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一个叫天津湾的小村里,住着俺的爹娘。像千千万万普通夫妻一样,他俩共同生活了近70年。俺把镜头对准了俺爹俺娘,记录了他俩20年间的生活片断,编织出一段两个世纪老人平平常常的故事。
我的邻居有个锢露匠,几十年来为乡亲们锔锅、锔碗、锔大缸。至今我家瓷盆、水缸破了,爹娘还是让锢露匠锔起来再用。
这个与沂蒙山毗邻的小山村是我的故乡。爹娘出生在同一个村,一个村东,一个村西,结婚前却谁也不认识谁。
这是爹曾上过4年学的学堂,他在这里念完了《论语》,便跟爷爷学木匠营生了。比爹
晚几年在这里上学的小伙伴们也已进入暮年,这里是他们每天必到的地方,夏天乘凉,冬天晒太阳,论说着家长里短,点评着村里村外的“新闻”。
俺赶了一辈子毛驴,今天也坐坐这:‘电驴子’。
落了枕,擀面杖滚,好了吗?好了!”爹嘴里嘟囔着,用这种方法给落枕的外甥女治疗。
5月中旬,爹摔断了股骨,但还是那倔脾气,吃饭还是不让人喂。
娘在爹的床头放上一个瓢,放上苹果、香蕉和点心,让他一伸手就够得着
大年除夕,爹从小卖部买来四根香蕉,说是祭祖用:“他们生前没见过这稀罕物呢!”爹说。
大叔去世了,爹为兄弟忙“白公事”。爹亲兄妹11个,小时候死了10个,就剩他一根独苗。如今,叔辈兄长妹中,他的年纪也数最大的了。
第一回进大城市,第一回吃快餐。
爹娘到了北京,先看天安门广场。广场好大哟!“比俺好几个村子还大哩。”爹说。
爹娘携手登上了长城,令这对来自加拿大的夫妇羡慕不已。
爹说喜欢这张照片。人在病重的时候,全家人都悲悲戚戚的,病好了,再看这张照片,又挺叫人乐的,这叫悲喜相生。
爹在锛木头,我要拍一张照片,娘走过来,站在那里。“娘,你站在那里不好看。”“那我给他扶着吧!”娘说着,走了过去。
外甥用胶轮车推着爹翻过山路走亲戚。爹说,他年轻时推的是木轮子车,走起路来“吱扭吱扭”响出好远好远。
爷爷一辈子没上过泰山,爹抱着爷爷的画像爬上了泰山极顶……
在家照料爹娘生活的外甥给爹娘买了一台大彩电,每天爹一睁眼就打开,听个声,看个彩。
你不吃,给小猫吃了。”为给我儿子喂饭,娘使尽了法子。
娘,还下地吗?”“去,人活着,不干活干啥!”平平凡凡的娘啊,您是儿子心中一尊至高无上的生命雕像。。
正月十五娘病重,肺气肿、房颤、肺脑以及带状疱疹折磨得她失去了理智。爹执意要把她接回家:“我伺候她几天,即使她走了我心里也好受。”
正月十八,娘病危,医生说娘再有2个小时就要走了,家里人赶忙给她穿上寿衣、搭好灵床,邻居也赶来为她送行。第二天,娘又慢慢醒过来了。
于是又把娘送到医院,输液输血输氧,用尽了法子
春暖花开的时候,娘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大叔去世了,娘在灵堂里哭:“你死得太早了,比我还小呢!”
患痴呆病的哥哥又犯癫痫病了。娘常说我哥是她的一块心病。今年,86岁的娘又为我65岁的哥哥做好了寿衣,并嘱咐我:“我要死在他前头,他走时,你一定给他穿得板板整整的。”
记得姥姥去世的时后,娘送完殡,还穿着孝服哭着回家。我当时小,不懂事,只觉得娘穿孝服最好看了。后来读中学了,我把课文上的“女要俏,一身孝”一句话读给娘听,娘说:“死了人才穿孝服,哭哭啼啼,有啥好看的!”
家里来客人了,娘到街上换豆腐。1斤豆子换2斤豆腐是多少看来 的规矩。到了过年过节,家里用的豆腐多了,爹娘便舍不得换,搭把力气磨豆浆自己做。
晶晶倒在地上碰着了头,娘一边给孩子捋头发,一边用嘴在孩子头上吸一口气,再转过身去把嘴里的气吐出来,口中念道:“回来吧!回来吧!揪揪毛,吓不着。”这是传统的叫魂方法。家乡有种说法,孩子受了惊吓,会把魂丢了。
烈日當頭
每次我离家时,都不让娘送,娘也答应不送,但到了村头,一回头,娘往往就跟在身后。
每年春天,娘都把寿衣拿出来晒一晒。家乡有种说法,多晒寿衣,人会长寿的
娘的姊妹4人难得聚到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舅舅,姨,歇歇吧!”“俺不累!”
娘说最喜欢这张照片。问她为什么喜欢,她道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就看着好,一家人挺和睦的。
十年后,娘85大寿,我和姐姐给娘买来一个大蛋糕,还插上了红红绿绿的生日蜡烛。娘一边吹蜡烛,一边说:“年轻时俺灯能吹灭,火能吹着,现在老了,没牙了,嘴直漏风。”
我儿子的第一步,是在娘的搀扶下开始的。这张照片拍于1978年
这是10年前(1987)娘过生日的镜头。娘拿来切菜刀,在蛋糕上划来划去,怎么也切不成块,她嘴里直念叨:“这像豆腐渣,花钱买这个干啥?还不如咱家的粘糕好吃呢。”。
往上点!再往上点
剪彩
爹娘从北京剪彩回家以后,于1999年元旦照了这张合影。
正月初六,爹去医院看望娘,一进门就抹眼泪:“这是咱结婚68年来第一次不再一块过年啊!”
7月4日,是爹娘结婚68周年纪念日,娘给爹擦洗了全身,又给他剪脚趾甲。两个老人要干干净净地度过这一天。
吵架
爹娘的午睡。按鲁中山区人民的习俗,爹娘通腿而眠,不论住在什么地方,都保持着这一习惯。
爹是我家第三代木匠,开了几十年棺材铺,“文革”前剩下这一口棺材。他对娘说:“你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这口厚棺材你就占了吧,俺再做口薄的自己占。”对此,娘十分满足。逢人便说:“俺没白跟当木匠的过一辈子。”
家里刚安上电话,爹娘就想打一个试试。给谁打呢?给孙子打一个吧!爹拨号码,娘拿耳机听。“咋没声呢?”娘直埋怨爹拨的号码不对。
每天窗户一亮,爹娘就起床,忙忙活活就是一天。天天如此。
娘生了爹的气,病倒了,在打吊瓶的那几天,爹又烧水又烧饭,格外勤快。
瞧啥?瞧“小电影”!京城的啥事爹娘都看着新鲜
隔代亲,隔代情!”“八十老翁赛顽童。”
这株泰山脚下的汉柏,已生长了两千多年了,称为“汉柏第一”。爹娘围着树看了又看
我儿子考上了北大研究生。临走时,娘拉着她孙子的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
儿子长大了,上大学期间回老家,非要推娘在村里转转。娘直乐呵:“坐在俺孙子的小铁车上,比坐小轿车还舒服。”
过小年了,娘又病倒了,外甥方喜赶紧背她去医院。
娘包大包子,荤的素的包成不同形状,愿意吃哪一种,一看就分辨明白。
我家住在村围子的南门外。村围子是清同治6年修的,如今已成断墙残壁。近几年,围子边的人家都到村外向阳坡上盖起了新房,爹娘却舍不得老屋
要过年了,爹娘整理一下像框里儿孙们的照片,也算过个“团圆年”吧
这是1985年我用自拍照的第一张全家福。爹娘一生有8个子女,死了4个,剩下一个傻儿子、两个闺女和我这个老生儿子。
在娘弥留之际,爹用最现代的方式表达了他的感情。
著名摄影家焦波依偎着父母遗像,沉痛悼念双亲。当日,以拍摄摄影专题《俺爹俺娘》而闻名的摄影家焦波的母亲乔花桂老人的告别仪式,在她的家乡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崮山镇天津湾村举行。乔花桂老人于2月15日病逝,享年92岁。 至此,焦波持续20余年拍摄的专题《俺爹俺娘》划上了句号。《俺爹俺娘》曾于1998年荣获首届中国国际民俗摄影比赛大奖——人类贡献奖。焦波的父亲焦文崇已于2002年12月去世。