的丧事,问我跟不跟她一起去城里。我忘了我是怎么答应的,只记得姐姐卖掉了村里的房子,还有婆婆留下的一些锅碗瓢盆。

我跟着姐姐到了城里,租了房子,找了一份在幼儿园实习的工作。

说实话,我不喜欢领导看我的眼神。他看我的时候,就好像村里那些婆婆在看村头菜场里货摊上的大白菜,仿佛定要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姐姐跟在我旁边,不停地说好话,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样子很是疲惫。似乎是被姐姐说得烦了,他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跟我一起应聘的那个女孩,在他面前使劲地笑着,甜美到近乎谄媚。我看着没来由地一阵恶心,可是又不好说什么。姐姐说过城里的人和我们那里不一样,有什么看法不能明着说,不然一不小心就会丢工作。

我很怕姐姐会难过。可我还是不喜欢这里的工作。或者确切的说,是不喜欢别人的那些目光。

有时候下了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别的同事在那里说说笑笑,我会有些坐不住。她们好像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偶尔向这边有意无意地瞄上一两眼,然后偷偷地笑,还捂着嘴。

有时候,我帮同管一个班的那个女孩搬东西去教室,会看到走廊上两三个同事走在一起。她们看向这边的时候,眼神好像也变了。原本说话的声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变轻了许多。

我偶尔听到几个词,全是听不懂的话,什么“无敌”什么“臭千张”。明明听起来毫无关系的词,为什么感觉这么不舒服呢。

而那些小朋友似乎也不喜欢我。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学来的脏话。

有些难听的词语,就那么肆无忌惮地从那些小小的嘴巴里蹦了出来。他们学着《猫和老鼠》里的人物动作,夸张地“蹑手蹑脚”,从我身边绕过去,然后背过身去,得意洋洋地笑着:“喂,我就说那个神经病不会注意的啦……”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我只是很正常地上班做事。只是这样。

姐姐说过在城里做事要忍,不然会很麻烦。

我很怕姐姐会难过。她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也就这样,忍了忍了。忍忍,或许就算了。

我很庆幸城里的网吧营业时间比我们那里的长。下班以后跑进去,证件一丢,打上几个小时,好像能忘的都会忘。

有时候我会很晚回到租房。那时房东的那个婆婆已经睡了,作了隔断的屋里黑漆漆,没有灯光。有时候我忘记带钥匙,她穿着拖鞋嗒嗒嗒地走过来,开门看着我,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再后来,大概是过了两三个星期。我慢慢觉得不舒服的感觉在加重。不仅是在幼儿园,似乎在街上也是一样。那些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带着奇怪的目光经过我身边,有些下意识地扇着鼻子,仿佛有些厌恶。有时我经过网吧门口,会有将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陌生男性肆无忌惮地笑,冲我喷吐烟圈。

我感到那些人的目光从背后扎过,带起一阵阵别扭的毛刺感。我能感觉到,那些或是染着指甲的、或是剪去指甲的、或是纹着文身的、或是长着老茧的、或是布满疮疤与皱纹的、或是保养得白皙柔软的手——在某些我看不见的地方,带着掩饰或是不带掩饰地指着我。我想要听见那些人究竟在说着些什么,可是他们别过脸去,似乎带了厌恶与嘲弄。

是在说我吧?是在说我吧!我咬着嘴唇,下意识地不去想,可那些听不分明的话语却仿佛魔咒一般,带着隐隐约约的气息,在耳边若有若无地回荡着。我不明白为何这里的人会是这样,仿佛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怪物。

我心里似乎又渐渐地起了那种感觉——那种在婆婆去世的时候,熟悉的感觉。那些似乎带了恶意的话语隔着棉絮般的空气,在周围飘荡,狠心想看时却异常朦胧,令人捉摸不定,恐惧却心焦。整个人仿佛被圈禁在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罩里,被人恣意地点评围观,却始终无法知道那些人究竟看见了什么。好像——好像婆婆故事里,那些被扒光了衣服绑在木驴上游街的囚犯,一丝不挂,却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体。

我的周围仿佛是空的,那样的空,触摸不到任何能触碰的东西。现实似乎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就像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种近乎无色的空……没有形态,没有触感,无法改变,也无从改变,使人恐惧,使人战栗。在那些人喷吐唾沫的动作中,我只闻到劣质烟带着热度的味道,以及城里女医生身上次等香水的味道。

可是,我却不能问。每次走过去,换来的不过是那些人冷冰冰的眼光,以及带着嘲讽的假笑。那副表情上,明明就写着三个字。

“神经病”。

我只能依旧不声不响。上班做事,下班上网。我不像那些城里人,可以用大把的时间去逛街和化妆。我没有钱,更没有那个在商场被人指指点点的需求。

……

慢慢地,两个月过去了。这些事情丝毫没有好转,却似乎越来越严重。

而领导似乎也对我在工作上的表现很不满意,在下班前刻意将我叫去办公室,表示若再得不到同事和小朋友的认可,便会将我辞退。有同事从门外经过,我听到她们吃吃地笑。我只觉得冤枉和委屈。我似乎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为什么,在你们眼里我就像一个怪物!

那天我花光了身上的钱,便想早一点回出租屋。经过小区楼下,房东婆婆正和一个我不认识女人聊着天,似乎抱怨着什么。我隐隐听到了那个女人对婆婆似乎带了劝诫的话,那种难受的感觉忽而变得异常强烈。

“……阿姨啊,侬要当心咧,现在有些小姑娘哦,晚上不回家的哎,侬根本不晓得她在外头搞些啥花头,讲不定是不是干些不正经的事情喏……”

“啧啧,这倒也是的啊……当时不是看她姐姐可怜啊,我才不会租给她的……我偷偷跟你讲,她晚上有时候要搞到十一点十二点的咧,人又邋遢,敲门声音又那么大,闹得上下邻居都提意见了。现在想想实在是有点怕兮兮的,万一在哪里搞七搞八弄出事情啊,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所以我跟侬讲,这种乱七八糟的人不要租给他,房子这东西还是安全顶要紧,万一进了什么人渣哦,侬真真要悔死咧……”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她们后来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我似乎是完全无意识地走上楼去,打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那些身边经过的人影渐渐划过脑海,一个个模糊不清,却个个带着讥讽嘲弄的笑容——或是鄙夷,或是幸灾乐祸。工作要丢了,房子也要丢了。大概,我就是这么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趴在床上,狠狠地抓着被子,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流下。忽然想起在老家已经去世的婆婆,她似乎从来不会对我有所苛责,从来只是默默地忙着,温和地看着我。似乎她始终都是很安静很慈祥,用紧巴巴的日子供养着并不乖巧也不孝顺的我——连在她的葬礼上,都不曾认真哭过的我……

我将头埋在被子里。终于,嚎啕大哭。

是的,疼爱我的婆婆已经不在了。连她留下的老屋,也已经变卖。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不过是一个被人嘲弄被人耻笑的小丑。从来没有人能看得起,也从来没有被人注视的必要。或许……对于姐姐来说,我也一直是一个拖累吧,消失了,便一切都好了吧……

我犹豫着,慢慢地向窗口挪去。楼下尚且有人在行走。我闭上眼,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们对着我的尸体指指点点的模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只感到更深的恐惧和悲哀。我拉上窗帘,却是抬头看见了床边那个衣柜。柜门上面的弧形把手银光闪亮,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诱惑。似乎有个声音温和地响起,煦若春风:“上吊吧……死在屋里,就没有人看见你的尸体了……”

我有些麻木地抽出床头柜里的一卷尼龙包扎带。这些,还是姐姐帮我搬家的时候剩下来的。我慢慢将带子穿过把手的空处,竟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了……

我把包扎带和自己一起挂在了衣柜上。可却没有死。

姐姐正好和男朋友一起赶了回来。他们什么都看到了。

就好像溺水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不管不顾地说出了一切。

可是……哥哥姐姐根本不相信。

怎么会呢。明明,是真的啊……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姐姐,再次感到了那种令人压抑的“空”。那种触碰不到身边人的恐慌与紧张,将我挤压到空中,然后一团团地幻灭崩溃,坍塌破碎……

那种“空”中的绝望,让我想要永久逃离这个世界。

可是姐姐他们觉察到了。在这边住了下来。似乎是注意到我的反常,有时姐姐看我的眼神也是那样的复杂,竟渐渐地,让我感到了一种完全的陌生……

和那些人的眼神,那么那么地相似……

我害怕。我想逃。







我终于被姐姐关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我失去了工作。整日浑浑噩噩,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后来有一天,姐姐和哥哥发现维维自言自语地说话,精神不正常,就带维维去医院。一个身材修长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女医生。她有一双很安静的眼睛,面目平和,好像是天空中一抹温和的弯月。从她的身上,我感觉到了一些不同。

“你是维维?……能说说你的故事吗。”她温和地笑着,看向我,话语中竟使我感到了一丝信任。

我慢慢地被她引导。渐渐放松下来。她默默地听着,不时点点头,露出思考的神色。

她说,“你要接受自己……相信自己是完美的。别人的看法,不应该用来打击你的自信。”……

过了很久,她才跟着姐姐离开房间。她的神情里似乎有那么一点惋惜,一点遗憾。

“您的妹妹可能患有轻度的精神病……如果要到大医院治疗好一些,经济上恐怕会负担不起。有时间还是多陪一陪她,多开导开导。另外,我个人建议您关注一下她的作息。维维的生活似乎有点不规律,长期下去会影响到她的健康。还有叫维维不要自言自语,克制一下。但是维维有点像个小孩子,需要别人照顾。抱歉……我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些了……”

生活不规律吗?自言自语吗?维维需要别人照顾吗?维维的爸爸妈妈不在人世了,我姐姐和爱人就当维维的爸爸妈妈了。我看着那个身材修长的女医生,我说你不是上次来我家楼下的女人呢吗?我是住在这个城市,突然发现你,我说真巧。过了一会儿,沉默下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丝间似乎缠满了油垢,而且似乎带了一股异味。我这是有多久没洗澡了……想到那个女医生温和的目光,我忽而感到一种异样的羞耻感,慌不择路地跑回家,进了浴室,打开水龙头……

我被温水包裹。那种感觉让我莫名地颤抖。我下意识地想要洗去自己身上的一切污垢,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直到那龙头的水全然没有了温度……

不知为何,忽然很享受那种污垢被剥去的感觉。似乎仅有这样,才会有所满足。

忽然很厌恶那时候的自己。吃了睡,睡了吃,几乎忘记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似乎,在搓揉自己身体的触感中,我方才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动。脖子上的血管在水流中突突地跳动,提醒着我,原来我还在。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啊。我看向镜子里那张并不完美的脸,痴痴地傻笑。

镜子上沾着灰尘和水垢。遮挡了视线。我下意识地想要看清楚一点,伸手摸了过去。水垢淡化了。不是那种触不到沾不得的“空”。

真好。我呵呵地笑着,没心没肺。







我喜欢上了呆在屋里。不停地擦洗房间的地板。不停地擦。

窗户。电视柜。阳台的瓷砖。我喜欢一遍遍地去拂拭,看那布面掠过,水迹散开,团成一颗颗的珠子。

在水迹聚结成水珠前,那些擦过的地方,光滑如镜。好像一切肮脏的晦暗的都要消失,只留下纯粹的洁白,干净清新。就像那个女医生看我的眼神。

我是完美的,干净的。我傻傻地笑着,在水盆中映照自己洗过二十遍的脸,无比充实。

姐姐陪着我,说我变得爱干净了……我满足地拧干抹布,又换上一盆水。

终于……不用看到那些奇怪的目光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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